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世間最後一位控夢師。
所謂控夢,既能引人入夢,也能潛入他夢。
十年前,小師妹潛入帝王夢境,妄稱神女,行巫山雲雨之事,成了寵冠後宮的貴妃。
她一朝得居高位,擔心控夢術泄露,派人屠戮師門,血流成河。
就連除名在外的大師姐也被一箭穿心而亡。
十年後,帝王再夢神女,沉溺不醒。
貴妃坐立不安,潛入夢中。
可她不知道,我早已佈下囚夢,等候她多時。
「小師妹,該償命了。」
1
我是世間最後一位控夢師。
我身在夢裏,爲所欲爲,無所不能。
我能潛入他人的夢境,知曉其祕密,玩弄其身心,做任何我想要做的事。
等到對方醒來,雖然記得夢中遭遇,卻只能當成一場夢作罷。
控夢術便是這世間頭一等的逍遙術法。
得之,極樂無窮,不可外道。
而我爲什麼是最後一位,要從十年前的青絕山說起。
青絕山青絕府,是控夢術的起源地。
青絕府的府主自幼孤僻,從不出門,成天在家裏睡覺,到了成親的年紀,聲稱她能控夢,絕不嫁人。
她父母好不容易盼到有人上門提親,哪裏能容她胡言亂語,就將她強行綁在家裏待嫁。
於是她半夜潛入新郎夢中,意圖打消對方的念頭,卻發現誤闖新郎的春夢。
更令她無語的是,對方正趁龍陽之興。
她也不敢上前打擾,明白過來婚嫁緣由,勸告之心作罷。
出嫁當日,她用迷魂香迷暈送嫁隊伍,令衆人身陷夢裏,還以爲在送嫁路上。
而新娘子拿走嫁妝,逃到青絕山,創立青絕府,傳授控夢術。
雖有門派,卻無弟子。
因爲控夢術不能殺人防身,又極度依賴自身天賦。
而且沒學會的人,和學會了的人都無法交流心得,到最後變得神乎其神,捕風捉影,真假難辨,逐漸無人問津,在江湖銷聲匿跡了。
但多年過去,青絕府中有了數十弟子,都是府主撿來撫養的女嬰——只有第一個女嬰是她撿的,餘下的是附近人家生了女兒不養,都趁夜扔在青絕府門口了。
她不愛出門,不愛下山,也找不到是誰扔的,不得不收養下來,就當擴充門戶了。
絕大Ťū́ₙ部分弟子都沒有府主當年的天賦,但其中也出了兩位,是修習控夢術的天才。
其一是大師姐扶姜,她九歲時潛入府主夢中,讓身在夢中的府主嚇了一跳,和她在夢裏鬥了大半夜的法,最後兩人疲憊醒來,握手言和,又在白天補覺。
等到府主白日醒來時,扶姜已經看了一夜心法。
「師父,睡得可好?」
少女手撐下巴,笑眼盈盈。
府主恍然大悟,原來之前是夢中夢。
她發現扶姜的天賦實在驚人,甚至遠超當年的自己,便有意將青絕府府主的位置傳她。
可惜扶姜因控夢術修行到頂,無法再有突破,一意孤行鑽研邪道,被逐出了師門。
其二是小師妹落寧。她也是師門除去大師姐外,唯一會潛夢的人。
控夢術的修行境界,有一道分水嶺,那就是能不能潛入別人的夢。只有潛夢成功,纔有資格稱爲控夢師。
扶姜被逐出師門多年後,府主定落寧爲繼承人,並送她下山歷練。
「人心九曲命無常,因果如鏡引身亡。你下山去見識世事,不要迷失了心智。」
沒想到就這一回下山,斷送了青絕府的未來。
小師妹落寧到了京城,玩心大起,隨意潛夢。
正值上元燈會,帝后ṭŭ₃高居城牆,俯瞰萬家燈火,如同神仙眷侶。
她遠遠望了一眼,竟對俊美新帝生出戲弄之心。
於是半夜潛入帝王夢中,妄稱自己是神女,引他飛天賞月,遁海見妖,與其大行巫山雲雨之事。
一人溫情繾綣,一人神魂顛倒。
帝王醒來後立刻畫出夢中人,很快在京城尋到了落寧。
小師妹落寧一躍成爲了寧貴妃。
她起初是心血來潮,入夢與帝王歡好,但被接進皇宮後,錦衣華服,山珍海味,她就不想再回青絕山了。
可青絕府還在等她回去繼承府主之位,她若遲遲不回,等府主尋至京城,控夢術就會暴露於天下。
她不僅貴妃沒得做,欺君之罪更是難逃。
落寧爲此事擔驚受怕,甚至夢到府主問她何時歸來。
她半夜從牀上匆匆爬起,將手撐在妝臺上,望着銅鏡裏的美人,烏髮雲鬢,珠翠滿頭。
她用力捏緊手裏的銀梳,掌心硌出細密的紅印。
那就只好把她們都殺了。
控夢術不過是玩弄人心,連殺人都做不到,怎麼比得上滔天權勢?
寵冠六宮的貴妃,和青絕府的破府主,任誰都會知道該怎麼選吧?
半月後,青絕山的隱匿深處,刀劍相鳴,橫屍遍地,猶如人間煉獄。
朱血浸透青石臺階。
青絕府府主的一生,猶如一場大夢,到頭來一場空。
她這一生收養了六十一名女嬰,每收養一人,便鋪上一階,如今隨她死去的共有五十九名,僅僅剩餘兩名活在人世。
偏偏也是最出色的兩位。
渾身是血的府主突然想到了什麼,憑着最後一口氣,爬到第一級的石階,用鮮血描紅了上面的名字。
扶姜。
大師姐扶姜被入眼的滿地屍體震驚。
她重重跪在了地上,將府主用力抱進懷裏。
「師父,我早說此術驚世駭俗。若不能防身,只會招致災禍。你卻說我鑽研邪道,將我趕出師門,恩斷義絕……」
她聲聲泣血,痛不欲生。
「扶姜,不要回來。」
她倉皇,回身望去。
叢林深處,一箭凌空,正中心脈。
大火燒山,三天三夜,燒斷了青絕府的府門,燒斷了控夢術的傳承。
至此,天下再無控夢說。
2
十年後,我來到了京城。
湖心的千柳閣,如華舟置於水中央,燈火輝煌,綠紗飄飛,絲竹幽幽。
我乘舟靠近,才走進大門,就被鴇母用扇子攔下。
「姑娘,我們這兒不接女客。」
她搖着團扇,垂眼打量我,眼波流轉。
「你要是來賣,還請從後院走。」
我抬起眼眸,盯着她半晌,彎了彎脣。
「我不是賣,我是來買。」
千柳閣是京城最熱鬧的青樓,我是來這裏買人的。
老鴇盯着我瞧了片刻,手腕轉動扇柄,扇子擱在眼下,將我帶到僻靜的後園裏。
「我們千柳閣的姑娘,個個身價千金,姑娘想買哪一個?」
我拿出兩錠銀子,共計五十兩,放在石桌上。
「就這麼多錢。」我定定地看向她,「隨便哪一個都行。」
老鴇帶我去見了一個得了花柳病的娼妓。
「如何?我們這五十兩能贖身的也就她了,雖然過了十八,但曾經也是萬人追捧。」
那女子露出的臉還算清麗,只是出氣多進氣少,已經是快死的人了。
「就她吧。」
我付了錢,收好契書。
底下傳來很輕的聲音:「何必贖我,我不行了。」
那女子側着蜷躺在炕上,艱難地仰起脖子,虛弱地睜眼看我。
我蹲下身,拿開她頭上的雜草,放輕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蘭蕭。」她氣息微弱。
「好名字。」
我站起身來,低下頭看她。
「蘭蕭,今夜見。」
我拿走蘭蕭的身契,約定好三日後再來接她。
我回到了客棧。
這家客棧正是當年貴妃落榻的那家,每到夜裏就會演皮影戲,上演帝王夢遊仙境遇仙姝的佳話。
我靜靜看了一會,轉身進了房間。
燭火吹滅,夢境啓動。
湖面霧氣繚繞,粉衣女坐在烏篷船頭,身後是千柳閣慢慢放大的影子。
她正望着水面出神。
下一刻,我從水裏活生生地鑽出來,雙手扒在她的船頭。
「蘭蕭,你要去哪?」
十歲的蘭蕭嚇得站了起來。她低頭看我,神色慌張:「你是誰?我爹要帶我去收賬,爹爹!」
她大聲喊了起來,船內空空,無人回應。
我瞬移到她身前,衣裙頭髮毫無水跡。
「你不記得了嗎?我們約好今夜見。」
我低頭盯着她的眼睛,嘴脣並未張開,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來。
「蘭蕭,你在夢裏。」
她面色呆滯,像是聽不懂我的話,只是往後退去:「什麼?」
腳底的船突然就消失了。
她一腳踩空了,猛地往後倒去,身形幾乎與水面持平,身體變得忽隱忽現。
我知道,她快要醒了,果斷往前撲去,一手拉住了她。兩個人往湖水深處溺去,糾纏在一起,滾到了草地上。
蘭蕭已經變成了十九歲的模樣。
她慌忙爬了起來,檢查自己的身體,不可思議地看向我。
「是你?我夢見你了?」她怔愣着,改口道,「你能來到我的夢裏?」
我將手搭在她肩上,掌心泛起淡淡的光。
蘭蕭神奇地打量着自己。
那微光漸漸卷遍她全身,將她換了一身裝扮,猶如神仙妃子,光彩照人。
「我贖了你的身,可我ẗŭ₋救不了你的命。你若想要徹底改了命運,便要去誘惑一個男人。」
蘭蕭好奇道:「誰?」
「你ṱûₓ可聽說過帝王得夢神女,將其封爲貴妃的佳話?」
我帶她往天上飛去,所過之處,盡是層雲。
「如今正是你效仿的機會。」
到了皇宮上方,我費了一番心神,才找到了當今陛下李瑄。
他正在做一場噩夢。
十六歲的李瑄坐上了龍椅。先帝怒氣衝衝地出現,一劍砍在了龍椅上。
李瑄臉色慘白,滾身躲避,正要起來離開,第二劍已經迎頭砍下來,旁邊衝過來一位年輕婦人,及時將他護在身下。
我遠遠望着李瑄,聚精凝神,閉上眼睛。
洪水爆發,淹沒宮室。
再度睜眼,李瑄身邊的人瞬間消失。
而他像是腳底生根,眼睜睜地看着宮殿裏近兩米的洪水湧來,將他一口吞了進去,陷入昏天黑地。
等他悠悠轉醒時,被水流衝到岸邊。
他抬起頭來,見到了蘭蕭。
她聲音溫柔:「陛下。」
李瑄被這一聲陛下喊得想起了如今的身份,瞬間就從少年變成了成年。
「這裏是……?」
3
他站起來,環顧四周。
亭臺樓閣,懸空而立,高聳入雲。仙音繾綣,飛鶴翱翔。
蘭蕭恭敬地對他施禮,淡紫披帛飄而不落。
「蓬萊。」
李瑄眼裏溢出光彩,看向她伸出的手,用力握了上去。
我獨自坐在雲頂,俯瞰底下的幻境。
蘭蕭帶着李瑄在仙境裏四處遊玩,與幻化的美人們飲酒起舞,尋歡作樂。
我將話音祕傳到蘭蕭耳裏。
「接下來的三夜裏,我都會將他帶來見你,你只有三夜的機會。要如何讓他認得下你,便要靠你的本事了。」
我飛離此處。
在離開夢境前,我又去了皇宮。
寧貴妃今夜也沒有做夢。
這些年,我常常試圖潛入她的夢,但都是白來一趟。自從她滅了青絕府,就提心吊膽,夜夜用着閉夢引,再也不敢做夢了。
閉夢引是一味奇香,能鎮靜神魂,使人無夢。
所以我纔不得不從皇帝下手。
我閉上了眼,再睜開眼。
夜風從客棧窗縫裏泄進來,我醒了。
接下來的兩夜,我如約將李瑄帶給țű̂ₖ蘭蕭,二人如同世外仙侶,情意繾綣。李瑄身在夢中,心智失了大半,難以抵抗仙子邀約,幕天席地便纏綿起來,難捨難分。
到了第三夜,李瑄擁着她,低頭相問:「如何才能在人間見到你?」
蘭蕭起身,走到水邊,不言不語,褪下全部衣衫,只見美人胴體化爲柳枝,落進了污泥裏,徒留霓裳衣裙。
李瑄撿起柳枝,四處呼喊。
蓬萊仙島變成了白茫茫一片。
第三夜後,正如十年前那般,帝王再夢神女的消息傳出。
京城到處張貼蘭蕭的畫像,千金懸賞。
我睡到日上三竿,剛推開房門,就見到等了很久的鴇母。
「姜姑娘,我……」她像是很爲難。
我卻明瞭她的來意,拿出賣身契:「一千兩。」
那老鴇想沾神女的光,趁勢抬高樓裏姑娘的身價,便咬牙付了我一千兩銀子。
我三天掙了二十倍,心滿意足。
「別忘了將蘭蕭的病治好。」
她做了幾十年的青樓生意,自然有法子治好那病。
從前不治,是蘭蕭不值。
「那還用你說!」
老鴇視我如瘟神,掉頭就走,毫無初見的風韻。
我倚門失笑。
一個月後,帝王親臨千柳閣,見到了蘭蕭。
她身子全好了,清麗可人,我見猶憐。
李瑄讓蘭蕭講了一遍夢,與他夢中經歷都能對上,且蘭蕭身陷青樓,正應了柳枝陷入污泥。
蘭蕭被接入後宮。
千柳閣也因此水漲船高,千金難進。
我坐在千柳閣的二樓雅座,欣賞着戲臺上演的摺子戲。
神女陷凡塵,娼妓變皇妃。
我編排的這出戏比當年貴妃的本子精彩多了。
高高在上的帝王見慣了各色美人,尋常的夢中獻美,不足以令他動心。但這一出救神女出風塵的戲碼,天下男人沒一個能拒絕得了。
蘭蕭被納爲了低階的美人。
但聽說宮裏的寧貴妃已經大爲惱火了。
「哪來的什麼神女?簡直荒唐!一個青樓妓子,也敢走我當初的路,這不是讓人將我和她比作一路貨色嗎!」
從今以後,誰再提神女,就不知是想到貴妃,還是想到蘭蕭了。
貴妃在民間的聲望一落千丈,就連客棧的皮影戲也悄無聲息地撤了。
而țůₔ這只是我投石問路的第一ƭū³步。
4
蕭美人進了宮,就被寧貴妃打壓到底。
一說她不懂宮廷禮儀,從頭學習規矩,二說她身體骯髒,要跪在佛前贖罪,過得並不如意。
我又到了蘭蕭的夢裏。
「才過了半個月,陛下似乎對我沒了新鮮感。皇后深居簡出,寧貴妃處處針對,我……說句難聽的,就是從前在青樓,被人欺負了,還有老鴇作主呢。如今是叫天不應了。」
我燃起一支蠟燭,照亮了她昏暗的夢。
「你當真覺得從前的日子更好過?」
她微微垂眼,輕抿起脣:「自然不是,可是……」
「陛下心裏有筆賬。你出身青樓,他救了你,你應當感恩戴德,而不能反過來像受了大委屈,讓他覺得自己裏外不是人,你說他是不是就冷落你了?」
蘭蕭凝住淚花,臉色微白。
「我還以爲……那我豈不是一直都站不起來?」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禁覺得好笑極了。
「天下都臣服於帝王腳下,只有他站着,別人跪着。」我盯着她,勾起脣,「你想要的站着,不過是跪在令你舒服的位置罷了。」
蘭蕭面色一怔。
我拍了拍她的肩頭:「你不如想想寧貴妃,從你走了這條路,就是得罪了她。」
蘭蕭和我對視,眉頭緊鎖道:「那我該怎麼辦?」
我低頭把玩起腰側的鏡子。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所謂投石問路,投的是蘭蕭,問的是帝王。
顯然,李瑄並不是一位循規蹈矩的帝王。
十年前的落寧,十年後的蘭蕭,都透露出他熱衷於神鬼之道。
三日後,皇帝正要去看寧貴妃,半路被蕭美人攔下了。
「陛下,臣妾有一件事要和你坦白。」
蘭蕭說在她彌留之際,曾夢見一個人,自稱是控夢師,憐惜她紅顏薄命,才讓她與帝王共枕一夢。
李瑄到了她的宮殿,聽她講述此奇聞,頓覺匪夷所思。
哪裏還記得計較神女入夢的謊言。
「控夢師?能控制人的夢?世上竟有如此術士?」
蘭蕭鬆了口氣,伏在他膝上笑道:「何止啊,她還是一位女子呢。」
李瑄當日就召見了我。
「民女姜翦參見陛下。」我跪下參拜。
李瑄走下了大殿。
「你就是會控夢的女人?」
我抬起頭來,面紗矇住下半張臉,露出一雙眉眼,比四周的景象都更清晰。
「陛下,你聽說過控夢術嗎?
就是當你身在夢裏,清醒地知道,你在做夢。
在你面前的人,並不是真正的人。
你可以對他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但有一件事,你千萬不能做。」
「什麼事?」
「你不能告訴他,你在我的夢裏。」
「說了會如何?」
「對於不會控夢術的人,他在夢裏不能理解,就會立刻醒過來。若是遇到了會控夢術的人,他就會……」
「會怎樣?」
李瑄將信將疑地走近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要麼會發瘋了似地逃出去,要麼就會徹底醒不過來。」
李瑄試探性地讀了一遍那六個字。
「你,在我的夢裏?」
四周沒有任何變化。
他尷尬地咳了咳,抬手讓我起來,仔細打量着我。
我起身時,風吹動面紗,掀起一角,露出不分明的容顏。
李瑄下意識朝我伸手,扯下了面紗。
面紗即將落下時,他聽見了我的聲音,神色逐漸迷茫。
「陛下,你在我的夢裏,你還想看見什麼?」
李瑄怔愣道:「什麼?」
整座大殿和我急速往後隱入黑暗。
他猛地睜開眼,手指不由掐緊!
頭頂是淡黃色的牀幃,身旁是安然入睡的蕭美人,熟悉的龍涎香氣息安撫住他猛烈跳動的心。
他坐了起來,眼睛亮起,喊醒了蘭蕭。
「朕要見姜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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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瑄親派馬車將我接進皇宮。
我的穿着打扮如夢中無二,一身白衣,輕紗遮面,銀簪挽鬢,只在腰側掛了一面金背蓮紋小圓銅鏡。
李瑄將我奉爲座上賓。
「朕很好奇姜姑娘是如何學會控夢術的?簡直是聞所未聞……」
「控夢術是滄州青絕府的獨門絕學。可惜十年前青絕山被山火吞噬,青絕府就從此消亡了。如今這世上,也就我一人會了。」
李瑄皺眉,「滄州?」他召來一人,「無厭,你是不是去過滄州?」
那人走進殿內,劍眉星目,身姿挺拔,正要跪下行禮時,李瑄抬手製止他,直截了當地問道:「你聽說過滄州青絕山嗎?」
褚無厭站定了,抬起頭來,露出凌厲的眉眼,對上我的視線。
這雙眼睛很熟悉。
「臣十年前到過青絕山。」
李瑄來了興趣:「那你聽說過青絕府嗎?」
褚無厭的聲音毫無波瀾。
「這倒沒聽說過。不過那山裏藏着數十逃戶,遭到匪寇洗劫,整座山燒了三天三夜,燒無可燒才滅了。」
李瑄失望地點點頭。
我面上仍舊保持平靜,藏在衣袖裏的指尖掐進手心,傳來刺痛感。
褚無厭退下。
李瑄屏退了衆人,和我說出心中意圖。
「姜姑娘,不知道朕能不能學控夢?」
我就猜到天子會對此奇術感興趣。
「陛下既然想學,姜翦定會傾囊相授。」
我和李瑄對面而坐,論起控夢術。
控夢術共有五重境界,必須逐一攀升,絕對不能跨越。
第一重是清明夢,當身在夢中時,保留清醒意識,不要被夢境牽引。
「可人一旦知道在做夢,就會醒……」
「是的,所以清明夢是第一重境界,也是最重要的一重境界。若是做不到這個,第二重就更不行了。」
「那第二重是……」
第二重是操控夢。當你能在自己的夢裏保持清醒,那麼你就可以根據心意,隨意變換夢境,凡你所想,皆可成真。
「人總有想做卻做不成的事,在操控夢這一重境界,均可如願以償。」
李瑄一時怔住了,目光出神:「所以到了第二重,就有意思了?」
「陛下,這不算有意思,越往後才越有意思。」
第三重是潛夢,也是成爲控夢師的關鍵,就是潛入別人的夢境。
「我們常說,前兩重夢境是玩自己,到了第三重就是玩別人了。」
李瑄默了一瞬,不自然地抬眼看我,喉嚨裏發出極輕的咳聲。
「姜姑娘,你這話說的……你還是個姑娘家呢?」
我眨了眨眼:「我經常這麼幹。」
李瑄沉默了。
我一時笑了笑,不以爲意道:「陛下,我會先教你前兩重境界。」
「那第四重和第五重呢?」他充滿好奇心。
我單手撐起下巴,眯了眯眼。
「陛下,還是別想那麼遠了。這世間曾經能突破三重的人,也不過三人而已。」
李瑄皺眉,打量起我:「那你呢?」
我端起茶盞,氣定神閒。
「你再找不到比我更好的老師了。」
「那朕要怎麼學?」他語氣着急,帶着疑惑,「有什麼心法祕籍之類的嗎?」
我站起了身。
「陛下,不必擔憂。自今夜起,我會夜夜入夢教你。」
李瑄喜形於色。
皇帝ṱû₄早已安排妥當,命我暫且住在宮裏。
他親自送我出殿門,正遇見前來的寧貴妃。
相隔十年,我站在落寧對面,靜靜地望着她,眸光一寸寸冷了下來。
落寧穿着海棠紅繁複宮裝, 滿頭釵環,妝容明豔,身後跟着婢女, 擺足了寵妃的架勢。
她向皇帝行了禮, 起身就盯着我不放。
「陛下, 這位是?」
「這位姜姑娘是朕的貴客。」
李瑄不知想到了什麼, 突然轉過頭看我,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對了,你見過朕的這位寧貴妃嗎?」
我上前半步, 和她對視。
落寧的瞳孔驀地發緊。
看得出她很緊張。
蘭蕭的神女入夢是假, 但李瑄並未介意。
一來他本就是救風塵情結作祟, 二來是蘭蕭舉薦我進宮,功過相抵了。
落寧則不同, 李瑄當年與她相識, 驚爲天人, 是有過兩分心動的。但她做了什麼呢?身懷異術,伴君十年,守口如瓶, 怎麼不讓帝王多心……
不過她身居高位多年, 又有生育龍嗣之功, 我此時戳穿她會控夢術, 李瑄對她頂多是冷漠疏遠, 斷不會要了她的性命。
而謊言總是要滋養得越來越大, 到了不能收場的地步, 被人戳穿纔有意思。
因此半晌後,我淡淡道:「從未見過。」
寧貴妃鬆了一口氣,和李瑄進了殿內。
我跟領路宮女前去安置,遊廊一轉角,人影就沒了,反而是一個人在等我。
「姜姑娘。」
那人轉過身來, 是褚無厭, 他似乎等我許久了。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遊廊外,細竹碎影, 投在我臉上, 忽隱忽現。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大人,從來都是如此搭訕嗎?」
褚無厭隨手扯下游廊的竹葉,引起簌簌聲。
「十年前,青絕山上,我曾一箭射殺過一人。」
他走到我眼前, 比我高出一個頭。
「雖然你只露出一雙眉眼, 但我相信面紗之下,必是索命冤魂。」
褚無厭在我面前緩緩伸出手, 指尖就要觸及面紗。
在他低沉滲人的聲線裏,我緩緩抬起頭,與他對視:「褚大人,我是陛下的座上賓。」
我記得這雙眼睛。
十年前, 越過山林迷霧,將漆黑的箭矢對準我的,也是這雙眼睛。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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