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前夕,未婚妻拉着我各自紋了半邊蝴蝶翅膀。
她笑着解釋說,我倆要永遠在一起,這樣就能比翼雙飛了。
可是在婚禮當天,她卻離奇失蹤,自此音訊全無。
爲了找到我的蝴蝶,我洗去半邊翅膀,成爲了一名警察。
五年後,隨着一條不起眼的線索浮出水面。
我親手撕開了一層層人性的僞裝。
-1-
2017 年 11 月 22 日。
當國人震驚於某三色幼兒園的「針扎」事件時,我的心亦被刺得千瘡百孔。
我的未婚妻缺席了我們的婚禮。
她失蹤了。
沒有矛盾,沒有爭吵。
甚至我倆最後一次見面時,還把紋在各自腳踝處的蝴蝶翅膀拼在一起,像兩個孩子似的扇動腳丫在空中飛來飛去,笑語歡聲。
我本是個觀念傳統的東北男人,對紋身這種事並不感冒。
可在見到未婚妻窩在懷裏傻笑的那一刻,我動搖了。
往後餘生,我願做你的半邊翅膀。
比翼雙飛,遊歷四海。
玩得累了,就回來一起專心造娃。
她說想要個虎寶寶,再生個龍寶寶。
一家四口,兒女雙全。
這是我倆約定好的未來。
然而所有甜蜜的回憶,皆如黎明時幻滅的美夢。
就在婚禮前的那一夜,我接到了化妝師匆匆打來的電話:
「季、季明先生,新娘不見了!」
-2-
長龍般的車隊在公路上飛馳。
婚慶公司的任務,也從接親臨時改爲了找人。
未婚妻老家在我們縣城的邊郊。
沒有照明設備的衆人紛紛舉起手機,藉着些許光亮鑽進了山林。
「唐然!」
「唐——然——」
人們的呼喊聲此起彼伏,我的心情也如波濤般難以平靜。
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憑空消失?
11 月的東北,氣溫已是零下。
我穿着未婚妻精心挑選的西裝禮服,一遍又一遍撥打着她的號碼。
可得到的回覆只有一個: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大學相處四年,我深知她是個心思細膩且帶點黏人的姑娘。
上學時要是哪間教室信號不好,她都會提前與我交待。
絕不會像這樣關掉手機,一聲不響地離開。
一陣冷風吹過。
刺骨的涼意瞬間湧入了心房。
即便我再怎麼不願承認,但僅存的一絲理智仍在耳邊大喊:
我的未婚妻出事了,甚至有可能遭遇了不幸。
當破曉的微光穿透黑暗。
這場漫無目的地搜尋已持續了三個多小時。
前方忽然撲通一聲響起,一道身影跌坐在了地上。
我抬頭一看,是唐然的父親,唐國盛。
突來的變故,讓他的背影看上去滄桑了許多。
我忙上前將我這位未來的岳父扶起。
只見他顫抖着掛斷手中的電話,雙眼通紅地看向我,涕淚橫流:
「侯家屯後山林地裏,警察發現了一具上吊的女屍……」
-3-
當我們驅車抵達十幾公里外的侯家屯時,已是清晨的 6 點 35 分。
雖然天還沒有大亮,但也足以讓人看清眼前那慘烈的一幕。
粗壯低矮的樹椏下,懸吊着一具渾身焦黑的屍體。
在警方圍起的警戒區內,散落着一些大石塊、打火機和幾個空瓶。
一位留着絡腮鬍的警察走上前來,讓我們站在警戒線外,辨認死者是否是失蹤的唐然。
可由於距離太遠,再加上屍體已被燒得面目全非,根本無法分辨。
人羣之中,唐然的父親見此情景,不由急火攻心,當場昏厥了過去。
就在衆人忙着將他抬上車送往醫院時。
我趁亂鑽進了警戒線,徑直朝着那具屍體跑去。
我不理解,我不相信。
昨天還在和我濃情蜜意的大活人,怎麼可能轉眼成爲一具冰冷的屍體?
不,這不是真的。
我一定要仔仔細細地看清楚。
她絕不是我的未婚妻!
「誒?!你做什麼,給我站住!」
絡腮鬍警察離我最近,幾個箭步橫衝過來,一把將我撲倒在了地上。
他怒目圓睜,死死壓制住我的身體:
「破壞案發現場,你這種行爲是要坐牢的,知道麼?!」
「哈哈……哈哈哈哈!」
身下忽然響起的笑聲,顯然把這位警察嚇了一跳。
他將我的身體翻轉過來,凌厲的眼神中帶着幾分不解:
「你發什麼瘋?」
我沒有答話,只是傻笑的躺在地上,任由淚水沖刷着臉上的灰塵。
是的,我看到了。
即便這具屍體的雙腿也被燒了個七七八八。
但其右腳腳踝凹陷處的那塊皮膚,尚未完全炭化。
那上面,沒有蝴蝶翅膀。
她不是唐然。
-4-
「……說起來,你當年在那具屍體上到底看到了什麼?」
「是怎麼做到在 DNA 鑑定結果出來前,就確認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呢?」
2022 年 12 月 25 日,聖誕節。
唐然失蹤的第 1861 天。
距離我辭掉工作成爲一名警察,也已經過去了兩年。
或許是命運的安排。
那位曾將我摁在地上的絡腮鬍警察,如今成了我在刑偵大隊裏的師父。
對於我來當警察的目的,師父自然心知肚明。
從我還是見習警員的時候開始,他就教誨我不要被個人情感所影響。
在其位,謀其職。
穿上這身衣服,就要當一個負責任的好警察。
所以這幾年間,師父很少會與我談及五年前的那樁懸案。
若不是趕上今天我倆一同休假,晚飯時小酌了幾杯,恐怕他依舊不會問出這個困惑了他多年的疑問。
我將杯裏的二鍋頭一飲而盡,伸手扯起了左腿的褲管。
燈光下,腳踝處那一小片疤痕泛起淡淡的白光。
「結婚前,她拉着我在這一人紋了一半的蝴蝶翅膀。」
「當年我之所以衝進警戒區,就是爲了看清這個。」
「可惜後來爲了過局裏的體檢,我只能將我這一半的翅膀給洗掉了。」
師父一聽,濃密的絡腮鬍中露出一排牙齒。
「嚯,這年輕人想法就是獨特,你倆擱這紀念梁祝呢!」
大概是想到了梁祝二人悲慘的結局,他抬手就甩了自己一耳雷子:
「瞧師父這張破嘴,喝點酒就沒個把門的了,明子你別往心裏去嗷!」
我默默將兩人的酒杯倒滿,搖了搖頭:
「要是真如梁祝那般倒也還好,至少祝英臺最後還能找到所愛之人的墳墓,前去祭拜。而我……」
話沒說完,師父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蹭地一下站起身來:
「等等!」
「在腳脖子上紋了個蝴蝶的女孩……我他媽好像在哪見過!!」
-5-
都說酒後吹風會很容易醉。
但此刻我跟着師父一起在街頭狂奔,只覺得愈發清醒。
一路上,我情難自控,只想知曉更多的細節:
「師父,你是什麼時候看到的啊?」
「那人現在在哪裏?」
「確定紋身是在右腳的腳踝嗎?」
師父統統沒有回答。
他只是低頭打開手機,從比我命還長的電話簿裏翻出個號碼,打了過去:
「歪,老張你今天值班不?」
「睡他媽什麼睡,你現在立馬來局裏一趟!」
「幹啥?侯家屯無名女屍案,你還想不想破了?」
「想破還廢什麼話,我和季明馬上就到,麻溜過來吧!」
電話掛斷,師父緩緩將手機收起,意味深長地看着我的眼睛:
「明子,如果那個女孩真是唐然,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6-
侯家屯無名女屍案,是我們刑偵大隊的一塊心病。
時間回到五年前。
由於在同一天內出現了兩起案子。
刑偵大隊全體出動,兵分兩路展開了調查。
一開始,當 DNA 檢測結果確定死者不是失蹤的唐然時,大家都認爲這只是一個偶然撞見的「自殺現場」。
然而隨着兩邊調查的不斷深入,事情變得愈發撲朔迷離了起來。
首先便是自殺者的身份問題。
經排查發現,無論在當地還是周邊幾個市縣,近些年都沒有與之符合的失蹤報告。
此人就像憑空出現的一樣,又在林地裏沉默地死去。
身份未知、原因未知、沒有目擊者。
侯家屯案一時陷入了僵局。
轉機出現在三天之後,負責調查唐然失蹤案的人員有了重大發現。
根據「天網」的監控錄像顯示。
就在婚禮前一天的 16 點 50 分。
唐然曾和一名黑衣女子出現在了縣城裏。
二人於一家五金店內停留了幾分鐘後,便拎着一隻藍白相間的塑料袋匆匆離開。
當警方給我看完這段錄像後,我無比錯愕地打開了我倆最後一次的聊天記錄。
16 點 02 分,我收到了來自未婚妻的消息。
她說明天一大早要起來化新娘妝,準備提前睡幾個小時補補覺。
當時我在忙着佈置小窩的婚牀,沒聊幾句後就讓她早點休息了。
可我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本該在家裏睡覺的未婚妻,爲什麼突然又去了縣城?
而且新房就在城裏,她要是碰到了什麼事,怎麼都不來找我?
當然。
這段監控錄像裏存在的疑點,可遠不止這些。
警方在反覆觀看後發現。
即便視頻中的黑衣女子用帽子口罩遮住了樣貌,但她那微微駝起的後背,卻與侯家屯死者的軀體特徵相對應。
很快,經過上級檢察院的批准。
11•22 失蹤案以及侯家屯自殺案合併爲侯家屯無名女屍案,開啓了併案偵查。
批准併案的原因還有一個。
根據五金店老闆提供的筆錄。
當天唐然在店裏購買的物品,分別爲一條拇指粗的鐵鏈,以及兩瓶含有易燃物質的天那水。
而這些東西,都無一例外地出現在了侯家屯的案發現場。
我的未婚妻,唐然。
成爲了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7-
十分鐘後,縣公安局網安大隊的辦公室門前。
師父點燃一根香菸,自顧自地開口:
「我知道,自打局裏將唐然列爲嫌疑人後,你小子心裏始終拗着一股勁。」
「但明子你得清楚,我們警察辦案,講究的就是一個證據。」
「在真相調查清楚之前,誰都有成爲嫌疑人的可能。」
作爲隊裏資歷最深的老刑警,師父總會在不經意間傳授我些寶貴的辦案心得。
只是這番話,我早已聽他說過許多次。
此時再提,顯然有着弦外之音。
嚴格來講,以我與唐然的關係,本不能參與到這起案件的偵查中來。
正是他頂着違反紀律的風險一再擔保,再加上人手緊缺,才讓我有了這個機會。
「師父,您放心。」
「雖然我打心底相信唐然的品行,但她如果她……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也一定會秉公執法,絕不姑息。」
與未婚妻四年多的朝夕相處,是支撐我說出這話的底氣。
她一個連自己姨媽血都暈的人,怎可能做出殺人焚屍那樣的暴行?
師父聞言,臉色有些不悅:
「臭小子,在這說什麼屁話呢?要是連自己的徒弟都信不過,老子這些年的刑警可就白乾了。更何況……」
吱呀——
話沒說完,只聽到走廊那頭傳來了開門聲。
師父當即站直身體,一腳將菸頭踩滅:
「他大爺的,這癟犢子終於爬來了。」
「明子,幹活了!」
-8-
半夜十一點。
網安大隊隊長張顯龍的辦公室裏,亮起了一盞燈光。
我們三個大老爺們趴在電腦屏幕前,臉上被網站裏彈出的廣告映得花花綠綠。
看着眼前一張張露骨的視頻封面,師父皺起眉頭催促:
「我說張瘸子,你小子到底能不能找着了?讓你幫忙辦點事,可真是費老勁了。」
張隊依舊不緊不慢地滑動着鼠標,淡淡出聲:
「老隊長啊,你這驢脾氣還是一點沒變。不瞞你說,最近我們又處理了一批違法網站,你要找的那個,說不定已經被封禁了。」
據身邊老同事講,張隊以前是我們刑偵大隊的副隊。
三年前因在抓捕行動中負傷,這才被調到網安坐辦公室的。
聽到前手下嘲諷自己脾氣不好,師父正要發作。
張隊這時點開一條鏈接,當即神色一喜:
「找到了!」
師父立馬將到嘴邊的髒話嚥了回去,拍了拍我的肩膀,下巴一揚:
「明子,之前老張處理這個違法網站時,跟我說站內主推的這部視頻有點可疑,很像罪犯的施暴現場。」
「但由於其服務器架設在國外,我們沒查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最後不了了之。」
「一會兒你仔細瞧着點兒,是她嗎?」
張隊聞言猛地轉過頭來,滿臉寫着無語:
「啥玩意?」
「你們大半夜的把我喊來,該不會懷疑視頻裏那女的就是唐然吧?」
「這怎麼可能,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網站的頁面裏。
充斥着各類刺激人類慾望的標題與圖片。
張隊ţû₍的鼠標指針,則是落在了一部名爲《訓狗日記:第三天》的視頻上。
我輕呼出一口氣,接着點了點頭:
「張隊,開始播放吧。」
-9-
啪嗒!
隨着張隊敲下鼠標,整個辦公室內,只剩下了我們三人的呼吸聲。
師父湊到我耳邊,低聲開口:
「這視頻的原聲被髮布者處理掉了,注意看字幕。」
話音剛落。
只見視頻畫面一黑,果然浮現出了幾行白色的字幕:
「兄弟們,早上好啊!」
「我又來給大家拍訓狗視頻了。」
「兩天沒餵食,不知道我的小狗餓壞了沒有呢?」
「走,看看去,嘻嘻!」
字幕緩緩褪去,視頻畫面逐漸明亮了起來。
一個鋪滿暗綠色瓷磚的房間裏,吊着一盞昏黃的白熾燈。
房間兩側,各有三扇充滿年代感的鐵皮門。
拍攝者掏出鑰匙,熟練地將左手邊第一扇打開。
而後從裏面牽出個女人來。
沒錯,是牽。
這女人身上的衣物又髒又破。
單薄的身軀上方,頂着一個膠質的哈士奇頭套,正像狗一樣被拍攝者拽着繩索爬行。
我一見到這女人的身影,心裏不免「咯噔」一下。
像,好像。
即便她的面部被完全遮擋,但我依舊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覺。
她……是我的未婚妻嗎?
也許是聽到我的呼吸聲快了許多,張隊眼神訝異地轉過頭來:
「啥情況啊季明?你別告訴我她真是唐然。」
師父一把又將他的腦袋扭了回去,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你憋吱聲嗷,消停眯着!」
此刻,我的注意力已完全被視頻中的女人所吸引。
拍攝者拉着她在地上溜了幾圈,最後在一個鋪滿廢紙箱板的角落停了下來。
「嘿!飢餓療法真管用!」
「臭狗今天表現不錯,賞狗食一份!」
字幕再次出現。
一個裝有大半米湯的鐵盆丟在了女人面前。
她看起來餓極了。
下意識抬起雙手,就要將哈士奇頭套摘掉喫飯。
可就在下一秒,拍攝者卻一腳將她的腦袋踩進盆裏,咕嘟嘟地冒起一大串氣泡。
「他媽的,還敢摘?」
「閒着也是閒着,再給她長長記性吧,嘿嘿!」
兩行字幕飄過,後面還跟了三個長着角的小惡魔 emoji。
那女人顯然嚇得不輕。
她飯也不喫了,只是連滾帶爬地縮到牆角,瑟瑟發抖。
當畫面再次由黑轉亮時。
拍攝者的手中多了一條趕馬用的鞭子,抬手便對着女人瘦弱的身軀抽去。
一下!兩下!三下……
即使這個視頻沒有聲音。
但看到女人那極力掙扎的樣子,我彷彿已經聽到了她痛苦的哀嚎。
咔嗒。
就在此時,師父抬手敲下空格,指着被定格的畫面開口:
「對,就是這個鏡頭!明子你快看看,是那個圖案嗎?」
拍攝者在施暴的過程中,無意拍到了女人傷痕累累的小腿。
師父所暫停的位置,正是她右腳揚起的那一瞬。
張隊揉着眼睛,整張臉都要貼在了屏幕上:
「老隊長,你這就有點難爲人了吧,畫面這麼糊,誰能看清啥是啥啊?」
「問他沒問你!」
師父沒好氣地白了張隊一眼。
可轉頭看向我時,卻發現我早已淚流滿面。
「……師父、張隊,是她。」
「她就是我的唐然啊!」
-10-
聽完這話,在場兩人全都愣了一下。
張隊扶着桌子站起身來:
「季明,你確定沒看錯?真是唐然?!」
我沒有答話,只是木訥地點點頭。
心臟宛若刀割般疼痛。
我無法想象,未婚妻在失蹤的這五年裏,到底經歷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她只是個想安安穩穩過完一生的平凡小女孩。
究竟做錯了什麼,要被人像狗一樣虐待?
爲什麼啊?!
怒火,在胸膛裏熊熊燃燒。
我的大腦一度失去了思考能力。
師父走上前來,一把將我的手緊握住:
「明子,師父知道你現在心裏很難受,但也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你是個警察!」
「之前叮囑你的話都忘了嗎?幹我們這行的,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要時刻保持冷靜。」
「只有這樣,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才能將歹徒繩之以法!」
嘩啦——
師父的話,如同一盆從頭澆到腳的涼水,讓我瞬間清醒了許多。
是啊。
事已至此,一味的憤怒又有什麼用?
假如這視頻是在近期拍攝的,也就說明唐然還身處水深火熱之中。
有這個時間,還不如想想怎樣將她解救出來。
這纔是重中之重!
深深呼吸了幾口氣。
我逼着自己慢慢冷靜了下來。
當年我和唐然去紋身時,紋身師說她腳踝上有顆血痣。
長在這個位置,可能導致一生艱難不順、奔波勞碌,問她要不要用激光點掉。
唐然很看得開,她說那就用這顆痣作眼睛,在周圍紋只蝴蝶就好了。
這樣就算以後真遇到什麼困難,她還能靠着翅膀飛過去。
紋身師被唐然幽默的表達折服了,我還誇她是反對封建迷信小能手。
那時歡聲笑語的我們哪能想到。
這顆不祥的血痣,幾年後竟成了我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11-
「誒——老隊長啊,你還真別說,季明指的位置,確實是一顆紅色的痣啊。」
「選擇在這個位置紋身的人或許有很多,但同時還有一顆紅痣的,基本可以確定唯一性了。」
在我說明自己如何確定那就是唐然的原因後,張隊已經對着視頻畫面琢磨了半天。
師父看完則是走到窗前點燃了一根菸,沉默地抽了兩口後,轉頭問道:
「老張,這個系列的……視頻,真的只能找到這一部嗎?」
張隊搖搖頭:「我知道你想從其他視頻裏獲取更多的線索,但可惜,這網站純是個爬取視頻的二道販子,能有這麼一部,也只是機緣巧合罷了。」
「本還想着明天和上面申請一下,重啓侯家屯無名女屍案的調查,這一點抓手沒有,根本沒法開這個口啊?」師父嘆了一聲,言語中帶着幾分焦急。
師父作爲追查此案五年之久的老刑警,我很瞭解他心中那份渴求真相的執念。
眼下終於尋得了唐然的一絲蹤跡。
若止步於此,實難甘心。
趁着兩人聊天的功夫,我獨自坐到辦公桌前,反覆觀看起了這段視頻。
爲了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我強忍心中的悲痛,開始了逐幀播放。
一遍、兩遍、三遍……
終於,在重複觀看到第五遍時。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幾片鋪在地面的紙箱板上。
將視頻畫面暫停,截圖,放大。
我的大腦瞬間有種被電流擊中的感覺:
「師父,張隊!你們快來看!」
「我好像找到線索了!!」
-12-
一聲大喊,師父與張隊立馬圍了過來。
張隊看了眼屏幕上被放大的圖片,撓了撓頭:「怎麼了,這紙箱板有什麼問題嗎?」
師父眼中的一抹異彩也變得愈發凝重:
「這名嫌疑人十分狡猾,所有紙箱在拆開後,都被反向摺疊過,不然我們可以根據外包裝上印刷的信息進行追查。」
師父不愧是師父,只瞧一眼便道出了我心中所想。
我並未急着吭聲,而是對準紙箱板的一個角落,繼續滑動鼠標放大。
很快,一個滿是像素方塊的酒杯圖案展現了出來。
「高考結束後的暑假,我經親戚介紹,去了一家小酒廠做臨時工,主要負責酒水的裝箱與打包。」
「這家酒廠所使用的紙箱,外紅內白,箱內的每個邊角處,都有一個酒杯形狀的防僞標識。」
「我十分肯定,這些紙箱子,正是來源於那家酒廠!」
師父一聽,拽起張隊就往外走。
「誒誒?老隊長,你這是幹啥啊?」
「我和明子喝酒了,你開車!」
「不是,這黑燈瞎火的,咱往哪去啊?再說我一個瘸子……」
「你小子 C5 都拿證了還跟我裝什麼裝?別嘚嘚了,明天請你擼串子!」
「害,哥你早說啊,保證完成任務!」
……
-13-
霍江大麴,是隔壁霍江縣一家酒廠的招牌產品。
在歷經一夜的趕路、等待與交涉後。
我們終於在第二天中午時分,拿到了這款白酒近幾年的出貨清單。
鑑於師父和張隊都上了點年紀。
返程前看他們哈欠連連的樣子,我便主動坐進了駕駛位。
無心欣賞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色,在二人此起彼伏的鼾聲中,我思考着眼下亟待解開的疑團。
首先便是囚禁唐然的地方。
從視頻裏看,那並不是一個常見的房間。
低矮的舉架高度、自上而下鋪滿的瓷磚、沒有一扇窗戶……
難道是某棟居民樓的地下室?
相較於正常的房屋,地下室有着更強的隱蔽性,確實是個用來囚禁ƭũₐ的好地方。
記得唐然被關的位置,是在左手邊第一扇門。
那另外五扇門裏是什麼情況,還有更多的受害人嗎?
可惜沒法找到更多的視頻,不然一定能挖出更多線索……
鈴鈴鈴——鈴鈴鈴——
副駕駛上,師父口袋裏忽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將我的思緒打斷。
師父接通後點開免提,又閉着眼睛躺回了座椅靠背裏:
「啥事?」
「隊長,上午隊裏接到一起報案……」
「報案你們就正常走流程啊,咋的,我不在就都不會整了?」
「不、不是的,主要這是一起失蹤案,而這位失蹤者的名字……叫唐國盛。」
「誰?!」
一聽這話,師父整個人就像一根繃緊的彈簧,瞬間從座位裏坐直了身體。
他滿臉震驚的看向我,又指了指他的手機,只聽裏面的同事繼續說道:
「身份已經覈實過了,隊長。」
「就是五年前侯家屯案中唐然的父親。」
「他失蹤了。」
-14-
國道旁的加油站內。
趁着張隊上廁所的功夫,我用冷水洗了半天的臉,卻依舊有些恍惚。
唐然的父親居然也失蹤了。
這又是怎麼回事?
唐然曾和我說過,在她很小的時候,母親就跟城裏有錢人跑了,她這些年來一直和父親相依爲命。
在唐然剛失蹤的那段時間裏,我沒事就會去她家裏看望。
哪怕還沒正式完婚,我也依舊視唐國盛爲真正的岳父去對待。
而唐老先生對我同樣沒得說,每次見面也都是好酒好菜招待着。
兩個同時失去了最愛的男人,只能借酒消愁,怒罵老天不公。
然而隨着時間一點點過去,唐老先生對我的態度也漸漸發生了改變。
記得那天喫完飯後,他說我還年輕,不該像他這個糟老頭子一樣困在過去,要對自己的未來負責。
他還勸我沒事不用過來了,他能照顧好自己。
老先生的好意我自然明白。
可我的心早已被唐然佔滿,又怎會去接納別的女人?
見我這般頑固,他開始單方面切斷與我的聯繫。
起初只是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去到家裏找也是閉門不見。
到最後,老先生更是行李一背,直接跑去大城市打工,一去便是好幾個月不回來。
算起來,我與他的上一次見面,都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或許是發現我狀態不佳。
張隊出來後便以不想再瘸第二條腿爲由,將我推去後排睡覺,他來開車。
一路的顛簸中,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尋到了失蹤的唐家父女,他們笑着說一切只是遊戲,恭喜我這個未過門的女婿通過了考驗。
可惜,夢終究是要醒的。
下午兩點半。
在張隊的一路狂飆下,我們三人再次趕回了局裏。
一下車,師父便給出了具體的任務分工。
他負責對接唐國盛的失蹤案。
張隊繼續在各路違法網站中爬取與唐然有關的視頻。
而我則是要同幾位見習警員一起,對酒廠的出貨單進行仔細篩查。
看着後備箱裏一摞摞的文件,我暗中攥緊了拳頭:
「凡走過的,必留痕跡。」
「希望在這裏面,能找到我要的答案。」
-15-
經過兩天一夜的細緻篩查。
我與幾位同事將所有存在疑點的信息繪製成了表格。
接下來的任務,便是各自分攤一部分,實地走訪調查了。
看着表格裏密密麻麻的超市名與各級分銷代理,我只感到一陣的頭皮發麻。
明眼人都很清楚。
這調查範圍實在太廣了,難度無異於大海撈針。
正當我將表格訂裝在一起,準備送給師父查看時。
剛來大隊報道兩個月的小程匆匆找到我,遞來了一張 A4 紙:
「不好意思啊,明哥。剛提交時不小心漏了一張,現在給你還來得及吧……」
看着他那副謹小慎微的模樣,我不禁想到了剛入職時的自己。
我叮囑他以後別再馬虎了,便將這張 A4 紙接過,自上而下掃了一眼。
可當看到其中一家店名時。
那一瞬間,我的心跳都彷彿漏了一拍。
【客戶:春海五金店】
【商品:霍江大麴*10 箱】
【時間:2017/11/29/14:08】
【狀態:交易完成】
這家店鋪的名字,我簡直再熟悉不過了。
因爲這正是五年前,唐然最後出現的地方!
當年案發後,警方也對店老闆趙春海進行了調查。
根據監控記錄顯示,此人在唐然二人離開後,一直營業到了夜裏十點,並不具備作案時間。
可是這批白酒訂單的出現,又不禁令我產生了懷疑。
是巧合,還是另有隱情?
「明子,你這邊進展怎麼樣了?」
會議室門口,師父的聲音忽然響起,他推開大門,叼着菸捲倚坐在辦公桌上,迫不及待道:
「我跟你說嗷,唐國盛的失蹤案有眉目了!」
「他是在一個月前,從市裏的一個工地請假回老家後,就再也沒回去上過班。」
「現在工地項目竣工,工友帶着他的工資回來,發現哪裏都找不到人,這纔來報的案。」
「不過還好,我們已經確認了唐國盛最後出現的地點,就在我們縣城。」
說着,師父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
可還沒等他展示給我看,我卻提前開了口:「是春海五金店麼?」
「欸?」
師父拿照片的手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驚疑:「我這照片拿到手還沒捂熱乎呢!你咋知道的?」
我低下頭,用紅筆將清單上的那條信息圈了出來。
師父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接着一把將照片甩在桌上,滿臉鐵青:
「媽的,好一個趙春海啊!」
「當年調查唐然案的時候,老子就感覺這人沒說實話。」
「這次唐國盛也是去了他的五金店後離奇失蹤,我就不信還和他沒有關係!」
我把桌上的照片拿起,這是一張監控視頻的截圖。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角度。
只是照片裏的人,從唐然變成了她的父親。
-16-
東北的冬季黑天較早。
下午四點時,太陽已然落山。
我和師父換好制服,驅車趕往了春海五金店。
一路上,師父罵罵咧咧。
他說這次申請了搜查證,不查出來點東西誓不罷休。
可等我倆到了店門口才發現。
五金店內燈光全滅,門口的捲簾門也放了下來,儼然一副沒有營業的樣子。
師父並不死心,帶着我去了對面的一家麪館。
他在五年前瞭解過,麪館的老闆娘和趙春海是遠房親戚,應該知曉些情況。
事實也正如師父料想的一樣。
老闆娘得知我倆來意後,從抽屜裏找出了一把鑰匙。
她說若想進去搜查,她可以配合開門。
至於趙春海本人,老闆娘則表示他在不久前意外摔倒受傷,現在還在縣醫院裏療養。
經過簡單的商量後。
師父決定再從隊裏喊兩個人過來,和他一同進入五金店搜查。
而我的任務,則是去醫院找到趙春海,將他控制住的同時,看看能否再問出點東西來。
趙春海這個人的履歷,我早就有所耳聞。
此人本是農村出身,年輕時去大城市見過世面,回來後就在縣城周邊辦了家養雞場。
由於他腦袋靈光,再趕上有政策扶持。
養雞場生意紅火,規模也越做越大,爲縣裏提供了不少就業崗位。
說起來,就連唐然的父親唐國盛,還在他那做過好幾年保安。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被電視臺多次採訪過的「養雞大王」。
趙春海卻因病早早退居二線,將養雞場交由兒子打理。
待到身體好了一些,他便在縣城裏兌了家五金店,提前步入了悠閒的養老生活。
在當地人眼中,趙春海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成功人士」。
他名聲在外且家底殷實,沒必要去搞什麼違法犯罪的勾當。
然而當了幾年警察的我早已看清。
每個人的心中都燃着一盞名爲人性的燭火,它可以是溫暖絢爛的明光,也可以是焚噬一切的兇焰。
是明是暗,全在一念之間。
-17-
當我開車趕到醫院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沒有了白天的擁擠等待,我很快就從護士站查到了趙春海所在的病房。
住院部,五樓。
電梯門剛一打開,我便聽到了走廊裏傳來的陣陣吵鬧聲。
「……強子啊,你就聽媽一句勸……那可是你爸一輩子的心血,不能賣啊!」
「我爸糊塗,你怎麼也跟着糊塗了?反正等我爸沒了,他的就是我的,我想咋弄就咋弄!」
「你這孩子,說的什麼傷天話?!」
「誰還沒個生老病死啊?再說我爸現在這情況,活着純屬遭罪,能早死一天都是他的福分。」
……
走出電梯。
我差點和一個身穿皮夾克、眼戴墨鏡的精神小夥撞個滿懷。
他不滿地「嘖」了一聲,停下腳步看了我一眼:
「喲,警察叔叔來醫院辦案啊?」
我皺起眉頭正要開口,結果這人趁着電梯門關閉前鑽了進去,直接下了樓。
我沒把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而是立馬朝着剛剛吵鬧的方向看去。
只見在一間病房門前,有一名中年女人蹲在走廊裏抽泣。
一看門牌號,正是我要找的 501 號病房。
「您好,請問您是趙春海的愛人,徐紅麗女士吧?」
女人彷彿沒有聽到一樣,仍舊把臉埋在臂彎裏哭着。
我只好從口袋裏翻出證件,略微加大了點音量:
「我是縣公安局刑偵大隊的季明,現在想找趙春海瞭解點情況,麻煩您配合一下!」
一聽這話,女人的哭泣聲戛然而止。
她緩緩抬起頭,佈滿血絲的雙眼中帶着幾分震驚:
「……我、我是徐紅麗,老趙他……就在裏面。」
-18-
趙春海所在的是一間雙人病房,目前只有他一個病人入住。
嘩啦啦——
情緒逐漸穩定下來的徐紅麗給我倒了杯熱水。
我將水杯放在窗臺上,冷眼打量着病牀上的趙春海。
作爲眼下唐家父女失蹤案最大的嫌疑人,他此時卻像個植物人一樣,渾身上下插滿了管子。
「怎麼傷得這麼嚴重,不是說就摔了一跤嗎?」
徐紅麗在牀邊坐下,抓起趙春海的一條胳膊來回揉拭着:「醫生說,老趙他傷到了脊髓,除了意識還算清醒,說話、走路啥的暫時都別想了。」
「那你知道他是怎麼摔的嗎?」我在來的路上,甚至還考慮了幾個防止趙春海脫逃的方案,現在看來,似乎是有些多餘了。
「他啊,純是自己作的。」
徐紅麗嘆了一口氣:「那天晚上和幾個狐朋狗友喝到後半夜,回來時掉排水溝裏去了。要不是環衛工人及時發現,怕是連命都保不住了。」
對於她的這個說法,我心裏表示懷疑。
趙春海這種能一口氣訂 10 箱白酒的人,照理說酒量應該不差。
而且像他這個歲數的人,就算再重要的酒局,也沒必要喝那麼多吧?
見我沉默半天沒有吭聲,徐紅麗接着道:
「對了季警官,你找老趙想了解點什麼情況?他的事我基本都清楚,你就問我吧,我肯定實話實說。」
眼見着趙春海雙眼緊閉、氣若游絲的樣子,確實也不適合被問話。
我無奈點了點頭,直接問道:「唐國盛,你們夫妻倆應該都認識吧?」
「誰?……」
一聽到這個名字,徐紅麗的神色變得有些不大自然,她低頭瞥了趙春海一眼,這才恍然道:
「嗨!老唐啊,認識認識,他之前在我家的養雞場裏幹過保安,瞧我這破記性,真是上了歲數了。」
「嗯,認識就好,那你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大概……一個多月前了吧?」
徐紅麗拍了拍腦門,努力回想着:「那天下午,老唐一個人來了五金店,他說在工地裏幹活太累,還想回養雞場當保安。老趙這個人呢,又最重情義,他說只要老唐回來,隨時都可以讓強子安排。」
「然後呢?」
「然後?他沒呆多大會兒就走了啊,說等工地發了工資就回來。咋了季警官,老唐他……是出了什麼事嗎?」
鐺鐺鐺——
敲門聲響起。
一位身穿白大褂的護士推着小車走了進來。
她拿起一個輸液瓶,與徐紅麗確認道:
「病人……趙春海是吧?準備換藥了。」
見此一幕,我腦中忽然靈光一閃,當即開口問道:「護士你好,這位病人是哪天入院的?」
「稍等啊,警察同志,我看一下。」
護士從小車裏拿出個本子,翻了兩頁後開口唸道:
「病人趙春海,2022 年 11 月 20 日 22:30 分入院,病情爲脊髓損傷、左臂尺骨骨折、下頜擦傷……」
護士的話我沒有聽完,而是將唐國盛失蹤前的監控照片拿了出來。
在這張照片的左下角,清晰記錄着他離開五金店的時間:
2022 年 11 月 20 日,下午 15:21 分。
我抬起頭來,看向滿臉煞白的徐紅麗,冷冷開口:
「徐女士,這就是你的實話實說麼?」
-19-
同一天內,僅相隔幾個小時。
唐國盛與趙春海兩人,一個失蹤,一個重傷入院。
很難不讓人懷疑其中的聯繫。
正當我準備趁熱打鐵,繼續對徐紅麗追問時。
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是師父。
我點開消息一看,只見他發來了一張照片。
這是一張全家福。
除了年輕許多的趙春海一家三口外,在相框的玻璃底下,還夾着一綹黑色的頭髮。
緊接着,師父又發來一條語音,我習慣性地將其轉爲了文字:
「明子,方便的時候給我回個電話。」
眼下徐紅麗正在幫着護士給趙春海換藥,我便拿着手機去到了走廊。
「喂,明子,你那邊情況怎麼樣,問出什麼來了嗎?」
「趙春海受傷嚴重,現在連話都說不了。不過我發現他的妻子徐紅麗有些異常,還沒撬開嘴。」
「嗯,看到我給你發的照片了吧,趙春海這老小子果然有問題。」
「是那一綹頭髮嗎?」
「對,經過我們幾個初步判斷,這頭髮髮絲較粗,髮質柔軟,應該屬於一名年輕女性。」
「你是說……那頭髮是唐然的?!」
「不排除這個可能,具體結果,還要等待 DNA 檢測。對了,我們在店鋪的小房間裏,發現了一間被鎖住的地下室,你先把他們兩個控制在醫院……」
「啊!!!殺、殺人了!!——」
師父話還沒說完。
只聽到 501 號病房裏,忽然傳來了護士的尖叫聲。
緊接着,又是一道重物砸地的聲音響起,我的後背瞬間冷汗狂流。
不好,出事了!!
我幾個箭步衝回病房,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在心電監護儀長久的蜂鳴聲中。
癱坐在牆角的護士正試圖站起身來。
而躺在病牀上的趙春海,胸口已是殷紅一片。
在他的心臟正上方,插着一把閃亮的醫用剪刀。
看了一眼被拉開的窗戶,以及房間裏消失了的徐紅麗。
我立即轉身跑向了樓梯間,同時舉着手機大喊:
「師父,徐紅麗瘋了!」
「她殺了趙春海,然後跳樓自殺了!」
-20-
趙春海死了。
徐紅麗也因墜樓導致的顱腦損傷,當場死亡。
由於在調查過程中出現了兩條人命。
事後我也被暫停了所有工作,接受了爲期兩天的內部審查。
好在事發當天,我攜帶並開啓了執法記錄儀。
組織上根據我的筆錄以及視頻內容,給出了最終的審查結果:
我的執法過程合法合規,並不存在過錯。
可即便無須對這兩人的死亡擔責,我依舊感覺不到半點輕鬆。
在這兩天時間裏,我曾無數次地反問。
一個妻子到底需要怎樣的仇恨,纔會對本就時日不多的愛人痛下殺手。
哪怕爲此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趙春海與徐紅麗這對夫妻之間,究竟還隱藏着怎樣的祕密?
……
審查結束後的第一天。
師父一大早就將我拽進車裏,強行順路捎我去上班。
熱乎的包子、豆漿丟到我腿上,我卻沒有半點想喫的心情。
「怎麼滴,兩天沒見,修上仙了?」
紅綠燈前,師父啃了一口油條,滿嘴油花花的瞪了我一眼:「喫啊,不填飽肚子,哪有力氣幹活?」
我把滾燙的豆漿杯捧在手裏,卻暖不到心底的涼意:「師父,我們的線索……斷了。」
「斷個屁!」
嘎吱一聲,師父將車停在了路邊,接着打開車窗,點燃了一根菸:
「說起來,你小子停職審查的這兩天,可真是撿了個大便宜,老子我都忙得腳打後腦勺了!」
師父將剩下的油條一口塞進嘴裏,含糊不清道:
「我已經派人覈實過徐紅麗所說的話,據當時的接診醫生講,趙春海那晚並沒有喝酒,還有什麼掉進溝裏被環衛工人救,更是一派胡言。」
我點點頭,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意外:「那真實的原因查到了嗎?」
「你不喝我可喝了嗷!」
師父用他單身四十多年的手速,一把奪走了我手裏的豆漿,晃了晃腦袋:
「沒查着,不過我們看了醫院的監控錄像,那晚是徐紅麗一個人送趙春海來的,她當時對急救醫生講,丈夫是和人發生了衝突,被打成這樣的。」
多數人在遭遇緊急情況時,很難編造出十分精妙絕倫的謊言,就算說出的話被刻意掩飾過,往往也與真實情況有所關聯。
這一刻,我不禁想到了失蹤的唐老先生。
難道趙春海的一身重傷,是他造成的?
啪!
師父將吸管扎入豆漿杯,再次塞回到了我的手裏,一臉正色道:
「明子,我不管你心裏有啥事,都得先把飯喫了。等會到了單位,我給你看看在五金店裏找到的新線索。」
「放心,有你忙的!」
-21-
早上八點半。
開完早會的師父叫上我,去到了他的辦公室。
剛一關門,我便開口問道:「師父,到底是什麼新線索啊?」
「瞅你那猴急樣。」
師父笑着搖搖頭:「首先可以遺憾地告訴你,當我們打開五金店地下室的門後,發現裏面只是個存放貨物的倉庫,並不是囚禁唐然的那一間。」
「不過你先別失望,在這間地下室裏,我們發現了同樣有價值的線索。」
說着,他拉開抽屜,取出了一個泛黃的筆記本,繼續道:
「這東西,被人塞在了牀板下的縫隙裏,翻開看看吧,相信裏面的內容,能解開你不少疑惑。」
我拿起本子坐在沙發上,翻開第一頁。
只見在頁面右下角,寫有一個娟秀的「麗」字。
我心中一凜,不由脫口而出:「這是徐紅麗的日記本?!」
「等你看完自然就清楚了,我先出去辦點事。」師父看了眼他的手機,推門離開了。
此刻,這一個小小的本子,在我手中重如千鈞。
如果這真是徐紅麗所寫的日記,那應該能找到她殺害趙春海的原因。
幸運的話,說不定還能發現與唐然有關的蛛絲馬跡!
懷着激動的心情,我立馬開始了閱讀。
只是這時候的我還沒想到,這個本子裏所記錄的內容,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
-22-
【1992 年 3 月 14 日
喝多了,今天的客人很大方,給了 100 塊的小費,開心。】
【1992 年 3 月 26 號
這幾天歌廳裝修,每天躺在家裏抽菸喝酒,日記都忘寫了……
不行,開業後一定要堅持記錄!
畢竟這是我爲數不多的好習慣了……】
【1992 年 4 月 1 號
開工大吉!
又是喝到吐的一天。
可是身體再難受也要對客人擠出笑臉,這樣的生活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
這本日記的前半部分,似乎都在記錄一個歌廳陪酒女的日常生活。
其中出現最多的話,大多都是累了、難受、不想幹了等。
我耐心翻看着每一條記錄,終於在一個月後,發現了些許端倪。
【1992 年 5 月 3 日
今天認識了外地來的趙老闆。
他爲人健談、出手闊綽,我倆聊得挺投緣的……
不過可惜了,我就是個陪酒的。
要認清自己的身份。】
【1992 年 5 月 6 日
趙老闆又來了。
他進來專門點的我,還給我帶了他老家的特產,真好喫。】
【1992 年 5 月 15 日
已經記不清這是趙老闆第幾次來了。
店裏人都在私下議論,還問我是不是和他處對象了……
怎麼可能啊?
人家那麼有錢,哪能看得上我。】
【1992 年 5 月 21 日
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店裏沒什麼人。
已經好幾天沒見到趙老闆了。
他在做什麼呢?】
【1992 年 5 月 25 日
趙老闆終於來了,就是看起來有些疲憊。
他說在市裏的生意黃了,想用剩下的錢回老家開個養殖場。
我想幫他,卻不知道能爲他做些什麼……】
【1992 年 6 月 1 日
今天兒童節,我辭職了!
趙老闆說他這幾天就要回去創業了,問我想不想陪他東山再起,以後他是老闆,我就是老闆娘!
哈哈,這算是一種另類的表白嗎?
不管了,反正我在哪都是孤身一人。
希望他是我的幸福。】
日記寫到這裏,出現了長時間的空白。
我接連向後翻了好幾頁,這纔再次看到了文字。
不過在閱讀內容之前。
我注意到這張紙上有好幾處暗褐色的污點。
即便從警時間不長,我的直覺也迅速給出了判斷:
這東西……是血。
-23-
【1992 年 6 月 15 日
我被騙了!
他根本不是什麼老闆,就是個進城混飯喫的打工仔!
我想跑,他就打我、罵我,還把我關了起來。
眉毛上的傷口還在流血,眼睛腫得睜不開,下面也好疼。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啊!!】
【1992 年 6 月 16 日
趙春海,你爲什麼騙我!!!】
【1992 年 6 月 18 日
不行,我得冷靜。
趁着現在還沒忘,我要把他的罪行記下來。
只要我能逃出去,這些就是最好的證據!
我叫徐紅麗,半個月前,趙春海以創業爲由,把我帶到了他的老家。
路上他給了我一瓶飲料,還好心的幫忙擰開,誰知我喝完後就睡得不省人事!
醒來後我發現自己被關在一間老舊的倉房裏,水桶粗細的房樑上釘着一條鐵鏈,另一端鎖在了我的腰上,我每天只能像頭驢一樣在原地轉圈。
我隨身帶的小包還在,裏面裝着我的洗漱用品。好在他好像不識字,翻開日記後罵了句「淨是些鬼畫符」就沒管了。
趙春海每天給我送喫送喝、處理便盆,隔三差五還幫我擦身子。
當然,他也侵犯了我。
他在做那事時就會完全變成另一個人,對我又打又罵,說我是個出去賣的賤貨。
是啊,我好賤。
我爲什麼要貪心不屬於我的幸福。】
【1992 年 6 月 20 日
外面在下暴雨,倉房年久失修,裏面也下起了小雨。
趙春海怕我冷,給我送來了厚被子。
我求他放了我,他笑着扇了我一巴掌。
好疼。】
【1992 年 7 月 15 日
我已經一個多月沒來事了,該死的,我不會懷了那畜生的孩子吧?】
【1992 年 7 月 20 日
趙春海又來發泄獸慾了。
我翻滾着身子抵抗,他就用木棍打我。
我護住肚子,哭着說懷了他的孩子。
他終於停手了。】
【1992 年 7 月 21 日
趙春海今天做了好幾樣菜,陪我在倉房裏一起喫的。
離開前他說明天帶我去看醫生,我要是敢趁機逃跑,他就打折我的腿。
我心裏期待又恐懼,這會是我逃出生天的機會嗎?】
【1992 年 7 月 22 日
外面來了個陌生男人,趙春海喊他堂哥。
他倆一直在敲敲打打,不知道在做什麼東西。
在這近兩個月的時間裏,我的眼淚都要流乾了。
每次被折磨得死去活來時,都在想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可等到事後冷靜下來,我又很不甘心。
憑什麼趙春海這種畜生還在活蹦亂跳,我卻要先死?
我看得出他眼裏對孩子的渴望。
這也許是我能重獲自由的唯一砝碼。
趙春海,你給我的傷害我永遠記得,你最好心狠手辣把我殺了。
不然你折磨我一時,我就折磨你一世!】
……
-24-
日記寫到這裏,再次中斷。
我急切地翻遍後面每一頁,可惜沒再見到一個文字。
此刻,我的大腦渾噩一片。
有種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的壓抑感。
難怪徐紅麗願意不顧一切殺掉趙春海。
原來仇恨的種子,早在 20 年前就埋下了。
可當我轉念一想,又感覺哪裏不對。
兩天前我能在醫院見到徐紅麗,證明她早就恢復了自由之身。
換句話講,她也一定展開了對趙春海的報復。
那爲什麼在見到我後,她就選擇匆匆結束了這一切。
是有什麼顧慮嗎?
捏了捏有些脹痛的眉心,我努力回想着那天與徐紅麗對話的內容。
除去聊了幾句那個把她氣哭的兒子外,剩下的都是在圍繞唐老先生的失蹤案展開。
想到這,我腦中頓時靈光一閃。
等等!
難道唐國盛失蹤一事……和她有關?!
踏踏踏——
辦公室外,忽然傳來了陣陣嘈雜的腳步聲。
我立馬收回心緒,站起身來。
這麼多人一起出動,是發生什麼大案了麼?
師父這時推開房門,一臉嚴肅地示意我先坐下:「明子,看完了吧,我這有點新發現,想跟你談談。」
……
窗外。
一排警車開着頂燈,從局裏駛了出去。
自打我入職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陣仗。
「師父,發生什麼事了?」
師父坐在單獨的小沙發上,眉頭緊鎖:
「還記得那晚在五金店裏發現的那綹頭髮吧?DNA 鑑定結果出來了。」
簡單的一句話,卻瞬間在我心底掀起了波瀾。
「是……唐然的嗎?」
「不,和唐然無關。」
沒有了平時的嘻嘻哈哈,師父直接否定了我的猜測,接着拿起了剛帶回來的文件袋:「經市局同事們的多輪比對,最終認定這綹頭髮與侯家屯的無名女屍……爲同一人。」
看着師父一圈圈旋開袋口的細線,可我的腦子卻一時半會沒轉過來:
「什、什麼?那頭髮不是夾在趙春海家的全家福裏嗎?怎麼會是……」
「感覺奇怪是吧?那就對了。不過更奇怪的,還在後面。」
師父從袋子裏抽出兩沓 A4 紙,遞給了我:
「正因爲這頭髮出現的地方有點特殊,所以他們再次進行了比對。」
「嘿,結果你猜怎麼着?趙春海和徐紅麗這對夫婦,就是這無名女屍的親生父母!」
-25-
看着手中詳盡的鑑定報告,我才漸漸消化了這個出人意料的信息。
誰能想到,一直困擾大家的侯家屯無名女屍身份之謎。
居然在五年後以這樣的方式破解開來。
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的疑問。
在徐紅麗早年的日記裏,可以推斷出趙春海強迫她懷孕生過孩子。
就算後續再生二胎、三胎,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問題在於,他們爲什麼最後只養大了一個趙強,並拒絕承認無名女屍的存在?
只是簡單的重男輕女麼?
那這個女孩又是怎樣被悄無聲息撫養成人的?
唐然失蹤、趙家隱藏的女兒慘死、唐國盛失蹤、趙家夫婦死亡……
我隱約能感覺到,這幾件事之間似乎都有所關聯。
但就是沒能找到關鍵的連接點,才讓一切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算了,先不說這個了。」
看着我這副抓耳撓腮的模樣,師父笑着把煙掐滅了:「之前我讓你看徐紅麗的日記,咋樣,是不是感覺沒看夠?」
我誠實地點點頭。
那本日記的記錄時間較爲久遠,信息量也相對有限。
如果是近幾年的,或許能成爲這些案件的突破口。
「這是老張他們費了老大勁,從徐紅麗手機裏恢復出來的數據,看內容,應該是她在一個月前寫的。」
師父又從文件袋裏抽出一張紙,略顯遲疑地看向我:「明子,你要看看嗎?」
師父向來是個性子直爽的人,他眼神中的猶豫,讓我有些不安。
思考片刻,我重重點了點頭。
此次隊裏這般大張旗鼓地出任務,顯然與這張紙裏的內容有關。
作爲其中的一員,我又怎能退縮?
伸手將 A4 紙接過,我立馬坐在沙發上讀了起來:
【心情有些煩悶,躺在牀上無事可做,還是寫篇日記吧。
雖然這些年也會時常記錄,但昨天都被我一股腦燒了。
哈哈,沒別的。
裏面寫了太多折磨趙春海的內容,要是不小心被別人看到,那就不好玩了。
我現在真是老了,皺紋多了,說話也變得絮叨了。
但這些年始終沒變的一點,那就是對趙春海這畜生的恨!
現在我躺在席夢思上,吹着空調,愜意地玩着手機。
趙春海,相信你在地下室裏住得也很開心吧?
不用感謝我,我也只是禮尚往來。
當年你把我丟進唐國盛家的地下老巢裏囚禁了一整年,你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呼……不生氣,生氣傷肝。
在把你慢慢玩死之前,我可要保重好身體。
說起來,不知道梅姐現在怎麼樣了?
唐國盛那個老變態把你藏得太深了。
等等吧,再等一晚。
只要他敢回來,我一定把你救出來!】
……
-26-
讀完這篇簡短的日記後,我總算明白了師父剛剛眼神中的深意。
原來唐國盛的失蹤,果然與徐紅麗脫不開干係。
更重要的是,唐國盛這個人也沒有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似乎還隱藏着令人髮指的一面……
「欸~咋還愣神了呢?」
師父在我眼前晃了晃手:「都看完了吧,有啥想法沒?」
我長吐出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思考:
「首先不難看出,在後續的二十年間,徐紅麗應該通過某些手段拿捏住了趙春海,並開展了她的折磨計劃。」
「其次便是徐紅麗匆匆殺害趙春海並自殺的原因,她可能擔心警方通過唐國盛的事盯上自己,從而影響復仇計劃的執行?」
「結合她過往的經歷以及說過的話,很有可能會產生這種瘋狂的想法。」
對於我的一番分析,師父點頭表示贊同:
「你的想法和我基本一致,不過這些暫時沒那麼重要,畢竟徐紅麗人已經死了。我現在更想查清楚的是唐國盛,以及那個……梅姐。」
當師父說出「梅姐」這個名字的時候。
我腦海中忽然閃過了唐然的臉龐。
盛夏的傍晚。
我和她喫過晚飯後,拉着手在學校操場裏漫步。
「季明,等咱倆明年一畢業,就去對方的家裏見見家長吧,你會覺着很着急嗎?」
「這有啥的,我們繫有一哥們,還沒畢業孩子都有了,和他比我們都算穩健型選手了。」
「啊,你壞!周圍還有人呢!」
「嘿嘿~對了然然,你爸媽都喜歡什麼禮物啊?快幫我參謀參謀,我好提前有個準備。」
「我爸麼,平時就喜歡喝點小酒,到時候隨便拎兩瓶酒行了。至於我媽……」
「阿姨怎麼了?」
「其實……我是被我爸一個人帶大的,我媽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和城裏的有錢人跑了。季明,你會嫌棄我是單親家庭嗎?」
「害,你在想啥呢!我們都是孩子,又沒辦法左右上一輩人的選擇。這樣吧,以後你要是想媽媽了,我可以把我媽分給你!」
「啊?我纔不要分咧!」
唐然白了我一眼,從錢包裏摸出了一張黑白的二寸照片:「我還是有媽媽的,她只是不要我了而已……」
落日的餘暉下。
我見到照片裏的那名年輕女人,與唐然有着七八分相像。
照片的背後,還寫着四個歪歪扭扭的小字:
媽媽,殷梅。
-27-
「……所以說,你懷疑徐紅麗提到的那個梅姐,可能是唐國盛的妻子?」
辦公室內。
師父在聽完我的描述後,不免有些喫驚。
他從電腦裏翻出唐國盛的檔案,摩挲着下巴沉思道:
「根據唐國盛五年前的筆錄,他在 92 年曾與一外地女子搭夥過日子,對方生下唐然後便跑回了城裏,此後再無聯繫。」
「只不過,唐國盛說這人名叫羅素娟,並不是什麼殷梅。」
「難道……他在說謊?」
我之前在老一輩的口中,聽說過搭夥過日子的說法。
一般常見於兩個喪偶老人之間,也不領證,只是在一起生活,彼此間有個照應。
可是算算年紀,唐國盛在 92 年時正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
他不明媒正娶地和人結婚,爲什麼要用這種方式討媳婦呢?
假設這個羅素娟就是殷梅,那麼根據徐紅麗筆記裏的描述,唐然的母親並不是和什麼有錢人跑了,而是和她一樣,被唐國盛關起來了?!
鐺鐺鐺——
敲門聲忽然響起。
新人小程拉開門對師父道:
「隊長,趙強到了,讓他先去詢問室嗎?」
「這小子,看着吊兒郎當的,每次配合調查倒是挺積極。」
師父嘀咕了一聲,對我一招手:「先別想了明子,我之前已經派人去唐國盛的老房子搜查,那裏有沒有徐紅麗所說的地下老巢,很快就能知曉答案了。」
我點點頭,起身跟着師父去了詢問室。
現在趙春海夫婦已死。
想要進一步破解無名女屍的謎團,只能從趙強入手了。
-28-
詢問室裏。
一身黑色皮衣的趙強翹着二郎腿,正百無聊賴地刷着手機。
見我和師父來到,他立馬笑嘻嘻地站起來問好:
「二位警官好!」
師父不苟言笑地一揮手,示意他坐下:
「爸媽剛沒,你還能笑得這麼燦爛,要不是做過筆錄,我都懷疑你是嫌疑人了。」
「害。」
趙強長嘆一聲,摸出一根香菸遞給師父:「我這打小啊,就沒在他倆手裏享過福,現在剩我一人無拘無束的,想不開心都難啊!」
師父擺了擺手,並沒要他的煙,而是開門見山道:「趙強,我們這次叫你來,不是和你論家常的。對於你的父親趙春海,你還知道些什麼?」
「哈?那個糟老頭子的事,之前我都跟你們說過好些遍了啊,咋又問上了啊?」
我順勢接過了話茬:「那你知不知道,趙春海還有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兒?」
一聽這話,趙強愣了兩秒,但很快又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笑得臉色漲紅:
「哈哈哈,警察同志啊,你這玩笑可太好笑了。」
「我跟你們說,在我印象裏,糟老頭子他就是個純純的妻管嚴,被我媽治得死死的。」
「我倒是希望再來個妹妹幫我分擔火力了,可惜我爸他哪有這本事啊。」
趙強的這個回答,早在我和師父的意料之中。
他要是知道的話,無名女屍的身份也不用時隔五年才被確認了。
「那你記得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嗎?照片的背景在哪裏?」我將師父從五金店裏找到的全家福拿到了趙強面前,他看後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這應該是我上小學時,爸媽帶我去唐叔家玩拍的吧?時間太久,有點記不清了。」
「唐叔?哪個唐叔?」師父追問。
「唐國盛啊,就是前一段去了我家五金店又失蹤的那個,那店面太邪門了,我以後說啥也得給它兌出去。」
「原來唐國盛在養雞場裏幹保安之前,你們就認識?那你之前爲什麼不說?」師父一拍桌子,聲音有些激動。
「你們當時也沒問啊!」
趙強無辜地一攤手:「聽我爸說,他倆年輕時是在臺球廳裏認識的,後來還一起去城裏打過工,關係挺鐵的呢。」
說到這,趙強似乎想起了什麼,用手擋住半邊嘴,小聲道:
「對了,之前我爸還說,唐國盛想回養雞場當保安,問我同不同意,我可去他……的吧,裝得像模像樣的老變態,我纔不想要他這樣的員工呢。」
趙強明顯話裏有話,我和師父都沒作聲,只聽他繼續道:
「我是聽場里老員工說的,這人好像多少有點精神疾病。」
「他之前在當保安時,總是喜歡把野貓野狗關進保安室,然後也不給它們喂喫的,餓上個兩三天就鎖好門趴在窗戶外邊看它們互相撕咬。」
「嘖嘖,您二位就說說吧,正常人哪能幹出這種事來啊!」
說到激動時,趙強那叫一個唾沫橫飛,就連平日裏焊在臉上的墨鏡都甩下來了一截。
這時我才注意到。
他的右眼眼球大部分發白,似乎有什麼眼疾。
師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不禁開口問道:
「趙強,你提供的信息很有價值,不過你這眼睛是怎麼回事,年紀輕輕就白內障了?」
「甭提了,這不得感謝我那親愛的媽媽麼!小時候她沒抱穩我,掉下來磕到了桌角,導致我剛出廠就比別人少個大燈。」
趙強不以爲然地將墨鏡重新戴好,轉而義正言辭道:「兩位警察同志啊,關於唐國盛的事我可一點沒扒瞎,你們以後要是找到他了,可得好好審審啊!」
聽到這話,我和師父不由對視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都有些複雜。
在瞭解過徐紅麗的另一幅面孔後。
我們有理由相信,趙強孩童時期的「意外」受傷,肯定和她折磨趙春海的計劃有關。
爲了復仇,她連親兒子都捨得出來。
這女人的瘋狂程度,看來已遠超想象了。
叮鈴!
嗡嗡~
就在這時,我和師父的手機同時響起。
打開一看,消息來自於大隊的內部羣聊。
裏面有同事艾特師父道:
「隊長猜的沒錯。」
「我們在唐國盛老房子的井房下方,發現了一個人工挖掘出來的地下空間,裏面有居住過的痕跡。」
「另外,這裏還發現了三具屍體,您要不要過來一趟……」
-29-
當我和師父趕到唐國盛的老家時,已是當天下午三點鐘。
看着眼前這座熟悉的農家小院。
我心中五味雜陳。
曾幾何時,這裏本該是我迎接新娘的地方。
如今再次來到,我卻成了一名偵查命案的警察。
穿過滿是積雪的前院,我們走到了房屋的後院。
在距離牆面五米左右的位置,有一個通往地下井房的入口。
由於我們這冬季氣溫寒冷。
不少地房居民會在水井周圍挖個深坑,打造出一個類似地窖的空間。
有了這個井房,不僅能保證冬季井水不凍,還能達到合閘即出水的效果。
總的來說,還是比較常見的。
可當我和師父下到井房裏面後。
卻發現這裏竟別有洞天。
爬過一個一米見方的洞口,內部是一個十平米左右的獨立空間。
由於其高度不過一米出頭,我和師父進入後只好完全弓着腰,才能艱難向前移動。
惡臭瀰漫的環境裏。
兩名先一步到達的法醫正在進行收尾工作。
據他二人講。
此處一共發現了三具屍體。
其中兩具爲女性,由於死亡時間較長,均已白骨化,無法辨認身份。
至於在角落位置發現的那具男屍,初步判斷死亡時間爲一個月左右。
因氣溫低下的緣故,其屍身並未完全腐爛。
經照片比對,此人正是失蹤多日的唐國盛……
-30-
唐國盛也死了。
隨着兩天後多項報告的相繼出爐。
他的死因也被推斷了出來。
屍檢報告顯示。
在唐國盛的身上,共有刀傷 18 處,此外還有多處骨折。
不過這些都不是致命傷,真正導致Ṭŭ̀₇其死亡的原因,是飢餓。
在我們的人到達現場之前,井房的出入口被一塊大石頭堵住。
身上有傷的唐國盛根本無法從裏面推門離開。
不難看出。
這是一起有着濃重複仇味道的謀殺。
兇手並沒有直接奪走唐國盛的生命,而是要他在狹小黑暗的空間裏,忍受寒冷與飢餓的侵襲,最終絕望而死。
由於徐紅麗曾在日記裏提到過對唐國盛的憎惡,趙春海也在同時期「意外」受了重傷。
這對已經身亡的夫婦,順理成章地成爲了本ţũ₊案的第一嫌疑人。
下午兩點。
隊內的案情分析會上。
師父點開 PPT,公佈了那兩具白骨屍體的 DNA 鑑定結果:
其中一具爲 30 多歲的女性,死亡時間在十年以上,身份未知。
至於另外一具,則是一名年過花甲的老人,死亡時間要稍晚一些。
只是此人的身份有些特殊,經過多輪比對後確認,她竟是唐國盛的母親!
這個結果一經公佈,會議室裏一片譁然。
畢竟之前就有跡象表明,唐國盛囚禁了他的妻子殷梅。
如果他的母親也是被囚禁至此,足以證明此人存在某種心理疾病:
他似乎很喜歡將家人囚禁起來。
那麼……唐然呢?
作爲唐國盛的女兒,難道這就是她失蹤多年的原因嗎?
-31-
會議結束後。
師父把我叫到了辦公室。
今天他罕見地沒有抽菸,正一臉認真地整理桌上的文件。
見我來到,他便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明子……師父想跟你說個事。」
「怎麼了師父,是身體不舒服嗎?」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
師父擺了擺手,從口袋裏摸出煙盒,敲了幾下才發現裏面已經空了。
他將煙盒一把攥癟,這才艱難說道:
「由於這起失蹤案牽扯出了多條人命,現在外界影響很不好,今天上面找我談話,希望在三天內結案。」
「三天?!」
我聞言不禁一怔。
雖然目前唐國盛以及趙春海夫婦之間的基本邏輯已經理清,但縱觀整個案件,仍有不少未解的謎團。
況且我們連最早失蹤的唐然都沒找到,怎麼就要結案了啊?
師父長嘆了一口氣:「我理解你的心情,可就連這三天,都是師父求爺爺告奶奶強申請下來的,還是抓緊時間,繼續工作吧。」
「可是師父……現在唐國盛一死,我們最重要的線索也就斷了,想要重新再找一條,三天時間怎麼夠啊?」
我氣憤地捏緊了拳頭,扭頭就要離開:「不行,我去找局長說說!」
哐當!
師父起身着急,不小心把身後的椅子撞倒在地。
可還沒等他衝上來攔我,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只見小程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喊着:
「隊、隊長!」
「外面來了兩個渾身是血的女人,其中一個的懷裏,還抱着一顆人頭!!」
一聽這話,我和師父同時飛奔至窗前。
此時樓前的大院裏,已經聚集了不少同事。
在他們圍起來的圓圈中間,有一輛常見的二輪小推車,車斗裏披頭散髮的中年女人,正抱着個血淋淋的人頭咯咯怪笑着。
我朝着後方定睛一看,不禁當場心神狂震。
是的,我絕沒看錯。
那個推車的人,居然是消失了五年的唐然!!
-32-
「……醫生!醫生!」
「她情況怎麼樣,有什麼大問題嗎?!」
救護車上,我看着唐然那滿身的傷痕,心如刀割。
就在剛剛,當我與師父跑到樓下時,負責推車的唐然已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隊裏很快便聯繫了救護車。
我和幾個同事與唐然一同去醫院,師父則留在局裏審訊那個有些瘋癲的女人。
醫生扒開唐然的眼睛,又聽了聽心跳,示意我不要緊張:
「情況基本正常,應該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昏迷,更詳細的只能等到院後再檢測了。」
我點點頭,握着唐然那骨瘦如柴的手,竟感到如此的不真實。
我的未婚妻回來了。
卻也帶回來了一大堆的謎團。
她是怎麼逃出來的?
小推車上坐着的女人是誰?
以及……那個被鮮血包裹着的頭顱,又是誰的?
我長長吸了一口氣。
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等她醒來再說了。
前有警車開道,我們很快便抵達了醫院。
就在唐然被推進急救室後不久,我收到了師父發來的信息:
【女人的身份確定了,她就是唐國盛的妻子,殷梅。】
【可惜她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正常,除了名字什麼都問不出,也已經安排送醫院了。】
【那她懷裏抱着的死者是誰?確定了嗎?】
幾秒鐘後,師父回覆了我兩個字:
【趙強。】
-33-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
唐然在急救室裏呆了一夜,我也就在走廊裏的長椅上守了一夜。
終於在第二天的早上八點。
護士過來將我叫醒。
她告訴我唐然已經轉移到了普通病房,可以去看望了。
我顧不上整理儀容,大步流星地衝了過去。
可當我來到病房前,透過玻璃看到牀上的那道瘦弱身影時,又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算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小聲嘀咕了一句,打開了執法記錄儀。
「季明,你進來吧。」
陽光下,唐然已經靠着牀頭坐了起來。
她那張憔悴的面龐正直直望向我。
美得讓人心疼。
「然然,我……」
五年未見,我心裏有無數句話想對唐然說。
但當我走進房門與她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一樣,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踏踏——
唐然一把扯掉了手背上的針管,光着腳丫跳下牀,像只考拉一樣撲到我身上緊緊抱住:
「能活着見到你,真好。」
34(唐然篇)
我叫唐然,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女孩。
距離我被我爸囚禁的那一天起,已經整整過去了五年。
能夠重回正常世界,與心愛的人擁抱,這種感覺真好啊!
而導致這一切的原因,都還要從我的媽媽說起……
-35-
我從小就知道,我的媽媽是個殺人犯。
因爲這是我五歲那年,親眼看見的。
記得那是一個很熱的夏天。
我一個人在後院挖土玩。
玩了沒多久,我就聽到井房下面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爸爸告訴我那裏有很深的水,掉下去會被淹死。
我就趴在地上,一點點爬到了邊緣。
通過木板蓋的縫隙,我沒看到一丁點水,反而見到了想念已久的媽媽。
我很想叫她,可她正在和一位陌生阿姨打架。
媽媽將阿姨壓在身下,用胳膊緊緊勒住她的脖子。
這位阿姨只有一條腿,在地上胡亂蹬了一會兒後,就țű₌再也不動了。
沒過多久,媽媽拖着阿姨鑽進了井房的更深處。
這時我才知道。
原來我的媽媽沒有去城裏打工,她一直就在我家後院的井房裏。
-36-
這天晚上。
爸爸的老闆趙叔叔來了,他倆大吵了一架。
後來爸爸帶着趙叔叔去了一趟後院,回來後倆人就和好了。
他們一直在喝酒,還在小聲商量什麼事。
我聽不懂,也不想懂,我只關心住在地下ƭŭ⁺的媽媽。
明明離得這麼近,她爲什麼不上來抱抱我呢?
半夜的時候,爸爸和趙叔叔都喝醉睡着了。
我擔心媽媽餓肚子,就從廚房拿了兩個饅頭丟進了井房裏。
我趴在井口小聲喊媽媽,喊了半天,她終於探出了半個身子。
藉着夏夜裏明亮的月光,我看到媽媽眼眶烏青,以及脖子上戴着的鎖鏈。
她撿走了地上的饅頭,讓我不要告訴爸爸。
我哭着說要救她出來,媽媽卻笑了。
她說自己很好,現在要回去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
爸爸起來後就把我送去了隔壁村的王嬸家。
他說要和趙叔叔出一趟遠門,讓我在這借住幾天。
這一住,就是半個多月。
爸爸來接我時心情很好,一路上都在哼着調子。
到家後,我發現井房上蓋着的木板換成了鐵門,上面還掛着一把大鎖。
我小心地問爸爸,媽媽在哪裏打工,什麼時候回來。
他抱起我說媽媽和城裏的有錢人跑了,不要我了。
我知道爸爸在騙我。
他是個壞人,媽媽肯定又被他藏起來了。
只是這一次,爸爸藏得很好。
一直到我大學畢業,我都沒能再見到我的媽媽。
-37-
從小到大,爸爸都對我限制得很嚴格。
他不讓出去玩,也不准我交朋友。
小學到高中我從未住過校,無論颳風下雨,他都準時接我回家。
外人眼裏,他是個盡職盡責的好父親。
可我仍記得小時候被鎖在井房裏的媽媽。
年齡一天天增長,我知道了爸爸對我的愛並不純粹。
多數時候,我更像是一個滿足他掌控欲的玩偶。
所以我拼命學習,只爲從這個家裏逃離出來。
好在我做到了,我成爲了我們村第一個女大學生。
升學宴那天,村裏的叔叔阿姨都來祝賀。
老村長還送了我一支純銀的鋼筆,說是抗戰時從小鬼子手裏搶來的。
進城的長途大巴車上,爸爸有些悶悶不樂。
他讓我在學校不要處對象,一定好好學習,他會不定期去學校看我。
汽車開動,我滿心歡喜地推開了車窗。
風吹在臉上很舒服。
是自由的風。
作爲一個女生,我的專業卻是男生扎堆的土木工程。
這是爸爸執意給我修改的,他說我要是敢報別的,就不准我去讀大學。
剛開學的日子裏,我經常躲在被子裏流淚。
我對鋪路、建橋、蓋樓什麼的不感興趣,我只想做個平平淡淡的鄉村教師。
好在老天是公平的。
大一下學期,我遇到了救贖我的那道光。
他叫季明,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被家裏逼着學的土木。
那段日子,我倆每天都在吐槽心中的不滿,暢談自己理想中的人生。
後來他和我表白了,我忘記了爸爸的警告,成爲了季明的女朋友。
只因爲,我發現自己也喜歡上了他。
大學的四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在季明的陪伴下,我倆一起打工賺錢,喫喫喝喝,甚至還偷偷去隔壁城市旅過遊!
當然,所有的一切我都瞞着爸爸,根本不敢讓他知道我的生活。
直到畢業的前一年。
一位關係很好的學姐發來邀請,想讓我去做伴娘。
從婚禮現場回來,我的心也活了。
於是在一個平常的傍晚,我告訴季明自己是單親家庭的事實。
好在他並不在意,還安慰我要把他的媽媽分給我。
真是個傻瓜,這麼多年,我早已習慣沒有母愛的生活。
我只想永遠和你在一起,組建自己的小家庭,徹底擺脫爸爸的掌控。
-38-
畢業後的那段日子,我藉着在公司實習的機會,去了一趟季明家。
他的父親文雅,母親溫柔。
臨走前還給了我個大紅包。
可是在他家裏越被重視,我心裏就越忐忑。
我不知道爸爸在見到季明後,會是怎樣的反應。
但讓我意外的是,當我和季明拎着酒水和禮品回老家看望爸爸時,他並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滿。
飯後坐在一起閒聊,爸爸還抓着季明的手,笑着說希望我倆儘快完婚,可不能讓他這個好女婿便宜了別人。
在這一刻,我還幻想着爸爸變了,他終於懂得尊重女兒的想法。
然而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人性是最難改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場徹頭徹尾的陰謀。
2017 年 11 月 21 日。
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在老家過夜。
因爲明天就是我和季明的婚禮,我終於盼來了屬於我的自由。
由於半夜要起來化新娘妝,我便準備在下午補上一覺。
可剛躺下沒多久,我又心裏難安地找出兩個饅頭,去到了後院。
風雨的侵蝕下,井房上那塊厚重的鐵板早已鏽跡斑斑。
大鎖頭的鑰匙孔裏面也滿是泥土,看樣子爸爸他也很久沒打開過了。
我把饅頭擺在鐵板上面,訴說着對媽媽的想念。
我還告訴她,自己就要結婚了,季明是個很好的人,值得託付終身。
一番傾訴過後,我也暗下決心。
等到以後有了和爸爸抗衡的資格,我一定要弄清楚媽媽消失的真相!
做完這些,我才漸漸踏實了下來,準備回房繼續補覺。
可沒想到剛一進門,就被一名披頭散髮的黑衣女子推到了牆上。
她手裏握着尖刀,抵着我的喉嚨,笑聲陰惻。
這時我纔看清了她的長相。
竟然是我那消失了十幾年的媽媽!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淌,大聲喊着我是你的女兒唐然。
可她只是一味怪笑着,彷彿不認識我一般。
吱呀一聲,爸爸從外面回來了。
他看都沒看我倆一眼,只是坐在炕邊,捲起一根旱菸抽了起來。
良久後,他才悠悠開口:
「跟你媽出去一趟,路上你敢耍任何心眼,我就讓她殺了季明。」
-39-
我還是太單純了。
單純到以爲爸爸放過了自己。
我不知道他用什麼辦法,將媽媽藏了十幾年,還將她訓練成了言聽計從的傀儡。
我很清楚,自己只要不照做,季明真的會因我而死。
畢竟我在十幾年前,就親眼見到媽媽殺死過人。
接下來的一切,正如同警察所查到的一樣。
我在媽媽的「陪同」下,先是去到趙春海的五金店裏購買物品,接着又走了好遠的路,抵達了一片林地裏。
刺骨的寒風吹過,我想問媽媽爲什麼帶我來這。
就在這時,在一棵粗壯的大樹後,一名駝背女孩靜靜走了過來。
她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搶走了我手裏的東西,擰開天那水的蓋子就往自己身上潑灑。
我想要衝上去阻止,可一道突然出現的黑影攔住了我的去路。
這人戴着摩托車的頭盔,但我還是通過那雙特殊的眼睛將他認了出來。
他叫趙強,是趙春海家的獨生子。
十歲那年,他來我家時對我動手動腳,被我爸爸打了一頓。
在那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
蹭!
忽然之間,一道火光沖天而起。
我連忙抬頭望去。
只見剛剛的那名女孩,她已用鎖鏈將自己吊在樹枝上,同時點燃了身上的天那水。
炙熱的火焰瞬間將女孩吞沒,她只是扭動了幾下身體,便再也沒動彈了。
無聲地出現,又無聲地死去。
全程甚至都沒有哼過一聲。
見到這一幕,我腦中忽然冒出一個荒誕的想法。
這女孩,該不會是爸爸幫我找的替身吧?
從現在起,她就是自殺去世的「唐然」。
而我,則會像從前的媽媽一樣,淪爲被完全掌控的階下囚。
-40-
事實如我想的一樣。
在那女孩自殺身亡後。
我便被趙強五花大綁,矇住眼睛丟上了摩托車。
再次睜開眼睛時。
我發現自己被關到了一個貼滿綠色瓷磚的密閉房間裏。
爸爸坐在中間的凳子上,正笑盈盈地打量着我。
他告訴我,從今天起,這裏就是我後半生的「家」,不准我再離開半步。
而他作爲家裏唯一的男人,有義務守護我和媽媽的安全。
呵,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這算哪門子的守護,分明就是囚禁好麼?
爸爸指着房間裏的六扇門,挨個介紹。
左面三間,分別是爲我、我媽以及奶奶準備的。
只是奶奶死得早,現在已經用不上了。
看着爸爸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我真切明白了什麼叫人面獸心。
我忍着噁心,問他另外三間誰住?
他只是笑笑,說那三個死的死、逃的逃,都不在了。
以後這個房間裏,只有我和我媽。
聞言我不禁一陣膽寒。
看起來,五歲那年被媽媽勒死的獨腿女人,以及那個上吊自殺的陌生女孩,應該都是被爸爸囚禁的人。
將這麼多人囚禁在一起,他究竟要做什麼?
咚地一聲響起,厚重的鐵門關閉。
爸爸離開了。
他說以後每隔三天,都會回來給我和媽媽送喫的。
只要在這裏老老實實的待著,就能擁有幸福安定的一生。
看着牆上的時鐘走過十二點。
我不敢想象季明找不到我時會有多着急。
親愛的……老公,我們還能再見嗎?
-41-
三天時間一到。
爸爸果然回來了。
與他一同過來的,還有趙強。
從進門開始,爸爸就一直在責罵趙強。
說他辦事不利,爲什麼沒有將屍體完全燒燬,居然讓警察提取到了 DNA。
趙強一直支支吾吾,他解釋說自己見識少,沒想到警方的技術手段這麼先進。
我扯了扯腳踝上鎖着的鐵鏈,心中一陣冷笑。
看來警方已經查到了侯家屯的案發現場,只要爸爸的表現有些許異常,我就一定能獲救吧!
然而,我低估了爸爸的演技。
日子一天天過去。
我在門板劃下的道道已有一百多條。
一切都還是風平浪靜。
在這期間,爸爸依舊準時地三天過來一次,把食物丟在地上就離開。
我被一條鐵鏈鎖着,能夠活動的範圍十分有限。
媽媽深得爸爸的信任,並未受到任何束縛,每次都由她將飯菜拿給我喫。
我也試着和媽媽對話。
但只要我一開口,她就會齜牙咧嘴地兇我,咿呀咿呀地不知說些什麼。
奇怪的是,她每次對爸爸的命令都是聽之任之,不管再複雜都能理解。
其反差之大,一度令我懷疑她是不是在刻意裝瘋。
爸爸生日那天。
他在這裏待了很久。
趙強用小車推來五箱白酒,說是孝敬他老人家的。
兩人邊喫邊喝,爸爸說等再過兩年,我和媽媽就交給趙強看管。
趙強貪婪的目光從我身上掃過,連連點頭。
我嫌棄地唾在他臉上,得到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爸爸完全視而不見,只是繼續啃着手裏的鴨脖。
-42-
密閉的房間裏不見天日。
可即便過得再久,我始終沒有放棄逃生的念頭。
我試着學習電影裏的情節,想在牆壁上掏出個洞來。
可小心翼翼地忙活了不知多少天,我僅僅摳下來半塊瓷磚。
再裏面,是令人絕望的紅磚和水泥。
不過我並沒有氣餒,將這塊瓷磚的邊緣蹭得鋒利,又放回了原位。
只要等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它將是我最趁手的武器。
不知等待了多久。
有一天爸爸離開時,說他要出去一段時間,以後由趙強來送飯。
趙強從不掩飾眼裏對我的覬覦。
我忽然覺得,機會就要來了。
然而事情並非像我想的那麼簡單。
相較於爸爸本人,趙強更加謹小慎微。
爸爸離開後,趙強收走了房間裏所有雜物。
他將紙箱拆開來,鋪在地上。
每次喫飯時他都讓我爬到上面,自己站到遠處看我喫完,根本不給我接近的機會。
這樣的情況大概持續了幾個月,警惕的狐狸終於露出了它的獠牙。
由於我每次喫飯都十分守規矩,趙強開始離我越來越近。
到後來,甚至像牽狗一樣,拉着我滿屋爬行。
他給我套上了一個哈士奇頭套,肆意地笑着。
要是爬得慢ṭũₑ了或是哪裏不讓他開心了,他就會揮舞鞭子抽我。
縱使心裏感到無比的恥辱和委屈,我也選擇默默忍下,沒有輕舉妄動。
因爲爸爸在離開前對媽媽下令,讓她幫忙看管好我。
我也許可以用瓷磚對趙強發起偷襲,但絕對無暇應對一直在旁虎視眈眈的媽媽。
時機尚未到來,我仍需等待。
-43-
被趙強折磨了許久。
我的身體早已遍體鱗傷。
爲了逃生,我在腦海裏想過無數種方案。
其中最好的一個,便是趁趙強侵犯我時給他致命一擊。
是的,我瘋了。
只要能逃出生天,我連這種下賤的方式都考慮過。
但事與願違。
趙強似乎沉迷於折磨我的肉體與尊嚴,絲毫沒有做那骯髒事的打算。
我的計劃被迫落空。
然而轉機總會在不經意間出現。
在一個平靜的下午,我那出門已久的爸爸終於回來了。
他一回來,便對着媽媽問東問西。
媽媽說不出話,就一直點頭搖頭地回應着。
坐在地上抽了幾根菸後,爸爸從腰上找出了鑰匙。
他吩咐媽媽幫我打開鎖鏈,我們要從這離開。
得知這個消息的我欣喜若狂。
準備帶上那塊瓷磚伺機而動。
可就在這時,狀況突生。
房間的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
我抬頭一看,發現是趙強來了。
而且在他身後,還有趙春海和徐紅麗兩人。
爸爸見到這一家三口,便質問他們想幹什麼。
趙春海雙眼通紅,一個勁問爸爸小滿去哪了?
爸爸冷眼看向門口的徐紅麗,罵她是賤女人,爛貨,當初就該在井房裏把你弄死。
徐紅麗氣急,給了趙春海一腳,讓他立馬把爸爸的嘴撕爛。
一場衝突,就此爆發。
爸爸和趙春海扭打在一起。
媽媽則是衝上去把趙強拖住。
爸爸的力氣很大,他摁住趙春海的腦袋對着地面就是一通亂砸。
咚咚咚幾下後,對方就徹底沒了聲音。
正當爸爸準備起身幫媽媽對付趙強時。
我見到徐紅麗握着匕首刺向了他的後背。
「小心!」
下意識地提醒脫口而出,可還是晚了。
徐紅麗動作敏捷,刀尖已然捅進了爸爸的後腰。
與此同時,趙強終於擺脫了媽媽的糾纏。
他奪過徐紅麗手裏的匕首就是一頓亂刺:
「老不死的!騙我殺了我妹妹,老子要你償命!」
噗呲噗呲!
一股股鮮紅的血液流出,爸爸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臉正對着我,滿是血沫的嘴巴微動。
我讀懂了他的脣語:
「快逃。」
-44-
喧囂過後,便是死一般的寧靜。
徐紅麗踩踏着高跟鞋,從爸爸的身上跨過,來到了媽媽面前:
「梅姐,原來你一直被藏在這兒,跟我走吧。」
媽媽此時狀態有些不對。
她整個人縮在角落裏,緊盯着滿身是血的爸爸,嘴裏唸叨個不停。
趙強不耐煩地催促:
「媽,和那個瘋婆子嘮叨什麼啊?她只聽唐國盛的話,帶出去也是個累贅,你還是快把我爸送醫院吧!」
徐紅麗搖頭嘆了一聲,架着趙春海離開了。
看着爸爸仍在起伏的胸膛,我忍不住對着趙強問道:「你們不救他嗎?」
「救他?想得美。」
趙強將爸爸扔到了推車上,冷笑一聲:「這種畜生,老子能給他留個全屍就不錯了!」
咚ƭŭ̀ⁿ地一聲。
房門被狠狠鎖上。
房間裏也徹底安靜了下來。
在我心裏,爸爸做的惡實在太多。
他就算死了,也是罪有應得。
可我想不通的是。
趙強爲什麼會突然和爸爸反目。
是因爲那個在林地裏上吊的女孩嗎?
算算時間,我已被囚禁至少五年。
趙強在此期間一直都幫爸爸忙前忙後,爲何直到今天才發作?
對於腦海裏冒出來的疑問,我並未思考太深。
眼下爸爸性命難保,我和媽媽恐怕也會受到牽連。
只要趙強停止了食物供應,我倆就得活活餓死在這座監牢裏。
我將瓷磚碎片握在手裏,眼底閃過一抹寒意。
看來想要活命,必須得抓緊動手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我的眼皮開始有些沉重。
正當我昏昏欲睡之時。
一道聲音忽然從我耳邊響起:
「……閨女,你恨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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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我被這話嚇得不輕,立馬靠着牆根站了起來。
這時我才發現,和我說話的人居然是媽媽。
被囚禁的這幾年裏,我從未聽她說過一句完整的話。
現在這是怎麼了,精神恢復了?
「媽?你好了?」我試探着問了一聲。
媽媽微微點了點頭,淚水的沖刷下,就連眼神都清澈了許多。
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我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經歷了這麼多事,我不清楚該怎麼去面對她。
想念是真的,恨意也是真的。
如果沒有她助紂爲虐,爸爸的計謀又如何能屢屢得逞?
見我這副躲閃的模樣,媽媽也並未上前。
她席地而坐,和我講述起了這些年所經歷的事。
我也正是通過她這番話,瞭解到了那些被歲月塵封的隱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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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媽媽曾是一名醫生。
因爲無法忍受上級男醫生的騷擾,在扭打中失手致其死亡。
由於當時的刑偵系統尚不完善,她選擇隱姓埋名,逃到了北方。
在那座城市裏,她認識了我的爸爸。
那一年趙春海成功拐走了徐紅麗,爸爸如法炮製,也將媽媽騙回了老家。
但爸爸不知道的是,他的誤打誤撞,反而讓媽媽逃過了警方的追捕。
媽媽告訴我。
我爸是個思想扭曲的控制狂。
他認爲家人只有在自己的掌控下,纔是最安全的。
當年在老家的井房裏。
最先被囚禁的只有奶奶一人。
直到後來媽媽的加入,老人家纔算有了個伴。
和爸爸這種變態的保護欲不同,趙春海則是個十足的色中餓鬼。
他將徐紅麗的肚子搞大後,不敢去正規醫院檢查,便將她丟到井房裏,讓媽媽照顧。
媽媽和徐紅麗也是這時相識的。
由於兩人同病相憐,很快便成了要好的姐妹。
可沒想到不久後,趙春海很快又送來個懷孕的乞丐。
他揚言,這兩人誰能給他生個兒子,他就帶誰出去過正常的生活。
不然的話,就準備在地下待一輩子吧。
由於井房裏已經容納不下更多人。
趙春海便拉着爸爸辦起了養雞場。
兩人在外面跑東跑西,總是好幾天見不到人。
媽媽說那段日子過得最苦,她們有好幾次差點被活活餓死。
由於徐紅麗與乞丐懷孕的時間相差無幾,兩人的預產期也很接近。
就在某天夜裏,徐紅麗生了,是個女兒。
徐紅麗嚇壞了。
她說自己不在乎什麼孩子,只想從這出去對趙春海復仇,求媽媽幫她一把。
可孩子都已經出生,性別無法更改,如何能幫?
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嘿嘿傻笑的乞丐身上……
媽媽說,那是她這輩子做過最簡陋的一臺手術。
沒有乾淨的手術檯,沒有專業的工具,甚至連麻藥都沒有。
在乞丐撕心裂肺的嚎叫聲中,兩人對她提前進行了剖腹產。
幸運的是,乞丐不僅保住了性命,還成功生下了一名男嬰。
不幸的是,徐紅麗趁她昏迷,將兩個孩子調換了。
奶奶對兩人的行爲嗤之以鼻,罵她們搶奪傻子的娃娃,以後必遭天譴。
徐紅麗指了指奶奶懷裏抱着的我,跪地發誓:
只要幫忙騙過趙春海,出去後她一定想盡辦法讓小孫女回到地面生活。
奶奶不說話了。
事實證明,徐紅麗也信守了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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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乞丐是她見過命最苦的人。
生了副好皮囊,可惜天生智力殘障。
被人砍斷一條腿扔到街上當乞丐,後來遇到了趙春海這個惡魔。
媽媽苦笑一聲,又補了一句:
「當然,還有我。」
就在十幾年前。
乞丐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天天叫嚷着她的孩子丟了。
媽媽擔心之前的事情敗露,便選了個爸爸出門的時間,將她活活勒死了。
從這之後,媽媽就開始裝瘋賣傻,想要以此躲過爸爸的責罰。
然而爸爸對此並不在意,那時他在養雞場裏做工,幫忙養着乞丐母女純屬照顧他和趙春海的哥們兒情誼。
趙春海本人就更不在乎了,事業順風順水,家庭「美滿幸福」,他早就有了與過去劃清界限的想法。
乞丐的死,對這兩人無足輕重。
一個省糧,一個省心。
我聽完後沉默良久,質問媽媽原來一直在裝瘋?
媽媽搖頭說不是的。
剛開始時的確是裝的,但後來奶奶死了,身邊只剩個不會說話的乞丐女兒。
時間久了,硬被憋瘋的。
瘋癲後的媽媽認爲,天大地大,給自己食物喫的人才最大。
爸爸就是她小小世界裏無所不能的神。
直到不久前。
當她親眼目睹爸爸被人刺得半死,這才漸漸清醒過來。
對於過去的那些紛紛擾擾,我已不想再聽。
如今爸爸生死未卜,我和媽媽的性命,已完全被趙家人所掌控。
我問媽媽知不知道這是哪裏。
她說這是一條抗戰時留下的防空洞,荒廢多年。
當年建養雞場時被爸爸發現,改造成了這個監牢。
在這些年裏。
媽媽被關的地方換了好幾處。
有老家的井房、菜窖、地下室等,其中當屬在這個防空洞裏的年頭最多。
原因無他,爸爸在園區內留下了一個隱祕的入口,當年他在這上班時,來回很方便。
後來趙春海的生意越做越大,多次被電視臺採訪後和爸爸鬧掰,他就把這裏的入口徹底封死,辭職不幹了。
沒人想到的是。
趙強在接手養雞場後,意外發現了這個入口,打開後撞見了爸爸的祕密。
就在這個房間裏, 趙強說他打小就看上了我,威脅爸爸促成婚事,不然他就去警察局報案。
而爸爸恰好對我脫離掌控這事不滿, 倆人一拍即合, 自此狼狽爲奸。
得知了眼下所在的位置,我便開始和媽媽商量該如何逃生。
萬幸的是,爸爸這次回來時, 把鎖住我的鑰匙交給了媽媽。
這被我視爲逆轉局面的關鍵。
我在那塊瓷磚的下半纏上破布, 緊緊握在手心。
只要趙強還敢回到這裏。
我必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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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天一天過去。
我和媽媽就像兩個被世界遺忘的人, 在房間裏坐喫山空。
之前存下的食物, 就算再怎麼省喫儉用, 最多也只夠堅持一個月。
如果趙強在這期間沒有回來, 我倆的計劃將以死亡而告終。
或許是命運之神的眷顧。
就在我和媽媽彈盡糧絕的當晚。
房間門打開了。
一身酒氣的趙強拎着把殺豬刀走了進來。
他看到我和媽媽還活着, 有些驚訝。
他嘟囔着警察最近總喊他去問話, 很是煩躁, 就想着把我倆餓死再攪碎成飼料餵雞,以絕後患。
今天過來, 正是準備給我倆分屍的。
趙強把刀丟到桌子上,脫掉了外衣。
他色眯眯地看着我, 說以前忌憚爸爸, 沒敢輕舉妄動。
現在爸爸死了, 正好先玩老的, 再玩小的。
玩完一個就殺一個,算是給我和媽媽上路前的恩賜。
角落裏,媽媽抱着腦袋瑟瑟發抖, 一如往常地在「發瘋」。
眼見趙強撲倒媽媽, 開始對她上下其手。
我立馬飛奔上前, 用盡渾身力氣, 將瓷磚插進了他的後腦。
噗呲!!——
鮮紅的血液瞬間濺了我一身, 趙強的身體當場就軟了下去。
媽媽一腳將趙強踹到旁邊,掄起桌上的殺豬刀砍向了他的脖子。
一刀!
兩刀!
三刀!
……
曾經暈血的我這次眼都沒眨, 親眼目睹了趙強人首分離的全過程。
我拉住媽媽的手, 將她緊緊抱入懷中, 母女倆哭得泣不成聲。
終於……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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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審結束那天,外面的陽光很好。
我被判正當防衛成立,當場無罪釋放。
至於我的媽媽,情況就要複雜許多。
她身上的陳年舊案被翻出, 理應被判處刑罰。
但由於律師拿出了醫院開具的精神疾病認定書,她又被移交給了精神病院。
我去看望時,媽媽的眼裏都是笑意。
她偷偷告訴我, 這裏管喫管喝,還有一羣傻朋友陪她玩,可比爸爸的監牢好多了。
事情落定後的第二年。
我和季明完婚了。
這次我倆沒舉辦婚禮, 也沒通知任何人。
只是悄悄領了證, 回家喫了塊小蛋糕。
當天夜裏,季明摸着他的腳踝說想辭掉工作,把翅膀紋回來。
我笑着搖搖頭, 褪去了我的長襪,裏面的半翼蝴蝶已長出了完整的翅膀。
你洗去翅膀只爲救我於水火。
往後餘生,那就由我代你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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