葡萄成熟時

舔許凜的第三年，我決定不舔了。
「就因爲我幫她簽到，沒幫你？」
「對。」
許凜語氣依舊冷淡，「行，隨你。」
他低下頭繼續敲代碼，沒再多看我一眼。
因此我也沒機會告訴他。
這節課簽到失敗，學分不夠，我徹底失去了保研機會，只能選擇出國。
以後天南海北，再難相見。
離開前，我把與許凜相關的一切東西丟進了垃圾桶，包括我們定情的那枚戒指。
後來，聽他們說。
清大計算機系那個有潔癖的天才校草瘋了。
竟然爲了一枚戒指，徒手在垃圾山翻找到凌晨。
1
「就因爲我幫她簽到，沒幫你？」
大教室人都走空了。
許凜漫不經心抬眼，看着我的眼睛，眼裏幾乎沒有一丁點兒情緒。
我點頭。
「對。我們就到這裏吧。」
許凜的目光停留了兩秒。
但也只有兩秒。
他低下頭，繼續敲筆記本上還未完成的項目，再也沒有再看我一眼。
「行。隨你。」
就連現在守在旁邊一臉無辜的學妹看向我的眼神都有點兒擔憂。
可許凜作爲和我交往三年的男友。
還是沒有注意到，我高燒三天，面色紅到一種不正常的地步。
我自嘲地勾脣笑笑。
轉身要走，卻被林靈雨拉住：
「學長幫我簽到只是因爲我和他一起熬了一週項目，他知道我只是去買早飯馬上就來才順手幫我簽到……
「他還讓我給你帶一份油條豆漿呢。
「真不是學姐你想的那樣。」
我本來就燒得暈暈乎乎，被毫無防備地一拉，踉蹌一步直接摔在地上。
膝蓋被階梯教室的臺階擦出傷。
細密的疼在身體無力時格外尖銳，我眼圈瞬間紅了。
「學姐！」
林靈果急急忙忙來扶我。
眼睛不住焦急地望向許凜，試圖從他那裏獲得什麼反應。
可她實在不瞭解許凜此人。
聽到響動，許凜淡淡抬頭，眉頭微蹙：「林靈雨，你很閒嗎？」
正要解釋她並非故意的林靈雨愣在原地：「啊？」
「你要是很閒，就過來把你沒做完的部分完成。」
我對上許凜古井無波的眼睛。
終於接受。
他就是永遠不會爲我而譁然的山，不論如何，也不可撼動半分。
2
「這樣也好，國內的培養體系除了我校也就只有浙城那所 985 適合你的研究方向。
「沒辦法保研的話。
「出國的確是更適合的選擇。」
掛斷導師的電話，我撐着病體開始準備申請材料。
就像老師說的。
我研究方向有些特殊。
如果我選擇國內讀研，能選擇的只有本校和浙城大學。
可換成國外培養體系，供選擇的高校卻忽然多了起來，一時間竟然舉棋不定到底去哪裏。
一念天地寬。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在神仙打架的本校，卷生卷死卷保研究竟是爲了什麼？
手機一亮。
跳出一條信息。
是我的特別關注，許凜的朋友圈。
許凜從來不發朋友圈，哪怕是答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在朋友圈官宣。
我要求他發的時候。
他語氣淡漠又不耐煩：「我私人的事，爲什麼要公之於衆。」
我說，可大家都是這樣的啊。
所有人和對象在一起都很開心，想要得到人們的祝福，不是很好嗎？
我說了很多很多。
可許凜最後連看都懶得看我：「沈葳，哲學系張教授秋季學期會開一門邏輯學，我建議你去選學。」
我閉上嘴。
這件事也不了了之。
到底什麼才值得許凜發一條朋友圈？
我點開微信。
【項目結束。一等獎。】
配圖是他們項目組在聚餐會場的合照。
許凜漫不經心地舉着手機，臉有點兒模糊。
可能是一直低頭看手機，忽然被人喊了一聲才抬頭看向鏡頭。
但還是掩不住他的帥。
硬帥。
所有人只要一看到照片，目光就一定會聚焦在他臉上那種帥。
也不怪他初高中的時候有韓國選秀公司找上他，許以重金要挖他去當愛豆。
目光稍稍偏移。
許凜那個新來項目組的小師妹林靈雨也在合照裏，也很打眼，所有人裏只有她沒看鏡頭。
她就坐在許凜旁邊，早就超出了正常社交距離。
眼睛近乎專注地看着許凜。
愛意好像衝破屏幕。
下面零星幾個評論，都在問許凜竟然交女朋友了？是不是在變相官宣？
許凜沒回復。
手機熒亮的光越來越暗，越來越暗。
最後猝然熄滅。
我恍若驚醒，點開手機，把許凜的特別關注取消，拉進黑名單。
也想明白了剛剛問自己的那個問題。
爲什麼卷生卷死也要卷本校的保研？
因爲許凜。
當然是因爲許凜，他輕輕鬆鬆就能拿到本校保研名額，我也想證明我可以和他一直在一起，所以才這樣拼命。
就像當初。
我與其他女生一起前後腳向他告白，他不勝其擾，皺着眉頭臉色好像在說「又來一個，煩不煩」。
最後敷衍地看着我：「我不喜歡學習差的。
「你要是能考上我的學校，我考慮和你在一起。」
他少年天才，早就定下保送清大。
清大門檻之高，足以讓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露怯離開。
可我沒有。
我高二高三近乎玩命地學，學到我的父母甚至要勸我別太用功。
我忘不了清大入學那天。
我走到許凜面前：「我考上了，該你實現你的承諾了。」
他抬起眼睛看向我的表情。
難得的怔愣。
3
去學校打印了出國申請的資料，回到租的房子已經昏沉得厲害，索性倒頭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
許凜就坐在我身邊。
窗簾微風浮動，屋內光線昏黃。
好像是一場夢。
他伸手探我的額頭，桌上有喫了一顆的感冒藥和熱水：「發燒爲什麼不告訴我？還難不難受了？」
果然是夢。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眼淚在一顆一顆往下掉。
許凜愣在原地。
很久，表情柔和了些。
連帶着聲音也有幾分錯覺般的溫柔：「哭什麼？」
我哭得更厲害，抽咽着叫許凜的名字，一聲又一聲。
「許凜，我好喜歡，好喜歡你……
「但我撐不住了，許凜，我真的撐不住了……
「我好累啊許凜……」
在一起三年。
可從我喜歡上他，已經過去了五年。
五年來，我一步一步走到許凜身邊，到底有多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也有朋友爲我而感到不值。
哪有女孩子這麼舔的？
可一說那是許凜，又都無可奈何了。
畢竟那可是許凜。
喜歡他的女孩子不勝其數，比我好看的、比我優秀的難道沒有嗎？我又算什麼呢？我在許凜身邊，算得上什麼呢？
可我就是沒辦法放下。
我的性格太犟了。
無論是父母、朋友還是老師，都評價過我，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夢中的許凜周身的氣場似乎有些沉。
但他還是傾身過來抱住我。
聲音從未有過的輕柔：「累了就好好睡一覺吧。沒關係的，好好休息。」
我在他的哄抱中迷迷糊糊睡過去。
睡前還在問：「許凜，你到底、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沒等到回答。
只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輕輕彈了一下我的額頭。
觸感很涼。
語氣更涼。
「這是給笨蛋的懲罰。」
4
醒來，發現牀頭竟然真的有一板開了封的感冒藥。
大概是昨晚燒得迷糊了。
自己半夜起來給自己拿來藥吞了下去。
這樣的事。
以前也不是沒有過。
房子雖然說是我和許凜租的，但他經常做項目到深夜，而且一貫有潔癖覺得家裏太大不好打掃，於是還是常住宿舍。
我生病也只能自己照顧自己。
接了個電話，教務處催我快點把申請表交過去。
我選好要去的學校。
去交表的時候，正好遇到了同系的學長，他好心幫我參謀。
「你如果對這個議題感興趣，我建議還是選歐洲這個大學，英美體系是最適合你的研究風格的。
「當然，如果你爲更遠的未來事業考慮，也可以去美國這個大學。」
他對我展顏一笑：「畢竟我們沈學妹這麼優秀，未來不可限量。」
我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優秀？我嗎？
「對啊。沈葳。提前這麼久選好課題、完成畢業論文的天才，我們學院誰不知道你。」
面前的季學長，唯一的印象是他與許凜同在排球社團，每次我去看比賽，都能看到他們兩個針鋒相對毫不退讓。
這樣近乎陌生的人。
對我的評價，比許凜，要高很多。
我釋懷地笑笑。
剛要感謝他。
就聽到一句：「學姐？」
轉過頭，林靈雨正和許凜站在一起，大約也是來交什麼材料。
她站得離許凜很近。
許凜目光沉沉落在我與季曜容身上，手上提着一套我這段時間在微信聊天框裏說了很多次喜歡的盲盒玩具。
「學姐，真的好巧，在這裏遇到你。
「聽說你生病了，現在好點沒有？」
許凜沒有說話。
只是目光並不偏移地看着我。
……
有那麼一瞬間。
我以爲許凜喫醋了。
因爲有一次，我去看他的排球比賽，這位季曜容學長也在。
他看見我，很熱情地打招呼喊我「沈學妹」，很熱情地接過我手裏的水喝了一口。
許凜當時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可那一場，幾乎所有的時速能殺人的發球都打到了季曜容的身上。
許凜潔癖不喜歡流汗狼狽，所以運動只選了排球二傳，球風輕巧又陰險，經常溜得攔網團團轉。
那天晚上，給季曜容的團隊打得快動真格的發火。
他也目不斜視。
只是拍拍我的腦袋，接過我的水：「回家。」
我以爲他並不在意。
可回到家，卻發現許凜格外。
兇。
好像恨不能把我折騰散架。
夜深的時候，我累得叫不出來，躺在牀上細細喘氣，連手指尖都是酥麻的。
睜開眼，對上一雙黑暗裏也亮的眼睛。
還沒等我疑惑許凜盯着我幹什麼。
他已經俯身下來。
與我交換了一個綿長的吻。
第二場就好像這個吻，悶緩磨人。
我昏過去之前終於有點反應過來：「許凜，你是不是不開心？」
沉默許久許久。
纔有很輕的一聲：「嗯。」
5
我張張嘴，剛想喊許凜的名字。
就見許凜把自己手上那一套盲盒遞給了身旁的林靈雨。
她頓時滿臉通紅，驚訝地開口：「學長，這是給我的嗎？」
許凜「嗯」了一聲。
毫不猶豫地轉身走開，很快連背影都看不見。
沒能叫出口的名字被憋了回去。
我對季曜容勉強笑笑。
真傻。
差點又以爲，許凜真的在乎我了。
我把準備好的申請表交到了教務處。
行政老師最後跟我確定一次：「沈葳同學，你確定不更改了？要想清楚，申請不可撤回反悔。」
我點點頭：「確定，不更改了。」
6
回到家的時候，我發現許凜竟然也在家。
他坐在房間曬不到陽光的沙發上，黑沉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你今天去教務處做什麼？」
我有點驚訝。
真難得。
許凜竟然會沒話找話。
我隨口敷衍：「季學長要出國留學，我和他一起看看哪個學校適合他的研究方向。」
「有什麼好看的？」
我幾乎要懟一句。
這世界上不都像你許凜一樣，是事事順心的天才，什麼榮耀什麼光明前程都不過錦上添花。
我們普通人就是事事努力，事事操心，還會事事不順心。
但莫名的疲倦還是蔓延全身。
我只是點點頭。
懶得說話。
盤算着，如果許凜回來住的話，行李還是要快點打包寄出去。
「沈葳。」
許凜聲音低而冷。
走進房間的瞬間，我的手腕一緊，然後猝不及防地跌入一個懷抱。
下一瞬他咬住我下脣，用力得讓我睜大了眼。
半晌，他鬆開我。
我看着他，都快想不起來，這個人三年前第一次接吻的時候幾乎視死如歸。
他潔癖又難搞。
與我交往三個月都沒有接過吻。
只是那次我生日，他太忙了忘了準備生日禮物，問我怎麼才能補償。
我們才接了第一個吻。
一吻過後。
他一個人愣住好久不動，臉上薄紅。
最後的動作竟然是盯着我，然後用手指擦了擦瑩潤的嘴脣。
「沈葳，你有沒有話要和我講？」
許凜的聲音拉回我的思緒。
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
大約是察覺到我不像以往一樣舔他，覺得哪裏不對吧。
有話要講？
當然有話要講。
可許凜，你要我說什麼呢？
說你難得陪我過一次生日，可還沒有到零點就因爲項目匆匆離去？
說你給我買的生日蛋糕裏面有芒果夾層，而我全世界所有東西只對芒果過敏，被送去急診嗎？
說我在醫院待了九天，你沒有回我一條消息，沒有接我一次電話，而我因爲這次過敏錯過了最重要的專業考試嗎？
說我如果再掛一門大課，三年爲保研所做的努力就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而我撐着過敏引發的高燒從醫院趕回去，請求你幫我在大課籤一下到，你沒有理會我而幫明顯喜歡你的小師妹簽到了嗎？
我疲倦地抬眼與許凜對視：
「許凜，我真的很累了。」
我推開有些錯愕的許凜。
往屋內走。
只是走到一半，忽然又停下來。
我問許凜：「你喜歡林靈雨嗎？」
許凜皺眉，似乎很不情願回答這個問題，聲音又冷又硬：「不喜歡。」
我點點頭。
早就想到了。
依許凜的性格，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早就讓我滾了。
我頓了一會兒。
聲音放輕：「那，你喜歡我嗎？」
許凜好像被這個問題冒犯到，很不耐煩：「我不是早就回答過這個問題了嗎？」
我點點頭。
又想到，自從高中校運會突發低血糖被志願者許凜抱起送到校醫室，我對他一見鍾情。
而後，像所有女生那樣，對他告白。
他也像回絕所有女生那樣回絕我。
「我不喜歡你。」
「我知道了。」
7
好在許凜因爲之前的項目大獲成功，又被委以重任，和導師出差到其他城市。
沒空再回到和我一起租的房子。
如果這次項目成功直接投入使用，他也很快會經濟自由。
實在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我等難以望其項背。
我過敏引發的併發症，終於好得差不多了。
開始全身心地投入出國的準備。
與此同時，許凜竟然開始主動給我發消息：
【你不是一直想和我一起回蘇城旅遊嗎？】
【等這次項目結束，我陪你一起回去。】
隔很久，又發來一句。
【好不好？】
他從來沒這樣問過我。
我和許凜都清楚，他在這場感情裏佔據完全的主動權。
他可以任性妄爲地做自己。
而我只會因爲對他不可自拔的愛，永遠注視着他，永遠離不開他。
我盯着手機屏幕發愣很久。
我不記得什麼時候取消了拉黑。
可能是我哪次睡覺的時候，許凜覺得聯繫不到我不方便，索性拿我手機給自己放出來了吧。
回蘇城啊？
我確實一直很想和許凜回蘇城，我想指給他看，那些我喜歡他的瞬間。
梧桐樹下，我在學校書店對面的咖啡店外，看了許凜一個下午又一個下午。
風吹梧桐，少年離開的時候正好吹落一片落葉。
拂過他的肩頭又離去。
我把落葉帶回去做成標本永久收藏。
朋友說我簡直是瘋了。
「你就那麼喜歡許凜？」
我真的就那麼喜歡許凜。
我讀的是純粹的文科專業，和各路思想家打交道，總有人誤解我們一定清醒而理智。
並非如此。
我俗氣至極、不可自拔地喜歡着許凜。
高考前一夜，我見到了許凜。
高三那年我學得斷絕了所有情緒，哪怕最後一刻鐘，我都閉目複習自己掌握的所有知識。
可從圖書館走出來的那一刻，迎面撞上大學放假回家過暑假的許凜。
我還是不可抑制地心漏跳一拍。
我覺得。
那是上天給過我，最好的禮物。
我迫不及待地衝上去叫他的名字：「許凜！許凜！」
他疑惑地頓住腳步，而後，摘下耳機看我。
仍然沒有認出我是誰。
看到我身上的校服，知道我是學妹，他點點頭很禮貌疏離地留下一句：「高考加油。」
好。
高考加油。
我發揮得很好很好，好到不可思議，竟然真的考上清大。
我把當初，低血糖暈倒那次，他送給我的糖拿出來。
許凜只是有些迷茫地看着我：「什麼？」
很顯然。
他記不住我。
那顆糖，許凜遞給我時候，仍然低着頭做大學的題目。
聲音淡漠：「老師說你喫顆糖能快一點緩過來。」
他甚至沒有抬頭看我。
可鬼使神差的，我沒有喫那顆糖，我把那顆糖一直存放下來，直到不能再喫。
我想我和許凜的愛可能也是這樣。
我一直小心翼翼維繫、保存，可留到最後的，不過是一灘腐壞變質的糖塊。
可能還是很甜。
但喫下去，一定會傷害自己。
我最後還是沒有回答許凜邀請我回蘇城的話，再次將他拉黑、刪除。
把手機改了密碼。
確保他永遠也不能將此更改回來。
8
我走的那天，好像恰好也是許凜項目結束的那天。
這次項目的體量，許凜能這麼快做完，他的天才不是說說而已。
我和許凜相關的東西都丟進了垃圾桶。
包括當初和他出門約會，心血來潮做的情侶對戒，上面他親手刻了一枚糖果的形狀。
行李也早就寄走。
回頭看曾經租的房子，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許凜因爲潔癖，之前一直不喜歡這個房子，現在好了，他一定喜歡。
在登機之前，我收到一個陌生人的好友申請。
是林靈雨。
她扭捏猶豫許久，才發來消息。
【學姐……】
【其實我真的很喜歡許凜學長。】
我倒吸一口涼氣。
怎麼？
這種小三到原配面前挑釁的 drama 小說戲碼也是被我遇上了？
林靈雨：【但我知道，學長他……是不會喜歡我的。】
【我知道我肯定給你造成過困擾，對不起，學姐。】
【我和學長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他那條朋友圈是因爲導師希望我們每個人都發一條朋友圈慶祝一下，學長他纔會發的。我沒有想到，我的喜歡那麼那麼明顯。我簡直像個傻子。】
我沉默地看着她發來的消息。
林靈雨：【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學姐。我知道我的存在會讓你不舒服。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喜歡學長，但我會控制自己離他遠點的。】
【你和學長真的很般配。我也看得出來，學長其實很喜歡很喜歡你。如果不是爲了趕回去見你，這次的項目不會進展這麼快。】
【他真的很愛你。】
【這次項目結束，我就會離開項目組。我思來想去，覺得一定要給你道個歉。請你相信學長，不要再和他置氣了，看到你們置氣，我也很惶恐。學長和我之間，真的清清白白什麼都沒有。】
【還有，請保重身體。遇到學姐兩次，好像都在生病，一定要多注意身體啊。愛心愛心。】
好像怎麼回覆都不合適。
我與許凜之間走到這一步，並不是因爲他會移情別戀，而是他一生順遂從來不懂如何愛人。
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我愛他。
甚至大言不慚一句，我是所有說愛他的人裏面最愛他的那個。
我愛了他五年，包容了他三年。
可我也是人。
我也會累。
我實在是不知道，許凜究竟哪一天才突然開悟，突然不再走在前面只讓我看着他的背影，而是轉過頭回來擁抱我。
甚至我不確定這一天是否真的會到來。
無望地。
五年如一日地期待愛意降臨。
可最後卻像一個輸得一無所有的賭徒。
遜啊，太遜了沈葳。
【沒事的。我已經和許凜分手了。】
【之後如何，都是你和他之間的事了。也祝你好運。】
發完這條消息。
我就關機，坐上了去往美國的飛機。
季學長說的話我還記得，確實學術研究或許歐洲學校更適合我，但我這個人其實還是有點現實，期待功成名就。
回報太低的事，我做得夠多了。
不想再做了。
9
飛機升空又落地。
房屋變成小小的模型，又慢慢成爲小點，隱於雲空，最後又變成新的房屋。
我落地的城市。
沒有梧桐樹，倒是棕櫚樹長得茂盛。
10
異國他鄉，我一切都有些喫力，但也沒有那麼喫力。
追隨許凜的腳步。
累是累點，但收穫卻是實打實的。
仔細想想，如果不是爲了保研，提前努力修完了課題和畢業論文，我的出國之旅或許也沒有這麼順遂。
想到這一點，好像也沒那麼難受了。
融入當地，繼續和各路思想家鬥智鬥勇，咬一個牛角包在校園裏跑着趕新的課。
給年紀輕輕就已經成爲專業領域領軍人物的英國女教授送中國拜師禮束��。
她細眉一挑。
問我名字是什麼意思，她想要記住每個學生的名字。
「沈葳。葳，嗯……就是植物……」
要怎麼給一個小老外解釋這麼複雜的漢字呢？
我有點卡殼。
可我身後忽然響起一道很輕很冷質感的聲音：「葳，是植物最盛放的樣子，枝繁葉茂、生命旺盛。」
英文釋義準確，發音標準，小老外一下子就明白了什麼意思。
「那確實是個很適合你的名字。葳。」
我卻僵在了原地。
甚至連轉身都忘了。
小老外熱情得很：「請問你是？」
「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許凜，是學校新請的客座教授。」
小老外喊出了我的心聲：「這麼年輕的客座教授？！」
我終於緩過神轉身。
許凜在美國這樣浮躁熱鬧的地方，簡直像一枝清冷的竹，眉目淡漠，模樣好看得不像話，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他輕輕偏了一下頭。
目光落在我身上。
好像猶有萬鈞。
「沈葳，好久不見。」
11
小老外不知道是不是讀出了什麼不對的氣氛，很快就離開了，把空曠的教室留給了我和許凜。
「沈葳。」
我好像從夢中驚醒，轉身就走，近乎逃跑的姿態。
可還沒等跑出去幾步。
就被人硬生生截住。
他低頭看我，很有壓迫感的身高，拉住我手腕的力道卻很剋制。
眼中濃重的情緒翻湧。
我重重揮開他的手。
可恰好站在年久失修的臺階上，腳下一空，差點摔下去。
我明顯看到許凜眼中閃過驚恐。
在我真的摔下去之前，他一把撈住我的腰，一隻手護着我的頭，滾落的時候當了我的肉墊。
「……小葳，你沒事吧？」
手還是被欄杆劃了一道口子。
不深。
但這破學校基礎設施這麼差，不會得破傷風吧？
我無意識地低頭。
許凜放大的俊臉，就在我眼前，薄脣微張，脣珠圓潤，看上去很好親。
好像蠱惑人的海妖。
許凜甚至又靠近了一寸。
鼻息就這樣緩緩與我的氣息交換，勾起了太多不能言說的記憶。
「……小葳。」
許凜閉上眼。
好像他纔是那個被蠱惑的人，忽然抬頭，想追逐我的脣吻上來。
我在他胸口重重一按。
借力起身，避開了這個吻。
許凜疼得悶哼一聲。
我手心的傷口也被因爲這個動作又一次裂開，鮮血溢出，鑽心的痛。
許凜起身的時候。
我已經退開了三步遠。
皺着眉頭看他：「你知道我能告你騷擾的吧？我告訴你，這裏可不是國內，你小心被我申請禁令。」
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許凜似乎瘦了些，但臉依舊好看到犯規。
我閉了閉眼。
不去和他那雙好像很痛苦的眼睛對視。
「……沈葳，我還沒告過你騷擾呢，你怎麼好意思告我？」
很輕的聲音，分明是俏皮話但一點兒笑意都沒有。
的確是我騷擾他的次數更多一點。
沒追到他的時候，我堪稱死皮賴臉。
但現在已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我已經放棄追他了，他還要怎麼樣？
我睜開眼睛瞪他。
許凜輕笑一聲。
他就這樣，得寸進尺地再往前走一步，好像很眷戀地低下頭把額頭擱在我肩頸上。
「小葳，讓我靠一下。
「我好想你。」
……
「爲什麼不告而別？」
校醫院裏，醫生給我塗了點碘伏就把我趕了出來，在我再三問會不會得破傷風的時候終於忍不住翻了我一個白眼。
並對許凜說：「照顧好你女朋友！告訴她，她不會因此死亡。」
許凜哼笑一聲。
很自然地將我摟進懷裏帶出了校醫院。
走在秋風蕭瑟的街頭，許凜好像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了這句話。
我腳步沒有停。
「我告了吧。我和你提了分手，最後走前，也發消息告訴你我要離開那棟房子了。如果你要回去，請便。」
許凜的腳步頓了一下，薄脣緊抿。
「我沒有同意分手。」
我有點奇怪地偏頭看了看他：「許天才，你記憶力不至於這麼差吧？要我複述你說過的話嗎？
「行。隨你。」
我學着許凜淡漠的口吻。
吐出當初我在教室疲倦到極致，終於忍不住提分手時，他給我的回覆。
許凜的眼睛瞬間紅了。
「那個時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發燒了。
「我不知道你一個人在醫院住了九天，我以爲你在和我鬧脾氣，我那個時候熬夜也很累……
「我不知道你因爲我買的蛋糕過敏了。對不起，我沒有記住你芒果過敏……」
我揮揮手。
「沒事。都過去了，我不也沒死嗎？」
「不！沒有過去。」
許凜忽然拽住我的手，他眼睛紅得厲害，好像下一秒就會掉下眼淚來。
犯規。
真的犯規。
這樣一張臉在你面前泫然欲泣，你就算是大潤發殺十年魚也要心軟。
「小葳，還沒有結束……讓我補償你，我現在明白了，我真的都明白了……
「我也有錢，你想做什麼，我們就去做好不好？
「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
我嘆了口氣，直視他的眼睛。
看他的神情，彷彿我纔是我們當中殘忍的那個。
「許凜，我的意思是，我們已經結束了。
「你也明白，對吧？」
12
我沒想到還會收到林靈雨的消息。
當年，我給她回完消息，她就沒了動靜。
我也就忘了刪她。
沒想到時隔那麼多年，她居然又給我發消息：【學姐，許凜他去找你了對吧？】
我沒回。
林靈雨又發：
【學姐，說來慚愧，我知道這是個火坑，但我還是往下跳了。我知道他不愛我，他永遠不會愛我，但我還是厚着臉皮在他的身邊待了很多年。】
【好羨慕你，學姐，可以走得這麼灑脫。】
【當初，項目一結束，許凜就乘了最早的一班飛機回去找你。所有人都打趣他小別勝新婚，我承認，我心思卑劣。我看到了你發給我說要和他分手的信息，想乘人之危，就跟着他一起回到了學校。】
【學姐，許凜這一輩子不會再有發現你不在了那一刻的狼狽了。】
【他發了瘋地找你。】
【可找不到。去你們學院，他得知你早就要做出決定要離開，失魂落魄一直在喃喃不可能。我從那個時候，就明白爲什麼你會離開了，他實在太篤定你不會離開。許凜得到了太多你的愛，而你的愛又那麼堅實、篤定，讓人放心。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失去。】
【他得知你離開前特意出門扔過什麼。你能想象嗎？許凜，那個有潔癖的許凜，居然爲了你丟掉的東西，一路找到垃圾山。他在裏面徒手翻到天明，終於翻到了你扔掉的東西。】
【他把那枚戒指捧在胸口，又哭又笑。】
【那一刻，我知道了，我永遠沒有辦法取代許凜心中你的地位。後來，他把屬於你的戒指穿成項鍊戴在了胸口最貼近心臟的位置，自己的戒指一直一直戴在手上。】
【沈葳，他真的很愛你。我愛他愛得很痛苦，我知道你也是，不要再痛苦下去了好不好？】
【不要再讓他痛苦下去了。】
13
我在凌晨的公寓，盯着手機看了很久，最後還是把林靈雨拉黑刪除。
壞我道心。
不是什麼好人。
許凜愛我，許凜竟然愛我。
在我追逐他兩年，在一起三年，最後分手兩年後。
他居然說他愛我。
他好愛我。
黑暗中忽然響起我的笑聲。
最初還怕打擾到鄰居，可我實在是忍不住，笑得越來越受不了，眼淚滑落。
怎麼會這麼荒謬。
像一出爛得要死的滑稽劇。
14
許凜好像聽不懂我說的「我們已經結束了」是什麼意思。
他頻繁地出現在我的生活裏。
甚至在我期末周圖書館抓耳撓腮地熬夜的時候，突然出現說可以幫我寫完這篇期末大論文。
我沉默地盯着他：「你就拿這個考驗幹部？」
他似乎得意。
「誰叫我長了一個聰明的腦子。羨慕？」
我氣得要死。
把他連拖帶拽拉出了圖書館：「許凜，我說了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over 了，再也不會有未來了。不管你做什麼，我們都不會再繼續下去，你明白嗎？」
他沉默很久，盯着我的眼睛好像又要紅起來流出眼淚。
可最後說出來的卻是：
「我幫你寫三篇期末論文，讓你去南美度假也不行嗎？」
「許凜！」
他聲音有點顫，但還是試圖讓氛圍不那麼沉重：「沈葳，你追我的時候，不是也這樣沒皮沒臉嗎？怎麼我追你的時候，你突然就覺得不行了。不公平。」
我冷下臉。
「所以你是想死纏爛打兩年，然後和我在一起。
「我記不清你的忌口，甚至點錯蛋糕害你過敏進醫院九天不聞不問。
「朋友圈從來不官宣你，一句喜歡也不說出口，對你的生活一點兒也不瞭解，對你一點也不感興趣。直到你徹底厭倦，累到極致，狼狽地逃到國外。在難熬的深夜，質問自己爲什麼這麼窩囊，是嗎？」
「我……」
許凜看着我。
忽然有一滴淚從他眼睛滾落，砸到美國深秋的大地上。
他的聲音徹底維持不了：「對不起……對不起，小葳，我真的對不起……
「求求你，小葳……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補償你，好不好？」
他伸出手，試圖觸碰我。
卻被我後退一步躲開。
「許凜，你不是最講邏輯嗎？你說你喜歡我，你瞭解我是個怎樣的人嗎？你知道我高中爲什麼會突發低血糖嗎？因爲我父母離異，我一個人對自己的照顧很少，難過的時候甚至不願意喫飯。
「你知道我最喜歡喝什麼咖啡？知道我愛看什麼電影嗎？知道我最喜歡的歌是哪一首嗎？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根本不瞭解我。而許凜，你用你最擅長的邏輯告訴我，人怎麼會愛上一個陌生的靈魂。」
他眼淚持續不斷地掉。
幾乎是可憐地看着我了，好像在求什麼人垂憐，不要再折磨他了。
「不是這樣的……我知道你，我知道你……
「我至少知道你喝什麼咖啡，我記得你……我每次坐在書店的時候，你都會坐在對面咖啡店，每次你都會點一杯橙 C 美式。」
他升起希冀抬眼看我。
「對不對？」
我沉默地看着他。
「不對。我討厭苦。我根本不愛喝咖啡。
「我坐在那裏，只是因爲，能看見你。」
15
我最後還是沒能擺脫許凜。
不管我是曉之以情，還是動之以理。
他都雷打不動地出現在我的生活裏。
只有國內屬於他的公司偶爾出問題的時候，他纔會短暫地離開飛回國內，又以最快的速度回來。
只是這次，可能遇到棘手的麻煩。
我以爲他永遠也不會回來找我了。
所以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我放鬆了警惕，直接開了門。
許凜提着我愛喫的國內食物，厚着臉皮想要往裏進：「小葳，今天我們喫火鍋好不好？
「我知道你愛喫辣，來之前特意飛了一趟山城買底料……」
發現我身後還站了一人的時候，話戛然而止。
金髮碧眼，勃發的肌肉上佈滿青筋，散漫而又悠閒的姿態，好看得像我少女時代接觸最多的美國電影裏的男主角。
最典型的【美式甜心】帥哥。
和許凜有很大分隔。
他扭頭問我：「葳，他是誰？」
許凜雖然身高體型是亞洲人裏難得的優越，眉眼也鋒利漂亮，並不輸他什麼，可週身的氣場忽然沉得可怕。
「小葳，他是誰？」
我不懷疑，如果這裏有一把槍，許凜會毫不猶豫地開槍。
然後動用他足以矇蔽美國法律的腦子，把案發現場佈置乾淨。
他看到我似乎恢復了點理智。
幾乎是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頭髮和衣領。
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你不喜歡我了嗎……連我的臉都不喜歡了嗎……」
我無語。
吐出兩個字：「同學。」
我身後又走出更多的人，有男有女, 有亞裔也有黑人。
是我新的學習小組
都納悶地問我：「葳，這個帥哥是你男朋友嗎？」
我搖頭：「我沒有這麼蠢的男朋友。」
許凜看到這麼多人, 終於反應過來, 周身黑氣驟然散去。
他提着火鍋材料不由分說擠進來。
用神祕而不可拒絕的中國美食成功地邀買了所有人心。
16
我畢業的時候，考慮了一下, 還是暫時沒回國。
決定攢幾年工作經驗再回來。
親友導師都對此表示理解，而許凜盯我盯得更緊了。
畢竟，沒有學校這個錨點。
茫茫人海, 再找到我也就難了。
他不得不回國的時候，半跪下來, 用最可憐最招人心疼的語氣, 抬頭露出最漂亮的臉蛋角度：
「不再喜歡我也沒關係, 只要能夠再見到你，我沒有其他的奢望。
「只是求求你……不要再不告而別，好不好？」
我重申：「我當年告了。」
但他一離開，我火速搬了家，換了手機號碼。
最後留給他的還是那句話：【許凜，夠了。】
【到此結束。好不好？】
17
只是我沒想到加州這麼亂, 竟然能讓我碰上槍戰。
我實在是在國內安全長大, 對這個世界的變化缺乏想象, 誰能想到從小聽說的發達國家竟然真的自由美利堅槍戰每一天。
硝煙味瀰漫，我害怕地穿過街區。
只差幾步就能逃回家裏。
忽然拐角出現了持槍的暴徒，他槍支對着我的時候, 大概是吸了什麼，說話含含糊糊並不清楚。
但可以肯定的是, 他是個種族主義者。
也就是說，作爲一個亞裔女性。
我命休矣。
閉上眼睛的下一個剎那, 槍聲自我耳邊響起，硝煙味幾乎籠罩我的世界。
可我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有水滴在我脖頸。
「沈葳。」
我睜開眼, 是許凜。
他好看的嘴脣有點蒼白：「沈葳, 沈葳……」
他竟然還能找到我, 我的第一反應是到底是誰出賣了我。
第二個反應是，好多的血。
好多血。
許凜居然會流這麼多血。
雖然那個種族主義白男已經倒在地上了, 但許凜也流了好多血。
……
許凜在醫院養病，傷了腿，可能將來再也沒有辦法打排球。
他不像他。
哪怕這樣的時候, 他也不沉默寡言，他試圖說一些俏皮話。
可他實在是不擅長：「這樣也好，不會再有人被我的二次進攻騙得恨不能來打我了……你記不記得你們學院那個很沒風度的學長, 他當初真的想鑽過攔網打我, 只是我比他……」
「……小葳，別哭啊。我不是沒死嗎？」
我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
「不要來找我啊。我不是說了, 我們就到此爲止嗎？」
許凜沉默地伸手爲我拭去眼淚。
「你當初也這樣死皮賴臉。年級兩百名開外, 居然真的追到清大。」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最後，到了晚上，準確的說是下午過渡到晚上的那個時刻。
瑰麗的火燒雲掛在天邊。
我說：「許凜。我不怪你了。」
許凜愣了愣。
很快點點頭：「謝謝。」
我看着他的眼睛, 黑沉的，好看的，讓人迫不及待愛上他的眼睛。
「但我也不會再愛你了。」
許凜沉默很久。
最後很輕很輕地說：「好。」
(已完結):YXXBrkYKWKgNqrieWp6aGCe0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