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淳的棋局

我爹戰死後第三個月。
未婚夫宋哲拿着婚書和信物前來退婚。
我默默地同意了。
我娘氣得跺腳:「你怎麼不罵他幾句?罵不疼他,解氣也好。」
我柔聲安撫她:「娘,這不是壞事。」
次日,我的手帕交唐淺與宋哲訂婚的消息傳來,我娘差點氣昏過去,她怒我不爭:「這就是你說的不是壞事?」
我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輕聲道:「娘,真不是壞事。」
1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七歲時,我便通曉了這句話的上天之意。
當我爹想主動請戰,去對抗西蠻之敵的再次挑釁。
我娘哭成了淚人。
她擔心我爹年紀大了,反應慢了,抵不住敵人十刀。
我卻勸她放手。
她罵我不心疼我爹。
這些年竟是白疼我了。
她用手指頭戳了我半天,說我是小白眼狼。
若我有半分良心,就也去勸我爹放棄。
我同意了。
我去找了我爹,我勸他趕緊去。
去晚了一日,西蠻就多殺我們一日的老百姓。
「爹,一日之間,會令萬物蓬生,也會令生靈塗炭。」
我爹眨巴了幾下渾濁的眼睛,就下了決心。
鞋都沒提好,就往宮裏跑去。
老皇上猶豫許久,准奏。
老皇上想,打仗總要死人,相比於他人,時不時就給他添堵的我爹,去了也好。
我娘得知消息,拿着笤帚打得我滿府抱頭鼠竄。
我爹經過幾次,都沒看我一眼。
我娘停了下來。
她說:「你爹不是最疼你嗎?」
「我這都做出要打死你的架勢了,他怎麼不看也不勸?」
我把氣喘勻後,給她指點迷津:「娘,晚上我帶你去看戲。」
我爹明日出發,今日他說要好好休息一下。
和我們喫完飯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待天黑下來,我拉着我娘換了裝,出府。
我娘滿臉疑惑,但沒問。
東拐西拐,來到走心巷子裏一處很隱祕的院落。
我帶着我娘躍到了房頂趴了下來,靜等。
一個時辰後,我爹鬼鬼祟祟地進了院子。
一個嬌俏的女子應聲跑了出來,被我爹一把抱住。
沒進屋,兩個人就啃了起來。
我娘差點驚呼出聲,我及時捂住了她的嘴。
她還是因爲太過憤怒弄出了動靜。
但下面的兩個人親得太投入,誰都沒注意到房頂的動靜。
等我爹打橫把那女子抱起來向屋子裏走。
我放開了手。
「娘,現在知道我爲什麼勸我爹去了吧?」
「那女人懷孕了,我爹想掙個軍功,給她換個平妻之位。」
我娘呆住,像傻了一樣。
我費了一點勁才把她拽了下來。
回府後,我娘才反應過來。
抱着我痛哭:「你爹他明明許諾與我一Ṭŭ̀⁹生一世一雙人,這也守了大半生,怎麼就變了呢?」
我沒給她講道理。
只與她說:「娘,不是壞事。」
我娘聽不進去,捶胸頓足,尋死覓活。
我給她倒了一杯茶:「娘,喝點水,補充點體力再哭,否則眼睛會哭瞎。」
我娘一噎:「你怎麼像沒事一樣?你有沒有心?」
「娘,喝茶,喝了,我和你一塊想辦法,挽回我爹的心。」
我娘這才順了氣,咕嘟嘟把茶喝了個精光。
她開始傾訴與我爹的從前,青梅竹馬、少年夫妻、一路扶持、生兒育女……
我聽得昏昏欲睡。
我娘忽然問我:「那女人哼哼的時候,聽起來不像咱們大黎人?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對,是西蠻的調調。」
「你爹找了西蠻人?那不是敵人嗎?」
「新鮮吧。」
我娘喃喃道:「就因爲新鮮?」
「新鮮就那麼好?」
我不回答,一心等時間。
我在茶里加了點料。
半柱香後,我娘扯了下衣領:「怎麼這麼熱?是我話說得太多了嗎?」
她的眼神開始迷離。
我向窗外揮了揮手。
一個小哥跳了進來。
我對他說:「今晚服侍我娘,讓她舒服了,100 兩;讓她忘了我爹,500 兩;讓她還想叫你,1000 兩。」
「能拿到多少錢,就看你的本事。」
小哥立刻笑出一口白牙:「好嘞,您等消息吧。」
我娘保持着最後一絲清醒,伸手指着我想罵,我對她耳邊輕語:「娘,新鮮。」
我娘就散了力氣,仰躺到了榻上。
我給她的藥,最多也就是這樣了。
會讓她意亂情迷,但不至於完全沒有意識。
我不想讓她忘了今夜的體驗。
我走了出去,給他們關好門窗,跳到院裏的大樹上,給他們守着。
很快,屋裏的燈火滅了。
對影成雙。
2
次日,我爹急慌慌地走了,腳步虛浮。
沒有與我們道別。
我娘也沒去送。
她爬不起來。
直到日上三竿,才扶着腰來我院裏,對我一通數落。
我仔細聽了聽。
不外乎罵我不孝、大逆不道之類的。
卻沒說那小哥一句壞話,也沒提一句我爹。
她面色紅潤,臉上閃着光。
待她罵完了。
我輕輕試探:「娘,小哥說他還想來服侍您,您看是明日,還是十日後?」
我娘紅了臉,狠狠罵我。
我垂下頭,由着她罵。
許久之後,她嘆了口氣道:「明日吧,今晚也行。」
我憋住笑,領命而去。
小哥領了一千兩,高興得差點跳起來,他說:「以後不用給這麼多了,夫人雖年過三十,但一點不比年輕的姑娘差,別有風韻,能服侍夫人,是我佔了便宜。」
我急火火地回到我孃的院子,把小哥對她的評價告訴了她。
我娘剛涼下的臉又變得滾燙,紅彤彤的像燒着了一樣。
她有些迷茫地感嘆:「這就是話本子裏說的老房子着火嗎?」
「死丫頭,你這樣做,是想讓我理解你爹爲啥背叛我是嗎?」
「讓我原諒你爹?」
我搖了搖頭:「娘,我不關注我爹怎樣想,我只是想讓你在年華正好的年紀得享琴瑟和鳴之樂,而不是終日困於負心之人。」
我說得直白。
也說得難聽。
可我娘破天荒的沒有反駁。
她恍惚許久,問我:「爲何他叫小哥,沒有名字嗎?」
我答:「他專門服侍像您這樣的夫人,大家都這麼叫他。」
我娘哦了一下,便過了。
她已旱了很久,被夫君冷落的苦楚快把她逼成怨婦、妒婦了。
小哥也好,其他無論什麼也好,願意哄她開心就好。
3
我娘很是迷戀了一陣子小哥。
差不多天天都要我把人家尋來。
她還不忘囑咐我把僕人換了,免得被眼尖的注意到異常。
我沒答應,反倒調來幾個老人到她院裏。
我娘正上頭,也不管我爲何這麼做,擺擺手就同意了。
兩個月後,我爹來信。
說他想我娘了,他一定要給我娘掙個誥命回來。
我娘捏着信愣了許久,都忘了找小哥。
她期盼地問我:「你爹是不是真想我了?他是不是後悔找外室女了?」
我沒順着她的期待接話。
從袖帶裏掏出另外一封信遞給她,我爹寫給走心巷子裏的。
他給我孃的寥寥數語。
對那位情真意切,懷念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娘當場吐了。
吐得稀里嘩啦。
我在一旁扶着她,任其吐個乾淨。
等肚子裏沒有任何東西可吐,我娘白着臉冷靜下來。
她說:「洛淳,你爹給我寫信,打的是什麼算盤。」
「娘,你最富有什麼?」
我娘恍然大悟,我娘有錢。
而打仗最需要的就是錢。
早就聽聞,這次出征多少有我爹上趕着促成的意味,老皇帝心裏不痛快,撥的軍餉不足。
我爹對將士一直不錯。
眼見天冷了,軍資遲遲不到。
就又把算盤打到我娘身上,先來甜棗,接下來就等我娘主動拿錢買過冬的儲備糧和衣物。
以往,我爹不提,我娘也這麼做。
這次,我爹主動給我娘提示。
我娘點了點頭:「淳兒,有道理。」
我提醒她:「娘,早做準備。」
我娘恍然:「是。」
第二天,我娘就按我的授意,去找她的手帕交,戶部尚書夫人,通過她給朝廷捐了一大半身家,專門援助南方受災的災民。
我娘哭得真切:「我一介婦人,也不知道能做什麼,只有家父留下的錢財,希望能替皇上分憂。」
老皇上正因爲災民太多無法安置,日夜發愁。
這下子好,瞌睡有人送枕頭來了。
趙夫人十分歡喜,直誇我娘境界高。
她男人趙尚書辦事也給力。
三天後就給我娘搬回來一個誥命,老皇上親封的。
老皇上說:「這纔是真替朕分憂。」
當場就擬了旨。
我娘摸着聖旨道:「該替你爹分憂了。」
我娘給我爹回了封信,說她十分惦記我爹,讓我爹一定照顧好自己,別爲了誥命不顧自身性命。
怕我爹一意孤行,我娘說她把我外祖父留下來的錢財都捐了,皇上已給了她一個誥命。
她不需要誥命了,只盼望我爹早日平安歸來。
我爹看完信後,當場吐了血。
再沒給我娘傳消息。
入冬不久,戰敗消息傳來,一同傳來的還有我爹的死訊。
4
聽到消息,我娘沒喫下早飯。
她急急把我召喚到跟前:「淳兒,你說你爹,算不算是我害死的?」
她臉上盡是愧疚。
我沒安慰,只把提前找來的穩婆叫到跟前問話。
穩婆說:「那位下個月就要生了,老將軍心下不安,前幾日晝夜奔襲,特意回來找到老身,把我安置在那位身邊,又留下大筆金銀,千叮嚀萬囑咐後,才連夜趕了回去。」
我娘呢喃:「怪不得會體力不支,私自回京內恐於心,日夜趕路外疲於身。」
「原來,他是這麼死的,是爲了別人死的。」
我娘捂住了嘴。
我以爲她又要吐,趕緊上前。
她卻只打了個嗝。
穩婆見狀告退。
我娘吩咐:「多給我拿個饅頭上來。」
又對我說:「晚上讓小哥來吧,有日子沒見了。」
「好。」
5
對外,我和我娘哭得驚天動地。
很是爲我爹的逝去悲傷了一回。
我們沒去老皇上那討要獎賞。
我娘對外放話,是我爹辜負了聖上的信任。
她要爲所有死去的將士哭,更擔憂西蠻會繼續殘害邊關百姓。
老皇上一聽心裏不是滋味。
又要派人應戰。
我爹有本事,可他夾雜了太多私心。
我娘一邊給我爹燒紙,一邊說:「安心去吧,早點投胎。」
她說的沒什麼問題。
但是被我爹的副將郭青聽到,覺得不對勁。
這不是恩愛夫妻該有的樣子。
他本就懷疑我爹的死有蹊蹺。
他是我爹的徒弟,常年駐守在邊關。
每年來京述職,都會和我爹切磋。
他記得清楚,我爹雖上了年紀,但一年前我爹與他還不相上下。
不過幾個月再見,我爹弱了許多。
軍醫說我爹是內裏虧空導致。
怎麼會虧空?
郭青懷疑我們府裏有人害我爹。
他懷疑是我娘。
因爲我孃的一系列表現太奇怪了。
以往我爹出征,不用我爹提醒,我娘就會不停地寫信叮囑安全,會接連不斷地運送物資。
可這次,我娘不但不給我爹寫信,在收到我爹的信後,急急地把錢捐出去。
讓我爹再也張不開口討要。
我爹的棺木被擡回來,我娘哭得悽慘,卻不想着打開來再看一眼,告個別。
他懷疑我娘私通外男,背叛了我爹。
他暗中調查。
結果,沒查到我孃的把柄。
卻查到我爹偷偷養了外室。
爲了哄外室開心,我爹喫了不少虎狼藥,還挪用了軍資給外室漲身家,以備進府後,地位不低於我娘。
我娘早已知道,卻裝作不知,給足了我爹面子。
這下子,真相大白。
郭青完全無法接受,他崇拜的師父是這樣的人。
他把我爹通姦和死亡怪罪到外室頭上。
一劍把外室刺了個對穿。
可憐那外室女,一心想榮華富貴,卻連呼救都來不及,就帶着肚裏的孩子奔了西。
穩婆連滾帶爬向我們求助:「小姐,夫人哪。」
「太嚇人了,那郭大人太狠了,劍扯出來的時候,腸子都帶出來了,血流了一地,噴了滿屋子滿牆。」
「要不是老婆子躲得快,也被弄死了。」
「夫人、小姐,救老婆子一命吧。」
我娘給了她一袋銀子,讓她遠離京城。
她感天謝地地揣着銀子跑了。
郭青走了進來,猩紅着眼向我娘道歉:「師孃,我替師父向你道歉。」
「感謝您,不但不怪罪師父,還忍辱全了師父的名聲。」
他以爲我娘把穩婆打發得遠遠的,是爲了不讓我爹的罪行暴露。
畢竟,僅僅我爹跑回來這一條就是死罪。
更不論我爹多年經營的愛妻人設崩塌,對我爹的名聲會損害到什麼程度。我爹不要臉,作爲他的徒弟要替我爹保住臉。
我娘淡淡道:「前塵往事莫提了,只是還請郭副將以後多多照應小女。」
郭青對我點頭:「夫人放心,只要有我在,定會護住小姐。」
我對他行禮。
他又看了我幾眼,每眼都是愧疚。
我則低下頭不再看他,怕露餡。
一副標準的京城貴女面對外男時避嫌的模樣。
他哽咽了幾句後,就告辭了。
他一走,我娘ṭù₄癱軟在椅子上:「嚇死我了,若他查出我和小哥的事,如何是好?」
我勸她放心。
小哥的事,任誰都查不出來的。
我娘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以後不要叫小哥來了。」
「再快活也抵不上活着。」
說的是,我笑着答應下來。
6
皇上怎麼想都不是滋味,找了個戰事指揮失誤的由頭,剝了我爹的大將軍名號。
郭青承諾護住我,可他也被皇上責罰了。
我和我娘一下子成爲避之唯恐不及的對象。
在我爹死去的第三個月。
未婚夫宋哲拿着婚書和信物來退親。
宋哲高大俊朗,眉眼間盡顯儒雅。
只看了他一眼。
我便接了婚書和信物。
默默同意了退親。
這令他很意外:「淳兒,你這是在怪我?」
無聲的責怪分量最重。
我搖了搖頭:「宋世子慎言,你我既已退婚,就不能再叫我名字,也不能再問我怎麼想。」
「你來退婚,我既已同意,便請回吧。」
我低下頭,再未看他一眼。
畢竟,他已是外男。
等了好一會兒,宋哲才離去。
腳步聲比來時更重。
我娘立刻衝了出來。
她大喊大叫:「你怎麼不罵他幾句?罵不疼他,解氣也好。」
我柔聲安撫:「娘,這不是壞事。」
我娘頓足:「來來去去,就是這麼一句。」
「淳兒,這怎麼就不是壞事了?」
「你爹的名聲壞了,已連累了你,如今你又被退婚,以後這京城哪家敢來求娶你?」
我輕輕拋出一句:「沒人求娶,有什麼不好嗎?」
「娘,就咱倆這樣相伴着過日子不好嗎?」
我娘愣住。
她從來沒想過把我留在身邊,不把我嫁出去。
如今我提出來。
她怔了一下,就往我提的方向思考。
一開始她皺緊眉頭,慢慢地眉頭舒展開來。
最後竟然樂得拍大腿:「甚好。」
「不就是過日子嗎,無非喫穿而已,娘有錢,夠咱娘倆花兩輩子了。」
「咱們每日就這麼過,想喫什麼就喫什麼,想找小哥就找小哥。」
「沒有那些拘死人的規矩束着,沒有婆母的臉色擺着,沒有夫君的要求去滿足,好得很,想想就好得很!」
「娘之前怎麼就沒往這方面想呢?」
我笑:「現在想也不遲。」
我娘說:「對對對,不遲,一點不遲。」
「淳兒,今晚就把小哥安排上,娘一個,你一個,咱娘倆都快活快活。」
我接不住了,臉紅成了猴屁股。
我娘逗我:「呦呦呦,這怎麼還害羞了?我跟你說啊,淳兒,咱既然沒了婚約,以後也不打算嫁人,就什麼都別顧慮了,想怎樣就怎樣,絕不委屈了自己。」
我娘幻想着美好生活,興奮不已。
我給她潑了冷水:「娘,小點聲。」
她不解。
我小聲提醒:「有人盯着咱府。」
我娘喫驚:「那個郭青不是回邊關了嗎?」
因爲郭青有經驗,即使不喜,仍被老皇上任命爲副將。
「不是他。」
「那是誰?」
「現在還不知,武功很高,神出鬼沒,在你院外出現的次數最多。」
「我跟了幾次,都跟丟了。」
我娘一哆嗦:「你都跟不住?」
「那是要收着點,咱們娘倆還得裝一裝。」
「嗯。」
7
我和我娘裝成受害者。
其實不用裝,在外人看來,我們就是受害者。
只有我孃的手帕交,趙夫人來看望我娘。
她聽說了宋哲退婚於我的事。
她安撫我娘:「淳兒的福報在後頭呢。」
我娘聽了很欣喜:「你是說淳兒能找到比宋世子更好的男子?」
趙夫人的臉扭曲了一下。
沒接我孃的話。
我娘嘆氣:「我就知道你是安慰我。」
「罷了,聽天由命吧。」
趙夫人見我娘認了命。
便來試探我:「淳兒,你可恨那宋世子?」
恨嗎?
昨晚我娘翻來覆去睡不着,也問了我這個問題。
我很認真地想了想。
恨嗎?
我想若我和宋哲對調,大概率也會向他退婚吧。
畢竟當時定下的是大將軍的女兒,如今大將軍死了,還被貶了。
門不當戶不對。
宋哲這一世是侯府最後一代襲爵。
身上的擔子很重,肩負着重振侯府門楣的重任。
三年前他向我爹求娶我,看的就是我爹能給助力。
如今我爹不但不是助力,還是污點。
退婚也是自然。
其實我還挺感謝他的,沒有狡辯也沒有遮掩。
來退婚之前,先派說客講了宋哲的考慮。
他即便依約娶我入侯府,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侯府上下對這樁婚事都不滿意,尤其是侯府老太君,態度十分強硬。
我們之間雖然有一定的感情。
但不足以抵擋萬難。
宋哲認爲他沒把握護住我。
話說得很清楚,也站在我的角度爲我想了。
我娘罵宋哲:「把自私說得這麼好聽,還不是自私。」
趙夫人很尷尬,她不管我娘,只問我怎麼想的。
我說:「不是壞事。」
趙夫人以爲聽錯了,重複了一次:「你說與宋世子退婚,不是壞事?」」
「嗯。」
「爲何這麼說?」她滿眼疑惑。
我娘說:「哎呀呀,你別問她了。」
「淳兒對什麼事,都會來這麼一句,她這是給自己開解呢。」
趙夫人打量我,若有所思。
我沒有認同我孃的話,也沒有進一步解釋。
趙夫人自言自語:「淳兒這是想得開。
「想得開就好啊。」
8
趙夫人走後,我娘感嘆:「失勢時,最能看清誰是真心誰是假意。」
「你爹活着的時候,給咱們送帖子的絡繹不絕。」
「如今,就只剩趙家了。」
「淳兒,娘這輩子沒白活。」
「交了個真朋友。」
我不置可否。
趙夫人看似關心,但她的問題指向很明確,更像是來確認的。
確認我會不會恨宋哲。
我娘說我想多了。
次日,我的手帕交唐淺與宋哲訂婚的消息傳來,我娘差點氣昏過去,她怒我不爭:「這就是你說的不是壞事?」
我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輕輕道:「娘,真不是壞事。」
她破口大罵:「好你個趙唐氏,原來是給自己孃家侄女透口風!」
「枉我還把你當真朋友。」
她又踢了三個椅子解氣。
要踢第四個時,我阻止了她:「娘,椅子無過,咱們以後還得坐。」
我娘收了腳,難過道:「我不該遷怒椅子,這些沒氣的物件,比喘氣的人好,起碼不會背刺。」
她用很憂傷的眼神看我:「我可憐的淳兒,怎麼就這麼倒黴。」
「攤上了個王八蛋的爹,又遇到王八蛋未婚夫、王八蛋朋友。」
唐淺是我手帕交。
她到處說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娘叨叨:「她怎麼敢的,怎麼敢的。」
我給我娘倒了杯茶,讓她潤潤喉再罵。
她氣得不行,一把把茶杯推開:「你現在倒是說說,這怎麼就不是壞事?」
我平和道:「娘,王八蛋們排隊露出真面目,排隊離開我,這難道是壞事?」
我娘懵了。
大概從未曾從這個角度想過問題。
她站起來,轉了好幾圈後。
像看神仙一樣地看着我:「淳兒,我怎麼發現,你不像是我生的呢。」
我心一咯噔。
她發現什麼了?
她崇拜地說:「淳兒,你比你娘我可有腦子多了。」
我放鬆下來。
9
我和我娘繼續做戲。
我倆天天在佛堂誦經的事,在我的授意下,傳了出去。
所有人都在議論。
洛家女被未婚夫和閨蜜背刺。
但是不恨不怨,一心禮佛修善。
引起不少當家主母前來打探,看我是否真的如此慈悲大度。
若是,那可是上乘的當家主母心胸。
我娘嘮叨:「你不是不嫁嗎?」
「幹嘛傳這樣的名聲?」
「你知不知道,來打探的都是些兒子不爭氣的夫人,她們只是想把你這樣的泥菩薩搬回去,容忍她們兒子胡作非爲。」
「你這不是給自己找火坑嗎?」
我安慰她:「娘,等等。」
「等什麼?有好事要發生?」
「不是,是壞事要遠離了。」
「壞事?」
「噓!」我要她小點聲。
她立刻豎起耳朵。
我悄聲告訴她:「監視咱們的人應該把消息傳出去了。」
10
我娘追問傳給了誰。
我不知道。
唐淺天天求見,我就是不見。
我娘勸我出去和她掰扯掰扯:「明明纏着你那麼多年,你都爲了她破了例接受她在你身邊轉,她怎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我不想多說唐淺,只想帶我娘上山禮佛。
我娘說家裏念還不夠?
「娘,在外面裝模作樣,可以被更多人看見。」
「也可以把監視的人引出來。」
我娘立刻來了精神。
949 級臺階,跟着我三步兩拜。
我一心一意,她左顧右盼。
誓要找出可疑的人,但直到快登頂,也沒發現一個可疑的。
都在虔誠禮拜。
我娘這纔看了自己的腳,腫了。
她坐下來休息。
我直接爬到了頂。
被等在上面的唐淺堵了個正着。
她一臉的難過和不甘。
「洛淳,就因爲一個男人,你就要與我絕交?」
「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算什麼?」
「你都不要了?」
我迎上她憤怒的眼,平靜應對:「是你先不要的。」
她氣得跺腳:「我怎麼不要了?」
「婚姻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怎麼辦?宋哲選我,是兩家的事,你怎麼能單單怨我?」
我扯了扯嘴角,語氣嘲諷:「你是唐御史最寵愛的女兒,若你不願意,誰勉強得了你?」
見我不給她情面,她也豁出去了:「是,我是喜歡宋哲。」
「但那又怎樣?」
「你又不能和他在一起了,我拿來不行嗎?」
「行啊。」
唐淺以爲我接受了,換成委屈的模樣:「那你還生我氣,這麼多天都不理我?」
我冷臉:「選了宋哲,就意味着放棄了我,這點道理需要我掰開和你講嗎?」
她裝糊塗:「男人是男人,閨蜜是閨蜜,你爲何要混在一起?」
我冷哼:「那我把他搶回來,再繼續和你做閨蜜,怎樣?」
她立刻大叫:「你敢!男人這麼多,爲何惦記我的?你把我當朋友嗎?有你這樣做朋友的嗎?」
我淡淡一笑:「說得很好。」
唐淺捂住了嘴。
她自己射出的迴旋鏢,精準地扎到了她的眉心。
她無助地看着我,滿眼都是請求諒解。
我越過她,大步進了廟裏。
我娘小跑跟了過來。
直對我豎大拇指:「淳兒,終於看到你發脾氣了。」
「咱又不是泥菩薩沒脾氣。」
「這纔對嘛,這纔像個人嘛。」
我不言語。
我娘來勁了:「淳兒,你是不是捨不得唐淺?纔會對她發了那麼大的火?」
「不是。」
「怎麼可能,宋哲退婚你都沒發火?你對唐淺有情緒,還不是因爲捨不得她?」
我停下腳步,無奈地看着她:「娘,你是真的看不出來嗎?唐淺與宋哲不同,你不覺得一直以來,唐淺對我的癡纏超乎情理?」
「我用普通方式能拒絕得了她嗎?」
「宋哲要臉,找我退婚已經耗光他所有力氣,無需多說,我們就斷了。可唐淺臉皮厚,我不威脅她到底,不把她的臉皮撕盡,你覺得她會放過我嗎?」
我媽白了臉色。
她想起了從前,我無意與任何人結交。
是唐淺一次次跑上門來,怎麼攆都攆不走,我煩不勝煩,才勉強接受了她。
我娘囔囔:「你說的是有道理,可你這樣太不像人了。」
我加快了腳步。
她立刻慌亂跟上。
11
什麼樣纔像人?
太子戚莊和侍衛喬裝禮佛,目睹了兩女爭辯的一幕,也尾隨在兩母女身後,聽到了她們的討論。
戚莊皺眉:「那個宋哲,是什麼樣的?」
侍衛小聲回覆:「相貌堂堂,文采斐然。」
「品性呢?」
「不知,但受到很多貴女青睞。」
戚莊揚了揚嘴角:「那就是很差了。」
侍衛發懵,被很多人喜歡,不是證明很好嗎?
怎麼在殿下眼裏卻是反的?
他很不解,但他認爲殿下是對的。
因爲殿下將來會是九五之尊。
即使現在還不是,那也是說什麼都是對的。
戚莊又吩咐:「左南,去查查這幾個人都是誰,淳兒和她娘,宋哲以及唐淺。」
他剛從西蠻做質子十五年歸來,對京城瞭解甚少。
他有預感,這些人物都可能與他有牽連。
左南領命而去。
他也真的很想知道那個冷麪的叫淳兒的小姑娘是誰。
看起來無害,可說出的話,句句都扎心。
扎別人的心,他看得很愉快。
他還想看。
12
我娘因爲腳疼,要留下來住一晚。
我擔心在府外,遇到危險不好應對。
便勸她還是下山,她腳疼,我揹她就是。
我娘卻說什麼都不要下山。
不惜放下顏面,和我撒嬌和我哀求:「求求了,淳兒,自從你爹死了,我經常在夢裏夢到他,夢到他追殺我,我跑的累死了。今晚我就在這廟裏住,這是皇家寺廟,如果你爹還敢來嚇我,廟裏的護法一定會把他捉住,他就不敢再來我夢裏了。」
她說得楚楚可憐,話語中盡是不安。
我捕捉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信號:「娘,你對我爹有愧疚?」
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
我爹這個鬼頻繁來我娘夢裏,說明我娘覺得對他有愧,而且愧得很深。
聽我這麼問,我娘塌了肩。
頹然道:「淳兒,菩薩面前不說假話。」
「你不覺得娘該有愧嗎?」
「你爹背叛了我,我打他罵他,與他和離,甚至殺了他便是。」
「可我與小哥私通了,身子爽了,心裏的氣也出了,可這腦子裏總覺得做了壞事、惡事,時時不安,總覺得會被審判,會被浸豬籠、會下地獄。」
我抬眉:「我爹做了同樣的事,怎麼不覺得是惡事、壞事?他快活地都能把命給外室女,半點不曾想起你,你怎麼就覺得對他內疚?覺得該受懲戒?」
我娘哀嘆:「淳兒,你小時候養在你外祖父身邊,你回來後,你不聽我們的,我們便沒教你世道對女人的規矩,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樣的。」
「你爹找外室女,在世人眼裏那是犯錯,承認錯了就會被原諒;你娘我睡小哥,那是犯罪,是要受懲罰的。」
「這些規矩已深深刻在了孃的腦袋裏,想摳都摳不出去,只能在佛前好好懺悔,祈求原諒。」
我說:「知道了。」
「以後你就不會了。」
我同意了我娘留下的要求。
我娘問:「什麼以後?」
我裝沒聽見。
還沒成的事,不能先說。
事以祕成。
13
寺廟爲女衆和男衆各提供了一些禪房。
我和我娘申請了一間女禪房。
卻被告知都已住滿。
我娘一下子就哭了。
我連忙跑去請求負責安排的善者,求通融,卻都搖頭。
直到求到一個看起來很老的善者,他告訴我男禪房空了很多,若我們不介意,他可以安排。
這麼好心,我心裏起了疑惑。
看着身形有點眼熟,我的疑惑更甚。
老善者並不極力推薦,他自自然然道:「只是那男禪房靠近山裏,風水好,就是房子狹小。」
我的心放了下來。
便問我孃的意見,她覺得很好,很有安全感。
我便隨了她。
我四處查看,查看被甕中捉鱉的可能。
我娘不在意,她說這是佛門靜地,壞人不敢來。
即使來了,憑藉我和她的身手,一個兩個毛賊,不在話下。
晚上,我娘在榻上打坐,我躺在牀上小睡。
忽然,火光沖天。
「着火啦,着火啦,救火啊。」
外面一片喧囂,哭喊的,救人的,跑動的,潑水的……
我想出去。
卻發現,門和窗都被堵上,也都燒起來了。
我娘聞到了油的味道:「這是蓄意爲之?」
「要燒死咱們娘倆,還是所有人?」
我試圖破窗。
剛有一絲裂隙,一股濃煙噴湧而入。
我趕緊拿起水壺,倒水打溼巾帕,我和我娘各拿一個捂住口鼻。
眼見濃煙越來越多,火光越來越盛,我娘眼裏的恐懼越來越重。
我決定豁出去了,走房頂。
一躍而起,到了樑上。
喀拉,房梁斷了。
屋頂塌了一大塊。
有人趁機往裏扔柴火。
我心一驚,這是非要我們的命?
我娘被煙燻得搖搖欲墜。
我跑過去抱起她,撩起衣服蓋住她的頭臉。
打算闖門。
大不了一死。
哐啷!
門破了。
火剛進來,就被水隨後撲滅。
有人提桶來救我們了。
氣一鬆,我倒了下去。
倒地時不忘將自己墊在我娘身下。
她,可是我娘。
我願意替我娘疼,但我沒疼。
恍惚中,看到另外有人墊到了我身下。
好像叫做什麼南?
14
我娘沒死,我也沒死。
除了被火苗燎掉幾縷頭髮,臉被燻黑。
都沒受什麼傷。
死裏逃生,讓我娘對救命恩人感恩戴德。
是一個威嚴很重的男子帶人救的。
除了兩人因爲年紀大了,生死不明,其餘人全都沒有生命危險。
我娘對那男子說:「給你們十萬兩好不好?我沒什麼可報答你們的,我身上只帶了幾百兩,可府裏還有十萬兩,這是我全部的錢了,都給你們,夠不夠報答?」
我震驚不已。
我娘居然要拿出全部家底。
男子看了我一眼,對我娘說:「舉手之勞,夫人不必掛在心上。」
我娘急了:「那怎麼行呢?」
「什麼能趕上命重要呢?」
我娘把銀票往男子手裏塞,男子躲掉,我娘就往男子侍從手裏塞。
那些人看男子臉色,也都躲了。
這時,有人來報,發現一個傷者。
我們跟着男子去看。
傷者在哀嚎,質問大夫爲什麼不早點來救。
把大夫扯了一個趔趄。
男子皺緊了眉頭。
「不想被救就死。」
傷者尖叫,是個女聲。
她叫的是:「若不救好我,我定讓我爹報給皇上,誅了你們九族。」
我心一顫,居然是唐淺!
她居然也留宿了。
15
到底是皇家寺廟。
很快就有人把我們都接下山,又安送回家。
回府後,我娘對恩人念念不忘。
卻忘了問人家姓甚名誰,家在哪裏。
成天逼着我去打探。
我勸她安分些。
畢竟,我們現在不宜大張旗鼓找人報恩。
唐淺燒殘了半邊臉。
唐御史就這麼一個女兒,瘋狗一樣見誰都咬。
管理寺廟的、帶女兒去寺廟的、同去寺廟的……
凡是和女兒燒傷有關的,都要被他吠一吠。
宋家被他重點參了。
他說宋哲是剋星,凡是與他結親的,都沒有好下場。
他把上一任未婚妻的爹剋死了,又把現任克得毀了容貌。
宋家一聲不響。
有消息稱,宋家有意退親。
倒不是因爲唐淺的好樣貌沒了。
畢竟主母不美,可以納幾個美妾彌補,男人總是不喫虧。
而是,宋家敏銳地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救我們出火場的居然是剛剛從西蠻歸來的太子戚莊。
老皇上把皇家寺廟劃給了他,歸他管理。
那場大火到底燒的是誰?
有消息稱,唐御史到處發瘋咬人,是因爲他已是東宮門下走狗,藉此替太子剷除異己,目的是憑藉從龍之功,給唐淺在後宮謀個高位。
侯府兩次結親,都只是想借助高官的力量,扶持侯府一把。
並不想去站任何皇子。
侯府承擔不起任何上錯船的風險。
可在這個時候,他們也不敢貿然提出退婚。
我娘聽了很多小道消息。
好一頓幸災樂禍:「淳兒,你常常說的那個什麼禍兮福兮的,真是妙極啊。」
「看看,發生在你身上的這些糟心事,哪件不是好事?
「你爹死對了;宋家退婚退對了;唐淺把宋哲搶走,更對了。」
「淳兒啊,幸虧你果斷,和這些王八蛋都斷了,否則摻和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腦袋難保。」
「真好啊!這一件又一件,讓爲娘心裏的這點鬱結快散光了。」
「今晚你把小哥叫來,讓我痛快痛快。」
我拒絕了她:「娘,現在盯着府裏的,又多了一隊人。」
我娘嚇得一哏嘍。
連忙跑去佛堂,繼續作秀。
嘴裏喊着菩薩,心裏想着小哥。
我看了好笑。
菩薩無過,有過的是貪心凡夫。
16
我不知道先來監視我們的是誰。
第二波我是知道的。
戚莊在救下我們的第二天,就把我招到了太子府。
他就是那個威嚴很重的男子。
他把一張名單扔給我:「洛小姐,看看吧。」
我拿過來一看,是傷亡名單。
當日寺廟僧衆 50 人,尼衆 35 人。
留宿男衆 15 人,女衆 55 人。
傷 1,死 2,傷的是唐淺,死的爲一老尼與一老僧。
「不知殿下喚我爲何?」
「我並不認識死者。」
我一臉平靜。
戚莊又遞給我一份證詞,十幾個和尚,七八個尼姑證實,他們曾數次見過我,在老尼和老僧的禪房外逗留。
戚莊威嚴道:「洛小姐,解釋一下吧。」
我淡然說明:「我娘喜佛,平日誦經拜佛,初一十五會來寺裏拜佛。」
「我是聽說寺裏修行最好的便是這兩位大德,就想能拜會一下請教一二,很可惜,一直沒能與兩位大德結上緣分。」
我說得誠懇,又合乎情理。
戚莊蹙眉:「洛小姐,你可與你母親一樣信佛?」
「信。」
「那何爲五戒?」
「不殺、不盜、不淫、不妄、不酒。」
戚莊臉色緩和。
我以爲問完了,就要行禮告辭。
他忽然問道:「洛小姐和你母親可持五戒?」
五戒?
我娘找了小哥,我幫我娘找了小哥。
就這一條,我倆就都犯了淫戒。
至於殺戒?
心下一動。
我跪下對他磕頭:「臣女和母親習氣慎重,一直都有喫肉,還請殿下寬宥。」
我避重就輕。
戚莊身旁的侍衛抿嘴偷笑。
笑什麼?
我又沒打妄語。
戚莊盯着我看了一會兒,擺了擺手:「今日就這樣吧,洛小姐,我們會進一步調查,還會找你問話,還請你配合。」
「好。」
17
回府路上,我察覺到有人跟蹤。
聽腳步聲,是個男的。
我快,他快。
我慢,他慢。
功夫與我不相上下。
心眼子沒我多。
我發現了他,他還沒發現我已發現了他。
形勢於我有利。
於是,我加快腳步,在他也加快腳步時,我猛然掉頭,快速回奔。
等他發現我的目的,想躲已來不及。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使勁一扯。
他大叫:「哎呦,輕點輕點,喘不上氣了。」
我厲聲質問:「你是誰?爲什麼跟蹤我?」
他只笑不答。
我便把他扯到月光最盛的地方,看清了長相,一張極致清秀的面容。
是剛剛笑我的小侍衛,也是在火場裏,倏然倒地接住我的人。
算是恩人。
我鬆開了手。
他正了正領子,笑出滿口牙:「你這人,性子太急。」
「問都不問,就給人定罪。」
「我不是跟蹤你,我是奉殿下之命保護你。」
「保護我?」
「對,我們查到此次大火可能與西蠻人有關,你爹雖戰敗,可死前沒少殺西蠻人,殿下擔憂他們遷怒於你。」
「特派我來保護你。」
「哦,那你回吧,我能保護自己。」
說完,我轉身就走。
「哎、哎、哎,我叫左南,左方的左,南方的南,今日就這樣了,從明日起,你的安全歸我了。」
18
自那日之後,左南天天都來。
他性子活泛、腦子簡單。
戚莊以保護之名派他來,實際是監視。
他卻以爲就是保護。
對我並不避着,時不時地就露個頭。
「這個不能喫,這份糕點是新來的廚娘做的,廚娘身份還沒調查清楚。」
「今日不能去寺裏,老皇上要去祭拜,天家一出場,最招刺客,小心刺到你。」
「……」
讓我煩不勝煩,一心想趕走他。
但他就是不走,說什麼都要盡到職責。
直到這日,我要沐浴,丫鬟在浴桶裏放了很多花瓣。
我覺得有幾朵特別鮮豔,便撈出來想分辨一下是什麼花。
左南突然從樑上躍下,一把搶走花瓣,仔細檢查後,唏噓道:「我以爲是虎刺梅,幸好不是,只是看着像。」
他一心爲我,我卻覺得忍無可忍。
既然好言相勸他聽不進去。
那我只能出邪招了。
趁他不備,一把扯過他,他重心不穩,順着我的力氣,與我雙雙跌進桶裏。
水瞬間漫過他的脖頸,他使勁扒着桶沿,掙扎着站起來。
我一把扒下了他的外褲。
他嚇出了公鴨叫,扯過外褲,跳上樑就跑了。
我坐在桶裏笑Ţù₇。
可算是走了。
死腦筋,除了去茅房,我做什麼他都要跟着。
搞得我十幾天都不敢洗澡。
輕輕攪動水面,花瓣一朵朵漾開。
心情瞬間變得大好。
突然,一支箭射了進來,箭尾帶了一張紙條。
紙上寫着:你犯了淫戒!
我把紙條扔了。
嘴角卻揚起:「幼稚。」
19
半個月後,我又被叫到了太子府。
老僧老尼的身份查出來了。
居然是我十幾年前就已死去的祖父祖母!
我大驚。
一副完全不敢相信的樣子。
但顯然,戚莊不信。
左南努嘴:「洛小姐,你可別裝了。」
「今天哪怕你編出花來,說你不認識他們,殿下也不會信的。」
「別說殿下了,就是我也不信。」
我垮了臉。
心念飛速運轉。
管你們信不信,我就堅持不知,就不能從我嘴裏挖出更多信息。
戚莊冷眼看我。
知道我要頑固到底。
許久之後,他下了決心。
換了策略。
「洛小姐,放下防備,孤給你講個故事吧。」
20
三十五年前,西蠻有一男子,性格瘋癲,爲世俗所不容,卻愛妻愛女如命,爲了讓妻子過上好日子,給女兒一個有靠山的未來,晝夜鑽研匪夷所思名字奇怪但超級誘人的食物:奶茶、漢堡、炸雞、烤冷麪……
短短幾年時間,店面開遍西蠻,積累下滔天財富,被無數心懷鬼胎的人盯上而不自知。
他天天把女兒頂在脖子上炫耀,天天甜甜地喊老婆。
終於țų₍,某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一羣匪徒跑進他們家,搶走所有金銀財寶,擄走五歲女兒,殺死待產妻子。
待男子從外歸來,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家和妻子破敗的屍體。
男子目眥欲裂,一夜白頭。
之後,他散盡家財,追蹤兇手,尋找女兒。
終於在十一年後,讓他找到了仇人。
居然就在鄰國。
可讓他心碎的是,女兒早已認賊作父,還與仇人的兒子成親,已經懷有六個月的身孕。
女兒記不得小時候的事了,只一句句夫君的跟在仇人兒子身後,快快樂樂的做個小尾巴
他小心翼翼以貨商的身份去試探,與她談起小時候。
女兒說她自小走丟,被現在的爹孃收爲養女,養父養母待她極好,從小一起長大的養兄也待她極好,帶着她讀書還習武,及笄之後,養父做主,將她許給養兄,她覺得自己很幸運,能遇到這麼好的一家人,這麼好的夫君。
男子心碎了,強忍劇痛走了出去,出了門便吐血暈了過去。
男子思忖許久,決定不認回女兒。
但他也無法放下殺妻之仇。
他拿着證據,帶着人約見了仇人。
仇人兩口子自知再無後路,跪下求饒,看在他們養大他女兒的份上,饒過他們的兒子,他們願意以死謝罪。
不容男子開口,仇人兩口子攜手跳了懸崖。
男子對着空蕩蕩的懸崖,愣怔了許久。
他沒有回西蠻,而是急切地與女兒相認,但他隱瞞了仇恨,只以父親身份傾訴思念之情,女兒欣喜不已,對父親很是依戀。
男子很欣慰,留在黎國,一邊賺錢,一邊守護女兒。
待女兒平安生下孩子,他說要把外孫女帶走,養在身邊,女兒理解他多年失女之苦,同意了。
女婿卻不給,他不得不許諾爲女婿提供銀錢,幫助女婿短短五年時間,從百夫長做到了大將軍。
可這個大將軍不知感恩,在男子外孫女五歲生日之時,暗中聯合另外兩家,派人扮成劫匪,偷襲男子費盡心思建立起來的山莊,將男子殺死。
外孫女目睹外祖父的慘死,嚇得呆呆傻傻,大將軍卻以大英雄的樣貌現身,殺死那些劫匪,救回孩子。
大將軍把孩子搶回來了,但孩子卻與他並不親近,儘管他用了心,可這孩子對他總是淡淡的。看了無數大夫,大夫說是孩子腦子受了刺激的緣故。
其實不然,這孩子只是記住了外祖父和外祖父的一切!
21
泣不成聲。
我真的沒想到,戚莊厲害至此。
這麼隱祕的事情,他居然查得一清二楚。
到這會,我知道不承認已經沒有必要。
「殿下,你想要的東西並不在我手裏。」
當年外祖父被殺,是洛崇以奪回女兒及報殺父殺母爲由,找上宋行和唐衍,聯合起來開展的謀劃。
宋行和唐衍答應了,爲的就是我外祖父的財產。
我外祖父非常善於賺錢,他又用五年時間就在黎國積累了滔天財富。
洛崇眼紅了,他不甘心只做大將軍之位。
可無論他怎麼對我娘好,外祖父都不再因爲我娘而幫他。
外祖父和我說:「淳兒,你爹的心太野了,但即使他再裝模作樣哄你娘開心,我也不能把他往上扶!現在他是大將軍,我尚能用錢財拿捏住他,可一旦做到那個位置,外祖父再有錢也拿他沒辦法了。」
「他對你孃的好,都是有目的的。」
「但這個目的,必須在我的控制範圍內,我纔會幫他實現。」
「我控制不了的,他就不要妄想了。」
那時我聽得不是很懂,但我聽進去了。
後來我娘來求外祖父幫洛崇,外祖父堅定拒絕,還說我娘太單純、太單純。
把我娘氣跑了。
我娘走了之後,外祖父就說:「洛崇不會死心的,看樣子得早做其他準備了。」
可沒等我外祖父準備好,就有消息傳了出去,說我外祖父儲存了富可敵國的財寶,誰得到誰就能得天下。
沒多久,外祖父就慘死莊中。
這個莊子依山而建,守衛森嚴。
可還是……
把我找回去後,洛崇也曾對我以真心,希望我能把他當成最親的人。
可我無動於衷,就像個沒感情的機械一樣。
我除了對我娘會有一些依戀,對其他人總是遠遠避開,包括他。
最後,洛崇不得不承認,無論他怎麼做,我都不可能對他熱情起來,他漸漸死了心。
可他對我娘沒有死心。
給我娘找了朋友,日日引誘我娘,外祖父是否把藏寶圖給了我娘。
我娘聽不懂,只是一味地和趙夫人喫喝玩樂,把趙夫人當知心人,日日說着情愛之事。
趙夫人轉告唐衍,我娘什麼都不知道,藏寶圖不會在她手裏,她沒那個腦子能護住這麼重要的東西。
我爹便又把目光轉向了我,他懷疑外祖父可能把藏寶圖給了我。
他用了最常套路女人的路數。
給我定了未婚夫、找了閨蜜。
想用愛情、友情撬動我。
可我不但對他不起心,對其他人也不動心。
就是一副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知道、或驚恐或呆滯的模樣。
與我娘剛來他家時一樣。
他們全家許久後確定,我娘受到劇烈刺激,真的忘了所有。
他以爲我隨了我娘。
他這才急了,決定另謀出路。
22
戚莊並不意外。
但他更關注另外一個事:「洛淳,你的意思是,你外祖父真的留下了寶庫?」
「是。」
他眼球皺縮,手激動得直顫。
我淡淡道:「其實也沒多少,大概幾百萬兩吧,以我母親的名義存在各個錢莊,這些年都被我母親花在我爹身上用於打仗了,最後的部分因爲南方受災捐給了朝廷。」
「現在也就有幾萬兩吧,我母親交給我管,用來府裏的支出。」
瞬時,失落席捲了戚莊。
他頹坐到椅子上,居然與他查到的一樣。
但他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
那男子那麼瘋癲又那麼神奇,不可能不給外孫女留後手。
但他想到,我接連被父親拋棄、被退婚、被閨蜜背刺。
我都做了什麼反擊沒有?
若我有錢,我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可我除了帶着母親唸佛,用精神之法療傷,什麼其餘動作都沒有。
他又不得不信了。
洛淳,他寄以厚望的洛淳,其真實情況就是外面看到的那樣,手裏的錢財將將能保住自身,將將能護住母親而已。
呼吸不覺沉重起來。
壓得他喘不過氣。
難道,他從洛淳之處借不到力?
太過期待又落空,讓他一時定不住。
強忍空落的感覺,揮手讓我離開。
23
戚莊看起來是信了。
我鬆了一口氣。
馬上又氣得半死。
左南居然跟了出來。
我沒給他好臉țû⁵:「我沒什麼價值,你不用幫着你家殿下監視我了。」
「對不起。」
他的道歉來得非常突然且詭異。
我不明所以:「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道歉道錯人了吧?」
他很堅持:「對不起,以後我一定會護住你。」
他紅着眼眶,眼裏含滿淚看着我。
把我看得莫名其妙:「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況且你的身手並不比我高,危急時刻,會連累到我。」
聽我這麼貶他。
他不生氣反倒一笑:「你是因爲這個,纔不信任我?」
「信任?咱們之間還談不到吧?」
他嘆了口氣。
「你還真是把我給忘了。」
「忘?」
我被他搞蒙了:「我該記得你嗎?你是誰?」
左南不再回答。
而是衝我過來就要抱我。
我立刻出手。
然後,我驚恐地發現。
左南真實的實力在百個我之上。
不過兩個回合,我就被他扛在了肩上,不得動彈。
「帶你去一個地方。」
不容我反駁,就飛出了太子府。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
24
我們到了佛寺。
在最高大佛的下面。
居然有個地下宮殿。
入口極其隱祕,宮殿裏擺放的並不是金銀珠寶,而是……
淚水瞬間決堤。
我又控制不住情緒了。
裏面都是我和我娘從出生到五歲的所有生活物件。
每一個物件下面都標註着時間、用途。
「芝兒抓周,抓到此金元寶,原來,我閨女喜歡錢!簡單,老爹給你賺來最多的錢!」
「淳兒抓周,抓到的是印鑑,了不得,我這外孫女是要執掌天下嗎?」
「……」
「芝兒娘給她做的第一條小裙子,芝兒穿上時,別提有多好看,我這個老父親驕傲啊!」
「淳兒第一次會走,摘了朵花給我,把我這個外祖父差點感動到太平洋,不行了,眼淚控制不住了。」
我看着那朵乾巴巴的花,外祖父慈祥的面貌在我腦海裏浮現。
我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外祖父……」
左南攬過我的肩,哽咽道:「洛淳,這就是你外祖父的寶庫。」
「傳言中富可敵國的寶庫。」
我哭得不能自已。
「外祖父……」
外祖父個性單純,什麼事情都藏不住。
尤其藏不住對我的寵愛。
他不止一次對外說,我是他這一輩子最大的寶庫。
我娘小時候,他也不止一次對外人這麼說我娘。
他對很多人說過,他的寶庫就是我娘和我,不是什麼破銅爛鐵。
可貪婪之人不信。
就認爲他說的是錢財。
導致兩次大禍降臨到他身上。
一次讓他失去外祖母,一次他自己丟了命。
我含着濃厚的鼻音道:「外祖父,你認我娘和我是珍寶之庫,爲什麼會認爲壞人也這麼認爲呢?」
「你好傻!」
左南拍拍我的肩:「外祖父不傻,他認爲你是寶庫,我也這樣認爲。」
我抬眼看他。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地認真打量他。
濃眉、善良又閃亮的眼,緊緊抿着又過分紅豔的脣……
忽然,一陣記憶在腦中滑過。
原來是他?
「是你!」
他咧嘴一笑:「想起來了?」
「嗯。」
原來,他是與我有過一面之緣的漂亮小哥哥。
五歲那年,外祖父忽然焦慮起來。
不僅加固了山莊,還花了很多錢,找了很多關係,請到颶風閣,要僱傭他們來保護我。
颶風閣是民間最厲害的祕密組織,他們保護的人和物從未出過意外,就是收費極貴。
外祖父有錢,又提供了幾款美食祕方,成功讓颶風閣主本人來查看,瞭解情況後,答應接下這個看起來很大實際很小的活。
外祖父對我超級緊張,閣主看了不忍。
他答應外祖父派出最厲害的人來保護我。
我以爲會是一個人高馬大的叔叔。
結果是一個漂亮的小哥哥,只比我大幾歲的樣子。
外祖父惱怒閣主,認爲他這是在敷衍。
閣主不多言,對小哥哥示意了一下。
小哥哥領會,一個騰躍就到了樹頂。
又一個飄落,輕輕降到我面前,無聲無息。
我一下子就被鎮住了。
外祖父也被鎮住了。
我用崇拜的眼神看他,有如看天神。
小哥哥無比認真地對我說:「洛淳,以後我保護你。」
我點頭,點得很重,滿眼都是對他的信賴。
可就在要簽寫書契時,颶風閣二當家跑來急報。
閣主聽了,只猶豫了一會兒,就對我外祖父說抱歉。
小哥哥要去保護別人了,一個颶風閣拒絕不了的人。
外祖父不甘,卻在見到閣主皺緊的眉頭後,把話憋了回去。
我拽小哥哥衣角,輕聲質問:「你說話不算話?」
他把衣服拽了出去,用溫和的語調對我抱歉:「對不起,但口頭承諾不算數的。」
這樣啊。
我失落不已。
便低下頭不再看他。
也就未注意到他眼裏閃過的痛苦。
25
我擦了擦眼淚,問他:「你怎麼知道這裏?」
左南說:「你外祖父僱傭颶風閣,保的第一單不是你,而是這裏。」
「保期是你的有生之年。」
我驚愕。
他說:「覬覦你外祖父寶庫的人有很多,也有很多人查到黃寺,但到了黃寺線索就斷了,都是颶風閣的人出手阻斷的,這裏才得以完好保存這麼多年。」
「殿下也查到了?」
「對,不久前,殿下查到了,可他不信。」
「見過你,又瞭解到這裏是颶風閣保護的,他便信了。」
「殿下已通知唐衍和宋行,讓他們收手,可他們不信。」
「他們認爲藏寶圖一定還在你手裏,唐淺作證說你最會僞裝。」
「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爲何帶我來這裏?」
他無比認真道:「我來完成承諾,洛淳,我來保護你。」
我扯了一下嘴角:「怎麼?又來口頭承諾?」
「不是,這次我以命爲諾。」
下一秒,我都沒看清。
就被他捏開嘴,往裏拍了個東西進去。
我趕緊摳嗓子,晚了。
吐了半天,什麼都沒吐出來。
我怒氣衝衝地質問:「你給我餵了什麼?」
他一攤手,是一隻蠱蟲。
當着我的面,放到嘴裏吞了下去。
他笑:「好了,同生共死蠱已成。」
「洛淳生,左南生。」
「左南死,洛淳死。」
我像看瘋子一樣看他:「你瘋啦?你不是在保護太子?」
「隨時都可能死掉,你這是要拉着我陪死?」
左南大笑:「我還以爲你擔心我。」
「原來是怕死。」
「放心吧,颶風閣與太子簽訂的書契半年前就到期了。」
「我已成年,可以自己選擇任務。」
「以後誰都不能把我另派他人。」
「餘生,我只保護你。」
「半年前就到期?那你怎麼沒離開?」
「你不是要查這個皇寺嗎?」
我渾身發冷,他到底還知道多少我的祕密?
一種失控的感覺襲來。
心念一動,抽出匕首對着他的手臂就劃了一刀。
鮮血噴出。
左南像狼一樣嚎叫。
「咱倆同生共死,你不要命啦?」
我捂着胳膊,疼出了眼淚。
他的胳膊在淌血,我的胳膊疼得要命。
我忍着淚:「這個蠱是真的?」
「嗯。」
「咱倆感受一樣?」
他搖頭:「你主生,我主死,生時我與你相同,死時,你與我相同。」
我皺眉:「不公平,爲什麼我來月事時,你不能感同身受?」
左南一怔,隨後笑出了鴨子叫。
「洛淳,我主導死,你主導生,咱倆一人主導一樣,這才公平啊。」
「我努力護你生的快樂、幸福,這樣我就能跟着快樂和幸福。」
「我若不能保護你了,你就隨我一起死,你也不用再孤孤單單。」
我對他一頓拳打腳踢:「我要自己決定生死,誰要與你同生共死?」
我用了大力,左南沒怎樣,我疼得齜牙咧嘴。
在疼得快受不住時,他低下頭,對着我的脣輕輕觸了一下。
就像羽毛輕輕拂過。
我呆住。
他了然:「是不是不疼了?我已不疼了。」
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26
外祖父死後,就孤單的我,忽然有人跟了。
這種感覺說不上好還是壞。
外祖父教我,看人看事一定要看全面,要能看到背後的一面,看到長遠的一面,看到有利的一面。
我自認學得很好。
可我看不透左南。
他的存在,於我到底是哪一面?
除了外祖父,我從未有過與人不藏心相伴的經驗。
左南看出來我的不適。
他很努力地幫我適應。
他和我討論我外祖父。
他知道我最在乎的人就是我外祖父,比在乎我娘還要在乎。
他說:「你多次去皇寺老尼和老僧禪房外駐足,是不是懷疑他們就是你的祖父母?」
我搖頭:「我跟蹤過我爹,他每個月都會去一趟皇寺,風雨無阻。」
「可他不是個信佛的人。」
「我跟蹤幾次,發現他到了皇寺就去大殿拜佛,去找僧人探討法理,每次去的目的都不一樣。」
「但有一樣,每次他都會去禪房轉轉。」
「會在這個老尼和老僧禪房前駐足的時間比別的地方會多一會兒,眼裏是會露出柔情,雖是一閃而過,可每次都被我看到了。」
「所以你就懷疑了?」
「是。」
「你怎麼會懷疑他們與你爹有關?」
我遲疑了下:「殺我外祖父的那個黑衣人的褲腳綁法,與老僧老尼褲腳的綁法一樣,不是來自黃寺,更像是出自一個地方或者家庭的固有習慣。」
「那你爹呢,也是這樣綁法?」
「沒有,他日常着裝及習慣沒有異常。」
「我懷疑老僧老尼與兇手有關聯,我懷疑我爹是害死我外祖父的真正黑手,他來寺裏是警告老僧老尼。」
「所以,你想從老僧老尼那找到線索。」
「對,可我沒想到我爹去皇寺,只是爲了看他的爹孃,他爹孃在我外祖父面前做戲自裁恕罪,實際是被我爹藏起來了。」
左南點頭:「與殿下查到的差不多。」
「你祖父祖母,就是那對老僧老尼確實是害死你外祖母的兇手,但他們並未參與謀劃你外祖父的事件中。」
「根據現有線索,兩起慘案應是你爹、宋行、唐衍三人中的一人主導,或者三人合謀。」
「殿下判斷是後者,以此拿捏他們,可只有唐衍從了,宋行抵死不從。」
「爲何?」
「好像是出在宋哲身上。」
「宋哲?」
「對,就是你的前未婚夫。」
提到他,左南露出厭惡的表情。
我馬上也跟着難受。
「停,你不許這樣。」
左南說:「同生共死蠱就是這樣,我難受你就會跟着難受。」
「那你快樂呢?我卻不能跟着?」
「只能你跟着我快樂?」
左南一怔,他說:「我沒想過。」
「不過,可以試試。」
他試探道:「有件事我渴求已久,可以做一下試試嗎?」
我懵了:「你渴求什麼?爲何問我?」
他忽然低下頭,吻住了我。
一股戰慄從骶骨升起,蔓延至四肢。
這是什麼感受?
很陌生。
不像快樂,卻想讓人一直體驗。
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
讓人失控、不可自拔。
這讓我很害怕,一把推開他,跑了。
左南在後面摸着嘴脣發呆。
他也從未體驗過如此震撼的感覺。
這就是殿下把那女人藏起來的原因?
27
太過慌亂,降低了警惕。
我居然着了道,被抓了。
唐淺頂着半人半魔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她拿着火鉗子,滿懷期待地說:「洛淳,你和我認識的所有貴女都不一樣,我是真的喜歡你,想和你做朋友,做一輩子的朋友。」
「可你因爲一個男人,要與我絕交,這怎麼行呢?」
「我得把你變成與我一模一樣,你就會原諒我了。」
「洛淳,咱們共患難好不好?」
「我傷的是左臉,我把你的右臉燙傷,咱倆加起來,就還有一張完整的臉,咱們一輩子在一起好不好?」
我暗暗解着繩子。
我的雙手被反綁,困在身後。
她看不見我背後的動作。
見我沒有表情。
唐淺更激動了,她說:「我就迷你這個樣子,別的女子,一遇到事,不是哭哭啼啼,就是跪下求饒、討好獻媚。」
「唯獨你,泰山壓頂也不改色。」
「比男人還男人!」
「洛淳,我就迷你這個樣子!」
「我喜歡宋哲,是因爲他冷靜理智,很多地方都像你。」
「我本想左手收了宋哲,右手收了你。」
「可你怎麼ƭŭ̀₅就不乖,非要與我絕交呢?」
「你是不是討厭宋哲,所以才放棄我?」
「既然這樣,我只要你好不好?」
我不回答,也不看她。
唐淺怒道:「我實在等不及了。」
她舉着火鉗對着我的右臉就烙了上來。
繩子還沒解開。
我認命地閉上眼。
我不怕死,也不怕疼。
實在是,唐淺的表情太難看了。
預料中的疼痛並未到來。
耳邊沒有傳來燙肉的刺啦聲。
空氣中也沒有臉皮燒掉的糊焦味道。
唐淺換主意了?
我睜開眼。
卻見她拿着火鉗,垂着手臂,口裏流出血來。
怎麼回事?
下一秒,宋哲推門而入。
他滿臉焦急地跑向我:「怎麼樣?她傷到你沒有?」
唐淺見到宋哲,滿臉的絕望。
口鼻噴血,她支撐不住,摔倒在地。
卻又強忍着痛,有氣無力地問宋哲:「你心裏還是忘不了她?爲了她你居然給我下藥?」
宋哲只專心給我解繩索。
腳上的、手腕上的都解開了。
我晃了晃手腕,回了回血。
能站起來後,我走到唐淺面前:「皇寺裏的大火是你放的?」
唐淺一怔,隨後一笑:「沒想到,你會問我這個。」
她一臉的不在乎:「是,是我放的。」
「本打算與你同歸於盡的,可你怎麼就換到了男衆的禪房?」
「明明,我在我隔壁給你留了一間!」
宋哲沉聲道:「是我安排的。」
他又轉向我:「那天給你指點的很老的男善者是我扮的。」
我喫驚不已。
宋哲怎麼會救我?
他不知道他爹參與害死我的外祖父?
我與他從未有過真心?
宋哲眼裏盡是悲痛:「洛淳,與你退婚,是爲了護住你。」
「若你嫁到侯府,就是進入虎口。」
我很不解:「你不幫你爹,你幫我?」
「我想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對你爹孃、對你始終冷漠。」
宋哲轉過頭,不再說話。
眼淚一顆顆往下掉,側面看去,格外讓人揪心,就像痛得要死了一樣。
唐淺諷刺地大笑:「宋哲,我勸你做我側夫,你還不願,看到了吧,洛淳從未愛過你。」
「我起碼分了一半的心給你,她半分心都不肯給你。」
她勸宋哲:「你死心吧,洛淳不會是你的。」
「你住口!」
宋哲一改冷靜面目,對着唐淺大吼。
唐淺忽然來了力氣,與他對喊:「我不相信你沒聽到消息,郭青就快到京城了。」
「他不要命地打西蠻,除了爲他師父報仇,就是爲了用軍功求娶洛淳,他可是發誓要替他師父護住洛淳一輩子的。」
歇口氣,她又說:「我爹說了,老皇上忌諱他是洛崇的徒弟,雖然立功,賞賜卻是棘手。」
「可郭青不想要封號,也不想要錢財,就只想要娶洛淳。」
「老皇上一聽,高興壞了,正好順水推舟。」
「宋哲,收起你的妄想吧,洛淳馬上就要被賜婚給郭青了。」
宋哲一腳踢翻了桌椅。
「不可能。」
下一秒,一隊訓練有素的士兵闖了進來。
帶隊的正是郭青。
一臉的憔悴,一臉的擔憂!
他將目光鎖在我身上:「洛淳,我回來了。」
「以後再沒有人能傷到你了。」
28
一向無心情愛的我,被幾個男人當成了香餑餑。
事情發展得有如話本子!
讓我娘嗷嗷亂叫。
她坦白說她妒忌死了。
她說她付出真心給我爹,也真心喜歡過小哥,可我爹不愛她,說找外室就找外室;小哥也不留戀她,說沒了就沒了。
而我一個人都不愛,卻都愛我。
她滿眼的問號:「淳兒,你說這是哪門子邏輯?」
「難道情愛的規矩是,你越不愛誰,誰就越愛你?」
「宋哲請求恢復婚約、郭青要用軍功求娶、那個小侍衛走哪跟哪、皇后向皇上求你爲太子正妃、就連那個瘋子唐淺,她一個女的,死前念念不忘的居然是你,害得唐御史不知道要參你還是宋哲給她陪葬!」
「淳兒,你這是靠着一己之力,攪亂了所有人的心哪!」
「被這麼多頂尖男人執念追逐,這就是所有女人的終極夢想啊!」
「如果能把你的位置換給娘,娘做夢都能笑醒!」
她說的忘乎所以,完全把自己帶入其中。
我在旁邊靜靜地喫飯。
被唐淺抓住關起來一天一夜,讓我對食物有了執念。
沒事就喫一點。
就怕下一秒又被抓了。
畢竟,我身在漩渦之中,太多人把我當肥肉。
而我除了應付他們,還要應付監視府中的那個。
那雙眼睛始終沒有離開,也始終沒露出馬腳。
左南在府中佈置了很多颶風閣的人,都是高手,也沒有發現線索。
他親自抓了好幾回,都沒抓到。
他很擔心,與我寸步不離。
又經歷過我被唐淺抓走的事,讓他差點恨死自己。
他緩解愧疚的方式就是,即使睡覺,也要躺在我身邊。
而現在,我默默地聽我娘發瘋。
他坐在一旁,扭曲着臉聽我娘胡言亂語。
我娘每說一句,他的臉就難看一分。
讓人不忍直視。
我專心喫東西。
我娘不管不顧跑到我面前,一拍桌子:ţŭₙ「淳兒,別喫了!你告訴娘,有什麼祕訣?才遇到這天大的好事?」
我扭曲了臉,艱難對她說道:「娘,這不是好事。」
語氣淡然,卻不容懷疑。
我娘愣住。
往事一幕幕浮現。
她哆嗦了一下,想起來了!我對事情的判斷一向準確。
她白着臉、抖着脣說:「淳兒,你別嚇娘。」
「咱們一個男人都不要了,只要你沒事。」
壞事變好事,不怕。
這好事變壞事?
我孃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29
我說的沒錯。
皇后入局是很怕的。
唐衍靠了太子,沒拿到財富,也沒能給女兒報仇,憤恨又不甘的他,站了三皇子。
當年西蠻提出互派質子,換取雙方十年不開戰。
當時老皇上想送過去的是三皇子。
三皇子母妃安貴妃使了手段,讓西蠻方主動提出用嫡子。
爲表誠意,西蠻先行送來了西蠻皇后所出的皇長子,戰戰兢兢唯唯諾諾。
沒法與大黎太子比。
可老皇上還是不得不忍痛送去了皇后所出的太子。
爲了保護太子安危,除了派出皇家侍衛。
老皇上還派人給颶風閣下令,讓颶風閣派出年紀與太子相當、武力爆表的少閣主左南去暗中保護太子。
戚莊在西蠻十年,因有左南守護,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還收集了不少傳說和消息。
回到大黎後,本以爲能坐穩儲君之位。
畢竟他爲大黎做質子十年,居功至偉。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三皇子的母族利用這十年佈局,把三皇子推到了權力核Ţű₋心,爲老皇上解決了不少煩心事,讓老皇上對這個兒子十分信賴和依賴。
換儲的呼聲極高。
對此,皇后無能爲力,她本是小官家出身,憑藉與老皇帝年少夫妻的情分,得了皇后之位,可作爲背景不強大的母親,她護不穩兒子的儲君之位。
太子想到了我外祖父的寶庫。
誰知那只是親情的象徵。
太子想借助颶風閣,卻被老皇上提點,不要把手伸到民間。
太子之位,眼見危矣!
這時,剛戰敗的西蠻再次掀起戰爭,來勢比任何一次都兇猛。
之前是挑釁,此次卻是要與大黎決一死戰。
據說,是潛伏在大黎的探子傳回消息。
認爲大黎已無顛覆性戰力,只要西蠻舉力一戰,必能吞下大黎。
西蠻對這個探子的消息十分相信。
封了一個作戰經驗十分豐富的大將軍爲主帥。
這個大將軍帶着面具,沒人聽說過他的過往。
西蠻皇室對之十分信任。
西蠻的突然之舉,把大黎的老皇上嚇壞了。
這些年他靠着太子做質子,得過且過,什麼都聽三皇子的,並沒發展軍事。
而西蠻不但偷摸發展軍力,還時不時來個不等規模的騷擾來試探大黎實力。
西蠻預判,一旦開火,大黎不堪一擊。
老皇上不信,他召見了所有武將。
這些武將多年未打過仗,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唯獨出征過的郭青卻不敢言語。
他回想與西蠻的數次對戰,無論贏或是輸,結束得都太快了。
如果西蠻每次的挑釁都只是爲了試探和練兵,那他的經驗就不準確,很可能是西蠻的誤導,若參考,會死人的,會死很多人。
他一個勁地抹汗。
老皇上一看,哪有不明白的?
氣得差點從龍椅上跌下來。
極力剋制自己要冷靜。
然後把目光再次投向多年來一直爲他分憂的三皇子。
三皇子卻低頭不語。
搞權謀他在行,可以說滿朝的文官都是他的人!
可打仗他哪會啊!
三皇子在心裏一個勁地咒罵西蠻,這個時候來搞事。
但沒用。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老皇上最無助之時,太子戚莊站了出來。
他在西蠻生活多年,對西蠻很是瞭解。
願意掛帥出征,爲父皇分憂,保大黎江山。
皇后也再次站了出來,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向皇上爲太子求娶已故大將軍洛崇之女洛淳爲太子妃。
這次,沒人再以我是敗將之女當不得儲君正妃而反對了。
三皇子氣得手抖。
老皇上若應允下來。
就意味着,太子會獲得老侯府宋家的助力。宋家是多年前的武將,雖敗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宋府出面,不少武將都會跟隨!宋世子一直對我愧疚,他會爲了我給太子拼命!
就意味着,情報中心的颶風閣會全力相助太子。颶風閣少主早就昭告天下,此生誓與洛淳共存亡,洛淳是太子妃,那些在颶風閣謀事的武林中人勢必會全力保太子戰西蠻。
就意味着,郭青會爲了洛淳,以命護太子,因爲護太子,就是護住洛崇的血脈洛淳,這是郭青的執念。
這次,老皇上猶豫了,沒有像上次一樣斥責太子胡鬧。
三皇子額頭的汗珠噼裏啪啦地往下滾。
難道,十年的籌謀,就要功虧一簣?
這時,大太監通傳:「趙尚書夫人啓奏,急事要報。」
老皇上允了。
我和我娘、趙夫人一塊被帶入大殿。
趙夫人進到大殿,不顧規矩,對着皇上就嚷嚷洛淳助其母召外男行淫亂之事,此等不孝不貞之人,怎配爲太子妃!
趙夫人語速極快,但言之鑿鑿,老皇上皺緊眉頭。
趙尚書急得扯住她:「休要胡說,我知你心疼你侄女枉死,可這與洛淳有何干系?」
趙尚書又對老皇上跪下磕頭:「皇上恕罪,內子因心愛的侄女突然死亡,心智混亂,胡言亂語,請皇上責罰臣看管不嚴,饒過臣的夫人。」
趙夫人不依不饒,她尖叫:「皇上,臣婦沒有胡說。」
「是洛夫人自己說給我的,洛將軍去了不久,我去看望洛夫人,洛夫人見我爲她心疼,安慰我道,她有了小哥,日子並不難過。」
「當時臣婦聽了,覺得奇怪。」
「哪裏來的小哥?」洛夫人自覺說漏了嘴,便轉了話題。」
「臣婦心裏生了疑惑,便於卯時偷偷守在她院外,親眼見她女兒洛淳領了個男子從她院中出來,她們喚那男子爲小哥。」
「洛夫人紅光滿面,一看就是……」
卯時?所有大臣看向她。
這個時辰她怎麼跑去人家院裏的?
趙夫人卻以爲都在等她說詳細,她豁了出去:「成過親的都知道,就是做過那事後的樣子。」
針落可聞。
本對趙夫人心存疑慮的,都轉了想法。
因爲,誰都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尚書夫人會公開說這樣的謊言,那唯一的可能就是。
衆人齊刷刷把目光轉向了我和我娘。
我娘慌了,她抓住我的手,眼裏盡是絕望。
我低聲安慰她:「別怕,不是壞事。」
我娘差點昏倒,她嘟囔:「怎麼又是這句話?」
「淳兒,你看看這是什麼時候,又是在哪裏?」
老皇上強壓怒意,把我召到面前問話。
我不卑不亢。
「洛淳,」老皇上聲音如鈍刀刮骨,「趙夫人所言,可是真的?想好了再答。」
「回稟陛下,」我聲音平穩,「趙夫人所言,純屬捏造。」
趙夫人一聽急了:「洛淳,你敢發誓嗎?你若撒謊,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緩緩抬頭,直視老皇帝的眼睛:「陛下,臣女隨母信佛,從不打妄語。若這世間真有小哥此人進過洛府,臣女甘願受五馬分屍之刑。」
趙夫人有點犯傻。
她沒想到我把話說到這份上。
老皇上叫人去傳我們府的所有下人。
太子跑到皇上跟前低語,老皇上點頭,又叫人去傳了宋行和唐衍。
很快,一衆僕人都被叫到跟前。
大理寺卿站了出來,要他們說明洛府是否來過外男,喚作小哥的。
所有僕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搖頭。
趙夫人瘋了,她不管不顧道:「他們都被洛夫人收買了,他們撒謊。」
這時,太子站了出來,叫宋行和唐衍上前,指着六個下人道:「兩位大人,對這六人眼熟否?」」
「想好了再答,這可是欺君之罪。」
宋行和唐衍不知前情,但他們在我們府裏安插眼線的事早就報給過太子,所以直接點頭承認,這幾人就是他們安排的。
負責我孃的衣食起居。
大殿內一片譁然。
趙尚書面如死灰,拉着趙夫人連連磕頭。
老皇上的臉色陰晴不定,最終揮了揮手:「趙愛卿,帶你夫人回去好好休養吧。」
如果宋行和唐衍安排的下人都不曾看過什麼小哥,她趙夫人一個外府婦人怎麼就那麼巧看見了小哥?
而且她爲何能在不通傳的情況下,就進了洛府的院子,這事深究起來……
趙尚書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綠,綠了又紫……
最後以趙夫人暈過去結束。
太醫作證,趙夫人氣滯血瘀,之前確實因爲精神不佳,被趙尚書請貴妃派了太醫去診斷。
皇上正爲出征之事發愁,不願糾結精神出了問題的臣子夫人之罪。
揮揮手,讓趙尚書帶着趙夫人走了。
我們家的僕人也被揮退。
一場滅九族的風波消失於無形。
所有人都認爲是趙夫人瘋了。
皇后卻不然,在皇上再議出征之事前,她搶着詢問我娘精神怎麼樣?
我回答:「稟皇后娘娘,我爹剛去時,我娘經常恍惚,後來爲南方災民做過事後,精神好多了。」
皇上一聽,臉色緩和,他想起來我娘爲他分過憂,看向我娘,面上有愧,就想下令讓我們走。
皇后卻不依不饒:「陛下,臣妾還是不明白,這『小哥』究竟是何人?爲何趙夫人會如此執着?」
我看向宋行:「這就要勞煩宋大人給皇后娘娘說明一下了。」
宋行瞥了我一眼,不情不願地站了出來:「回稟皇后娘娘,洛夫人是洛家的養女,洛將軍是她的養兄,她小時候管洛大人叫兄長,私下裏也叫哥和小哥。」
真相大白。
太子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滿了柔情。
皇后恍然大悟:「原來洛夫人是思念亡夫成疾!」她轉向皇帝,眼中含淚,「陛下,這樣的情深義重,她的女兒定然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正是太子良配啊。」
老皇上正覺得愧對我娘,聽皇后這麼一說,當即應允我爲太子正妃。
隨後,又同意了太子掛帥出征的請求。
三皇子傻了。
一場皇家爭鬥落幕。
贏的是太子嗎?
我用眼角餘光向左南掃去,他的手已經攥得變形。
我疼得差點叫出聲。
30
出宮前,太子叫住了我,他說:「洛淳,孤知道你對陛下賜婚心有疑慮,但你放心,孤會好好待你的。」
「孤在此立誓,在你生下嫡子之前,孤不會納側妃,更不會找其他女子。」
我對他行禮:「臣女相信殿下不會打妄語。」
戚莊一噎,馬上把情緒調節好。
我當沒看見他的變化。
就隨我娘往外走。
我娘嘀咕:「真就跟了他了?你爹一個將軍而已都找外室,他是太子,按律就可以娶一大堆,你真要與人爭風喫醋?」
她嘆氣:「哎,我也就是說說,這可是皇上賜婚,你又有什麼辦法呢?」
她也不期待我回答,直接癱在我手臂上:「你娘我都快嚇死了,還得爲你操心。」
我說:「不必。」
我娘追問:「不必啥?」
我回她:「不必擔心。」
她以爲我不懂後宮的爾虞我詐,不想提前給我添堵,想小哥去了。
一出了宮,就見到左南在等我。
我開門見山:「我不會嫁戚莊,你可不可以不再用虐自己的方式來虐我了?」
左南立刻鬆開了手,樂出了滿嘴牙:「說說看,怎麼打算的?」
我先安排我娘回府。
她腿軟了,精神更奇怪,悄悄問我:「淳兒,原來小哥是我想象出來的呀。」
「可惜了,再也見不到了。」
我不置可否。
左南可不會這麼好糊弄。
但他不追問。
他不關心我娘是否真的找過小哥,他只關心一件事,我會怎麼對付太子。
「殿下看你的眼神,不是單純的利用。」
「今晚帶我去這裏吧?」
我展開手掌,上面有個名字。
左南瞪圓了眼睛:「你怎麼知道?你怎麼可能知道?」
「去不去吧?」
「去。」
31
捉姦這事,我好像輕車熟路了。
我與左南坐在金黃屋的屋頂上,聽着屋子裏的旖旎。
「好睏,這是多久了?」
左南:「快一個時辰了。」
「聽動靜,殿下快到尾聲了。」
「嗯。不對?你一個未出閨閣的女子怎麼懂男人的時候?」
「少廢話,下來吧。」
我率先躍下,來到黃金屋的正門前,守株待兔。
左南很不情願,但也乖乖站在了我身旁,等待前任主子尷尬。
比我們預期的還要長一點,太子才推門而出。
一眼看到我倆,差點口吐白沫。
我問左南:「你說,太子這會兒死了,還能算作馬上風嗎?」
左南尷尬至極,扭了頭不看我也不看太子。
戚莊兩手緊抓門框,才勉強站住。
「那個……」
「孤此刻眼冒金星……」
我清冷開口:「殿下,您先閉上眼,就當沒看見我,只聽我說。」
「我不是來捉姦的。」
「我是來和殿下交換的,用您的違背誓言交換一個位置。」
「此次出征,您爲帥,我爲將。」
「您若不允……」
左南急了:「殿下,趕緊應。」
戚莊咬牙切齒:「好。」
我立刻拽起左南,飛身而去。
32
一路上,我神情淡淡。
不像是去決戰,像是去了結的。
左南騎馬與我並行,他說:「颶風閣動用了最厲害的探子,還是沒查出對方的主將是誰。」
「沒事,我知道。」
左南做牙疼狀:「你知道,你又知道?」
「都這會兒了,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何你會知道?」
我對左南笑了一下,拍馬而去。
左南無奈,打馬跟上。
戚莊坐在馬車裏,繃緊了臉。
從來沒有哪一刻,讓他覺得這麼窩囊。
黃金屋藏的是令他欲罷不能的女子,他對她的身體有超乎常情的渴望,不見就抓心撓肺地想,見到了就立馬急色地將人壓在身下。
這與他平日建立的形象大相徑庭。
他一直以不沉迷女色示人。
可這個女子,讓他欲罷不能。
誰都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女子,讓他爲之癡狂,就連把眼線遍佈他周圍的父皇和母后,也未曾察覺。
他把女子藏了起來,因爲她不適合後宮,那會讓她失去鮮活與嬌媚。
他打算用黃金屋藏她一輩子。
可他怎麼都沒想到,前一刻他信誓旦旦地對他的太子妃說,絕不會在她生育嫡子之前找別的女人,後一刻就被太子妃捉了奸!
他有預感,洛淳不會成爲他的太子妃了。
她說了交換,可他明白,她的交換絕不止於用將位隱瞞一場姦情。
她真正要交換的是用一場軍功,換掉與他的賜婚。
一想到這個,他就心疼,疼得像被蟲子啃咬。
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對洛淳動了男女之心。
與只想藏起來享受的女子不同,對洛淳,他想與她並肩天下。
可現在,完了。
他氣得猛錘馬車邊框:「怎麼就忍不住去找了那女子,前日不是剛剛找過嗎?怎麼就管不住胯下!」
他錘得很用力,拳頭淌了血。
疼痛讓他清醒,也讓他暗暗下定決心。
他將來是要登頂的,九五違背誓言又如何?
他透過車窗去看洛淳。
洛淳,你註定是我的太子妃、我的皇后!
33
終於到了開天窗的時刻。
我不再平靜,激動到手抖。
左南要替我上前,我一把推開他。
「這一刻我已等太久。」
左南停住馬,用像我娘看我一樣的眼神看我:「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他這是向我表白,也是向我要承諾。
戚莊聽到了,臉色難看至極。
我各瞥一眼,誰都沒理,直向面具將軍衝去。
沒什麼能阻擋此刻的我!
滿腔的怒火,壓抑了十餘年的怒火終於要爆發了。
西蠻軍很詫異,他們沒想到,他們提議主將單獨對戰,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我懷怒奔去。
面具將軍只遲疑了一下,打馬向我迎來。
我甩出最大嗓門:「西涼太子,你帶着面具,是要遮你扭曲的臉,還是遮蔽你太過醜陋的靈魂?」
滿場皆驚。
面具將軍倒抽一口冷氣:「小丫頭,休得胡說。」
「那就看招。」我出手了。
他回招。
一個回合過後,平手。
轉身,我又來了一嗓子:「當初你砍的是我外祖母左臂吧?」
話一落,面具將軍的左臂掉了。
滿場寂靜。
誰都沒看出我是怎麼出的手,也沒看清面具將軍的左臂怎麼就掉了,血液噴薄而出,他的面具瞬間被血覆蓋。
面具將軍大駭,他極力想穩住身形。
我怎麼會給他這個機會?
我發出沖天怒吼:「你砍了我外祖父的頭,這麼多年,該還回來了!」
刀起,面具將軍的頭,咕嚕嚕滾到地上。
馬背上的殘軀,搖晃了幾下也掉落馬下。
左南的聲音隨之而起:「殺呀,殺過去。」
殺賊先殺王。
我殺了西蠻的王,還是速殺。
西蠻亂成一團。
左南衝鋒,戚莊帶隊斷後。
很快,就把敵方殺了個血流成河。
而我,專注於踢面具頭顱。
一腳,一腳,又一腳……
戰場殺戮結束時,我還在踢。
堅持跟來,一直跟在我身後的宋哲,受不了了。
他提醒我:「洛淳,戰鬥結束了。」
我停了下來。
撫了撫胸口,壓制在這裏十幾年的鬱氣消了個乾淨。
見我不再踢面具頭顱,他走過去將之撿起。
「這個是要帶回去的,是你首功的證明。」
我不言語。
他自言自語:「真的是西涼太子?」
「爲何要帶個面具?」
他往下扯麪具,我不阻止。
只盯着他的臉,等着看他崩潰的樣子。
果然,待宋哲看清面具下的面容,嚇得一把將頭顱扔了出去。
他回頭看我,滿臉都是驚恐。
我對他一笑:「現在,還對我念念不忘嗎?」
他沒有回我。
踉蹌着往前跑,就像我是個惡魔一樣,恨不得離我越遠越好。
太過驚恐,跑了幾下,他便跌倒了。
可他決不回頭,連滾帶爬,離我遠些的決心極盛。
我對着他狼狽至極的背影扯了扯嘴角。
就這?
戚莊打馬趕了過來。
看到了全程。
他很好奇,跳下馬,直接向頭顱走去。
頭顱背對着他,他繞了過去,去看正面。
只一眼,就被嚇得跌倒在地。
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我對他扯開笑容:「殿下,還想讓我做你的太子妃嗎?」
戚莊一言不發,像被惡鬼追了一樣,快速跳上馬,飛奔而去。
不管方向,只求離我遠點。
斬殺西蠻兵無數的郭青趕了過來。
他沒看到全程,但他好奇西蠻太子的模樣。
人未到刀先出:「淳兒,我也來他一刀,爲師父報仇!」
頭顱被他砍成兩半。
他撿起來拼好:「我倒要看看這醜陋的西涼太子,到底長成什麼模樣!」
他每隻手各捧一半頭顱,湊到一起後,張大了嘴巴:「淳兒……」
兩半頭顱落地,郭青也隨之昏倒在地。
我輕蔑地踢了郭青一腳。
護我?
怎麼護?
戰場終於清點完畢。
左南輕快地向我跑來。
見我在踢郭青,問道:「你是嫌棄他膽小,連碎頭顱都不敢看嗎?」
我指了指頭顱:「你也去看看吧。」
他會與其他三人是一樣的反應嗎?
逃跑或是昏倒?
左南小心翼翼地把頭顱拼好,又仔細打量。
先是喫了一驚,隨後感嘆:「難怪,難怪。」
「難怪皇寺大火,你從樑上往下扔柴火,我派腿腳最快的人追你,卻讓你給跑了。」
「難怪在洛府,我親自抓你,卻沒抓到。」
「難怪,心眼不多的趙夫人,非要攀咬個小哥出來,感情是你搞得鬼。」
「難怪淳兒外祖父有寶庫的消息傳了出去,我明明守了這個祕密這麼多年。」
「難怪你跑了後,西涼就發動了戰爭。」
「……」
左南默默叨叨了半天。
最後,他拿起刀把頭顱的兩半張臉都往花了砍,直到再也看不出樣子來。
他把頭碎顱裝進袋子遞給我:「回去換退婚。」
「嗯。」
我們一起朝軍營走去。
我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
「你不怕我嗎?在他們三人眼裏,我就是個怪物,是個魔鬼。」
左南看我:「你不怕我嗎?剛剛我可比你更殘忍!」
我搖了搖頭。
他也搖了搖頭。
然後,我們同時向對方伸出了手。
番外 1
小哥主動聯繫了我。
他在外祖父的世界裏,又沒錢了。
外祖母阻止他聯繫我,怕給我和我娘帶來麻煩。
可他忍不住。
他說:「芝兒怎樣了,她想我沒,我能不能再過去服侍她兩天,我好想她。」
我眼皮都沒眨一下,就對他說:「我可沒銀兩了,你確定要來?」
小哥慌亂。
胡謅了半天,找了個理由從視頻中消失。
外祖母湊了過來:「淳兒,我和你外祖父全程看着你,你做的很棒。」
「你可還需要什麼?」
「上次給你的最新武器震懾了舊勢力嗎?這權那權還敢露頭嗎?」
「平權的思想普及了嗎?這裏出了更易懂的讀本,需要傳過去嗎?一定不能被極端男女權綁架,搞什麼男女對立!」
「男女攜手,天下可運於掌。」
「淳兒,無論你需要什麼,只要外祖母這裏有的,你儘管開口!」
我悶悶地哀求:「那能給我脫了同生共死蠱嗎?」
聞言,外祖父擠進了鏡頭:「那可不行,那是我特意留給左南的,沒那個,他治不住你,兩口子,還是能互相制衡點好。」
我怒:「外祖父!」
他忙打哈哈:「你治理這麼大一個國家,夠累了,這可是兩個國家拼湊的!趕緊休息,下次聊,下次聊。」
說完,趕緊掛了視頻。
視頻從空中消失。
我嘆了口氣。
還得多少年,我才能完成任務,帶着我娘去他們的世界裏團聚啊?
左南走了過來。
一把抱起我,徑直向牀上走去:「咱們趕緊生個孩子,把這個國家甩給他,咱們就能帶着娘去找外祖父了。」
我踢了他一腳:「你天天都這麼說,都說了十年了,孩子呢?在哪呢?」
左南一邊幫我揉腳,一邊哄我:「快了,快來了,我今晚再加把勁,孩子就能來了。」
我翻了個白眼,這句話他也說了快十年了。
到底什麼時候,我才能不當這個皇上啊!
番外 2
我娘最近新談了個男朋友,比她小十歲。
長得肖似小哥,沒小哥會哄人,卻比小哥乖。
我娘經常哄他:「乖,我只愛你一個,我會一輩子愛你的。」
小男朋友委屈巴巴:「那你什麼時候和我成親?」
我娘趕緊給他銀票:「你喜歡的品牌衣服和包都出新款了,這就去買。」
小男友立刻喜出望外,把成親的事拋到九霄雲外。
我娘鬆了口氣。
她把外祖父留給她的錢花到了實處。
真正體會到了有錢人的快樂。
成什麼親?
就談戀愛不好嗎?
感情在就在一起,感情沒了就分開。
誰也不用把誰困住。
只可惜了她的女兒,這輩子就只能有一個男人。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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