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聽障哥哥性格溫順。
被欺負了也不敢跟家長告狀。
我把口紅印印滿了他的白襯衣,笑着挑釁:
「去呀,去告訴你那個便宜媽,我欺負你了。」
他口不能言,生氣比劃,惹來鬨堂大笑。
我以爲,我哥一輩子都是我的玩物。
直到有一天,有個女生跟他告白了。
當晚,他在地下室裏醒來。
我皮笑肉不笑地問:「哥,我給你臉了是不是?」
-1-
「青宜,你哥好像又被欺負了,你不去管管啊?」
我靠在階梯教室角落裏,對不遠處的鬧劇置若罔聞。
幾個小混混正在戲弄我哥。
一個口不能言,只會打手語的聾子。
我嗤笑一聲,「又不是一個媽生的,我憑什麼管?」
一節大課結束,教室裏正是人最多的時候。
聞辭被人堵在角落裏。
外套被人扒去了一半兒。
往日干淨整潔的白襯衣上,印滿了口紅印兒。
周圍傳來起鬨聲。
「大學霸都有女朋友了!」
「你女朋友讓你穿成這樣來上課的?」
「看着冰清玉潔的樣兒,私底下都被人調教成這樣了?」
聞辭垂着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啊顫的,冷冷淡淡,一副聽不見的樣子。
閨蜜嘖嘖嘆了一聲,「青宜,你真的忍心看你哥那樣兒?」
我沉着臉,視線滑過他漂亮的面孔。
再到那些密密麻麻,帶着凌辱意味的脣印。
嘖嘖。
不愧是我的傑作。
掛在他這幅乾乾淨淨的身上,漂亮極了。
眼看那羣人越來越過分,我推開人羣,一腳踹在小混混的膝窩。
對方摔了一跤,不怒反笑:「大……大小姐。Ŧũ₄」
「誰讓你欺負我哥的?」
混混臉色一僵,「不是您讓我——」
我笑着說:「現在不讓了,滾蛋!」
看熱鬧的人一鬨而散。
聞辭站起身子,慢慢將襯衣釦好,將我的脣印蓋在了外套之下。
【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聞辭的手受了一點傷,打手語的時候,還在往外滲血。
嘖。
還挺好看。
我哥真是人間尤物。
我笑了笑,「怎麼對你?」
他白皙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嚴肅,
【我是你哥哥!你不可以把口紅印弄到哥哥身上!再有下次,我就——】
「你就怎麼?去告訴你那個便宜媽我欺負你?」
窗外的暖陽打在聞辭蒼白清雋的臉上。
睫毛顫了顫,雙眸漆黑溼潤。
他張了張嘴,無可奈何地移開目光。
對於我這個妹妹,他總是多一分寬容。
哪怕我都快騎到他頭上了。
我踮起腳,笑眯眯地開口:
「你要敢跟我爸告狀,我就說,是你勾引我。」
聞辭瞳孔一縮,想要拉開距離。
被我緊緊攥住了手腕。
我語氣譏諷:
「聞辭,你好不要臉啊,你竟然敢勾引妹妹。」
「你猜,我爸會不會把你和你媽掃地出門啊?」
-2-
聞辭生氣了,一連幾天都沒理我。
早晨他照舊做好早飯放在桌子上。
晚上留在學校上自習,待到很晚纔回來。
一週下來,就說了兩句話。
對了,現在我和聞辭一起住。
房子是我的名。
我爸給我買的。
高中畢業那年,我爸領了那個三進門。
從那天起,我就從家裏搬出去,在大學附近買了個房。
聞辭他媽爲了討好我,硬是逼着她成績優異的兒子,報了跟我同一所大學。
還硬塞進來,照顧我的飲食起居。
想想真是可笑。
聞辭又聾又啞,最開始買菜都要跟人比畫半天。
卻要照顧我這麼個陰晴不定、四肢健全的妹妹。
記得剛住在一起的那段時間,熱水壺燒開了,他聽不見,轉身的時候,在胳膊上烙了個疤。
不見他媽心疼半句。
託聞辭的福,三年,我身子抽了條。
皮膚細膩順滑,身上豐腴不少。
他確實把我照顧得不錯。
不過他媽應該不知道,聞辭在我這裏受了多少羞辱。
這天傍晚,下課鈴剛響。
夕陽拖着豔紅的尾巴,消失在天際線。
聞辭又留下上自習了。
閨蜜懟了懟我,「哎?你又怎麼惹你哥不高興了?這幾天遇見咱們招呼都不打。別是有女朋友了吧?」
平靜的心湖陡然翻湧起一股怒意。
我舔了舔牙。
冷笑一聲,「女朋友?他敢找一個試試。」
他媽是小三,勾引了我爸。
聞辭跟他媽長得如出一轍,勾引了我。
所以他這輩子都是我的東西。
這是聞辭欠我的。
我滿心以爲,他會當一個任勞任怨的好哥哥。
可是這天中午,我看見聞辭身邊出現了一個女生。
她笑着遞給聞辭一袋牛奶。
聞辭竟然還收了。
-3-
「哥,她是誰啊?」
我走過去,自然地挽住了聞辭的胳膊。
他詫異地低下頭,對上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表情一僵。
女生先反應過來,對我伸出手。
「青宜你好,我叫程七,是你哥哥的同學。」
我的手順着聞辭的手腕滑下去,與他五指相扣,沒有理會女生的示好。
「哦,同學,我怎麼從沒在商學院見過你?」
我和聞辭都在商學院讀書。
有哪個女人給聞辭寫過情書我心知肚明。
程七微微一笑,「啊,你哥沒告訴你嗎?他輔修了物理雙學位,未來幾個月,會來物理系上課。」
我緩緩抬起頭,對上聞辭的目光。
心裏沒由來的生出異樣。
我甚少出現這種慌張憋悶的情緒。
事實上,如果沒有聞辭他媽的介入,他本來可以去京北大學物理系的。
「哥,」我扯起脣角,生硬地笑,「你怎麼不告訴我啊?」
聞辭被我挽着手,打不了手語。
就這麼靜靜地看着我。
殊不知,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的指甲早就掐進了掌心的肉裏。
我快要嫉妒死了。
他剛剛對着程七笑,現在爲什麼對我這個表情?
我笑着,表情應該有些扭曲:「哥,我餓了,回家給我做飯吧。」
程七打斷了我的話:「額……青宜,實在不巧,今天我們聯繫了物理系的何教授,晚上要一起喫飯。」
她對着我笑。
單純無害的笑容,莫名被我品出了挑釁的意味。
可是那又怎樣?
聞辭一貫聽我的。
我是他最疼愛的妹妹。
手背突然被人拍了拍。
聞辭示意我鬆開手。
【今晚我還有事,就不回去了。】
「有什麼事比我還重要?」
聞辭摸了摸我的頭,像是在哄一個鬧脾氣的孩子:
【聽話,不要在外面玩太晚。】
程七看了看手錶,「哎呀,時間來不及了Ṭŭ̀₈,阿辭,我們快點!」
出租車停在了路邊。
聞辭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很快,消失在傍晚的車流裏。
我慢慢低下頭,看着掌心裏握着斷了半截的美甲。
表情陰鬱。
物理系。
阿辭。
每一個詞彙,都踩在我的雷區上。
我的哥哥,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想再留在我身邊了。
他想離開我,跑到另一座城市正常地學習生活。
還打算爲別的女人準備早飯,爲了迎合愛人的口味,潛心研究食譜。
他會容許別的女人在他的身上留下吻痕。
體溫會因爲別人而攀升。
他溫柔虔誠的目光,將不再注視我。
真是好得很。
斷裂的美甲被我丟在地上。
紅彤彤的,沾着血。
幾隻小鳥受了驚,撲棱着翅膀飛上藍天,像我的哥哥一樣。
既然這樣。
就剪掉他的翅膀,讓他再也飛不起來。
-4-
入夜,會所裏的音樂震耳欲聾。
我坐在角落,盯着手機。
上面是半個小時前,我發給聞辭的消息。
「哥,我喝醉了,來接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消息石沉大海。
他是裝看不見嗎?
還是說,他喜歡上了別人,等畢業就要跟人遠走高飛?
酒一瓶一瓶地灌,視線越來越模糊。
我開始給聞辭打視頻。
打不通,就繼續打。
聊天框裏被通話記錄佔滿。
該死的!
他手機是壞了嗎?
閨蜜湊過來,「你哥還沒理你?」
「閉嘴!」
閨蜜奪下我手裏的啤酒,「大小姐,不就是一個男人,至於嗎?」
我睨了她一眼。
緊接着手裏就被塞了兩瓶飲料。
「你蘇青宜想要,不有的是辦法?」
我焦躁的神色漸漸趨於平靜。
一個念頭在心裏肆意瘋漲。
是啊。
聞辭的爸死了,媽也不怎麼關心他。
我就是用點手段把他睡了,怎麼了?
誰還能跟我蘇青宜過不去?
我爸?
他無能的媽?
還是又聾又啞的他?
閨蜜笑着安慰:「他們在我爸的飯店喫飯,我找服務生確認過了,聞辭的手機沒電了。待會兒充上電,就能看見你消息了。」
二十分鐘後,聞辭腳步慌亂地闖進了包間。
一進門,就看見我躺在閨蜜懷裏,「爛醉如泥」。
閨蜜無奈地朝他笑:「哥,對不起啊,沒看住青宜,讓她喝多了。」
初秋,外面下了小雨。
聞辭深夜跑來,衣着單薄,凍得臉色發白。
看得我心頭一顫,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搓了搓手,恢復一些溫度後,朝閨蜜點點頭,一言不發地抱起我。
我靠在聞辭的懷裏,聽着他咚咚作響的心跳。
充斥一整晚的戾氣,終於消散殆盡。
-5-
聞辭把我帶回了家。
自從上次我把口紅印滿他的襯衣,聞辭就在刻意與我保持距離。
這應該是半個月來,我們第一次清醒的狀態下,共居一室。
聞辭把我放在沙發上,轉身去廚房忙活。
我猜,他是在給我熬醒酒湯。
我看向拎回來的兩瓶飲料,沉思片刻,起身去了廚房。
敲敲門。
聞辭立刻回過頭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聽ţůⁱ見的。
自從上次被燙傷後,聞辭好像就擁有了這項技能。
只要我倆單獨待在一起,他總是能敏銳地察覺到我的靠近。
我靠在門上,懶洋洋地開口:「哥,我找不到睡衣了。」
聞辭打手語:【衣櫃第二層,左邊是睡裙,右邊是分體式。】
「喝醉了頭暈,找不到。」
聞辭調小了燃氣竈,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轉身去給我找。
我讓開了路,目光隨着他的背影移動。
眼神中是不加掩飾的貪婪。
我真是想不通,他媽是怎麼生出這麼個品學兼優的好兒子的。
身量清峻修長。
漂亮卓越的外貌,很好地被清冷疏離的氣質中和。
既不寡淡,也不濃豔。
但舉手投足勾得人幹冒火。
他可真是倒黴,竟然要給我這種變態當哥。
按理說,聞辭的童年經歷,跟我同樣不幸。
我長成了一個混賬。
我哥,卻好像是帶着使命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
他天生懂得愛人,包容人。
不論是出於責任還是其他原因,他對我都極有耐心,任勞任怨,任打任罵。
換做任何一個人處在我這個位置,都會想將他佔爲己有。
聞辭的背影消失在臥室裏。
我回頭,看向了正在沸騰的不鏽鋼鍋。
擰開蓋,兩瓶一起倒了進去。
-6-
聞辭出來時,我已經躺回沙發上了。
他頓了頓腳步,還是調轉了方向,先扯過毛毯給我蓋上,隨後返回了廚房。
不一會兒,他端了碗醒酒湯出來。
碰了碰我。
【喝點醒酒湯再睡,不然明天會頭疼。】
我擁着毛毯坐起來,空氣中是甜絲絲的味道。
「燙。」
【不燙,我吹過了。】
我仔細打量着聞辭的臉。
我真覺得自己有病。
明明看過無數次,可我還是試圖從他表情裏,窺見那麼一星半點的厭惡。
通過千方百計地折磨聞辭,來驗證他是否真的在乎我。
聞辭的目光清潤澄澈,毫無雜質。
他嚐了嚐,舉着勺子遞到我脣邊,用不甚清晰的口語一字一句地說:「哥哥嘗過,不燙。」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撓了下,沉默片刻,說:「你先喝。你喝了,我就喝。」
閨蜜要是在這,肯定會嘲笑我。
這麼明目張膽,聞辭不懷疑纔怪。
可問題就在於,我下命令從來不需要理由。
我說什麼,聞辭就做什麼。
聞辭垂下眼,安靜地喝完了一整碗。
然後把新的遞給我。
【很好喝,嘗一嘗。】
我盯着聞辭的眼睛,笑出聲來。
「哥,你知道你剛纔喝的是什麼嗎?」
聞辭愣在原地。
我譏諷地勾起脣,「你沒感覺到身體發熱嗎?」
聞辭眼神顫了顫,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空掉的碗,又看着我。
【你做了什麼?】
我的腳踩在了他的大腿上,輕輕用力,聞辭的呼吸都變了,跪倒在我膝蓋前。
我端起碗,蹺起二郎腿,一勺一勺慢條斯理地喝起來。
【別喝!】
他動手來搶我的勺子,被我拿腳一蹬,便虛弱無力地匍匐在沙發旁邊。
襯衣都亂了,真是秀色可餐。
我笑着說:「哥,你別說,你煮的醒酒湯,確實挺好喝的。」
聞辭着急又慌亂。
【青宜,不能喝……傷身體。】
熱度已經上來了。
暖烘烘烤着身子。
聞辭身上清清涼涼的味道,化作沙漠中吸引旅人的綠洲。
我口乾舌燥,萎靡地蜷縮在沙發裏,在黑暗中,和聞辭對視。
掀了掀脣角,「哥,我好難受。你要丟下我離開嗎?」
聞辭的手在抖。
修長的手指還在執着地掰着我的湯碗。
清冷漂亮的眼睛裏終於浮現出惱意。
他是真的生氣了。
可是他沒有走。
哈哈。
我哥真是個大聖人。
自身難保了,還在意我的死活。
我軟軟地倒進聞辭的懷裏,感受着他緊繃的身體,抬頭吻住了他。
聞辭的脣很軟。
身上還有一股香氣。
清涼舒爽。
放在往常,他一定會推開我的。
可是他現在神志也不清了。
竟然懂得回應。
脣齒間甜絲絲的味道讓人着迷。
天知道我盼着這一刻有多久了。
他配合的樣子,就好像,他真的是因爲喜歡我。
而不是別的什麼。
我在極致的缺氧裏感受心靈的狂歡。
放任自己在假象中沉淪。
我哥也是愛我的吧?
聞辭說不了話,可是室內迴盪着他的呼吸聲,像鉤子,勾着我拼命地貼近他,汲取暖意。
我鬆開頭髮,想去解釦子,被他死死摁住。
【你穿太少,會着涼。】
「是嗎?我不覺得。」
【我把外套給你。】
真有意思。
都這樣了還在忍。
他比他媽知道廉恥。
我嗤笑:「你怎麼不把我抱懷裏呢?順便再和我做點什麼,那樣更暖和。」
聞辭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薄紅,【我們是兄妹!我們不可以——】
「哦,那你先把你的念頭壓下去再說。」
我笑着瞥了一眼,嘲諷道,「就這樣,你敢自稱哥哥?你配嗎?」
我以爲聞辭會憤怒,會不甘,會用痛恨厭惡的目光看我。
可他只是紅着眼睛,一個勁兒重複。
【不允許親哥哥。】
【不允許和哥哥在一起。】
我可憐的哥哥啊。
被欺負了也沒地方告狀說理。
我爸對我心懷愧疚,一直不敢呵斥我。
他媽爲了不招我煩,從不敢出現在附近。
真不敢想,要是我把聞辭睡了,他們倆臉上的表情得多精彩。
我軟下身子,蹭了蹭聞辭的耳朵。
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哥哥,我錯了,我不欺負你了。」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跟聞辭認錯。
他愣了一秒鐘,像是被妖精蠱惑了的旅人,剛想抬手揉我腦袋,就被我捉住了那隻修長的,靈活的,會說話的手。
「哥,不打手語了好不好?」
「你幫幫我。」
我看到了聞辭的表情,震驚、複雜、被哄騙後的痛苦。
笑死,以爲我要跟他談人生理想遠大抱負嗎?
真是讓他失望了。
他的妹妹,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7-
幾個小時後……
「大小姐,戰果如何?」
我躺在聞辭的牀上,聽着淋浴間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翻了個身,懶洋洋地回答:「成功了一半吧。」
「什麼叫一半?」
我回憶起聞辭那個震驚的、傷心的表情,笑出聲來。
聞辭大概也沒想到,他疼了三年的妹妹,唯一一次道歉,竟然是爲了哄他做那種事。
「我是不是挺卑鄙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是聞辭他媽媽欠你的。」
見我不說話,閨蜜調侃:「喲,大小姐開始心疼了?」
我沉默了。
其實也是近幾年吧,我開始琢磨我和聞辭的關係。
我和他有深仇大恨嗎?
算不上。
聞辭是他媽和原配生的。
他媽跟着我爸跑的時候,聞辭也就比我大一歲。
一個聾啞人,管得了他媽跟誰偷情嗎?
可話又說回來。
我和我媽仇人的兒子搞到一起,也不是那麼回事兒。
要不是我媽對我也不好,我應該會誓死捍衛我媽的尊嚴,把聞辭母子往死裏搞。
結果,這些年下來,最後留在我身邊,遷就我保護我的,只有聞辭。
他是一個合格的哥哥,像寒冷深夜裏的一盞明燈。
我卻不是一個合格的妹妹。
總想毀掉他,看他摔得粉身碎骨,被我踩在腳下,一輩子陪着我,哪都不許去。
閨蜜打了個哈欠,「別胡思亂想了,聞辭是聾了,不是瘸了,他受不了自己會跑。沒跑就是願意伺候你。」
願意的嗎?
我心裏酸酸的,又有一些竊喜。
「大小姐,聽我一句勸,對你哥好點兒。」
這句話我真聽進去了。
至少聞辭從淋浴間走出來的時候,我還在考慮給他一個名分。
聞辭在裏面待了一個小時,結果裹得嚴嚴實實地走出來。
黑髮溼答答的,水珠兒順着脖頸,滴進襯衣裏。
「哥。」
我揚起笑容,正想跟他說什麼。
卻突然對上了聞辭暗淡失望的眼神。
話卡在嗓子裏。
聞辭移開目光,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剛剛開始雀躍的心慢慢跌入谷底。
月亮漸漸沉入樹影深處。
拖走了窗前灑落的月光。
室內陷入窒息的黑暗。
我聽着牆角的掛鐘,板直地坐在牀上。
很久都沒動一下。
-8-
聞辭離開了。
帶走了身份證和一些重要證件,唯獨沒有帶家裏的鑰匙。
我給他打電話,手抖得摁錯了好幾次。
好不容易打通,卻沒有人接。
夜色漫漫,客廳裏一直迴盪着鈴聲,和未接通的提示音。
直到聞辭的電話關機。
我聽着聽筒裏傳來的機械音,臉上沒什麼表情。
可是身體,卻冷得微微發抖。
入秋以後,室內已經有些涼了。
我隨意地坐在地板上,只覺得幾個小時前,和聞辭的那些事像一場美妙的夢。
我總說,要把聞辭勾引我的事捅出去。
可真到了這個份上,我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麼想毀掉他。
我頭疼的厲害。
眼前所有東西都在晃。
我認真不適,在手機上啪啪打下幾個字。
「哥,你理理我唄?睡了我別不認賬啊?」
這條消息最終沒能發出去。
我昏了過去。
腦海中,彷彿有兩個人在拉扯,吵得我腦袋生疼。
「聞辭不會丟下我的,他跟我媽不一樣。」
另一個蘇青宜笑容譏諷:「有什麼不一樣?你親媽帶着你出去玩,在你最幸福的時候都可以把你推下鐵軌。聞辭和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拋下你不是很正常?蘇青宜,你不知道自己多招人煩嗎?你爸討厭你,所以任由你在外面自生自滅,你哥討厭你,所以離你而去。你永遠抓不住你想要的東西。」
「閉嘴……」
我捂着腦袋,蜷縮在沙發上,冷得發抖。
說來好笑。
從前我總是嘲笑「沒了他我會死」這樣的論調。
可是,沒了聞辭,我好像……
真的要出問題了。
-9-
當晚,我燒到了 40 度,被送進了醫院。
聞辭趕到的時候,我爸當着聞辭媽的面,給了聞辭一耳光。
「你知不知道羞恥?她是你妹妹!」
要不是我爸突然父愛發作,半夜來看我,這會兒我可能已經燒死了。
自然,我爸也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手機。
知道了我和聞辭的齷齪事。
聞辭匆匆趕來的,渾身狼狽。
單薄的衣服抵擋不住夜色的寒涼。
他捱了一巴掌,顧不得疼,第一時間看向躺在病牀上的我。
聞辭的媽哭成了淚人。
「對不起,老蘇,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青宜。我沒教好聞辭。」
下一秒,她狠狠甩了聞辭一巴掌。
「我讓你照顧青宜,你就這麼照顧到牀上去了?」
「你滾!我沒你這麼噁心的兒子!」
聞辭身體身體一僵,抬起的目光中是無法忽視的痛苦。
可他一句話都沒解釋。
把一切都扛下了。
急診室裏人來人往。
我爸一個養尊處優的大老闆跑去跟醫護人員發脾氣。
聞辭的媽跟屁蟲一樣跟在我爸後面,哄兒子一樣。
只有聞辭,認真盯着護士的嘴脣,辨別她交代的注意事項。
然後來到病牀前,摸了摸我滾燙的額頭。
在牀邊坐了下來。
人聲喧嚷鼎沸。
這個世界,好像又只剩我們倆。
我低着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想去夠聞辭的手,被他不着痕跡地躲開。
這是我最受不了的東西。
我哥討厭我。
我掙扎着坐起身,不顧聞辭的勸阻,用生澀的手語哄ẗũ̂⁾他:
【哥,我錯了。】
【我去跟爸爸認錯。】
【你別不理我。】
我沒認真學過手語,最開始那一年,聞辭說什麼,我都看不懂。
脾氣上來還會出言譏諷。
聞辭習慣了看我的脣語,因此看到我打手語的那一刻,愣住了。
這是我第一次打手語。
我的眼淚撲撲簌簌地往下掉。
手語打得亂七八糟。
聞辭眉間一蹙,突然深吸一口氣,猛地起身走了出去。
……
當晚,我被轉入了 VIP 病房。
再也沒見到聞辭。
也許是我爸不讓他進,也許是聞辭自己不想來。
住院期間我的飲食起居,換成了護工。
我開始懷念我哥了。
我常常盯着天花板想,我哥有一天不要我了,也是我活該。
畢竟在我哥的視角里,我就像個一心毀掉他人生的惡毒女配。
如果沒有我,他會跟程七那樣的人做同學。
會認識更多志同道合的夥伴。
在未來的某一天,遇到心儀的人生伴侶。
安穩幸福地走過一生。
我,只會把他拖入泥潭。
我給我爸打了個電話,幾天沒說話的嗓子有些沙啞。
「你們找錯人了,是我逼聞辭做的,跟他沒關係。」
我爸語氣和藹,「青宜,是你年紀小,被他騙了。不是你的錯。」
「我年紀不小了。」
「好了,這件事到此爲止。不要再說了,被人知道了不好。」
我突然明白了他們的態度。
在他們眼中,我和聞辭搞到一起,就失去了聯姻的價值。
所以我爸纔會不惜一切地把過錯推到聞辭身上。
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混賬事是我做的。
真噁心啊。
他們是。
我也是。
唯一無辜的人,承擔了全部的罪責。
「對了青宜,以後別跟你哥聯繫了。」
「什麼意思?」
「他要出國了。」
深秋的醫院,我穿着單薄的病號服,在走廊上狂奔。
扯下來的輸液管被拖拽了很遠。
血滴滴答答蔓延了好幾米。
我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往家趕。
今天是聞辭出發的日子。
他所有的東西都在家裏,說不定,他還沒走。
出租車停到了小區樓下,我錢都來不及付,就衝了出去。
溼爛的枯葉鋪滿石子路。
我一路打滑,徑直穿過小區繁茂的樹林,看到了拎着行李箱的身影。
他的身邊,跟着同樣拿行李箱的程七。
「不跟你妹妹道個別嗎?」
程七問。
聞辭嘆了口氣,潔白的霧氣掩蓋了他的表情。
我看着他對程七打手語。
【我不想她做我妹妹。】
【從來都不想。】
我腳步陡然剎停,喉嚨像被堵住了。
原來他一直討厭我。
司機從後面衝過來,抓住我:「你怎麼回事兒?爲什麼不付錢?」
我被司機推了一把,摔在了髒兮兮的水坑裏。
剛好被聞辭和程七看到。
聞辭神色一凜,快步走過來,攔住了司機。
程七說:「我替她付了,你別欺負小姑娘。」
說罷,領着司機往外走。
看到聞辭,我情緒突然崩潰了。
「哥,不能走。」
「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怎麼辦?你不要我了嗎?」
今天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像狗一樣,求聞辭別離開我。
我以爲我是上位者的。
但事實是,我根本離不開聞辭。
此刻,我的頭髮亂糟糟的,穿着皺巴巴的病號服,手上拔了針,洇出了大塊的血跡。
像一條被遺棄的長途跋涉的狗,躲在聞辭溫暖的懷裏,止不住地發抖。
聞辭耐心地替我歸攏了頭髮,又從包裏掏出碘伏棉籤和創可貼,替我清理好傷口。
他越是溫柔,我的心,越像被刀子剜一樣。
我寧願他打我罵我。
而不是用毫無底線的包容,將我慣得無法無天。
然後等我飄了,再抽身離開,讓我狠狠摔到地上。
我口不擇言,語無倫次,「哥,別離開我……」
「我以後都乖乖當你妹妹,好不好?」
「我知道錯了。」
「你不要走,以後換我來照顧你。」
「求求你原諒我……」
我像是被大人發現的委屈小孩,哭得更加大聲。
聞辭垂着眼睛靜靜地看着我。
沒有厭Ţű̂⁽惡,沒有痛恨。
只是很平靜地看着我。
然後把那件捲了毛邊兒的風衣脫下來,蓋在了我身上。
摸着粗糙的布料,我張了張嘴,再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這些年,他過得真的不好。
僅有的錢,被我霍霍了個乾淨。
以至於走的這天,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拿不出來。
我慢慢撒開了他的手,聞辭朝我笑了笑,又摸了摸我的頭。
一切都沒有變,可一切,又好像是變了。
我哥真的把我丟了。
他不要我了。
他沒再跟我說任何話,轉身離開了。
幾天後,我出院了。
年末,我離開學校,進入了家族企業實習。
聞辭遠赴他鄉,去了北歐讀物理。
他不擅長與人交流,最適合當一個科學家。
聽說那邊的福利待遇都不錯。
也許這輩子,就再也不回來了。
10(四年後)
一晃四年,我坐在診室裏,盯着牆角的鐘表發呆。
醫生抬起頭,說:「蘇小姐,您的失眠症好了很多,我給你酌情減了藥量。恕我直言,工作沒有身體重要,平常要注意休息。」
我接過病歷本,對醫生笑了笑:「謝謝,我會注意的。」
走出診室,我隨手把診療單塞進包裏。
給祕書打去電話:
「半小時後我回公司,會議準時開始,遲到的一律滾蛋。」
「蘇總,您今天不是去醫院複診嗎?會議可以明天開的。」
「不用。」
事實上,我的失眠症一直沒好。
反而越發嚴重。
只能靠大劑量的安眠藥維持睡眠。
要不是爲了安慰幾個老股東,我連醫院都懶得來。
走出醫院大門,我突然收到了閨蜜發來的消息。
「聞辭回來了?」
那是一張照片。
一個男人站在大學的講臺上。
頎長清峻的身影切割開明媚的光線。
僅僅一道身影,就讓我呼吸停滯。
沉悶很久的心跳,咚咚撞擊着肋骨。
帶來持久的鈍痛。
聞辭。
四年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閨蜜邀功一樣發來語音:「怎麼樣?我侄女的大學老師,海歸教授。前幾天剛剛上任。」
「在哪?」
「海大,咱們母校。」
我在包裏狂翻車鑰匙,幾秒鐘後,不耐煩地跑到路邊攔了輛車,直奔海大而去。
坐在車裏,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我要去……見他嗎?
該去見嗎?
我給祕書發了個消息,通知取消會議。
然後不受控制地點進了置頂聊天。
這是我和聞辭的對話框。
上一次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今年過年的時候。
「哥,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身體健康。」
四年,我們的聯繫屈指可數。
我望着窗外飛快倒退的景色,沒忍住,給聞辭發了個消息:「你回來了?」
聞辭回得很快,「嗯。」
「爲什麼不告訴——」
我打到一半,又默默刪除,換成了:「我剛好來海大辦事,一起喫個飯吧?」
「不方便。」
我指尖一頓,不自覺地咬住了指甲。
聞辭又發來一條:「今天中午同事給我辦接風宴,晚上好不好?」
我突然鬆了口氣,「好,我來定餐廳。」
我在海大門口下了車。
新學期伊始。
學校里人來人往。
四周洋溢着朝氣蓬勃的少年氣息。
學生的談話聲時不時飄進耳朵。
「哎,聽說物理系來了個海歸教授,挺帥的,就是有聽力障礙。」
「啊?那能講課嗎?聽障人士口語一般不好吧?」
「沒問題的,教授戴了助聽器,又在國外接受了好多年的口語訓練,普通話比你都好。」
「那我一定要去看看!」
我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
此刻我無比清醒地意識到,我已經四年沒見他了。
聞辭能有如今的光鮮亮麗,全是因爲離開我。
他過得越來越好。
也許……他已經有了女朋友或是妻子。
「哎?姐姐,你也是來聽聞教授的課嗎?」
我被人拉回思緒。
「不,我不是來上課的。」
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教室門口。
「那你是來?」
我舔了舔乾澀的脣,「我是他家屬,來等他下課。」
「家屬?」學生眼睛一亮。
我急忙解釋:「我是他妹妹。」
-11-
我在海大待了整整一下午。
聞辭就在隔壁上課,可我卻沒有勇氣去看他一眼。
時間在重重煎熬中,指向了下午五點。
下課鈴向後,學生陸續從教室裏出來。
手機上彈出了聞辭的消息:「在哪?我下課了。」
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很快,血液撞擊着耳朵,咚咚作響。
教室門口離我很近,每一步重若千斤。
我拉開了教室的門。
一扭頭,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就這麼沐浴在夕陽裏。
簡單的白襯衣,西裝褲,身量頎長,清冷漂亮。
夕陽透過落地窗,暖烘烘像一朵朵盛放的海棠。
一雙澄澈乾淨的眼睛,看得我心裏發慌。
我像是傻了一樣,手腳不知道放到哪裏。
「青宜。」
聞辭開口喊了我的名字。
脣齒清晰,聲音悅耳。
我張了張嘴,用來很大的力氣,才發出一句微弱的:「哥……」
聞辭邁開步子,朝我走來。
他長高了很多。
從前要仰着頭,現在要仰起很多。
從相隔上萬公里,到如今的近在咫尺,我等了四年。
可是等聞辭真正抬手要來摸我頭時,我腳步慌亂地後退一步,拉開了距離。
心緊張地糾在一起。
「哥,時間不早了,我們……我們走。」
聞辭的手頓在半空。
「餐廳定了嗎?」
我一愣,忘了。
聞辭笑了笑,掏出手機,「我記得你喜歡喫日料,提前訂好了,我的車在附近,跟我走吧。」
我幾乎沒聽過聞辭的聲音。
原來他的聲線這樣完美動人。
我壓抑在心底的異樣,低下頭,避開我哥的注視,「嗯。」
一路上,好多同學跟聞辭打招呼。
「聞教授好。」
「聞教授,我特別喜歡聽你講課。」
聞辭笑容淺淡,「謝謝。」
「聞教授,這是你女朋友嗎?」
「不是。」我矢口否認,「我是——」
「抱歉,我們還有事,下次再聊。」
聞辭拉着我的胳膊,避開了擁擠的人羣,走上了小路。
我怔怔盯着聞辭的後腦勺,那種異樣越來越明顯。
他……
剛纔是什麼意思?
聞辭把我送進副駕,繞過車頭,上了車。
不知道什麼時候,聞辭的襯衣領子解開了,潔白的鎖骨在夕陽之下,染成了橘紅。
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窗外,沒話找話一樣問:
「你回來的事,有沒有通知家裏?」
這些年,我玩命往上爬,在蘇氏坐穩了位置。
我爸之前還敢明目張膽地指揮我聯姻。
現在屁都不敢放一個。
前不久,我拿到了蘇氏大部分股東的支持。
接任了集團董事長。
我爸領着聞辭的媽,滾去了海邊養老。
聞辭握着方向盤,笑了笑:「沒有。」
夕陽半落,密集的小車迎着夕陽,像蠢蠢欲動的蠕蟲。
我突然接到了祕書的電話。
「老闆,您爲什麼不拿藥?醫生剛纔把用藥清單寄來了,劑量減了不少,您沒告訴他您失眠症加重了嗎?」
車裏安安靜靜的,即便沒有開免提,祕書的話也清晰地傳出來。
聞辭瞬間側過頭,眉頭緊蹙,「失眠症?」
「沒什麼,工作壓力大,喫點藥就好了。」
我承認,我哥的臉對我有種致命的吸引力。
只要盯着他,我就沒法說謊。
所以我執意盯着前方的車流,沒告訴他,我不止有失眠症,還有偏執症。
他離開的四年,我一點也沒好。
反而越來越壞。
如果他繼續靠近我,我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
「青宜,看着我。」
聞辭的聲音有些嚴肅。
我沉吟片刻,故作無事地抬頭,笑着問:「怎麼了哥?一個小病而已,至於嗎?」
聞辭從來都是溫和的,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沉着臉。
「處方單在哪?」
「丟了。」
「去的哪家醫院,醫生是誰?」
我抿着脣,指甲煩躁地扣弄着掌心,「你在關心我嗎?」
「我不能關心你嗎?」
這句話像鉤子,狠狠在我心上勾了一把。
些許戾氣溢了出來。
我沉默了片刻,突然把手機丟到他懷裏,「那你跟我祕書說吧,讓她別逼逼了。密碼是你的生日。」
我盯着聞辭的表情。
企圖看到恐慌、厭惡、退縮、牴觸之類的情緒。
可是我失望了。
聞辭把車停在路邊,熟練地劃開手機,撥通了祕書的電話。
日頭偏西。
我靠在車座上,看着聞辭在外面跟我的祕書打電話。
打完之後,又撥通了另一個。
應該是我的主治醫生。
他到底在搞什麼啊。
都不要我了,現在跑回來,當什麼好ťù⁹哥哥?
我閉上了眼。
這一覺,就睡到了晚上。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還坐在車裏。
窗外的景色有點熟悉,是大學時我和聞辭住的公寓。
自從聞辭離開,我好多年沒有回來過了。
「醒了?」
聞辭的聲音從側邊傳來。
我扭過頭,正對上聞辭溫和的目光。
「你難得睡個好覺,就沒喊你。」
「我聯繫過醫生了,給你換了另一種藥,之前的藥有了抗性,就別再喫了。」
聞辭拎起我的挎包,「走吧,回家。我給你做飯喫。」
我坐着沒動。
「回家?」
「是,回家。」
「我家不是這兒。」
爲了上班方便,我住在了公司附近。
一個還算豪華的別墅區。
不過我不太喜歡回去。
一個人住着空蕩蕩的,不舒服。
聞辭不知道從哪掏出一把鑰匙,「好,回哥家,可以嗎?」
-12-
我覺得我腦子真的壞了。
明知道自己什麼德行,還接受了聞辭的邀請。
他倒是個友愛妹妹的好哥哥。
可是他知不知道,自己這個妹妹,根本就不正常。
我坐在客廳裏。
家裏收拾得一塵不染,餐桌玻璃鋥光瓦亮。
看得出來,聞辭已經住了一段時間了。
他正繫着圍裙在廚房裏做飯。
從這兒望過去,能夠清楚地看到他的背影。
寬肩窄腰,身姿挺拔。
切菜時露出的小臂,肌肉線條流暢有型。
牆角的博古架上,擺着他這些年的獲獎證書。
他在北歐的實驗室裏獲得的成果,發表的論文。
照片上的男人西裝革履,儼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
跟當年受盡刁難的窮困男生,判若兩人。
我垂下眼睛,摳弄着指甲。
想不明白。
他這麼成功,還回來幹什麼?
他不缺錢,不缺鮮花和掌聲。
海大能給的待遇,國外能給幾十倍。
更別提國內頂尖大學的招攬。
哪個不比回來強。
聞辭端上一盆青菜丸子湯,給我舀了一碗。
「你正在喫藥,要忌口,今晚的湯我沒放多少鹽。」
隨後又上了盤竹筍炒蝦仁,糖醋小排。
我笑了笑,「辛苦了,哥。」
聞辭正在佈菜,聞言手一頓,「不用跟我客氣。」
我默默喝着湯,還是熟悉的味道。
我哥的手藝一向好。
「有男朋友了嗎?」
他突然問。
我盯着碗裏的蘆筍,「還沒,不過正在考慮。」
不經意地一瞥,噹啷。
我的勺子掉進了碗裏,湯濺了一桌子。
只見聞辭的襯衣解開了兩顆釦子,淋了一些水。
胸前的紋理透過溼透的薄薄的襯衣,清晰地透出來。
我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控制不住地往頭上湧。
聞辭挑了挑眉,探身靠近我,語氣溫柔又無奈:「你啊,喝個湯都能弄撒。」
他抽出了紙巾,擦拭桌面的時候,鎖骨和胸口若隱若現。
我猛地起身,拉開椅子,臉色慘白。
聞辭漸漸停下動作,「青宜,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
我盯着他的臉,他的脣,快要壓不住那些瘋狂的念頭了。
我肯定又犯病了。
我竟然覺得——
我哥在勾引我。
-13-
我從公寓裏逃走了。
聞辭讓我開他的車回去。
坐在車裏,我還沒壓下胸口的熱意,就接到了聞辭發來的消息。
「你晚上沒喫多少,我給你買了零食送到你管家那兒了,記得收。」
該死的,他爲什麼變得陰魂不散?
太陽穴在突突地跳。
我摁滅了手機,車裏徹底陷入黑暗。
距離我和聞辭重逢,纔過去了不到 6 小時。
6 個小時,他就讓我丟盔卸甲。
真特麼丟人。
晚上十一點,我回到了公司。
開始處理積壓的事務。
一忙就是一宿。
直到第二天中午,祕書走進來。
「老闆,外面……有個男人找你,他說是你家屬。」
家屬這個詞一出來,祕書室的人齊齊探出頭,八卦地盯着我。
「老闆,什麼情況?」
「你不會揹着我們結婚了吧?都不給喜糖的。」
我熬了個通宵,額頭突突地跳。
已經猜到是誰了。
我起身走出去。
推開門,聞辭正坐在會客室裏,旁邊坐着公司的副總。
看見我來,他臉都快笑裂了,「老闆,這位是聞教授,今天請來跟我們聊合作的,早知道二位認識,我還費那麼大心思牽橋搭線幹什麼?」
聞辭抬起眼,靜靜地盯着我。
有那麼一瞬間,我升起了一股心虛。
畢竟熬了一通宵,我的臉色談不上多好,黑眼圈也得有雞蛋那麼大。
「老闆,您——」
「出去。」
副總:「啊?」
我擰起眉,「沒聽見嗎?滾出去!」
副總收了笑,噤若寒蟬地溜出去,掩上了門。
室內陷入了安靜。
聞辭先開了口:「青宜,昨晚——」
「你管我昨晚在哪。」
我語氣冷冰冰的,有些衝,「我成年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會不會管得太寬了點?」
我想了一整晚,才決定恢復從前的態度。
這樣我能好受些,聞辭也能離我遠遠的。
聞辭靜靜聽我說完,才道:「我是說,昨晚你用完我的車,停哪兒了?」
我醞釀好的話哽在喉嚨裏。
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地下停車場,我讓祕書領你去。」
「好。」
打開門,祕書室的人跑了個精光。
我眼角抽了抽,把這些人的名字記在了心裏。
這羣人精跟了我四年,慣會在我發脾氣的時候玩失蹤。
不得已,我領着聞辭去了停車場。
淡淡提醒:
「哥,我最近忙,沒什麼事的話,就別聯繫了。」
把鑰匙拋給他,我轉身就走。
突然手被拉住。
聞辭的體溫順着指尖傳過來。
「爲什麼躲我?」
我手指顫了顫,無數個夜晚,因爲犯病摳破的掌心開始鈍痛。
我猛地甩開了他的手,「因爲不想看見你,可以嗎?你回來就是個錯誤。」
面對我的言語攻擊,聞辭顯得很平靜。
「我不覺得我回來是個錯誤。」
「那當然了,世界那麼大,您聞大教授在哪都是香餑餑,不像我,人見人厭,陰溝裏的老鼠,見不得人。」
「蘇青宜!」
聞辭沉下臉,「沒有人討厭你。」
這句話尤其可笑。
「不討厭我你走什麼?」
我惡狠狠地盯着他,壓了四年的質問脫口而出,「你還說你不討厭我?明明是你先丟下我的!」
我也不想這麼快就把心裏話說出來啊。
多丟人啊。
可是我委屈。
我只要見到聞辭,我就委屈。
聞辭表情變得一片空白,「對不起。」
他想伸出手抱我,被我躲開。
「是,我昨天是挺想見你的,但是見完之後,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我笑得滿不在乎,「聞辭,哥哥算什麼東西啊?沒有哥哥,我不照樣活得挺好的?」
聞辭的表情十分嚴肅,「青宜,過來。」
「我不過去!咱倆橋歸橋路歸路,權當沒認識過——」
聞辭突然抓住我,強勢地把我摟進懷裏。
清潤溫和氣息從四面八方湧來。
我的眼睛一酸,眼淚頃刻間盈滿了眼眶。
嘴上卻得理不饒人:「聞辭你挺賤啊,都這麼罵你了還不走!」
「別說胡話,你發燒了。」
聞辭的掌心蓋在了我的頭頂。
清涼的溫度讓我稍稍清醒了些。
刻意忽略的頭疼捲土重來。
聞辭把我摁在的肩膀上。
「別吵了,我帶你去醫院。」
-14-
我這身體向來抗造,沒想到竟然倒在了聞辭回來的第二天。
醫院開了藥,聞辭就把我帶回了家。
還是從前的臥室。
聞辭收拾起來得心應手。
只不過衣服換成了成熟昂貴的真絲製品。
祕書還送來了貼身衣物,聞辭拎進來,「這些東西——」
我眼皮都懶得抬,諷笑道:「你不是挺會放的嗎?左邊連衣裙,右邊分體式。」
學生的分體式,和成年後的分體式,可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
既然他這麼上趕着,那就照顧到底。
聞辭沉默了片刻,「好。」
他轉身拉開櫃門,背對着我。
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光線太暗,看不清聞辭的表情。
我只知道,我有些口乾舌燥。
聞辭整理得很快,「你病了,身邊也沒人照料,這幾天就先住在這裏。」
我真是搞不懂聞辭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麼。
守着我這麼個陰晴不定、居心叵測的妹妹,有意思?
四年前還能說他生活拮据,人在屋檐下。
現在呢?
他有受虐傾向?
還是聖母到被妹妹覬覦無傷大雅?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
我請了病假,天天躺在家裏。
臭毛病一大堆。
今天要洗頭,明天要洗腳。
除了洗澡他不能替我洗,其他的一切由他代勞。
我這人劣性難改、記喫不記打。
當初說得多麼天花亂墜,要給聞辭當好妹妹,現在就有多忘本。
聞辭給點好臉色給我,我就蹬鼻子上臉,想佔有他。
對於我和聞辭住一起的事,閨蜜不置可否。
「蘇青宜,照你的性子,過不了兩天,你就得把你哥強了。」
「不信咱們來打個賭。」
我纔不跟她打。
因爲我的確有這個打算。
我不是沒給過聞辭機會,他一個成年人,如果還能相信一個瘋子真心悔改的瘋話,就白活這麼大。
他既然貼上來,我就沒有放過的道理。
至於之後,他是討厭我,還是喜歡我,都沒關係。
我現在有足夠的能力把他留在身邊。
-15-
「哎,你哥找你了?」
傍晚的咖啡店外,停了一輛低調的黑車。
我的眼睛從手機上移開,起身付了錢,「改天再聊。」
今天我跑出來跟閨蜜喝咖啡。
下午五點,聞辭等在了咖啡店門口。
閨蜜朝我擠眉弄眼:「什麼時候動手?」
「三天後,我過生日。」
「你哥是你的生日禮物?」
「不好嗎?」
閨蜜給了我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我坐上車,聞辭遞來一杯奶茶,「晚上想喫什麼?」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說:「你定。」
聞辭發動了汽車,「晚上我還要回學校,就在學校附近喫吧。」
「行。」
這幾天我心情好了很多,連帶着跟聞辭的相處,都變得愉快起來。
我挺享受這段短暫的溫情。
畢竟再過三天,我哥就得罵我混蛋了,巴不得咒我去死了。
學校附近的館子我都比較熟。
我隨便挑了家路邊攤,照着自己的口味點。
聞辭突然起身,「同事在那邊,我去打個招呼。你乖乖坐在這兒,我一會兒回來。」
「好。」
我看着聞辭離開,慢悠悠起身跟上。
然後,我就看見程七抱着一束鮮花,攔住了聞辭。
「阿辭,我們相處這些年,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的心意。」
「我覺得今天是時候了。」
「我喜歡你。」
哦,他出來,是跟程七見面啊。
倒是把這事給忘了。
我冷笑一聲,轉身往回走。
有些東西,得提前了。
……
聞辭回來時,桌子上擺了兩瓶酒。
他一愣,「你不是一直討厭喝酒?」
我笑眯眯地說:「今天想喝。」
「我今天開車來的。」
「沒關係,我叫代駕。還有其他問題嗎?」
聞辭默默垂下眼,無奈地笑,「那等我跟領導請個假,我酒量不好,明天大概率上不了班了。」
明天上不了。
以後也上不了。
這些話我沒說。
程七告白的場景,搞得我氣血翻湧,耐心全無。
聞辭放下手機。
我面帶微笑,把酒推到聞辭面前,「哥,喝了它。」
-16-
聞辭再睜眼,是在我別墅的地下室裏醒來的。
人被領帶捆了手腕,倒在鋪了羊絨毯的地板上。
我坐在搖椅裏,歪頭打量着他剛剛甦醒,有些茫然的目光。
「哥,你醒了?」
聞辭循聲看向我,動了動手,才意識到自己被人捆了。
「青宜。」
他的聲音有些啞。
還帶着酒精麻痹過後的含混。
「鬆開哥哥。」
「鬆開?」
我笑容泛冷,高跟鞋踩住了他的皮鞋,「哥,我是不是給你臉了?」
「跟我喫飯,還去勾搭女人,你拿我當什麼?」
我揪住了他的領口,用力扯過來。
聞辭勉強靠在了沙發上,白襯衣勾勒出勁瘦的腰線。
我低頭吻住了他的脣。
聞辭渾身一顫,張開了嘴。
卻發現我離開了,饒有興致地打量着他的反應。
「哥,你好奇怪啊。」
聞辭眼底閃過一絲羞恥,淡紅色頃刻竄上耳根,幾秒鐘,變得通紅。
我笑出聲,「你喜歡我?」
聞辭閉了閉眼,羞恥的聲音發抖:「是。」
這個回答讓我心花怒放,脣角的笑容卻越發諷刺。
「閉嘴,你也配說喜歡我?」
聞辭不說話了。
因爲我的羞辱,閉上了眼,面露掙扎。
我摩挲着他的脣瓣,輕聲問:「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一直。」
「什麼意思?」
聞辭慢慢睜開眼,「一直喜歡你。從四年前就喜歡了。」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剋制住顫抖的手。
我快要高興瘋了。
近乎癲狂。
「哦,是嗎?可是哥,我不喜歡你。」
我打量着他的表情,「除非,你跪下來,討好我。」
聞辭的衣服亂了,漂亮的眼睛被凌亂的黑髮遮蓋,跪在我面前,勾得我心癢難耐。
聞辭閉了閉眼,有些難堪:「好,像四年前那樣嗎,還是……別的方式?」
這句話像個原子彈,轟炸了我全部的理智。
我把聞辭摁在了沙發上。
撲了上去。
看着我哥寬容的、仁慈的、任我予取予求的表情,我渾身都在激動地發抖。
我想佔有他。
讓他全身心都成爲我的所有物。
再也離不開我。
室內溫度攀升。
聞辭漂亮的過分。
空氣中偶爾會響起我尖銳的嘲諷。
「哥,你真不要臉。」
聞辭沉默以對,或者低聲告饒,「青宜,鬆開哥,好不好?」
我真的要溺死在我哥身上了。
這輩子都離不開他。
我咬住了聞辭的嘴脣,得意揚揚。
「閉嘴吧,從今天起,你哪都去不了了。」
-17-
我在地下室裏折騰了兩天。
聞辭的手腕都破了,有的地方還磨起了水泡。
他靠在牀上,聲音沙啞:「青宜,鬆開我,我想去洗個澡。」
「我可以給你洗。」
聞辭不說話了。
「怎麼,你還嫌我髒?碰都碰過了,你不也挺爽的嗎?」
聞辭聽到這些話,睫毛顫了顫,一副不堪入耳的模樣。
可他越是這樣,我越是變本加厲。
「青宜,無論你什麼樣,我都喜歡你。」
他嘆了口氣,「既然你願意幫我洗,那就幫我吧。」
看着我哥被我折騰的狼狽樣,我板着臉給他鬆開了手。
「別想着逃,我有的是辦法抓你回來。」
聞辭彷彿沒聽見:「想喫什麼,等我洗完給你做。」
他不按套路出牌,徹底擾亂了我的對策。
沒罵我混蛋。
也沒扇我。
更沒有鬧着離開。
反而是——
我蹙了蹙眉,感受着身體上的虛弱感。
昨晚他比我都認真。
我躺在牀上,迷迷糊糊想着,一不小心就昏過去了。
等我再醒來,人去樓空。
我鞋都來不及穿,光着腳衝了出去。
怎麼會睡着呢?
明明應該看着他的!
地下室裏沒了聞辭的身影。
保姆間,洗衣房,臥室,淋浴間,通通沒有!
我順着樓梯,爬上一樓。
明媚的陽光在室內鋪開一片亮影。
掃地機器人嗡嗡劃過眼前,留下溼滑的水痕。
空氣中瀰漫着飯菜的香氣。
聞辭正繫着圍裙,蹲在掃地機器人的主機面前,讀說明書。
我愣在那兒,被奪目的陽光刺得眼睛發酸。
那具高大的身影聽見動靜,起身朝我走來。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掃地機器人買了多久了?我看你一直沒用過。」
「家裏落灰,我就拿出來用了。」
我怔怔盯着眼前人,突然伸手,緊緊抱住了他。
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聞辭笑着摸了摸我的頭髮,「先過來喫飯吧,喫完再去休息。」
我不想和他分開。
聞辭身上的味道,總是莫名讓人安心。
薄荷裏摻着肥皂味。
應該是沐浴液和洗衣皁的味道。
我哥從來都是這樣,沒有香水味,也沒有汗味,他永遠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家裏打理得一塵不染。
「你沒有去上班嗎?」
聞辭笑着說:「我請了假。」
「已經第三天了。」
「嗯,我請了年假,還有半個月。」
「從我逼你喝酒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了?」
「是。」
聞辭撥開我凌亂的頭髮,像捋小貓一樣,一下又一下,「我不知道你要關我多久,所以一口氣把年假都請了。半個月後,我可以去上班嗎?」
我的臉飛快地躥紅,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只好縮在他懷裏,嘟噥道:「隨你。」
-18-
我哥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把我的小別墅收拾了個遍。
與其說這是家,倒不如說,這是四年來我住的旅館。
燃氣竈沒用過。
傢俱是新的,蓋着白布。
除了一張牀,毫無活人生活的痕跡。
我一邊喝着聞辭燉好的銀耳蓮子羮,一邊看他收拾房子。
「哥,我還是搬回去住吧。」
房子小,收拾起來也方便。
聞辭把未開封的雜誌碼進書櫃裏,「就住這裏吧,離公司近。」
「哦,那你每天都通勤一個小時回來看我?」
「是有這個打算。」
聞辭在家裏忙上忙下,我的眼睛就追着他,滴溜溜打轉。
他停下喝水的時候,我突然問:「哥,結婚嗎?」
撲哧。
聞辭嗆了一口,捂着胸口重重地咳嗽。
眼睛裏蓄滿了震驚。
我眯着眼,表情肉眼可見地沉下去:「你不願意?」
聞辭合上書櫃的門,睫毛顫得厲害,「我沒有不願意。」
「好啊,半個小時後,我要看到結婚證。」
聞辭大概是天底下最大的怨種。
操勞了一天,屁股都沒沾到沙發上,就被我唆擺着,開車堵在了去民政局的環城高速上。
我嚼着口香糖,看着外面車水馬龍,心情大好。
反觀我哥。
性格溫和的他,第一次露出了煩躁的神情。
他摁着喇叭,長鳴交織在此起彼伏的噪聲中。
「時間到了,哥。」
我語氣輕快,「我還沒見到結婚證。」
聞辭溫聲安撫,「今天會領到的,作爲補償,今晚你想幹什麼都可以。」
天知道,他一本正經說這種話的時候,有多勾人。
我舒坦了。
能讓我哥一本正經地承認我倆的關係,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我們趕在民政局下班之前,拿到了結婚證。
要不是我爸的電話打過來,我都忘了,這個事應該通知他們。
「聞辭是不是回來了?」
「是。」
「你見過他了?」
我瞄了聞辭一眼,他正蹲在地上,給我擦弄髒的小白鞋。
我爸失去了耐心,「今晚叫上聞辭,你倆過來喫飯。」
「爸,我倆結婚了。」
聞辭站起身,剛好聽到了我的話。
他捏了捏我的耳朵,「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都可以。」
「聞辭?他在你身邊?」
電話那頭突然靜得可怕。
聞辭的媽聲音尖銳:「讓聞辭接電話!」
聞辭沒有任何表示。
一般他這個態度,就是不想接。
我笑了笑,「行,我倆晚上去喫飯。八菜一湯,少一個,我把你桌子掀了。」
-19-
對於回家見家長這件事,我和我哥,一個比一個平靜。
我早就跟我爸鬧掰了。
對聞辭的媽更是沒什麼好臉色。
看在聞辭的面子上,頂多不會言語辱罵她。
就是不知道聞辭是怎麼想的。
我在車上睡了一路,等再睜眼就到了。
我爸早早就站在門口,板着臉,跟別人欠了他二百萬一樣。
「哥,抱。」
我剛睡醒,聲音含混。
聞辭正準備給我解安全帶,聞言愣了下,依言抱住了我。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和玻璃窗外,一臉陰沉的我爸對視。
隨後,揪住聞辭的領帶,吻住了他。
聞辭骨子裏還是保守的,當着長輩的面接吻,他接受不了。
可是他從來不會拒絕我。
我就這樣坐在車裏,親夠了,才趾高氣揚地下車。
待到走進,我爸怒不可遏地罵:「你個混賬——」
我斜睨了我爸一眼,笑着說:「混賬回來看你了,開心點兒,別跟死了老婆一樣。」
聞辭的媽臉都綠了,在看到自己兒子後,換上了一張卑微的笑臉。
「阿辭,你回來怎麼不告訴媽媽一聲?」
聞辭接過我的包和外套,淡聲說:「忙,沒來得及。」
他對他媽的態度讓人玩味。
我一直以爲,聞辭和他媽會有聯繫。
沒想到不比我和我爸好多少。
我洗了手,看到桌上的八菜一湯,冷笑了一聲。
「阿辭,過來坐媽媽這邊。」
「不用了。」聞辭拉開我旁邊的椅子,「青宜不喜歡魚刺,我坐這邊方便給她挑。」
一頓飯還沒開始喫就僵住了。
我爸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鼻子罵我:「你還知不知道廉恥?兄妹亂搞,傳出去——」
「傳出去是不好聽。」
我嚥下聞辭遞過來的蝦,「兄妹確實不合適。這樣吧,咱倆斷絕父女關係,聞辭呢,本來就隨他爸姓。我倆就算是青梅竹馬,不算兄妹。」
「你——」
我爸劇烈咳嗽起來,快要被氣死了。
聞辭的媽紅着眼,「我不同意!他是我兒子,我——」
「媽。」
聞辭淡淡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您應該忘了,當年是怎麼答應我的。」
聞辭的媽臉色慘白。
我好奇地看向聞辭,等着他的下文。
聞辭頓了頓,似乎在斟酌這個事要不要說,他看着我好奇的目光,緩緩開口。
「當年你們說我配不上青宜,留在這裏,除了成爲她的累贅,別無他用。」
「你們騙我去留學,可是隻幫我付了去的機票,和半年的學費。」
「媽,你應該知道,一個聾啞人,在異國他鄉身無分文的下場。」
話落,客廳裏靜悄悄的。
我爸心虛地瞥了我幾眼。
我神色不變,捏着湯勺,慢慢攪弄着濃湯。
聞辭的媽還想說些什麼。
噹啷。
我把勺子扔回盤子裏,笑容裏夾着一絲微妙的火氣,「好啊。」
「我還以爲是我自己混賬,把我哥氣走了,這麼多年喫不好睡不好,合着你們兩個老不死在搞事。」
異國他鄉。
身無分文。
有去無回。
這不是留學,是流放。
他們是想聞辭死在那兒,再也回不來。
可笑的是,我今天才知道。
我的心揪得生疼,笑得也越燦爛,聲音輕到不能再輕。
「蘇成峯,跟我說說唄,送走我哥之後,你想幹什麼?一個流放異鄉,一個跟老頭聯姻,給你蘇家謀福利是不是?要不是我能力出衆,這會兒是不是已經被你們榨乾骨血,喫幹抹淨了?」
我爸嚥了口唾沫,臉上的褶子抖得厲害。
「青宜啊,爸……爸當時犯糊塗了,爸對不起你。」
砰!
我把湯碗給掀了。
汁水濺了蘇成峯和聞辭他媽一身。
尖叫聲混着我爸的叱罵聲,迴盪在客廳裏。
「反了你了!我是你爸!」
我悠悠然,「去你的,你也配。」
在他憤怒的目光中,我把桌子也掀了。
聞辭在我掀桌的前一秒,已經拎起了桌上的紙巾,抽了兩張遞給我。
「擦擦手。」
看,還是我哥慣着我。
在兩人驚懼的目光中,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20-
回去的路上,我沉默了很久。
聞辭開着車,一路寡言。
因此,我們誰都沒意識到,車竟然開到了學校附近的公寓,那個承載我們四年記憶的地方。
我跟着他上了樓。
剛進門,我就從後面抱住了聞辭。
有東西洇溼了他的後背。
隔着一層薄薄的白襯衣,聞辭大概是能感覺到的。
他摸了摸我的手,「剛纔說得嚇人,其實沒喫多少苦。我遇到了一個心地善良的老師,他……幫了我很多。」
「哥,對不起,我一直以爲,你當年是故意丟下我。」
聞辭轉過身來,長長的睫毛遮不住眼底的疼惜。
他聲音沙啞,「我怎麼會丟下你。是他們騙我,只要我出人頭地,他們就允許我們在一起。」
「倒是你,這麼多年不聯繫哥哥,我以爲……你不再需要我了。」
我聽着聞辭強勁的心跳聲,悶悶地說:「是你媽說北歐的福利待遇都不錯,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回來了。」
四年光陰漫漫。
我們的交集,隔着兩部手機,僅有四次簡短的新年祝福。
我們都以爲自己不再被對方需要。
在漫長的等候中,心變成一片荒蕪。
可相愛就像一粒星火,在相逢的那個黃昏,輕巧地掉落在荒蕪之上。
頃刻間,便是燎原之勢,燒紅了半邊天。
這一天,是我 28 歲的生日。
我得到了這一生最喜歡的禮物。
我哥。
看着他被欺負得通紅的臉,和看向我時,永遠包容的、柔和的目光,我的心化成一攤水。
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可以無條件容納我所有的任性和壞情緒。
「哥,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的吧?」
聞辭握住了我的手。
「會的,一輩子在一起。」
我信了。
因爲我哥是個從不說謊的人。
他承諾過,我們就會在一起一輩子。
(全文完)
番外(男主視角)
-1-
對於母親偷情這件事,聞辭比所有人知道的都晚。
那會兒他 16 歲。
聽障,高中還沒畢業。
那天聞辭放學回來,發現巷子裏的鄰居們紛紛用同情的目光打量他。
住在這種筒子樓裏就是這樣,鄰里之間有點八卦就傳得飛快。
不過聞辭向來寡言,並沒有多問。
他推開門,回到了破敗的家。
門口堆滿了垃圾、舊報紙,還有橫七豎八的啤酒瓶。
潮溼腐敗的氣息常年充斥着嗅覺。
這是他從小生活的地方。
記憶中,從來沒幹淨過。
聞辭掃了眼一樓緊閉的房間門,敲了三聲,沒有人開門。
一樓是他父母的房間。
幾個月前,父親酗酒毆打母親,被警察帶走,拘留幾天後,不知所蹤。
他的母親從那天起,就常常把自己關在臥室裏。
起初聞辭非常擔心,叫了鄰居來。
也不知道鄰居怎麼調解的,他告訴聞辭:「這是大人的事,你好好學習,別操心他們。」
他們?
聞辭沒懂。
後來,聞辭見到母親平安無事,也就放下心來。
只是母親多了個喝酒的習慣。
家裏常常堆積着啤酒瓶。
聞辭放下書包,默默把家裏收拾乾淨,把晚飯做好。
往常,他會自己一個人喫晚飯,上樓寫作業。
可是明天要教學雜費了,他得跟媽媽說這個事。
於是聞辭坐在餐桌旁,耐心地等。
時針走過了一個又一個格子。
晚上 9 點鐘,門開了。
裏面走出一個男人。
正在扣皮帶。
聞辭愣住了。
一瞬間,他明白了鄰居的意思。
這是他媽媽的情夫。
男人衣着講究,看得出來,是某個有錢的老闆。
他在男人的無名指上,看到了一枚戒指。
是個有家庭的男人。
對方眉頭一蹙,回頭不知道對屋裏說了什麼,聞辭的媽媽就從裏面搖搖晃晃地走出來。
衣衫凌亂。
風姿搖曳。
「蘇總,這是我兒子,耳朵不好,聽不見的。」
這是聞辭第一次撞擊母親偷情。
那天之後,母親和他攤牌了。
「蘇成峯是最有可能娶我的,你別壞我好事。」
他的父親是個混蛋,此刻又生死不明,聞辭不反對母親另找。
可是——
【媽,別當小三。】
【別破壞別人的家庭。】
回應他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母親的表情刻薄又譏諷:「你真是你爸的好兒子,就盼着我一輩子當雞養你是不是?你個吸血鬼,蝗蟲!」
那時候,聞辭已經找了四五個兼職,通過幫一些公司修改產品設計稿,收入還算可觀。
他打算高中畢業,就外出打工,早早把這個擔子扛在肩膀上。
可是沒等到第二年春,她媽就帶着他,住進了男人的房子裏。
-2-
那是一個比較高檔的小區。
從破敗的筒子樓,到保安鞠躬問好的高檔小區業主,他媽全然迷失在物慾裏。
有時候,甚至會對着他說:「你要是個女兒多好,你比我年輕,隨便賣一賣,就比我賺得多。」
那會兒,蘇成峯還沒離婚。
聞辭想過離開,可是被他媽拽住了。
一個聽障兒子,可以激發男人對於女人的疼惜和保護。
聞辭就是他媽攬金的利器。
聞辭轉到了更好的學校的尖子班,窗明几淨,同學友善。
老師大部分時間都讓他們刷題對答案。
聞辭的自學能力出衆,除了英語聽力拿不到分,其他成績加起來,在班級里名列前茅。
老師說,聞辭是個前途光明的孩子。
可是聞辭心裏始終高興不起來。
因爲他聽說,蘇成峯家裏,還有個比他小一歲的女孩兒。
如果沒有他媽媽的介入,坐着這裏學習的,應該是她吧?
聞辭是在一個下午見到蘇青宜的。
盛夏,炎炎烈日被蒼翠的樹木篩成奪目耀眼的光斑。
體育課接近尾聲,聞辭坐在臺階上,朋友懟了懟他的胳膊。
「哎,看,是蘇青宜。」
聞辭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女孩兒穿着運動衫,不怕曬地在烈日下奔跑。
白得像一束光。
青春期的女生,大多是活潑的,熱烈的,她們喜歡一切新鮮的事物,用盡各種辦法在校服上做改造,搞創新。
蘇青宜尤其是。
短裙不安分地卷高了幾公分。
頭髮散下來,漆黑的頭髮在風裏像順滑的綢緞。
她好像是一羣人的「領袖」。
別人簇擁着,喊她「大小姐」。
聞辭後來才知道,蘇青宜是蘇成峯的女兒。
他心懷愧疚的人。
那天之後,聞辭常常一個人跑到蘇青宜的班級附近,安安靜靜地看着她。
她跟別人都不一樣。
又酷又拽。
不高興了一個「滾」字,別人就得灰頭土臉地滾。
他想過跟她道歉,可又沒什麼立場。
畢竟他不能說服他媽離開。
蘇青宜也會用一個「滾」字,來對待他。
-3-
大概是期末考試的前一週,蘇青宜突然消失了。
聞辭心裏一慌,貿然去找了她的班主任。
對方說:「哦,蘇青宜請假了,受了點傷。」
那晚,聞辭第一次失眠。
他控制不住去想,蘇青宜到底遇到了什麼,是不是她家裏出事了,是不是跟自己媽媽有關?
幾天後,他從朋友的嘴裏聽到了大概。
「蘇青宜她媽瘋了,請假帶她出去玩,結果在火車站等車的時候,把她推到鐵軌上去了。」
聞辭的臉色煞白,急得打手語。
【她受傷了?】
【重不重?】
【在哪個醫院?】
朋友擺手,「哎哎哎,我看不懂你在說什麼,別比劃了。幸好她被人救上來了,真可憐,自己爸出軌,自己親媽得了精神病,也不知道會不會遺傳。」
一整天,聞辭魂不守舍。
卷子一套都沒做完。
晚上,他跟他媽吵了起來。
【我可以養你,我們不需要那個男人的錢!】
「養我?」母親笑得譏諷,幾萬幾萬的包往他臉上砸,「一個高中輟學的殘疾人,你拿什麼養我?你不清楚你自己多廢物嗎?」
廢物兩個字,讓聞辭心如刀割。
他以爲,天底下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
既然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再苦再窮,感情的紐帶斷不掉。
可是,父親不愛他。
母親也覺得他是個廢物。
那是聞辭第一次哭。
他覺得無數個日日夜夜,他侍奉在母親身邊,笨拙地煮飯做家務,都好可笑。
後來,他和母親的交流越來越少。
他成績出衆,有望考去京北最好的物理專業。
這些年男人花在他身上的錢,聞辭記了賬。
等將來賺了錢雙倍還給他,從此跟這個家斷絕關係。
可是就在高考前夕,聞辭的媽幹掉了原配,成功帶着他嫁進了蘇家。
「青宜比你小一歲,今年你就不要去高考了,明年跟青宜一起,她考哪裏,你就去哪裏。她媽媽不在身邊,作爲哥哥,你就得照顧她。」
這句話是母親當着蘇成峯的面說的。
聞辭藏在校服下的手在發抖。
他不甘心。
他明明有光明的未來,卻要放棄,留在這個讓人絕望的地方。
他想拒絕,可是他看到了蘇青宜站在角落裏,冷着臉,面無表情的樣子。
聞辭的不甘一下子消失了。
那些光明的未來,源於蘇成峯的託舉。
他是踩着蘇青宜和她媽媽的骨頭,才爬上去的。
沒有蘇成峯,他什麼都不是。
他沒有資格逃離。
聞辭垂下了目光,點了點頭。
於是,在休學一年之後,他隨着蘇青宜考入了海大。
-4-
蘇青宜進了商學院。
聞辭也得進商學院。
再後來,他住進了蘇青宜的公寓,作爲哥哥,開始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蘇成峯說:「青宜的脾氣不好,你該打就打。」
同學也說:「聞辭你脾氣挺好啊,怎麼忍你妹妹的?」
所有人都覺得,蘇青宜是個混賬。
可是聞辭從來不覺得。
她是有小脾氣,生氣起來喜歡摔點東西,也喜歡嘲諷羞辱他。
可這不是什麼錯處。
畢竟沒人能對小三帶來的兒子心平氣和。
她這個性格很好,再怎麼樣,也不會被欺負。
偶爾聞辭能跟蘇青宜吵起來。
也許是輔導功課的時候,也許是因爲別的什麼事爭執。
聞辭的手語打得飛快。
蘇青宜乾脆閉上眼,用無比欠揍的神情說:「看不到哦,也聽不到。」
每次聞辭都能被氣紅了眼睛,再也不想理她。
可是不到幾小時,他就又任勞任怨地給她做晚飯了。
也不知道兩個人的關係,是從什麼時候變了味。
也許是蘇青宜某天喝醉了,他給她拖鞋的時候,被她拿高跟鞋踩住手。
「哥,給我當狗好不好啊?」
他永遠忘不了蘇青宜說那句話的表情。
戲謔的、迷濛的,還有一點點的嬌憨。
聞辭的手抖了抖,心也跟着抖了抖。
好在蘇青宜忘性大。
第二天酒醒了,繼續我行我素。
可是自那天起,蘇青宜的形式作爲越發沒有邊界感。
她會在喫飯的時候,堂而皇之地蹭他的腿。
也會把貼身衣服扔在他身上,讓他去洗。
聞辭分不清是羞辱,還是別的。
可是他很可恥地夢到了蘇青宜。
醒來後,聞辭陷入了崩潰。
事實證明,面對蘇青宜的撩撥,聞辭根本抵擋不了。
爲了轉移注意力,他輔修了物理學的雙學位。
並打算等畢業,就考去外地,結束這段畸形的暗戀。
可是他忘記了,蘇青宜從來都不是善茬。
僅僅是被她撞見跟女生講話,聞辭就遭了殃。
她不光給他下藥,自己還當着他的面喫下去。
然後,把選擇的機會留給聞辭。
-5-
那應該算是聞辭最後悔的一個夜晚。
蘇青宜蜷縮在沙發裏,眼睛像一汪幽深的潭水,蠱惑着他留下來,成爲聽話的傀儡。
她說:「哥,我難受,幫幫我。」
還說:「哥,我錯了,我以後都不欺負你了。」
她不知道這兩句話對聞辭的衝擊力。
聞辭是個善良的人。
他共情力強,悲天憫人,同情弱者。
蘇青宜乖乖低頭認個錯,聞辭就什麼都不計較了。
他想留下來照顧她。
可是,那會兒的蘇青宜的的確確是個惡魔。
她用盡所有手段,鑿進他心底的柔軟裏,掀開面紗,卻是原始的赤裸裸的慾望。
她只想跟聞辭發生關係。
聞辭看着蘇青宜挑釁的,得意的,舒暢地笑,很傷心。
原來她從來不是真心的,只是在玩弄他。
聞辭幫了她。
卻不容許她幫自己。
他躲在淋浴間,待了很久很久,平息之後,是深深地自我厭棄。
他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又想到了蘇青宜看向自己的目光,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以色事人。
水性楊花。
終有一天,他也成了和母親一樣的人。
照顧妹妹,都能照顧到牀上去。
好惡心。
-6-
聞辭走得匆忙,只帶走了一些證件。
他不知道要去哪兒,不知道該求助誰,更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
初秋的凌晨很冷。
聞辭最困頓的幾年,打工賺來的生活費,全花在了蘇青宜身上。
以至於冷得發抖了,他纔想起,自己忘了買厚衣服。
不過也是好事,混沌的思緒被冷空氣一凍,反而清醒了。
他不放心青宜,想回家看看。
在路上,接到了他媽的短信。
「你是不是碰你妹妹了?」
聞辭如墮冰窖。
下一句緊接着蹦出來:「她在醫院,你叔叔發了很大的火,趕緊過來!」
聞辭匆匆趕到,蘇成峯和他媽,一人給了他一巴掌。
聞辭不作辯解,把一切都認下了。
實際上,除了他,沒人關心青宜的病情。
只顧着想法把這件事壓下去,還有,讓他和蘇青宜徹底分開。
聞辭給蘇青宜交了費,認真記住了護士的叮囑,然後坐在牀邊陪着她。
說真的,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蘇青宜。
他覺得,他好羞恥,好丟人。
也許是態度上有些疏離,他竟然意外看見了蘇青宜的另一面。
她眼睛腫腫的,第一次跟他打手語。
【哥,我錯了。】
【我去跟哥哥認錯。】
【你別理我。】
手語亂七八糟,語句也不通。
但聞辭大致能懂。
被她用依戀的、悲傷的目光望着,聞辭突然有些壓不住眼淚,他猛地轉身走出去。
怕晚一秒就心軟了,真的會不顧一切吻上去。
-7-
後來,蘇青宜被轉到了 VIP 病房。
禁止所有人的探視。
他被蘇成峯的祕書攔下。
聞辭跟對方激烈地解釋,情緒激動。
【她青黴素過敏,你跟醫生講過了嗎?】
【這幾天是她的生理期,止疼藥要提前備好。】
【她認牀,要從家裏帶被褥枕頭,睡覺要蓋兩牀被子,這樣她纔有安全感。】
祕書一臉冷漠,「不好意思,我看不懂手語。」
「大小姐有專人照顧,不需要你操心,老闆吩咐過,要送你去留學。你還是專心準備你的留學材料吧。」
18 歲那年,聞辭拼盡全力想要逃離這裏。
21 歲這年,聞辭窮盡所能想留下來。
他抗爭、逃避,擺事實講道理,最終驚動了蘇成峯。
這個向來對他和顏悅色的男人,第一次露出真容。
用無比冷漠的神情告訴他:
「我不會讓我女兒嫁給一個一事無成的聾子。」
這句話說得相當不客氣。
聞辭無法反駁。
蘇成峯又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出國並不是一件壞事。你喜歡學物理,那就去學。等將來功成名就,還可以跟青宜在一起的。記住,要做一個有用的人。我的女兒,不需要一個保姆。」
聞辭想了很久。
也許並沒有那麼久。
寒冷的深秋,足以讓衣衫單薄的他,明白富足和貧窮的差距。
聞辭答應了。
剛好,蘇成峯的企業資助了海大的交換生項目。
聞辭會跟其他幾名學生,一起送出去。
那會兒,他聯繫不上蘇青宜。
也沒想過聯繫。
因爲程七勸過他,「女孩子的心思,一天一個樣,你是她遇見的第一個男性,對你有依戀也很正常。等你離開,她也許就去喜歡別人了。」
聞辭覺得她說得很對。
他沒有那麼好。
家境不好,出身不好。
沒有庇護她的能力。
因爲先天缺陷,註定無法在商界嶄露頭角。
蘇家家大業大,未來她會結識更多的青年才俊。
在混出名堂之前,還是不要打擾她了。
走的那天,程七還在跟他打趣:「真不跟你妹妹道別?」
聞辭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說出了真心話。
【我不想她做我妹妹。】
【從來都不想。】
結果一扭頭,他就看見蘇青宜被人推倒在地。
泥水髒兮兮地濺了她一身。
頭髮亂糟糟的,穿着皺巴巴的病號服,手上拔了針,洇出了大塊的血跡。
聞辭瞬間跑過去,將她抱在懷裏。
他照顧了她三年,從來沒讓青宜這麼狼狽過。
他心疼,捨不得。
很想安慰她,帶她回到那個熟悉的房子裏。
蘇青宜躲在他懷裏,止不住地發抖,眼淚大串大串地往下掉。
「哥,不能走。」
「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怎麼辦?你不要我了嗎?」
他看到蘇成峯的祕書站在不遠處。
是來帶她回去的。
他明白了。
蘇青宜搞得這麼狼狽,全是因爲他自己。
「哥,別離開我……」
「我以後都乖乖當你妹妹,好不好?」
「我知道錯了。」
「你不要走,以後換我來照顧你。」
「求求你原諒我……」
蘇青宜哭得很傷心。
聞辭耐心替她處理了傷口,把舊外套蓋在了她單薄的肩膀上。
其實他還想替她擦擦臉,梳一梳頭髮,像從前照顧她一樣。
可是他該走了。
聞辭摸了摸她的頭,心裏默默說:我會回來的。
如果那時候你還喜歡我的話。
-8-
出國的第二年,蘇家徹底斷了他的生活費。
在陌生的異國他鄉,身無分文對一個留學生來說,意義不言而喻。
高昂的學費、生活費,輕輕鬆鬆就能逼死一個人。
這一年的春節,聞辭正在便利店打工。
剛因爲沒聽到客戶的投訴,被人一拳打在了耳朵上。
火辣感從耳郭一直蔓延到腦袋。
帶來持續的悶痛。
天氣已經很冷了。
玻璃上結着白霜。
聞辭看向灰濛濛的天空,明白自己的前途,就跟北歐上空不散的霧靄一樣,望不到終點。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手機亮了。
蘇青宜的消息,隔着上萬公里,照亮了他的臉龐。
「哥,新年快樂。」
聞辭眼睛一酸,一個字一個字打下,「新年快樂。」
他還想說點別的,比如:喫飯有沒有喫好,睡覺有沒有睡好,畢業後去了哪裏工作,家裏有沒有逼你做不喜歡的事。
所有的關心和掛念,被吹來的寒風凍結。
聞辭清醒過來。
他身處異國,舉目無親。
也許明天就會變成門外的流浪漢,凍死在某個不知道名字的地方。
多餘的關心,只會成爲別人的累贅。
聞辭默了默,把手機揣進胸口,那裏重新變得暖烘烘起來。
-9-
聞辭的窘境持續到了夏季。
原先的導師因爲私人原因,離開了。
接手他的,是一位溫柔寬厚的女老師。
她慷慨地提出,可以資助聞辭直到畢業。
但是她希望,畢業後聞辭要留在這裏,進入她的團隊。
聞辭猶豫了。
對方問:「你有什麼顧慮嗎?」
聞辭認真地回答:【我的家人在中國,我想回去找她。】
他以爲對方會撤回資助,結果這位慷慨的女士笑出聲來。
「好,那就這麼辦,這是你的選擇。對於你不能留在這裏,我表示遺憾。」
在這留學的四年裏,聞辭做出了許多成果,收穫了榮譽,生活不再窘迫。
他去配了助聽器,學了口語。
異國他鄉,中文老師不好找,求學時頗費了一番功夫。
四年之後,聞辭接到了海大的校友邀請函。
他的母校想聘請他爲客座教授。
郵件是上午十點送達的,僅僅過了十分鐘,海大就收到了聞辭的回覆。
他願意作爲在職人員,終身在海大任教。
校長喜不自勝,就差把聞辭的海報貼在學校門口的校訓上。
這一年的夏天,聞辭回到了故鄉。
他以爲,回來的這天,他會立刻去見青宜。
真正站在故鄉的土地上,聞辭反而不這麼想。
所謂的近鄉情怯,正是如此。
在聞辭的認知裏,應該先弄清楚青宜的態度。
她是不是有了自己的生活,是否有了新的異性朋友,是否……還喜歡自己。
可惜,蘇青宜沒有給他猶豫的時間。
她很快就發來了短信。
一句簡短的詢問,卻讓聞辭心跳加速,緊張不能自已。
「你回來了?」
「嗯。」
「我剛好來海大辦事,一起喫個飯吧?」
聞辭抬眸,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沒來得及收拾。
早上忙着講課,忘記扎領帶了。
他躑躅片刻,回覆:「不方便。」
發完,又覺得不妥。
他不是在拒絕她。
於是緊趕慢趕補上句:「今天中午同事給我辦接風宴,晚上好不好?」
「好,我來訂餐廳。」
如果說,那個下午,蘇青宜是坐立難安的。
聞辭可是說是魂不守舍。
講課的過程,完全憑藉着他多年學術研究的本能。
指尖是冷的。
掌心出了汗。
心跳頻繁漏拍,像一腳踩空樓梯似的。
好容易熬到了下課,聞辭垂下眼睛打字。
「在哪?我下課了。」
他走出教室,站在走廊的盡頭,看着窗外綻放的海棠花,脣角微動。
像當年剛開始練習說話一樣。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說的是「青宜。」
聞辭第一次口語練習,說的兩個字就是「青宜」。
然後,他的餘光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夢裏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幹練的職業裝,站在不遠處。
長高了。
模樣沒變。
不說話的時候,還是拽拽的,一副不好惹的模樣。
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靈動會說話。
聞辭開口,喚出了練習上萬次的名字:「青宜。」
然後,他也聽到了回應。
「哥……」
這是第一次聽到妹妹的聲音。
清亮悅耳。
很好聽。
聞辭很想摸摸她的頭,可是卻被躲開了。
她的笑容裏,透着一絲疏冷。
聞辭的心慢慢沉下去,收回了手。
情況,也許並沒有那麼樂觀。
-10-
至於車上他和蘇青宜聊了什麼,聞辭已經記不住了。
反正聊着聊着,兩個人的氣氛又變得緊張起來。
起因是蘇青宜的祕書打來的電話。
此時他才知道,蘇青宜有嚴重的失眠症。
聞辭是個脾氣平和,極盡溫柔的人。
可這次,他忍不住生氣。
尤其是對上蘇青宜逃避的視線,他的怒火更是壓不住。
蘇家照顧她的人,難道還比不過一個聾子?
許是被他的嚴肅刺激到了,蘇青宜終於露出了當年的野性。
她混不吝地問:
「怎麼了哥?一個小病而已,至於嗎?」
不至於嗎?
都喫上處方藥了,怎麼不至於?
「處方單在哪?」
「丟了。」
「去的哪家醫院,醫生是誰?」
聞辭真的不想一回來就跟蘇青宜吵。
他儘量剋制着語氣。
蘇青宜卻顯得有些煩躁。
「你在關心我嗎?」
聞辭的嘴張了張,差點就脫口而出:我在意你在意得要死。
可是理智制止了這股衝動。
他還沒摸清蘇青宜的情況,以她現在反感他的態度,容易弄巧成拙。
於是,聞辭選了個最模棱兩可的回答。
「我不能關心你嗎?」
很難去描述蘇青宜當時的表情。
聞辭只覺得,疏離感消失了,這句話就像一顆子彈,打破了蘇青宜的面具。
她還是那個她。
渾身是刺,不高興就用話扎你,拿你當狗訓。
蘇青宜把手機甩進了聞辭的懷裏,譏諷地說:
「那你跟我祕書說吧,讓她別逼逼了。密碼是你的生日。」
他的生日。
聞辭懸着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兒。
他是個成年男人了。
有些暗示,不,明示?調戲?羞辱?
他應該聽得懂。
他故作鎮定地下車,給蘇青宜的祕書和主治醫師打了電話。
雖然中間隔了四年,但在照顧蘇青宜這件事上,他得心應手。
此時他才知道,蘇青宜患有嚴重的失眠症和偏執症。
原因不詳。
聞辭幾度想要給蘇成峯打電話過去質問。
他想知道在他離開的這些年,蘇青宜到底經歷了什麼。
爲什麼好好的一個人,會變成這樣。
可是他沒摁下去,一個更讓人難受的念頭浮現出來。
有沒有可能,他就是那個原因?
如果真的是因爲他……
那就說明,青宜一直在喜歡他。
本該高興的。
可是聞辭笑不出來。
如果知道自己會讓青宜變成這個樣子,他寧願蘇青宜從來不喜歡他。
-11-
蘇青宜在車裏睡着了。
她似乎很少睡覺,如今睡着了,什麼動靜都吵不醒。
聞辭發動了汽車,更改了目的地。
回到了他們當初的公寓。
聞辭沒有告訴她,他住回了那間公寓,按照當年的樣子,收拾得一塵不染。
和她待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
蘇青宜醒了,看見外面熟悉的場景,表情有些茫然。
聞辭第一次態度堅決地要求蘇青宜跟他回家。
蘇青宜也答應了。
他太想給她做一頓飯。
盯着她喫飯、睡覺、好好生活。
那些做飯的食譜,聞辭信手拈來。
蘇青宜喫飯習慣喝湯,不喜辣,不喜油膩。
甜一點最好。
聞辭把飯菜端上桌前,看着倒映在玻璃窗裏的人影,脣緊緊抿着。
然後……
他做了這輩子自認爲最不要臉的事情——
解開了兩顆釦子。
他在勾引蘇青宜。
以這樣卑鄙的手段,試探蘇青宜的心意。
倘若她沒有那個意思,聞辭不敢想,以後會有何顏面,以哥哥的身份面對她。
荷爾蒙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他理智了很多年,突然被這個東西支配了大腦。
像個求偶的野獸。
「你有男朋友了嗎?」
「你啊,喝個湯都能弄撒。」
聞辭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爲。
他只想不斷地靠近她。
不滿足於普通的兄妹關係。
像四年前那個夜晚一樣,與她親密無間。
蘇青宜砰得扔掉了碗。
像躲避瘟神一樣,後退兩三步,
聞辭渾身都僵住了。
她……在害怕他?
蘇青宜走後,聞辭給她的醫生打去了電話。
他們聊了很久。
「蘇小姐的失眠症和偏執症的確是四年前出現的。如果按照您所說,她的病,大概率和您有關。」
「我該怎麼做?」
「她想得到你,你就去找她。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然就沒病了。」
-12-
按照聞辭的性格,他是不會沒臉沒皮到繼續去騷擾蘇青宜。
當他在會議室裏提及自己是蘇青宜的家屬,並主動要求和她見面時,聞辭真覺得自己瘋了。
待會兒蘇青宜如果當面給他一耳光,聞辭也不覺得她過分。
果然,蘇青宜來的時候,發了很大的脾氣。
聞辭耐心聽完,只覺得她臉色不好。
多年的經驗告訴她,蘇青宜發燒了。
他們去了停車場。
沒兩句,蘇青宜就開始發難。
她發脾氣總是這樣,專挑扎人肺管子的話說。
聞辭從不會跟她生氣,直到她罵自己是陰溝裏的老鼠。
聞辭一口氣沒上來,差點被蘇青宜那張嘴氣死。
「沒人討厭你。」
聞辭嚴肅糾正。
誰知道一下子點燃了蘇青宜這個炸藥包。
她紅着眼眶,委屈巴巴地喊:
「不討厭我你走什麼?」
「你還說你不討厭我?明明是你先丟下我的!」
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
蘇青宜一直沒變。
她還是那個受了委屈,就朝他發脾氣的小女孩兒。
果然,她在意的點,是自己丟下她離開。
聞辭胸口悶悶地疼,夾着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
剩下的說什麼都不重要了。
反正蘇青宜專撿惡毒的話說。
「哥哥算什麼東西啊?沒有哥哥,我不照樣活得挺好的?」
「見完你之後,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頗有喫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感覺。ŧŭ⁼
聞辭聽不見。
聞辭只想抱抱她。
蘇青宜發燒了。
他要帶她去醫院。
-13-
那天之後,蘇青宜和聞辭很自然地住到了一起。
畢竟照顧了許多年,加上兩個人之間悄然醞釀的情愫。
一切水到渠成。
至少在聞辭看來,一切都在向着好的地方發展。
先給蘇青宜一些時間,適應他回來的事實,然後告白。
聞辭是這麼打算的。
可是兩個人的相處,真的不同於四年前了。
蘇青宜長大了。
成熟了。
調情的手段更勝從前。
聞辭意識到他確實不能像從前那樣,事事親力親爲。
那太過於……羞恥。
可蘇青宜偏偏不放過他。
逼着他親力親爲。
經手了她所有的貼身衣物,穿過的,沒穿的。
聞辭有時候在想,他所做的這些,跟丈夫有什麼區別?
他們還沒確定關係,萬一蘇青宜不要他了,以後會有別的男人經手她的衣物嗎?
這個念頭讓聞辭輾轉反側。
他不想等了。
三天後,是蘇青宜的生日。
是個適合的告白時機。
聞辭進行了精心的策劃。
可是變故提前出現了。
他帶着蘇青宜去學校附近喫飯時,遇到了程七。
這些年,他不是不知道程七的心意, 也明確表示過拒絕。
程七是個勇敢的人。
她說,一段暗戀,應該以表白被拒而告終。
她捧着花,向他表白。
聞辭沒有接,「抱歉, 我有喜歡的人了。」
程七有些尷尬, 「雖然之前有過猜測, 親耳聽到還是有點難過。對了,剛纔你是跟你妹妹喫飯嗎?她好像過來找過你。」
聞辭心中警鈴大作。
他不知道蘇青宜聽去了多少,但可以肯定,等待他的, 絕對是相當棘手的事情。
聞辭回去的時候, 看到桌上擺了兩瓶酒。
蘇青宜眼裏的刀子都掩飾不住了。
聞辭心裏無奈地嘆了口氣,「你不是一直討厭喝酒?」
「今天想喝。」
「我今天開車來的。」
「沒關係, 我叫代駕。還有其他問題嗎?」
聞辭明白了。
這很符合蘇青宜的作風。
作威作福的時候, 連蹩腳的藉口都懶得找。
哪怕是「囚禁」,都得聞辭受累, 自己把藥兌勻了喝下去。
聞辭無奈地笑,「那等我跟領導請個假, 我酒量不好, 明天大概率上不了班了。」
明天上不了。
以後也上不了。
穩妥起見, 把年假請了吧。
他交接好了工作,一抬頭,對上蘇青宜陰冷的視線。
對方面無表情地命令:
「哥, 喝了它。」
那次之後,一切的事情都水到渠成。
兩個人飛快的領了證,然後……繼續之前的生活。
雖然聞辭有時回憶起自己的放縱,還是感到羞恥。
只要蘇青宜開心,他完全沒有異議。
-14-
許多年後,同事們聊起自己是怎麼和妻子求婚的,聞教授都沉默不語。
衆人只知道,他的妻子是蘇氏集團的當家人。
聞教授不談,是因爲要低調,給其他人留顏面。
殊不知,真實原因, 是聞教授無話可談。
他喝口水的功夫, 蘇青宜就把婚給求了。
不,也不能算求婚。
就是在折騰了他兩天兩夜後,隨口問了一句。
語氣隨意地向打發要飯的,「要不要來塊饅頭?」
聞辭垂眼盯着教案,突然想起多年前,蘇青宜戲謔地問他,要不要給她當一輩子狗。
他突然覺得口乾舌燥,十分羞恥。
他真的是被蘇青宜一句話,釣到了民政局。
跟條小狗一樣。
以至於在後來無數個深夜,聞辭都被蘇青宜逼迫着,說出各Ŧū⁷種羞恥的話。
她似乎在一步步挑戰聞辭的底線。
然後享受他妥協與忍讓。
聞辭不覺得難堪。
如果這樣能給足她安全感,聞辭願意去這樣做。
他好像生來就是懂得愛人的。
像一片汪洋大海, 海納百川。
蘇青宜就像海中一尾自由自在的魚。
無論游到何方,總能在聞辭這片大海里,獲得靈魂的歸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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