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校園文的惡毒女配,開局就搶了男二的生活費。
1
「我只有七塊錢。」
昏黃的路燈下,季聽白神色平靜,語調不徐不疾。
他的手從寬大校服褲的兜裏拿出來,伸到我跟前。
骨節分明的左手,正正好好託着一張五塊紙幣和兩枚鋼鏰。
夏末的晚風還有幾分燥意,吹得那張皺巴巴的紙幣上下抖動。
「靜姐叫請客,你這打發叫花子呢!」
我身旁的小弟一把打開季聽白的手,那些錢也順勢飛出去,硬幣在馬路牙子上骨碌碌滾了一圈,最後撞上我嶄新的、繪有摩天輪的帆布鞋上。
空氣有一瞬的沉寂,大家目光都齊聚向我。
看看圍着自個兒的五六個同樣身穿校服的男男女女,他們頭上挑染的五顏六色雜毛,在往來的一衆學生裏,顯得格格不入。
不用懷疑,我現在這具身體肯定也擁有同款髮型。
非主流,這是多麼古早的年代。
放晚自習後帶着一幫小弟耀武揚威,結合此情此景,我就是陳文靜沒跑了。
要死,果然是穿到自己中二時期寫的小說裏了麼。
不死心地問面前神色淡漠的少年:「你,你是新來的轉校生季聽白?」
別吧,季聽白可是被虐身虐心的倒黴男二啊,你這麼好看,可惜了。
對面的少年點點頭,脣線微抿。
「沒事的話,我要走了。」
他扶了扶鼻樑上的黑框眼鏡,鏡框鼻樑處,用透明膠布仔細纏過一道又一道。
「嘿,膽兒……」
一開始說話的,那滿臉青春痘的小弟想攔路,被我制止了。
我俯身把錢撿起來,拍掉上面的浮土,遞給季聽白:「是我想請你喝奶茶。」
他沒接錢,鏡片後沒什麼情緒起伏的眼睛淡淡掃過我臉。
性子冷又倔,跟我寫的倒黴傢伙一個德行。
「別誤會,老師說你學習好,我想請教幾個學習上的問題而已。」
「啊,靜姐你——」
「不是吧老大,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
話音剛落,季聽白還沒什麼表示,小弟們先忍不住了。
陳文靜何許人也,那是寧城一中的扛把子大姐大,突然想起來要好好學習,那可不是腦子有貓餅。
季聽白沒什麼表示,但我知道,他會答應。
因爲,他不喜歡惹麻煩,尤其是面對陳文靜這種不好好讀書,惹是生非的女校霸。
不要跟爛人講道理,是他從小到大,在無數次家暴裏學會的經驗。
世上的爛人很多,很不幸,作爲我筆下的倒黴男二,季聽白一生所遇,基本都是。
除了傻白甜女主帶給他過短暫的幸福,常伴他的,唯有痛苦。
你問我陳文靜在小說裏什麼身份,呃,背景板吧,用來說明季聽白的生活環境多糟糕。
「熱可可怎麼樣?」我指向校門口的奶茶店。
人來人往,挺安全的。
季聽白這才點頭,接過那七塊錢。
我們一羣人呼啦都往奶茶店走,有人湊在我身邊小聲問:「姐,不是說找幾個錢去網吧通宵麼,打 CF 啊。」
我看看他,正是滿臉痘痘那個,想了想,應該是叫劉東。
「累了,你們幾個喝完奶茶也給我睡覺去。」
「可是,姐,你哪有錢?」他小眼睛一瞪,甚是疑惑。
這纔想起來,陳文靜因爲在家把後媽打了,親爹給停零花錢。
她爹,啊不,現在已經成我爹。
我爹在寧城一中周邊買了棟小別墅,請阿姨專門照顧,所以也用不着花錢。
停下,尷尬地跟身後的小弟們使眼色:「身上有個塊兒八毛的,都拿出來給我。」
衆人面面相覷,倒是劉東率先從校服口袋裏拿出張十塊的票子。
剩下的人就一塊兩塊地湊湊。
季聽白靜立一旁,突然伸手把那七塊錢也放進來。
他眼中仍舊沒什麼波瀾,我卻總覺得這貨在看我笑話。
哎,沒事寫陳文靜打後媽幹嘛,這不找罪受!
「行了,這算我借的,過幾天請你們喫肯德基。」
這個時候,喫一頓肯德基還是件挺奢侈的事。
我擺擺手:「散了散了。」
等劉東等人走了,我和季聽白才走到奶茶店點兩杯熱可可。
「你要問什麼問題?」
坐店裏等的時候,季聽白冷不防開口。
「呃,就講講洛倫茲力吧,物理老師說的不太清楚。」
這是高二的學習內容,一般高三學子,也都掌握了。
對方沒有遲疑,從揹包裏拿出一張乾淨的草稿紙,簡單給我梳理電學有關知識,然後細講洛倫茲力,簡略畫圖推導,給我解釋左手定則等基本的東西。
幾乎是從定理到有關的運算都講了一遍。
大概是覺得我這類女校霸腦袋空空,所以說得挺細緻。
熱可可快要放冷時,那張稿紙也被填得滿滿當當。
季聽白字寫得端正好看,饒是紙上寫滿,看着也不亂。Ṭū́⁹
「講完了。」
他將東西收拾好,獨留稿紙在桌上:「不要的話可以丟掉。」
說完,背起書包就往學校裏走,連熱飲也沒拿。
我一拍腦袋,差點忘了。
季聽白是住校生,他是下晚自習出來買東西喫。
這下好了,他還餓着肚子。
我趕緊追出去,在對方冷漠地注視下,從書包裏掏出一包吐司麪包和兩顆滷蛋。
爹還是疼人,小別墅裏零食滿滿當當。
不過大部分都分給小夥伴,今天就剩下這些。
「給你,再見,今天謝謝了。」
也不管他收不收,我塞到手裏轉身就跑。
遵循記憶回到別墅,吳媽在大廳坐着打瞌睡,聽到門響,忙不迭地站起。
她打了老長的哈欠,睡眼惺忪地:「靜靜回來了,喫點什麼墊墊肚子?」
「包的雲吞還剩點,要不給你煮碗麪。」
吳媽是從小就照顧陳文靜的人,在她面前,原主也乖順一點,當然,只有一點。
「不用了吳媽,趕緊睡吧。」
我擺擺手,直接奔向二樓臥室。
洗完澡,坐在書桌邊,開始回憶有關季聽白的事。
這本小說寫於我高一,那時候瘋狂迷戀聖母瑪麗蘇的那種女主,乾脆自己寫一個。
女主叫顧芸芸,誰見誰愛。
時爲了表現她的聖母光環,就塑造了季聽白這麼一個慘美強的形象。
這麼個人都能被女主治癒,女主就是聖母瑪利亞轉世!
具體季聽白有多慘,聽我細細道來。
六年級時,父母離婚,被判給酒鬼老爹,每天捱打。
初二,酒鬼爹找他個賭鬼後媽,家裏更是窮得揭不開鍋,差點沒完成義務教育。
高一,後媽騙他去夜總會兼職,險失身,此後心理出現嚴重問題。
高三,酒鬼爹工作調離,新學校他忍受一年的校園暴力。
高考前夕,其父酒後辱罵他母親,錯手弒父,失去保送北大的資格。因當時未滿十八歲,送少管所。
後來參加成人高考,二十三歲入一所不錯的大學,遇女主。
畢業後,花了兩年時間,貸款建工廠,公司蒸蒸日上,親媽找上門。
渴望母愛,接受親媽兒子入公司,接着那人捲款逃出國,破產。
親媽再次拋棄他。
女主成婚,季聽白跳海身亡。
這些都還是大致情節,諸如季聽白得病等事情還沒算上呢。
回想完這些,深刻反思,我這還是人麼,怎麼能把筆下角色寫這麼慘。
至於我是怎麼進入這個世界的,說來怪自己手欠。
收拾家裏時,偶然發現高一時寫的東西,好奇之下就翻開來看。
看後,挺心疼季聽白,就想修改一下,讓他活得不那麼累。
接着,我眼前一花,成爲搶季聽白生活費的女校霸。
而季聽白平靜地告訴我,他只有七塊錢。
這該死的初遇。
對不起,季聽白。
這一次,我要親手改變你的命運。
2
我是高三(24)班的學生,而季聽白昨天剛轉來。
適應陳文靜的身體後,她原本的一些記憶理所當然地被我知曉。
因家裏頗爲富裕,捐了一棟樓後,我被塞到這個實驗班。
季聽白就不一樣,他成績太好,轉校也能直接來精品班。
這是高三第一學期,開學第二天。
我不是很能適應早起,幸好原主也不用看老師臉色,一般都是上午第二節課結束纔去學校。
等第三節課結束,直接呼朋引伴,一起去小別墅喫午飯。
我很剋制,只睡到早讀結束,才邁着慢悠悠的步子盪到教室裏。
教室裏學生兩兩坐一起,分成四組,我在靠門的第二組第四排。
現在是下早自習,休息二十分鐘。
扎高馬尾的學霸女同桌見我來了,無言地撇撇嘴,重新投入到題海之中。
沒管她,目光向後掃去,第四組最後一排,季聽白在看英語書。
或許是察覺到什麼,他隨後看過來,正好與我對視。
揚起笑臉剛想打招呼,後者已經移開視線。
行叭,想跟季聽白搞好關係,前路漫漫吶。
「老大——老大!」
窗外有人叫我,引得幾個趴桌上休息的同學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劉東不以爲意,繼續衝我招手。
嘿,來都來了,手下這幾個小弟也順便拯救一下。
我趕緊從桌肚裏拿出一大包零食,走出去。
「沒喫早飯呢吧,給,跟其他人分分。」
劉東接過零食包,順手拿起一盒牛奶拆開來,邊喝邊說:「姐,今兒有什麼安排?」
「上課,準備月考。」
「噗——」
劉東一口牛奶全噴出來,見鬼似的瞧我。
「我爸說了,要我還是全校倒數第二,他就讓我自生自滅!」
全校倒數第一的劉東樂了:「嗐,就爲這個,沒事。」
他小眼睛頓時一亮,神祕兮兮地衝我笑道:「隨便抄抄不就行了。」
抄,整個高三年級倒數前四十名都在一個考場,抄誰的。
我還沒開口,就聽身後一聲嗤笑傳來:「陳文靜,你還會在乎成績?」
誰,竟然敢這麼跟本校霸說話。
回頭一瞧,少年理着齊耳短髮,面容白皙,五官清秀,明明在笑,可露出尖尖的小虎牙,顯得咬牙切齒。
腦海中閃現出相關記憶,他叫顧晨,是(24)班的班長,年級第一,也是原身喜歡的男孩子。
小說裏,季聽白第一次月考就將顧晨甩出去老遠,年級第一變老二。
心上人丟了面子,陳文靜帶人揍了季聽白一頓。
細算來,季聽白一整年的校園暴力,就是從第一次月考後開始的。
原來我隨意安排的路人甲,長這樣。
見我沒說話,顧晨憎惡地皺眉,將什麼東西丟過來,砸到我胸口。
「別再纏着我,你煩死了。」
是被揉成一團的粉色信箋。
大概是情書吧,昨天原身確實在顧晨桌肚裏塞東西來着。
目前我只想讓季聽白日子好過點,所以顧晨的行爲沒給我什麼觸動。
彎腰把紙團撿起來,展開一看,嚯,原身的字有夠醜。
「行,知道了。」把情書塞校服褲裏,沒再看顧晨,而是對轉向劉東。
「先回去上課,中午到我家喫。記得喊上張曉紅他們。」
東子瞪大雙眼,他可是知道自家老大從高一開始就對顧晨窮追猛打。
今天被這麼對待,居然不生氣?
他吞了吞口水:「那中午校門口集合。」
轉身,發現顧晨還站在那。
他眸中的嫌惡不加掩飾,我眨眨眼,賤賤地問:「怎麼,你也想來我家喫飯?」
對方差點沒繃住罵人,直接頭也不回地走掉。
無意一瞥,發現季聽白剛剛似乎在朝這邊看了一眼。
之後正常上下課,我翻了翻嶄新的教科書,在扉頁上鄭重地用瘦金體寫下原身的名字。
陳文靜,這一次,大家一起改變吧。
中午放學,大家陸陸續續奔向食堂,季聽白卻坐着沒動。
下午食堂的飯菜會打半折,他一般都是第一節課結束,用十分鐘的時間處理完用餐問題。
有時候甚至不喫飯,久而久之,胃就出毛病。
「剛剛數學老師說的題我沒太懂,能不能請你說說。
「不白找你幫忙,我沒錢,拿這個抵。」
一盒紅棗酸奶和三明治被我輕輕放在他桌上:「我先回去喫飯了。」
吳媽中午準備了不少菜餚,我帶着四個小夥伴喫,足夠富餘。
開飯前,我還用保溫盒給季聽白留了點,纔開始喫。
「劉東,顧晨這小子今天當那麼多人面扔我情書,我咽不下這口氣。」
東子沒開口,扎着馬尾辮的張曉紅一摔筷子:「弄他,今晚我喊幾個……」
張曉紅生得瘦高,力氣大,因家裏重男輕女,沒什麼人管教,所以也跟着陳文靜混。
直接讓這些無心學習的孩子好好學習,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準備稍稍轉移一下仇恨。
「喊什麼人,他不就是成績好看不起我。」我佯裝生氣,「都是第一次做人,憑什麼我要被他看不起。」
「那老大你要做啥。」
「這次月考,我要進前一千名。」
寧城一中,高三學生大約有三千人左右。
「總有一天,我會超過顧晨,讓他知道我陳文靜配得上他!」
宣誓般地指天嚷嚷,再看餐桌上其餘人的神情,跟知道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似的,震驚的無以復加。
「你們跟我混,也不能讓人在背後說三道四,這週末,去把頭髮染回來。」
於是陳文靜月考要進前一千名的事,像風一樣迅速傳開,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拎着保溫盒回校時,教室裏沒什麼人。
寧城一中下午一點上課,在那之前,學生可以再寢室睡午覺。
季聽白倒是在教室,但三明治和酸奶卻擺在我的桌子上,看起來很像是在嘲諷我。
「季同學。」
我兀自走向季聽白:「現在可以給我講題麼?」
他微抬眸,悶悶地「嗯」了一聲。
寧城一中高三一整年都是複習狀態,幾輪複習輪番上陣。
我今天問的,是一道集合題。
其實作爲一個準高中老師,這種難度的題簡直不值一提,不過能找機會跟季聽白套近乎,還要什麼自行車。
他先問了我幾個有關集合的知識點,確定我能聽懂,這纔開始分析題目。
前後不到兩分鐘,他已經說完,低頭寫資料去了。
「這個,家裏阿姨今天做了糖醋排骨,想和你分享一下。」
我把盒蓋打開,香噴噴的食物味道頓時飄出來。
但季聽白看都沒看一眼:「不需要,謝謝。」
「我要是一直站在這裏,你會很困擾吧。
「你收下,我就不煩你了唄。」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氣,摘下眼鏡,捏了一下鼻樑。
他是冷白皮,生氣時,面上浮有淺淡斑駁的紅暈。
「同學,你究竟有什麼事,是昨晚我的錢沒給夠麼。」
他聲音低低的,有幾分不耐煩。
「我的錢全在這裏,能停止遊戲麼?」
只聽「嘩啦」一聲,兩張二十塊錢和五六個硬幣被季聽白放到桌上。
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他小半個月的伙食費。
「行叭。」我伸手去抓錢,「這頓飯就收你兩塊錢,喫完記得把保溫盒還我。」
拿走兩枚鋼鏰,對季聽白揚揚手:「花了錢就不要浪費啊。」
回到座位上,我偷偷用餘光去看季聽白的方向,他似乎拿起來我給準備的筷子。
很好,肯喫我送的東西,那離我倆成爲至交好友還遠麼!
直到下午第一節課快開始前,我的心情都很不錯。
顧晨從進門起,就盯着我似笑非笑,然後徑直朝我走過來。
「陳文靜,你可以啊,要考全年級前一千名啊!」
他衝我比了個大拇指,緊接着,我聽到周圍同學嘴裏傳出的嘲笑聲。
「行,進前一千,我就接受你的表白,怎麼樣。」
他說到最後實在忍不住,笑得眼淚都飈出來:「要是進不了,你就站在門口喊,我是癩蛤蟆,想喫天鵝肉!」
「轟!」
這下班裏人都笑瘋了。
忍不住嘴角一抽,這貨還挺自戀哈,把自己比作天鵝。
看在他是我寫出來的人物這分上,沒怎麼生Ťú₅氣:「好,不過到時候你要在升旗大會上大喊,我喜歡陳文靜。」
他一哂:「有意思,誰違約誰是小狗。」
上課鈴及時響起,這場小插曲也就過去了。
下午放學,季聽白破天荒地主動跟我說話。
他把食盒遞給我,神色仍是平靜淡漠,語氣倒沒有之前那麼生硬。
「洗乾淨了。」
「飯菜味道很好,這是我應該付的錢,以後請不要自作主張。」
他說完,塞了張十塊的紙幣。
「所以,這是預付了五頓飯錢?」
我就是要曲解他的意思。
少年眉頭微皺,語氣再次冷下來:「我不需要。」
他這個人,無功不受祿,同時表面看着不作聲,好欺負,其實倔得很。
「其實,我是想讓你多教我點東西的,你也看到了,月考我要是不進前一千,就得承認自己是癩蛤蟆。
「實驗班的這些好學生都不肯跟我說話,你是新生嘛,就只好麻煩你了。
「我又沒錢支付補課費用,只好請喫飯。
「要是不想讓別人看到我們走太近的話,可以到我家補課,順便喫飯。」
畢竟是我塑造出來的人物,我知道他一生雖遭遇種種不公,心腸仍舊是軟的。
否則,也不會接受那吸血親媽。
跟他好好說話,他會聽。
季聽白默了默,然後問:「你上學期期末什麼排名。」
「全年級倒數……第二。」
對方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模樣終於有所變化,他深深看我一眼:「好,我考慮一下。」
3
劉東已經盯了我很長時間,連餐桌上他最愛的可樂雞翅都沒動過。
「老大,你來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喫飯。」
我話音剛落,季聽白就從衛生間洗完手出來。
他在我身邊坐下,接過吳媽盛來的米飯,禮貌道謝。
劉東和其餘三個人都很識趣地埋頭苦喫,沒再跟我有關季聽白的事。
喫完,東子他們去我房裏打電腦,剩下我與季聽白在客廳。
「你功課都不太好,要是想在一個月裏突飛猛進很難。」他默默從揹包裏拿出張寫滿字的紙,「這是給你的學習計劃,語文、英語、生物和化學需要多背,數學和物理要求融會貫通。」
我拿過紙一看,嚯,從週一到週末,季聽白結合我班的課程表,把我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
什麼時間訂正錯題呀,一天寫多少試卷啊……
怪不得他昨天說要考慮一下,原來是在考慮怎麼拯救我這個學渣。
說實話,這一刻,心裏挺不是滋味。
感動、愧疚,令我拿着計劃表的手都有些發抖。
如果我寫小說時,多給他一些美好,也不至於會跳海身亡。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他錯以爲我是有了退卻之心。
「纔不,我要讓顧晨後悔!」
來到書房,身旁的少年這纔拿出數學書和教輔材料,開始給我講函數。
也不知過了多久,吳媽突然端着一盤切好的哈密瓜過來。
「誒呀,靜靜這麼用功的。」
她放下果盤,笑盈盈地看着季聽白:「喫點水果吧,謝謝你給靜靜講題目。
「她呀玩心重,沒想到還挺願意聽你的。」
季聽白脣邊帶着客套的笑容。
他皮相雖好,但眉眼有股銳氣,不說話的時候就冷冷的,像是易折的冰凌。此刻薄露笑容,才發現他還有酒窩,看着可愛許多。
「吳媽,不要打擾季同學。」
我做出噤聲的手勢,吳媽便笑眯眯地離開了,季聽白的笑容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到函數有關的幾個例題也說完,就該我做題目。
「蜜瓜很甜,嚐嚐。」
「不用,你快寫,一會要講力的分解。」
「那我全做對,就嚐嚐——」
我拖長了調子:「就當是我認真聽課的獎勵啦。」
對方沒說話,我當他答應了,拿起筆就是一頓輸出。
很顯然,這種題目寫起來得心應手,想當年我備考高中數學老師,做了不知多少卷子。
但爲演戲,還是佯裝苦思冥想,咬咬筆,抓抓腦殼,拔了幾根五彩雜毛。
「請檢查。」
季聽白掃了一眼,又看看我,難得輕笑了下:「全對,看來你進前一千也並不是沒可能。」
不是那種客套的笑,而是發自心底的高興。
但這笑容,轉瞬即逝。
用水果叉,叉了一塊瓜送到他嘴邊:「都是季同學教得好!」
他沒張嘴,伸手接過叉子:「我自己來。」
之後複習力的分解,他順便帶我回憶三角函數。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快要上課。
我讓季聽白先回校,之後才同幾個小弟慢悠悠地閒逛。
「季同學講課通俗易懂,你們要是感興趣,明天一起來聽。」
四個小弟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別了吧,老大。」
「隨你們。」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心裏也知道一時半會無法說動他們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來日方長,不急。
到教室時,化學老師正站在講臺上看同學們前後依次分講義。
這是位胖胖的中年男人,半禿頂。
「報告。」
這一聲挺響,化學老師瞪我一眼,不耐煩揮揮手:「坐下吧,來就是睡覺,你還來幹嘛。」
底下同學有人笑出聲。
也不能怪老師同學不待見,畢竟原身以前確實不着調。
人不知而不慍嘛,他們也不知道我不是原身。
落座後,開始上課。
真不怪原身要睡覺,這老師上課照本宣科,就對着講義哇啦哇啦一通說。
實驗班怎麼有這種老師,走後門的吧。
好嘛,比白噪音還催眠。
直接趴桌上會周公去。
半夢半醒之際,腦袋忽然被什麼砸中,瞬間清醒過來。
於一陣鬨笑中緩緩抬頭,正好與化學老師憤怒的目光對上:「起來,你說物質的量是什麼單位,說不出來給我出去站着!」
原身也只能在學生堆裏當老大,跟老師,還是不怎麼敢頂嘴的。
看大夥笑得這麼高興,我聳聳肩:「不知道。」
所謂扮豬喫老虎,怎麼能一開始就嶄露頭角。
「滾出去!」
禿頂老師暴喝。
得嘞,我把凳子往桌下踢了踢,在衆人看笑話的目光中走出門。
有人小聲議論。
「就這,摩爾質量都不知道。」
「她呀,抄都抄不進一千名裏面。」
……
在三樓欄杆處站到下課,顧晨和他兩個玩得好的學霸兄弟走過來。
「嘖,陳文靜,你要不在這學兩聲狗叫,我就當賭約不存在,怎麼樣。」
三人笑得前仰後合,引得來往學生頻頻側目。
「不怎麼樣,聽不到你說喜歡我,得不到你,我真的會難過。」
一副死纏爛打的癡女模樣,噁心不死他。
顧晨立刻跟喫了蒼蠅似的,噎了一下,往後連退好幾步。
「走開走開,你想進前一千名,做你的春秋大夢,不知所謂。」
嘖,要是原主聽到這話,該會傷心吧。
轉身欲回教室,冷不防發現季聽白在身後,也不知道他聽了多少。
「怎麼了,季同學。」
少年長長的睫毛在微風中顫動,他比我高出一個半的頭,垂眸看來時,眸色深深。
「老師的問題,講義上就有。」他語氣淡淡,「筆記我給你做好了,想要學習有進步,上課也要多用心。」
「好,好的。」
想不到他會特意跟我說這麼多,有些驚訝。
回到自己座位上,季聽白的那份講義正放在桌面,上面的筆記密密麻麻。
其實他沒有記筆記的習慣,這確實是爲了方便我學習。
謝謝你呀,好心又負責的季同學。
接下來的日子,也都這麼過。
中午季聽白來別墅給我補習,東子他們打遊戲,有時候他們也來聽一耳朵。
很快到了週五,這天下午第二節課是體育課。
體育課,在操場跑完兩圈,同學們不是去一食堂坐着就是偷溜回教室。
我用校園卡刷了杯檸檬水,坐在樹蔭下發呆。
沒有零花錢,校園卡里還有點錢。
顧晨和幾個男生在打籃球,有個男生喊我:「陳文靜,水呢。」
其餘人頓時起鬨:「顧晨有,咱們也不能少啊。」
啊,什麼水。
特喵的,不接受表白,好處沒少收是吧。
我翻了個白眼,狠狠吸一口檸檬水,從校服褲裏掏出英語單詞的小冊子,開始背單詞。
其他科目不怕,這英語可是要老命。
「誒,靜姐,想不到咱們體育課在一個時間。」
我抬頭,發現張曉紅喘着氣跑過來,一屁股坐我身邊。
她是(48)班的學生,傳說中的學渣聚集地,裏頭都是混日子的。
要不是老爹捐樓,我也得在那。
「東子呢,請你倆喝點飲料。」
「他呀,八成躲廁所抽菸。」
說話間,我們重回一食堂,卻發現季聽白身邊站着四五個面生的學生。
其中一個想攬季聽白肩膀,但太矮了,只好一手搭在他肩頭。
走過去,還能聽到他們在跟季聽白說話。
「同學,好歹一個寢室的,別給臉不要臉。」
「就是,請客而已,怎麼這麼小氣。」
「什麼情況,你倆皮癢了是不是!」
張曉紅看我臉冷下來,立刻走上去扯開那人的手。
此時我纔看清季聽白是被兩個人死死按住手,他也知道自己打不過這些人,劇烈反抗反而會更慘。
看到我,他面上的神情沒什麼變化,跟那天我搶他生活費一樣平靜。
「張,張姐。」
一個男生磕巴了一下:「沒事啊,就讓這小子請客嘛。」
另一個男生揚了揚手裏的校園卡:「他卡在這呢,張姐你要不要也來一杯。」
「還給他。」
我盯着那人。
「你誰啊——哎呦,東哥,疼——」
劉東不知從哪冒出來,一把扭過那人手臂,疼得他直叫喚。
這邊的動靜很快引起周圍學生的注意,好些跟我的小弟紛紛站到我身邊。
「東子,別打人。」
我淡淡開口:「你,還有你們。」
指了指剛剛圍在季聽白身邊的人:「給我們班的季同學道歉。」
那些學生自然忙不迭地照做,恭恭敬敬地把卡還給季聽白。
「對不起,我們新來的,不知道這人是你罩的……
「什麼罩不罩,你這是侵害他私有財產,你也犯了校規。
「下週一升旗儀式上,希望能看到你們上臺檢討。」
我轉向劉東:「東子盯着點,還有,以後別動不動上手。」
人都散開,食堂小店店主長舒了一口氣,估計是怕打起來把他店給拆了。
「季同學,你怎麼會跟他們一個寢室?」
劉東見他沒作聲,忙道:「轉校生嘛,學校安排住在一起。」
聞言,我頓時頭痛起來。
怎麼把這茬忘了。
季聽白遭受校園暴力,一是因爲陳文靜,二就是他寢室住的都是些不思進取的傢伙,在外頭不敢橫,五個人集合起來就逮着季聽白欺負。
他們嫉妒季聽白成績好,相貌好,不是撕毀他的學習資料就是弄他的衣服牀鋪。
告到老師那裏吧,又不歸咱們班主任管。
你說學習好不是會被特別關照嘛,別忘了,咱班除我都是學霸。
生活老師覺得不出人命不是大問題,說兩句完事,所以季聽白硬是忍受了一年。
有些不敢去看他,鼻子微微發酸。
我真的,我真的沒想到筆下的世界真實存在。
來到這裏,才切實感受到,季聽白過得有多艱難。
「這次,多謝你們。」
少年好聽的聲音緩緩響起,我看過去時,他正用手扶眼鏡。
三道的紅色抓痕,在他白皙得有些病態的左手手背上,格外醒目。
大概是那夥人奪卡的時候弄的,破了皮。
「東子,幫我買點創可貼,要是有酒精噴霧就更好。」
劉東很快從小店裏買來要用的東西。
有心幫他處理,但多少有些曖昧,就讓他自己消毒後貼創可貼。
季聽白默默拿出錢還給劉東。
後者見我輕輕點頭,才收下。
少年低頭處理傷口,額前的碎髮毛茸茸的,看着像某種乖順的小動物。
或許是酒精刺激,有些疼,他眉頭皺起,卻很快舒展。
美人就是美人,穿這麼醜的校服,理着狗啃似的短髮,都這麼好看。
「誒,季聽白是吧,創可貼借我一個!」
不和諧的聲音自頭頂響起,不經同意,有人伸手抽了一塊創可貼。
循聲看去,是顧晨的小夥伴,正給顧晨左胳膊肘貼。
嘿,我這暴脾氣。
騰地站起身,扒拉開那人:「顧晨你受傷了呀,我來貼!」
沒等他有什麼反應,手上使勁狠狠一按,顧晨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很疼吧。」
叫你不問自取。
「陳文靜你有毛病啊!」
「對啊對啊,因爲你是醫我的藥嘛。」
「你,你——」顧晨憋了半天,最後冷笑,「你不就是想吸引我注意嘛,切。」
4
陳文靜倒追顧晨,算是一中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就連坐在公交車上也能聽到同校的學生在說。
坐在前一排的小姐妹,穿着一中高二年級的校服。
「聽說了嗎,週五在一食堂,陳文靜要給顧晨貼創可貼,人家不準,她還哭了。」
「人家是年級第一,煤老闆的女兒還真把自己當回事。」
「對啊,你看她頭髮染得花裏胡哨,一看就不正經!」
作爲他們口中不太正經的當事人,我按住了身邊要動手的張曉紅。
拍了拍前面口若懸河的女同學:「你說,那陳文靜的頭髮是不是跟我一樣花?」
兩個小姐妹回頭一看,空氣瞬間有點凝固。
「小朋友不好好唸書,喫的都是什麼爛瓜。」我好聲好氣,「明明是顧晨哭了。」
沒錯,那天他說我是要引起他注意,就被我嚇哭。
因爲我說讓東子和曉紅去架着他,要親死他,於是顧晨當場哭着跑出食堂。
耳邊終於安靜下來,我扭扭脖子,看向車窗外不斷變化的街景。
今天是週末,上午自習課,然後有一下午休息時間,晚上還得回來上晚自習。
先帶東子和曉紅帶頭把髮色染回來。
得知我要染黑髮,吳媽很欣慰,給一張紅票子。
寧城市中心,先來一頓肯德基,然後直奔託尼老師那。
鏡子裏的女孩左右看了看自己:黑色的發柔順地垂落肩頭,巴掌臉,面頰有些小雀斑,丹鳳眼,尾端稍稍上挑,鼻樑不高,但鼻子勝在小巧,脣瓣豐潤,算是小美女。
不過在這個年代,難說。
欣賞完,我隨意紮了個馬尾。
曉紅理了波波頭,東子是清爽的平頭。
「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我說完,曉紅扭捏道:「前面有照大頭貼的,咱們也去拍一個。」
大頭貼,在我生活的年代,只存在回憶裏。
來了點興趣,三人一起去附近的照相館。
十塊錢拍十張,先要選背景,然後纔開始擺姿勢拍。
我們三個有合照也有單人的,我就留了一個邊框有派大星的單人照。
大頭貼上我手捏着粉色派大星的角,笑得後槽牙都露出來。
沒想到回去的路上遇到季聽白,他站在公交站臺,不知在看些什麼。
「誒,季同學。」
我欣喜地跑過去打招呼,後者遲疑了一下,愣了兩秒,試探着叫我。
「你是……陳同學?」
「對啊,好巧——你在看什麼。」
我往站臺柱子看去,那裏貼了些招工啓事。
「在找兼職。」
他沒有隱瞞,語氣淡淡:「沒有合適的。」
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口口聲聲要救他於水火,到頭來,他還是被欺負,還是在爲金錢困擾。
誰知道他不靠譜的爹,下個月會不會給他生活費。
「我們學校有獎學金,就每次月考第一名,會有五百塊的獎勵。」
「從沒聽人說過。」
季聽白說完,東子和曉紅也紛紛表示從沒這種事。
笨蛋,兩個笨蛋,你們看不見我在使眼色嘛!
「新規定,我爸無意間告訴我的,可能這個月考之後就實行吧。」
其實哪有這種規定,免不得要跟我爹求一場。
季聽白臉上並未有什麼喜色,看起來,他覺得找兼職更靠譜。
「你學習這麼好,肯定能拿到獎金!」
我鼓勵他,希望他別把精力放在兼職上,過段時間還會有各種競賽要參加,過了能保送北大的。
「謝謝,希望承你吉言。」
少年禮貌回應。
星期一的升旗儀式上,校長講完話,週五那幾個學生便被他們班班主任盯着,走上講臺深刻反省自己。
全篇沒有出現季聽白的名字,只有五人聲淚俱下的檢討。
東子幹事很給力嘛。
我不由得側頭去看站在後面的季聽白,他臉上沒有什麼高興的神色,平靜得像這無關自己。
晨風吹動他的衣服和髮絲,少年察覺到什麼,向我望過來。
他的眼睛裏無悲無喜,倒映着一衆學子,還有我,又像是滿眼的虛無。
突然明白,相對於他遭遇的一切,這些道歉都顯得無關痛癢。
或許以前,他就遭遇過霸凌。
但我想告訴他的是,從這些人的檢討開始,我會帶他離開泥淖深潭,美好的未來在等他呀。
於是衝他甜甜一笑,悄悄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季聽白似乎笑了一下,酒窩比晨風更溫柔。
週一上午第一節是英語課,老師要求上課前先報聽寫,然後同桌間互相批改。
錯了五個以上的,就得在教室後排站着上。
這可是一星期複習的單詞量,我暗暗咬牙,幸好昨晚背了點。
最後一個單詞從老師口中報完,班裏同學都悄悄鬆下一口氣。
瞥見我聽寫本工工整整寫滿,同桌多看我兩眼,竟然小聲說:「不錯嘛,看來你真的有在認真背單詞,不是做樣子。」
原來她看到了我拿着小冊子在背單詞,怪不得這幾天看到我沒撇嘴。
「但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她笑笑,抽走我的聽寫本開始批改。
按照以前的情況來看,全班也只有我會站到教室後面,我連對五個都做不到。
悄悄看了看同桌的名字,原來她叫何青青,也不是很討厭嘛。
結果很快出來,我跟何青青都只錯了兩個。
她在我的聽寫本上用紅筆寫了「加油」,還有個笑臉。
「錯五個及以上的,到後面站着。」
老師中氣十足地說了一聲,在班裏掃視一眼:「咦,陳文靜沒來啊,怪不得沒人站起來。」
染成黑髮,連老師都認不出了。
「在這。」
我舉手。
「那你趕緊站到後面去,要不就出去玩。」
「對啊,陳文靜,你別耽誤大家學習。」
顧晨等人幫腔。
何青青忙站起來,給我解釋:「老師,她只錯兩個單詞。」
這下可炸了鍋,前後桌的同學都勾着脖子來看我的聽寫本,其他人更是譁然一片。
「不可能!」
「她肯定是抄的。」
「唸書不行就算了,人品也差!」
議論紛紛,英語老師聲音不得不提高三度,大叫着讓他們安靜。
她徑直走過來,拿過我的聽寫本仔細看了又看:「這是你寫的?」
「是。」
我毫不遲疑。
女老師盯着我的眼睛,片刻後讓我坐下,她要開始上課。
這時有人小聲說不公平,說這是縱容我作弊。
這課是上不下去了。
我緩緩站起來,掃視班裏衆人:「好,信我是自己寫的請舉手。」
只有角落裏的季聽白和我身邊的何青青舉起手。
「很妙,那麼有些人,口口聲聲說我成績差,人品不好,請問你們背後議論人就是高素質?
「拿不出證據證明我作弊,誣衊我,這是高素質?」
「陳文靜!」女老師不贊同地呵斥我,「現在是上課時間。」
我又看向她:「既然是上課,作爲教師,你根本沒做到尊重和信任學生。」
「你說什麼!」
她幾乎是咆哮着奔到我跟前。
「在還沒知道結果前,您就要處罰我,可不就是無尊重、無信任。」
室內靜得可怕,我不在意地繼續道:「大不了,我就在黑板上重新默給你們看看。
「我敢做,你們這些人敢不敢跟我道歉呢,別到時候不認賬啊!」
「行啊陳文靜,默不出來就滾出(24)班!」
不知誰喊了這麼一句,頓時四面八方都在叫我滾出(24)班。
英語老師說好,留出十分鐘給我單獨報聽寫。
五十個單詞,我一個不漏的,在衆目睽睽之下,盡數默在黑板上。
其實沒寫到最後一個,第十個單詞被準確寫下時,班裏就安靜極了。
拍拍手上的粉筆灰,衆人精彩紛呈的面色映入眼簾。
妙啊,怎麼不叫喚了。
「請檢查。」
其實在上來之前,我看了那兩個原本寫錯的單詞,所以這次黑板上的,全都對!
沒人說話,季聽白忽然站起來:「陳同學一個不錯,很厲害。」
陽光透過窗戶,在勾出他面部的輪廓,光暈柔和了輪廓的冷峻,平添幾分難言的朦朧。
何青青也小聲說:「陳文靜一直都有認真背單詞,單詞冊她隨身攜帶的。」
「不早說……」
有人小聲嘀咕。
「各位,輪到你們了。」
沒等來道歉,倒是等來英語老師讓我回到座位的命令。
「原來,都是慫包。」
道歉不道歉有什麼要緊,關鍵罵完人,他們誰敢回嘴呢。
「對不起。」
沒想到顧晨竟然第一個站出來,他面沉似水:「我代表全班同學向你道歉,希望你也別太過分。」
「你代表什麼啊。」
我好懸沒翻白眼:「剛剛好些同學都保持沉默呢,他們又不需要道歉,你憑什麼代表。」
搞笑,想借我鞏固自己在班級的位置。
顧晨臉色更難看,有些方纔旁觀沒說話的一些同學不太高興地瞥他一眼,這下威信沒立,倒是討人嫌了。
原以爲這事就這樣結束,沒想到中午回家喫飯,吳媽憂心忡忡地告訴我,晚上我爸要來。
大概是英語老師給我爸打電話了。
「東家打電話來,很生氣啊,靜靜你又在學校闖禍啦?
「晚上回來,別跟你爸戧戧,不然又要打你。
「要是真打你,你就哭,別倔,你越倔……」
吳媽看起來比我擔心,喫完飯就拉我到房裏囑咐着。
「別擔心,吳媽,我知道。」
安撫幾句,繼續補課。
進書房時,季聽白正在看之前留給我的卷子,仔仔細細地檢查對錯。
「今天謝謝你爲我說話。」
他聞言也只淡淡「嗯」了一聲,然後將檢查完的卷子理好放在桌上。
「你挺努力的,不該被那麼說。」
季聽白這是,肯定我了?
這算不算誇我呢。
又或許,他幫我說話,也是爲曾經的自己說話。
小說裏,他也有過被污衊的經歷。
那是後媽剛來那一年,女人把一千塊,輸得精光。
女人不敢說實話,就說季聽白偷錢。
酒鬼爹向着女人,不論季聽白怎麼解釋,劈頭蓋臉一頓好打。
不敢想象,當時才上初中的孩子,是如何蜷縮着身體,忍受來自親生父親的拳打腳踢。
他滿腹的委屈和痛楚,不敢宣於口,只能用舌頭抵着牙齒,從嗓子裏發出短促嗚咽。
對不起,是我害你遭受這些。
對不起,季聽白,沒能早點來幫助你。
眼淚猝不及防落下,我趕緊伸手抹掉,誰知道越擦越多,最後雙肩都止不住抖動。
有紙巾塞到手裏,忙擦臉,淚眼矇矓的,就看到季聽白無措的神情。
「他們,他們會看到你的努力。」他有些手忙腳亂地,又給我抽了些紙巾,「其實,不用太在意別人的看法。」
「要喝點水麼。」
「今天可以晚一點補課。」
聽得出他有些緊張,大概沒看過女孩子哭。
我心道,幸好還不晚,幸好還有機會扭轉他的命運。
5
小說雖然僅僅圍繞主角,但現實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作爲書裏出場不多,但絕對惡毒的女配,陳文靜的經歷也讓人唏噓。
當然,這屬於世界補齊的內容,並非我所寫。
陳文靜母親難產,生下她就撒手人寰。
她老爸是煤老闆,叫陳大發,家裏真有礦,身邊美女如雲,後來又娶兩個老婆。
第二個老婆是模特,對陳文靜溺愛無比,好事麼,顯然不是。
陳文靜被養得無法無天。
第三個老婆是個大學生,嚯,能當陳文靜姐姐,兩人從沒好好說過一句話。
陳文靜爲什麼打她,說來離譜,因爲有個沒眼力見的,誇後媽比文靜長得漂亮。
原身,其實蠻缺愛的,也缺少父母的關懷和正確的教導。
但這並不能成爲她霸凌別人的理由。
下晚自習回家,就看到陳大發滿臉黑線地坐在客廳沙發上。
男人四十五歲左右,眉眼裏有股商人的精明味道,有些胖,眼皮耷拉下來,但並不妨礙眸中精光四射。
啤酒肚挺着,格外醒目。
吳媽戰戰兢兢地在一邊衝我使眼色,示意我乖一些。
乖,我肯定乖。
「爸,你來啦,我好想你!」
揚起笑臉,奔過去就是一個熊抱。
這可把陳大發弄迷糊了,自從娶了第三個老婆,陳文靜就只喊他「死老頭」。
「等會!」
我爹眼一瞪:「又在學校給我闖禍,你們英語老師打電話,說你在教室搗亂,讓她根本上不了課!」
沒急着辯解,跟這種做慣了一把手的人往來,直接反駁,往往會讓事情變得糟糕。
當初原身遇到問題,只會尖叫,不顧一切地罵人,什麼問題都沒法好好解決。
每次都以挨陳大發一頓竹筍炒肉落幕。
等他說完,我才期期艾艾地從揹包裏拿出聽寫本,上面鮮紅的勾讓陳大發喋喋不休的嘴閉上了。
他看看我,又拿起聽寫本翻到扉頁看名字,耷拉下來的眼皮興奮地往上掀了掀。
「好,這纔像話。
「你老頭子我看不懂這洋文,對錯還是知道的。
「吳媽說你這學期用功讀書我還不信,嗯,不錯,你終於肯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陳大發說着說着突然頓住:「不對啊,那怎麼還說你搗亂。」
於是我這纔將事情原原本本講給他聽。
聽罷,陳大發連聲說了三個「好」,猛地站起來,掏出手機:「這種人也配做老師,讓她停職。」
這時候已經有手機了,不過不太智能。
我忙拉住他:「別,只要老爸肯相信我就行,這個老師上課其實還可以,再說高三換老師,其他同學會受影響。」
倒不是聖母,目前我只關心季聽白的事,況且我也知道,這便宜爹不會讓我白受委屈。
之後是父女和諧相處的美好時刻,他直接從公文包裏拿出三疊紅票子放沙發上。
「好好學習,月考有進步,零花錢再加一倍。」
嘖,好歹是三萬塊錢,就這麼給我啦?
暗歎土大款的直截了當,我默了默,就說起給我們學校增設獎金的事。
「爸,零花錢可以不要,但獎金你一定要設立嘛!」
老爸表示,就一通電話的事。
他狐疑地看看我:「小半月沒見,靜靜你怎麼跟變了個人一樣。」
「那可不!」我面不改色,按照打好的腹稿解釋:「我們班新來位轉校生,我覺得自己跟他比起來,簡直生活在天堂。
「不敢相信,他高三居然還準備找兼職。」
我撒嬌般摟住老爸的胳膊:「我不能辜負這麼好的條件,要好好唸書報答老爸。」
陳大發不愧是大老闆,立刻明白過來什麼,想繃着臉,但開口仍是話裏帶笑。
「轉校生,就是給你補課的季同學?
「獎金是特意爲他求的?
老狐狸,腦子轉這麼快。
「不要拆穿我!人家自尊心強,靠自己實力拿到的,才肯接受。
「行啊,那就三個年級都設獎金,看那位季同學有沒有本事拿。」
第二天中午,各大食堂前的宣傳欄上就用展示這一喜訊:「此後月考,各年級凡得第一名者,獎勵一千元人民幣。」
這個時候一般人的工資,也就兩三千吧,學生一天十元就能喫飽喝足,過得很滋潤,所以一千元的獎學金足以讓一衆學生興奮起來。
此外還有通報批評某位英語老師的通知,說是會扣薪。
「誒,顧晨,你拿到獎學金要請客啊。」
準備叫季聽白來看,聽見左側方有熟悉的聲音傳來,正是顧晨一夥人。
「沒問題,想喫什麼隨便點!」
這語氣,似乎一千元已經拿在他手裏似的。
逆子,先讓你嘚瑟一會,等我乖崽季聽白教你做人。
要不說顧晨是逆子,他扭頭看到我,突然走過來,打量一番後,譏諷道:「喲,這不默寫全對的陳文靜麼,你也想拿獎學金啊?」
「拿什麼獎學金,我只想拿到你的心。」
「咦,滾!」
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炸着毛跑了。
沒勁,一點不經逗。
下午天色還好好的,等下晚自習,居然開始落雨。
一場秋雨一場涼,我忘帶傘,便站在三樓欄杆處等吳媽來接。
家長一般不能進校,但我屬於特殊人羣。
下雨了,她應該會來的吧。
同學陸續從我身邊過去,感到有人靠近,抬頭看,季聽白手上拿着摺疊雨傘,沉默地走過來。
「你沒帶傘,我送你回去。」
「不用,吳媽一會該來了。」
他寢室那麼多人,還是趕緊回去洗漱,早些上牀休息要緊。
走廊的燈光打在少年眉骨上,於眼下投出小片陰影,叫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緒。
「嗯,那我先走了。」
他點點頭,然後隨人羣離去。
過了沒一分鐘,他竟然又站到我面前:「走吧,萬一吳媽睡下,你該淋雨了。」
再拒絕,他恐怕要多想。
於是我們下了綜合樓,共撐一柄傘,朝校外走去。
傘是贈品,上頭還有某電瓶車的廣告,不過印刷的文字已經剝落大半,傘面因此顯得有些髒。
這大概是我離他最近的一次,右肩不時觸到他的手臂,能嗅到他衣服上洗衣粉被太陽曬乾的味道。
清清淡淡的香氣,沉浮於周圍的水霧裏。
「季同學,我可以延長補課時間麼?週末也來給我補課吧,當做兼職也行,按小時計費。」
「可以。」他說,「不用計費。」
一路上他抽查了些知識點,不知不覺就到我家。
他送我上臺階,沒有進門的意思:「明天見。」
第二週也很快過去,週末先帶東子和小紅去醫院皮膚科掛號。
聽我說要給他看臉上的痘痘,劉東很是受傷,覺得我是嫌他醜。
離譜。
「什麼醜不醜的,這青春痘一碰就疼,作爲你老大,我盼着你好。」
哄了半天,他纔到專家那看病。
至於曉紅,她的情況特殊。
有次在家帶弟弟玩,小孩子手欠,把桌子上的滿杯開水弄灑,潑張曉紅一胸口。
胸口那塊頓時起泡掉皮,現在還有深色的疤。
她家人說衣服穿上不礙事,也不給她瞧。
就看醫生有沒有法子祛疤了。
結果喜憂參半,東子抹點藥,注意飲食就能控制痘痘情況,但曉紅的陳年舊疤目前無法解決。
「沒事。」我安慰她,「以後醫學技術會好很多。」
回到別墅,季聽白坐沙發上看書,似乎等了很久。
看了眼手錶,下午兩點,糟糕,約定好一點半補習。
「回來了,今ŧṻ⁺天先講化學。」
除此之外,對方什麼都沒提。
他的情緒向來沒什麼波動,可能討厭別人不守時也不會表現出來。
我訕訕一笑,跟他去書房。
「抱歉啊,今天去醫院,耽誤了點時間。」
他拿化學講義的手停在半空,然後問:「你哪兒不舒服?」
「不是,給東子看臉。」
他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拿着有空白的講義讓我填,都是些基礎知識,簡單且重要。
我寫的時候,他就在一邊做自己的資料。
室內安靜,聽得見二人的呼吸聲。
突然——「嘭」的一聲,有人推門而入。
「老大,東子不肯塗藥!」
就見曉紅拖着劉東的胳膊,把他給拽進來。
「這點事你也告狀!」劉東憤憤扭頭,「有點疼嘛,一會就抹。」
「東子,要是我動手,可不就是有點疼。要不你們留在這一起補課?」
劉東連忙告饒,兩人重新把門給我關上。
「他們一起聽課的話,我以後多準備兩份材料。」
「不用給他們特意準備,我爸過幾天會送打印機來。」
我邊說着,才抬頭看季聽白。
這一看,發現他面頰不知何時浮出兩團不自然的緋紅,褐色的瞳裏,水光瀲灩,一看就不對勁。
「你怎麼了?」
少年羽睫微輕顫,有些歉然道:「今天可能要提前結束。」
「是不是發燒?」
我緊張起來,又不好直接去探他額頭的溫度。
「有些低燒。」他摘下眼鏡,手掌輕揉太陽穴,「回寢室睡一覺就好。」
應該挺難受的,也不知他挺了多久。
「不行,你等會,咱們去醫院。」
季聽白還要說什麼,我直接衝出去喊吳媽:「吳媽,開車送我去醫院,季同學有點不舒服。」
一陣雞飛狗跳,季聽白就是不去,沒法子我和大夥連哄帶拽地把他弄上車。
「呼,生病就要看醫生,硬挺是不對的。」
我跟他坐在車後排,老媽子似的嘮叨:「原因不明的發燒症狀更要注意。」
「可能昨晚受涼。」他神色懨懨,「以前都是喫退燒藥,睡會就好。」
「現在不一樣,你聰明的腦瓜不能有半點閃失。」
他稍稍牽動嘴角:「嗯。」
到急診部,醫生說他是受涼導致的發熱,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季聽白有腸胃炎的症狀,要吊水。
掛鹽水,就趕不上晚自習,甚至一晚上得待在醫院。
「季聽白,晚自習不上沒關係的,身體最重要。」
我怕他又犯倔,苦口婆心連珠炮似的勸。
「胃炎一開始沒什麼,嚴重會病變。」
「晚自習的事別擔心,我有假條,老班簽過字的那種。」
還準備說下去,就聽他說:「好。」
這麼痛快就答應,我心裏小小雀躍了一下。
少年仰頭靠在醫院的塑料椅子上,燈光將他眼睛變成琥珀般的色澤。頭微抬,流暢的下頜線連同修長脖頸處的喉結,都好像在發光。
是誰夢裏的天使跑出來了。
在視線移向季聽白鎖骨前,我剋制地移開目光。
救命,他真好看到爆炸!
6
時針指向刻度十二,醫院大廳裏的人少很多。
我扭扭脖子,旁邊季聽白不知何時睡着。
他身上蓋着一半吳媽從家裏帶來的薄毯,還有一半鋪在我膝蓋上。
吊瓶裏的鹽水快沒了,我小心站起來喊護士拔針。
「他現在還燒麼?」
護士邊檢查着幾瓶鹽水是否都吊完,邊問我。
我愣了一下,腦子有點宕機,聞言直接俯身,用手背去探季聽白額頭的溫度。
溫涼的觸感,他額頭光潔,摸上去滑溜溜的。
貌似挺正常的。
剛要收回手,季同學悠悠醒轉,睜眼就與我四目相對。
後者神情冷淡,看不出喜怒。
「呃,抱歉,我就看你的體溫正常不……」
季聽白不喜歡跟人有肢體接觸,可以說有些排斥。
還沒解釋完,護士姐姐就拿過來一根體溫計,適時補刀:「用這個。」
你,我,行叭……
尷尬一笑,好在季聽白沒什麼過激反應,情緒也無波動。
「校門關了,你回不去,今晚在我家將就一下,可以麼。
「家裏空房間很多。」
我小聲建議。
季聽白不置可否,把毯子疊好放進紙袋裏提着。
「一直陪我到現在,餓麼?」
「我讓吳媽做了點夜宵,挺清淡的,正好來喫點。」
不知道他幹嘛問我餓不餓,但每個邀請他來家裏住的機會都不能放過。
「你家長同意?」
「當然,吳媽還準備一起陪着你,我讓她先回去休息了。」
他定定地看我好一會兒,然後頷首。
「那就打擾一晚,麻煩了。今晚的醫藥費是多少?」
「九十八塊三角,先說好,等拿到獎金再還我!」
此時我們已經走出醫院,我才發現吳媽的車還停在外頭,原來她是準備好了宵夜又回頭接我們。
季聽白給我拉開車門,問:「你爲什麼堅持認爲,我月考會是全年級第一,拿到獎金。」
因爲,這本來就是爲你而設啊。
「因爲你絕對優秀!」
我聽到季聽白輕笑出聲,但他很快關上車門,沒能看清少年的神情。
時光飛逝,月考終於結束。
因爲月考後緊接着是國慶節,所以月考成績會在國慶後公佈。
屆時放榜不說,還會舉行頒獎大會,各年級的優秀學生都得上臺領獎。
不過今年還得給第一名發獎金。
一考完,晚自習回到教室,顧晨就攔住我。
「明天放假,哎,你好好玩,回來別忘了喊自己是癩蛤蟆。」他說着就笑開來,說實話,這貨嘴不賤的話,模樣倒還不錯,笑起來很燦爛。
他不知從哪摸出個收破爛用的大喇叭:「大會上,你就用這個喊,大聲點。」
我點點頭,心道,逆子,若非不想驚世駭俗,我直接考全年級第二也行。
你就當萬年老三去吧。
我這麼沉默,顧晨以爲我怕了,眉飛色舞道:「要是你現在學狗叫,就……」
「班長,一會開班會,班主任讓你準備一下。」
季聽白突然出現,一句話讓顧晨轉頭忙別的,沒再煩我。
「我怎麼不知道開班會。」
看顧晨走開,我問。
「大考後,放假前班主任都會講幾句,我猜的。」
季聽白語氣淡淡:「考題不難,有哪些題目不會,可以跟你順便解答。」
哈,小菜一碟,我還精準控分了,這次應該考五百六十分這樣。
「化學倒數第二題,那幾個沉澱物,什麼白色……」
「一包固體粉末少量入水得到藍色溶液,第二包固體粉末少量入水得白色沉澱,上層清液無色……」
沒想到季聽白記性好到這種地步,題目一字不差都被背出來。
「哇,你也太厲害了!」
我由衷讚歎。
季聽白沒什麼喜色,抽出一張稿紙,開始給我分析這些固體粉末是什麼。
之後各科老師到教室分發作業,好傢伙,放六天,一共給三十張卷子。
被試卷支配的恐懼又回來了!
老班象徵性交代幾句話,晚自習結束,學生猶如脫繮野馬,直奔出教室。
我莫名其妙被班主任要求留ṭṻ¹下來掃地,季聽白也自薦擦黑板,於是我二人是最後離開的。
「國慶你有什麼安排嗎?」
「沒有,可能回家。」
季聽白說起「家」這個字的時候,無意識地拉了拉揹包的揹帶,沒有喜悅,只有無數的不確定,那個地方給不了他安全感。
「可能,也就是說你也可以不回去。」
他點頭:「以前兼職的網吧,我認識裏面的老闆,那裏包住宿,平時給客人調機子就行。」
我暗暗記下,這些東西都是我沒寫過的。
世界把細枝末節補充得很好嘛,這真的是我能創造出的?
「既然能不回去,那能不能到我家來。東子和曉紅也在的。
「試卷太多,我真的超級需要你的幫助。
「否則我只能抄抄別人的了。」
季聽白從來都是個負責的人,既然答應給我補課,就不會眼睜睜看我抄作業。
終於磨得他同意國慶來家裏,真是長舒一口氣。
六天假期,我跟曉紅睡一塊,劉東和季聽白一人一間房。
老爸沒來看我,陪老婆去迪士尼,電話裏還安撫,說回來參加頒獎典禮。
呵,一點都不在乎。
假期第一天,四人去市裏看場電影。
什麼外星人大戰巨齒鯊,救命,我記得沒出過這種片子啊。
看來這個世界和我的世界還是有些不同的。
之後的日子無非就是寫試卷,加上喫喝玩樂。
劉東迷上了炫舞,pk 總是輸。
「艹,又沒搶上!」
東子憤怒砸桌,我跟曉紅正在教季同學鬥地主,俱是被這一聲嚇一跳。
循聲看去,就看到電腦已經黑屏,大概東子一頓操作給電腦整不會了。
「你特喵的!」
我從地毯上爬起來,隨手抓了只維尼熊的布偶,作勢要砸東子。
「老大我錯了!」
他倒是機靈,一下蹲到季聽白身後:「季同學救我!」
季聽白手裏還抓着紙牌,盤腿坐在地毯上。
少年今天穿的淺灰色圓領 T 恤。衣服有點大,水洗得略發白,套在身上,更顯得消瘦。
他看看電腦,說:「小問題。」
看來他說在網吧兼職管機子的事是真的。
當然,修完電腦東子一個星期不準碰,以作懲罰。
之後季聽白像是想起什麼,出去一趟。
他離開沒多久,我看家裏飲料沒了,沒麻煩吳媽,自己去附近商店看看。
商店裏可以打電話,特意設了小隔間。
我走到冰櫃那邊時,聽到隔間那邊傳來季聽白的聲音。
斷斷續續,聽不太清楚。
大概是跟父親在通話,只能聽到他說:「……嗯,夠……我知道了。」
在他掛掉電話前,我趕緊抱了幾瓶可樂,走到收銀臺前付款。
隔間的門被推開,我佯裝無意回頭,就見季聽白已經徑直朝這邊走來。
「我來吧。」
他付了話費和飲料錢,然後幫我拿可樂。
「家裏有電話的,我也有手機,季同學不用跑這麼遠打電話。」
他搖搖頭:「沒事,出來走走。」
想問他的酒鬼爹都說了什麼,是不是不給生活費,但我還是選擇沉默。
沒事,反正國慶原定假期的最後一天是頒獎典禮,從此季同學不愁沒生活費!
千盼萬盼,頒獎典禮這天終於到來!
我前一晚興奮得差點沒睡着。
早起先去教室自習,原本第二節的時間會組織全校同學到操場集合。
顧晨大概在心裏欽定自己能得第一,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走進教室,很欠揍地跟我說:「還以爲你今天會請假,有膽!」
「喇叭帶沒帶。」我毫不示弱,「要讓全校師生聽到你喜歡我這個好消息喲。」
「死鴨子嘴硬。」
逆子撇撇嘴,扭臉跟高調地跟小夥伴商量怎麼花獎金去了。
坐等打臉,看你一會狂不狂。
這時數學老師,也就是咱班主任揹着手走進教室,室內頓時安靜下來。
老班掃視了一圈:「你們自習,陳文靜,來一下辦公室。」
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盯向我,帶着種探究的意味。
心裏基本知道叫我去幹嘛,大概是進步過於逆天,幾位老師想私下找我談話。
果然,幾位任科教師都在,手裏拿着我各科的答卷。
老班帶我進辦公室後,輕輕將我往老師那邊推了推。
「人帶來了,你們問。我反正信這是她寫的。」
出乎意料,班主任竟幫着我說話。
他拿從桌上拿起數學答題卷:「她就是抄,也答不到這麼工整。
「況且最後一個考場的人什麼水平,你們也都知道。」
最後這位一直板着臉的男人才笑着轉向我:「不錯嘛,進步很大,要加油。」
禿頂化學老師忙攔着:「先別急,先別急,她不一定抄周圍人的,抄答案不就得了!」
也對,反正原身老爹確實有法子拿到月考試卷的答案。
可要是這樣,她也不至於從高一到高三都是全年級倒數啊!
英語老師保持沉默,自從默寫事件之後,她對我和對一般學生也沒什麼兩樣。
「你連摩爾質量都答不出,考試化學能拿七十分?」
化學老師把答題卷一下懟到我眼前:「抄都不會抄,簡單的不寫,就抄大題,以爲老師都是瞎子!」
嚯,這位是真生氣,口水好懸沒給我洗把臉。
物理和生物老師也像是有話要說,我沒工夫跟他們耗,一會還得去看逆子被打臉呢。
「隨便找張化學試卷,寫給你們看。」
目光隨意一掃,看到在禿頂工位看到一疊打印好,應是準備發下來做的卷子。
「就這個好了。」
我說着,抽來一張,也不坐下,拿起筆筒的鉛筆就開始答題。
當時我還挺得意,心說高中的化學題有什麼難的,看我這次做到九十分。
結果,這卷子也忒難了,讓我深深懷疑起自己的智商。
約過了三十幾分鍾,我將試卷推向衆老師:「吶,寫完了。」
化學老師的臉色很詭異,有點像是便祕,那種要說不說的樣子,真的逗笑我。
「嘶——」
半晌,他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你知道這是什麼卷子?」
「不知道。」
「去年的化學競賽題!」他很誇張地雙手按在我肩膀上,差點給我按地上,「你連這個答案也背?」
我……
搞化學的,腦回路這麼崎嶇麼。
7
老班笑出聲,一把拉開他:「行了行了,那你看陳同學答得怎麼樣。」
化學老師嘆口氣:「可以去參加競賽了,但我還是……」
老班沒讓他說下去,轉而問其他老師。
「還要文靜證明什麼嗎?」
物理老師是位老太太,學校返聘的,很受學生尊敬。
「學生是發展的人嘛,我也相信陳同學,繼續加油。」
老太太慈祥一笑:「頒獎典禮要開始了,我們也快下去吧。」
(24)班學生在老班的帶領下,走到操場上,典禮也正式開始。
校長講兩句後,按順序,從高一到高三依次給年級前五名發獎品,當然,第一名先保密。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學生和校長還得合照。
上講臺的人也不能馬上下來,一會再來張大合照。
「高三年級第五名,(24)班何青青同學,請上臺領獎。」
哇,我不由得爲同桌高興,舉起手瘋狂鼓掌。
何青青嘿嘿一笑,快步穿過班級隊伍間的通道,朝講臺走去。
「才第五名,顧晨你肯定是第一。」
左側有男生跟顧晨咬耳朵,但他說話挺大聲。
顧晨眉頭皺了皺:「第五名也不容易。」但他很快笑起來,「那還用你說。」
平時跟他玩得好的七八個同學,也立馬跟後面起鬨:「請一頓吧,班長,別小氣!」
接下來陸續唸到第四名、第三名,很快就聽話筒傳來校長中氣十足地宣讀。
「高三年級第二名,(24)班顧晨同學,請上臺領獎。」
「啪啪啪!」
一衆學生按慣例鼓掌,掌聲很大,顧晨的眼睛瞪得更大。
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震驚與迷茫交替出現,還有一種莫名的情緒,使他的臉「騰」地變得通紅。
剛剛的得意就在眼前,此刻他不得不低下頭,在諷刺十足的掌聲裏,走向講臺。
鼓掌,就好像打在他臉上似的。
挺可憐的,所以我笑得更大聲了:「顧晨真棒!」
對方飛過來一記眼刀,恨不得扎死我。
沒管他,我偷眼去看季聽白,誰知他也正好望過來,率先衝我淺淺一笑。
很好,這麼多天相處下來,他這算是把我當成朋友了吧!
「高三年級第一名,(24)班季聽白同學,請上臺領獎。」
「啊!」
我們班的學生聞言紛紛看向季同學,口中驚歎連連。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平日沉默的少年,是匹黑馬。
校長說完還加上一句:「季同學的分數一騎絕塵,與第二名拉開二十分,很好,未來可期!」
掌聲雷動。
我心道,校長你眼光不錯啊,我乖崽那能是一般人?
沒想到季聽白會從我這邊的通道走,與我擦肩而過時,他稍低頭對我道:「承你吉言了,陳同學。」
我仰頭時,看到他脣角微微上揚,酒窩裏承載着清晨的陽光,美好得有些醉人。
這樣纔對嘛,季聽白你要多笑笑呀。
優秀學生髮完獎狀和獎品後,校長清了清嗓子:「這次月考呢,有一位同學讓人刮目相看,進步了兩千五百八十三名,她就是(24)班的陳文靜!」
「這次月考,她排第九百五十二名!」
全場靜了一瞬,然後「轟」的一下亂了套,驚歎譁然一片,遠遠蓋過稀稀拉拉的掌聲。
「什麼鬼,已經堂而皇之地偏袒她了?」
「這學,不上也罷!」
「有錢就是了不起啊……」
我其實更想看顧晨的臉色,不過領獎臺有點遠,瞧不真切。
校長連叫了兩聲「安靜」,加上老師維護秩序,學生們漸漸平息下來。
「陳同學上臺領獎。」
幾千道目光匯聚於我們班。
我從隊伍裏出來,迎着這些質疑的目光,坦蕩前行,手裏還提溜着收破爛的喇叭。
校長給我發了獎狀,注意到我手裏的喇叭,奇道:「陳同學是想講兩句麼?」
校長和我爸認識,加上我這次大有進步,說話還算溫和。
我一撥開關,邊對着擴音器說話,邊看向顧晨。
好傢伙,他臉色鐵青,真怕再刺激刺激會直接氣絕身亡。
「顧晨同學,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情?」
喇叭將我的聲音放大數倍,甚至還帶點回音。
顧晨沒動,但手死死掐着獎狀,已經將其邊緣捏得起皺,臉白得像牆漆。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漸漸蓄淚,好似我對他幹了什麼不得了的壞事。
校長等人一臉迷茫,剛要問怎麼回事,顧晨一下子走過來,奪走我手裏的喇叭。
「什麼進步,有誰信!」
他扯着嗓子喊,脖子上青筋暴起。
喇叭一下子發出尖利的噪音,伴隨他的控訴,傳遍整個廣場:「陳文靜,考試作假,我不服!」
學生們頓時躁動起來,幾千名學生,每個人的抱怨集中,便是驚濤駭浪。
「安靜!」
校長趕緊控制場面,連喊好幾聲。同時我老班也跑過來。
現場有些混亂,我笑容一直盪漾在臉上,笑看顧晨發瘋。
「我是(24)班季聽白。」
混亂中誰也沒注意到季同學何時拿起話筒:「我是(24)班季聽白。」
場下漸漸安靜時,他又重複了一遍。
少年的聲線乾淨,不似雷霆震懾人心,但依舊蘊含着蓬勃的力量。
「我相信陳同學分數的真實性。」
他語氣平靜,像在闡述一個既定的真理。
「這一個月,她很認真地對待功課。理科的錯題冊已經整理完一本,語文和英語會積極背誦。
「陳同學和大家一樣努力,一樣挑燈夜戰,一樣苦思冥想。
「她只是在Ťűⁱ努力追上大家。」
人羣徹底安靜,或許有人還不服吧,但那與我無關。
我的眼中只有身姿挺拔的少年郎,他竟然會在這麼多人面前維護我。
被欺負也不會吭聲的人,卻肯爲我站出來。
遠遠傳來東子他們的聲音:「老大從不作假!」
很快被他們班主任壓下去了。
顧晨本就因季聽白丟了臉,此刻不顧老班的拉扯,雙目赤紅地怒道:「季聽白你搗什麼亂,你憑什麼?!」
「憑我一張張批過她的試卷。
「憑我一次次抽查過她的知識點。」
「憑我親眼所見。」
季聽白徐徐說。
風輕柔地拂過他的髮梢,陽光照在他白色的校服上,鋪陳開金輝。
他是星星吧,纔會站在光裏,熠熠生輝。
大概從未有哪次月考後的大會這麼刺激過,校長重新拿到話筒後,組織了好幾次語言。
最後才道:「教室裏陸續裝監控了,陳文靜作沒作弊我們能不知道?」
老班也幫我講話:「陳同學甚至在辦公室做了張化學競賽試卷,她的成績是真實的。」
好,真相大白。
顧晨的小臉也挺白,整個人頹喪無比。
大合照我站在第一排,季聽白正好在我身後,我笑得燦爛,比出勝利的手勢。
事後,我和顧晨被喊到辦公室,老班要求我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清楚。
聽罷,老班抓抓腦殼:「這個,顧晨,你跟文靜道歉,怎麼能讓小姑娘說那種話。」
「早戀不提倡,但也不能侮辱人。」
顧晨低垂着腦袋,「對不起。」有氣無力的。
老班還欲訓他,我淡淡說:「行,我接受。」
兩人都爲我的好說話感到喫驚。
繼續痛斥顧晨我自然高興,可誰知道會不會給這貨造成什麼心理陰影。
逆子也是子,希望他喫了這個教訓能長點心。
二人離開辦公室,顧晨從後面追上來,突然低低又說了聲對不起,比剛纔真誠。
「你道過歉了。」
我提醒:「以後呢我也不打擾你,你呀,別在我面前舞。」
他張張嘴,我懶得再多說,心裏記掛季聽白,就打斷:「好好學習吧,班長。」
回到教室,物理老師正在講試卷,同學們卻都對我行注目禮。
嘖,看來這段時間我會是學校風雲人物。
不禁就看想季聽白的方向,他沒抬頭,專心地寫着什麼。
今天其實是國慶最後一天假,故而下午放學後不上晚自習,給學生時間整理內務什麼的。
放學,平時圍着顧晨的幾個人立刻湊到季聽白那。
「厲害啊,不聲不響成爲全年級第一。」
「那麼多獎金,請同學喝杯飲料怎麼樣。」
「沒晚自習,出去喫一頓?」
「對啊,大方點嘛。」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語,這錢怎麼花已經分的明明白白,真夠可以的。
憑本事拿的獎金,不請客就小氣麼?
上一秒跟顧晨身後轉,下一秒直接拋棄他。再看顧晨,他已經背上書包默不作聲走出教室,頭一次形單影隻。
顧晨交的都是什麼朋友,知不知道什麼是捧殺。
「抱歉,我是個小氣的人。」
季聽白一點不委婉,他站起來,手裏拿着包,徑直走向我。
「走麼,去找劉東他們?」
「好!」
我愣了一下,也抓起包,身後響起剛剛那些人的議論聲。
「呃,我名聲不太好,你這麼跟我走在一塊,會被誤會。」
以前我們基本是分開走的,白天也不怎麼說話。
「是麼。」他順手拿過我的揹包,「我認識的陳同學挺好的。」
「況且今天領獎臺上說的那些,也足夠別人談論。」
對哦,那就一塊走吧。
東子和曉紅見到我,直呼,「老大,你就是我的神!」
「神什麼神,趕緊跟我回去喫飯,咱給吳媽一個大驚喜。」
每個學生都會拿到月考成績單,上面是全班學生的各科分數和班級排名還有年級排名。
吳媽看到我在班裏最後,苦笑道:「倒數第一,這就是你給我的驚喜呀,靜靜?」
很快她目光一頓,將成績單往眼前拿了拿,又狠狠揉了揉眼睛,「全年級九百五十二名,我沒看錯吧!」
她高興地從沙發上蹦起來,趕緊給我爸打電話去了。
我爹陳大發的歡呼聲從電話那頭傳來,他讓我接電話,並且深刻檢討了自己失約的錯誤。
沒錯,他就顧着陪老婆,根本沒來學校。
「老爸給你帶了維尼熊,超大的,你肯定喜歡。」
「哦,哼。」
真是說話不算話的父親。
我一把掛掉電話,原身這種情況下肯定生氣,咱就裝像點。
8
喫過飯,東子他們兩個意外沒有去玩遊戲,而是也跟我到書房。
他們說我上臺領獎的樣子簡直酷斃了,也很想試試被校長誇獎的滋味。
呵呵,可算是釣到你們。
我舉雙手贊成他們來聽課,並把季聽白給我的材料都複印兩份。
「這都是很基礎的東西,多背背,還有東子少抽點菸,會變笨的!」
他倆忙點頭,迫不及待看材料去了,當然 ,沒一會就原形畢露。
因爲現在有理由管他們學習,所以我很嚴格地督促他們。
兩人藉口休息,溜出書房。
室內又只剩下我二人,季聽白忽然把裝着獎金的紅包遞給我。
「學校只發五百現金,其他的每週打一百到校園卡。」
他給我解釋:「給你,醫藥費和上個月的伙食費。」
我當然是揣兜裏,跟季聽白也講不了什麼道理,他很固執地要等價交換。
或者說,他不想欠誰的。
大概是因爲他爸每次家暴的時候都會說:「打你怎麼了,生你養你,你欠我的。」
原生家庭的傷害,是他心理問題的根源,其他的加速了他的死亡,女主的離開,促使他投向大海。
「跟我算這麼清楚,那我就要按課時給你算學費了。」
我嘀嘀咕咕:「按照老爸給找的,每小時一百元,我根本還不清。」
季聽白沒說話。
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我知道他每次脣線緊抿時,八成都處於不高興的狀態。
如果再加上視線低垂,不看人,那不高興的概率直線上升。
現在就是這樣。
「要不,你不要我的學費,我們不算這些好不好。」
他這纔看向我,點點頭。
「這錢就當存我這的,到時候我買個存錢罐,說不定高三畢業,會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他又點頭,突然笑了笑:「難不成,你還覺得我能一直拿第一?」
「是你的話,沒什麼不可能的。」
第一次月考結束,時間流逝的速度,快得讓人害怕。
第二次月考後,我直接步入年級前七百名的排名。
東子和曉紅進步了三百名左右,班級裏直接進步三十名。
我原以爲會打擊到他們自信心,誰料他們兩學習起來居然比之前更勤奮。
「也不難嘛,這次是我們沒用心,你看下次,肯定大有進步。」
他們倆一致這麼認爲。
行叭,這人和人的腦回路就是不一樣。
轉眼到十一月份,天涼王破,啊不,是天涼要多穿衣。
十一月份第二週週末,季聽白的酒鬼爹終於現身。
下午原本邀請他一起去逛街,他說有事。
一猜就知道是他爸要來。
遠遠跟在後面,勉強能看清他爸季剛的臉。
五官還算端正,但是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浮腫,穿着黑色的毛衣,眼泡腫起,說兩句話就要打哈欠。
他帶季聽白喫了碗蔥油麪,從錢夾子裏拿出一張百元紙鈔。
付完錢,找的纔是給季聽白的生活費。
好傢伙,他這是兩個半月給一百塊,季聽白莫不是神仙,只用喝西北風。
等季剛走後,季聽白在麪館坐了一會,才把桌上的零錢裝口袋裏,起身出來。
他在前,我在後,漫步於街道。
沒想到他突然轉身,我猝不及防趕緊躲到電線杆子後面,然而過好一會再探頭,發現他還保持着之前的站姿,正看着我。
「呵呵,好巧。」
我尷尬地上前。
「巧麼。」他反問,「中午沒喫飯,餓不餓。」
「你早就看到我了,我……」
我就是小丑!
旁邊是一家麪包店,季聽白給我買了份肉鬆麪包和一杯熱奶茶。
「先墊下肚子,以後不用跟着我,想知道什麼直接問就行。」
他把吸管插入杯中,遞給我。
「哦。」
簡直無地自容,跟蹤被抓包,還有比我更笨的麼!
低頭小口吸着奶茶,裏面的珍珠糯糯的,挺好喫。
「這個——送給你。」
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小巧的塑料袋,巴掌大,飾品店裏常見的那種花樣可愛的袋子。
「打開看看吧。」
見我不動,他有些無措地咬下脣,耳尖逐漸紅起來。
實在是受寵若驚,我回過神,趕緊打開袋子,從裏面拿出一對維尼熊的鋼絲夾。
兩隻維尼熊,一個抱着蜂蜜罐,一個捂着鼻子怕被蜜蜂蟄,憨態可掬。
「好可愛,我很喜歡。」
確實真心實意的誇讚,我其實和原身一眼,都喜歡維尼熊。
他耳尖反而更紅,那種淡淡的緋紅色,霧一樣蔓延,在他白淨的面頰上留下痕跡。
「嗯,喜歡就好。」季聽白垂眼看着地面,脣角彎彎,「本來也想送劉東和張曉紅一件禮物,但一直沒選好。
「陳同學可以幫我選一下麼。」
我肯定答應,學校周圍這種禮品店超多。
選來選去,就給劉東買了一雙半截手套,曉紅呢則是小熊圍脖,簡單實用。
這就不用跟季聽白客氣,再選便宜的,他肯定暗自不高興。
我也給回禮,一條淺灰色的格子圍巾,他接受了。
這個時候不是特別冷,但東西早晚能用上。
回去後,東子和曉紅收到禮物都很驚喜,並表示加倍努力學習。
時間還早,我準備把房裏收拾一下,最近降溫厲害,好多衣服不能穿,得放起來。
冬衣也需要拿出來洗洗曬曬。
小書櫃裏的一衆小說也稍稍整理下。
一般情況,吳媽未經允許不會到原身房裏來,懶惰如我,一般也只用吸塵器吸吸地毯。
兩個男生本來要幫忙,但我想到時內衣褲到時都擺在外面,男孩子在多少有點不太合適,就拒絕了。
曉紅幫我弄衣櫃,我就處理地毯書櫃等地方。
整理書櫃時,順手拿了原身喜歡的小說翻看,沒想到從裏面掉出一張紙。
一張對摺的紙,上面用紅筆寫着:「死老頭,做鬼也比做你女兒強,等着你跪我墳前哭!」
這字跡,分明就是原身的。
我的心一跳,突然想到個很關鍵的問題,我成爲陳文靜,那原身去哪了。
她變成我,還是消失了?
曉紅髮覺我神神道道,剛想問怎麼回事,我就開始翻箱倒櫃地找那天顧晨丟給我的情書。
終於,在抽屜裏的一角,發現了它。
心裏的猜測會不會得到證實,我摩挲着被撫平邊角的信箋,有些緊張。
那天我把它揣兜裏,回來準備丟掉時,鬼使神差地整理好放起來。
平復心情,打開來仔細看一遍。情書前面寫的都是寫的對顧晨的愛慕,我飛速瀏覽,目光停在中間一段上。
「聽到我的死訊,你會不會爲我掉一滴眼淚。如果跟你一樣優秀,老頭子會更喜歡我吧。」
接下來還是一大段表露心跡的話。
手不由得抖起來,這哪裏是情書,分明是份遺書!
大概顧晨看也沒看就當廢紙揉了。
她身亡,所以我來了。
可她當時不是還在搶季聽白生活費麼,怎麼會……
「東子!」
我立刻站起來,劉東聽到動靜立刻跑進來。
「怎麼了,老大。」
「那天,就我們搶季同學生活費那天。」我有些語無倫次,「我們之前做了什麼事?」
「喝酒,老大你都不記得了。」
東子想了想:「開學第一天,你心情好像不好,大家沒敢多問,晚自習都沒上,陪你幹了一瓶洋酒。」
「除了酒,我喫過別的沒。」
「沒——啊,對了,你當時喫藥來着,你說感冒了。」
我從抽屜裏翻出一包鋁塑的藥:「這個,頭孢?」
「好像是的。」
曉紅插進來:「當時老大說了讓我們以後好好幹,暈乎乎的。
「又說晚上幹票大的,去搶錢,去包夜。
「還特意洗個澡……」
東子瑟縮了一下:「當時大家嚇一跳,以前沒幹過啊,就攔了季同學……」
大概我有點反常,他們說着說着又盯着我。
「那天我還問老大是不是不舒服,一路上狀態都挺奇怪的。」
我沒讓東子再說下去,而是一個人靜待了會。
原身自行了斷,那我爲什麼會來到這裏,僅僅翻了以前的小說?
不對啊,這和我寫的情節對不上。
原身如果在那晚就去世了,那後來是誰揍的季聽白。
頭有點疼,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的事,好些都記不起來。
我不是陳文靜,我又是誰。
門突然被敲響。
「請進。」
我將兩份遺書收到抽屜裏,季聽白推門進來,手裏端着杯熱水。
「你還好麼,剛剛我在書房,劉東讓我來看看你。」他把水放到我跟前,「喝點麼。」
我抬頭看看他,再一次懷疑這樣優秀的人,會是自己創造的麼。
「我好像忘記了一些事情,季同學,接下來我或許要請幾天假。」
「請假做什麼?」他有些緊張地問,「哪裏不舒服麼,我現在送你去醫院。」
「不。」
我要把身份還給陳文靜。
既然用了她的身體,就幫幫她。
我做不到讓顧晨爲她落淚,卻能讓陳大發在她墳前哭。
事不宜遲,第二天去了趟古玩市場,晚自習的時候,計劃就開始了。
先是我自習課上突然暈倒,接着次日英語課驚慌失措地站起來說有人在耳邊講話。
陳大發終於來見我。
見到他我就跟瘋了一樣,一會喊他死老頭,一會又迷茫地喚他爸爸。
去醫院查,腦子沒事,人卻瘋瘋癲癲,好像有兩個人格。
迷信的煤老闆終於想到,要請大師幫忙。
他煤礦每次下礦前都會找人做法的。
不明所以的吳媽哭着從我枕頭下翻出一張疊成三角的黃符,「靜靜早都說過夜裏夢魘,後來去馬大師那買了符,晚上才能睡。」
當然,這都是我編的瞎話。
陳大發不僅請了所謂的馬大師,也把平時給他看風水的先生請來,放出話只要治好我,酬金要多少有多少。
什麼玩意香灰啊,符灰,給我灌進去不少,最後只有馬大師做的法事讓我暫時清醒。
馬大師何許人也,也就是古玩市場給人看手相的騙子,我跟他講好的價錢。
按我說的做,他能拿到雙倍酬勞。
「大師!」
陳大發都快哭出來了:「我女兒她怎麼了?」
馬大師口中唸唸有詞,用桃木劍在我頭上敲了敲,嘆息道:「二魂相爭,輕則變成癡呆,重則橫死當場。」
「二魂,你是說靜靜身體裏有兩個……魂?」
「是,就是人格分裂,其實是生生分出兩個意識。」大師繼續忽悠,「要送走一個才能保住她的性命。」
騙子一字不差將我交代的事說了。
「怎麼送?」
「發送死人,起新墳,辦葬禮。」大師黃符一甩,用哭喪的調喊,「陳文靜,歿!」
「嘭。」黃符無火自燃,嚇陳大發一跳,他看看鬼氣森森的我,紅着眼咬牙道,「行!」
於是陳大發帶我回到寧城老家,按照騙子大師的要求,定了水晶棺,讓我躺裏面。
白事辦得熱鬧,我躺在鮮花簇擁的水晶棺裏,面無表情地看親戚們給我燒紙,獻上白菊花。
沒想到的是,劉東和曉紅居然帶着季聽白來了。
難爲他們,居然能找到這。
不過這幕戲沒到最後環節,我保持離魂狀態應有的模樣,木呆呆地望天花板。
東子他倆給我獻白菊花的時候,哭得眼淚鼻涕糊一塊:「老大,你別嚇我,嗚嗚嗚。」
季聽白倒還平靜,他把白菊花放在我手邊,又拿了一個跟之前一樣的飾品袋放我身邊:「這是給陳文靜的。」
我禁不住瞥他一眼,但他已經轉身走掉了。
免去火葬場,直接將原身的遺物葬入墓園。
天下着小雨,衆人打着黑傘。
陳大發手捧原身的遺照,緩步走到墓碑前。
我摸摸石碑,突然像是從幻夢中醒來,問:「死老頭,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陳大發聲音哽咽:「沒有,你是我乖乖女兒嘛。」
「那你打我,罵我。」這一刻我好像真的是陳文靜似的,鼻子酸酸的。
水汽瀰漫,我的聲音縹緲虛幻。
「你只相信別人的話,從來不聽我解釋。
「每次都是我惹事的時候你纔來學校看我。
「我沒有打那個女人。
「她騙你的。
「你討厭死我了,所以爲那個女人打我,因爲她懷孕了,你不要我了,對不對。」
陳大發雙目一紅,忽然掩面哭泣,「不是,不是的,爸爸不會不要你。」
男人哭得傷心,眼淚順着指縫不停地滲出來。
「對不起,爸爸害你變成這樣,對不起靜靜。」
「太遲了,死老頭,我要走了。」
「別走!別走!」
陳大發從口中發出淒厲的呼喊,他一把抱住我,衝騙子大師撕心裂肺地叫着:「能不能都留下來,能不能都留下來!」
「此魂心已死,再無轉圜餘地。」
輕輕地一聲嘆息,我適時仰頭暈過去,耳畔是男人追悔莫及的慟哭聲和沙沙的落雨聲。
我在醫院病牀醒來時,騙子大師把陳大發請了出去,眉飛色舞地跟我彙報。
「全部搞定,我跟你爸說了,他命裏只能有一個女兒,所以陳文靜這個名字你不能再用。」
「嗯。」
我稍稍伸個懶腰,心裏輕鬆許多。
這件事解決,我也能安心關注季聽白。
「那給我改的什麼名?」
「陳老闆說,之前他和你媽約定,第一個孩子隨母姓,姓顧。
「又查出來你是女娃娃,你媽說,就叫你顧芸芸。
「什麼!」
我猛地從牀上坐起來,死盯着騙子的眼睛:「你再說一遍!」
他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遲疑着重複了一遍。
「顧芸芸。
「你叫顧芸芸。」
9
人很蒙,世界很崩。
我不太明白女配陳文靜和女主顧芸芸這倆,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又是怎麼作用到一個身體上的。
是我小說寫得太爛,所以世界才這麼崩壞?
不,我一定忘了些什麼事情。
回到校園正好參加第三次月考,我以顧芸芸的身份進入全年級前五百名。
不論是當陳文靜還是顧芸芸,我都成爲學校的考試神話,人封「考神」。
當然關於我的反常行爲,有傳言說我是鬼上身啊,或是精神出毛病了。
老班給同學的解釋是,學習壓力大,但我已經參加心理治療,恢復如初。
季聽白他們沒過多詢問我請假的事,並且慢慢接受我的新名字。
「顧芸芸。」季聽白鄭重地念了一遍,「我記住了。」
其實他每次唸到「顧芸芸」這三個字,總叫我心驚肉跳,生怕替代了原女主。
可能,或許,大概,我跟女主只是同名同姓。
課業逐漸加重,因東子和曉紅帶頭,其他小弟們也都開始投入學習,我就趁勢弄了個學習合作小組。
週末一起在食堂給大家查缺補漏。
原本不想麻煩季聽白,但他主動加入,也很認真負責,衆人對他評價很高。
一晃十二月中旬,這天老班連連嘆氣,揹着手進教室。
「大家安靜一下,是這樣。」他手拿到胸前,扯開一張宣傳單,「元旦晚會,學校要求高三的幾個實驗班也出節目。」
「啊——」
正是學習緊張的時候,誰肯浪費時間排練節目。
「小品怎麼樣?」語文課代表站起來,「稍微改一下稿子,背背就行。」
老班點點頭,讓課代表坐下:「隔壁班已經報上去了,也是小品,咱不能跟他們一樣!」
他想了想,一指顧晨,:「我記得班長會彈鋼琴,是吧。」
顧晨聞言站起來:「是。」
自從第一次頒獎大會道歉後,他就沒那麼張揚,以至於我都不記得還有這麼個人。
「學校有鋼琴,你彈個曲子。」老班目光一掃,到我這突然眼睛一亮,「文靜,啊不,顧芸芸你學過舞蹈,新生文藝匯演跳過民族舞。」
我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我本身會舞蹈,原身也會,但並不想和顧晨搭檔好麼。
事實並不隧我願,班主任覺得自己的安排妙極了:「就你們兩個,顧晨彈鋼琴,顧芸芸伴舞。」
你特喵的,跟我扯犢子呢。
我正待拒絕,顧晨已經答應下來,這我要是再說什麼,顯得不懂事!
老班的面子,不能駁。
也只好同意。
下課後顧晨問,他彈《幻想曲》,我會不會自己編舞。
反正是獨舞,走個過場而已,隨便跳跳就行。
「沒什麼問題,你把節目報上去,然後這週末我們排練一下。」
我說完,目光越過他肩膀,看向後第四組後排的季聽白:「季同學,咱們該回家了!」
季聽白原本單肩揹包,手插在校服褲裏,靜默地看我與顧晨說話。
聞言,他走過來提起我的包:「嗯,走吧。」
顧晨張嘴還要說什麼時,我們已經走遠了。
近來季聽白氣色好很多,精氣神也不錯,配上他俊逸的面容,簡直是高嶺之花的真實寫照。
我這些時日,走路上偷看他的目光越來越多。
我乖崽就是招人稀罕。
「顧芸芸對不對,你是顧芸芸!」
突然有人一蹦一跳跑過來,我一看,這女孩子穿的高二校服。
「嗯,什麼事。」
「考神啊,賜予我力量吧!」女孩子一臉崇拜,從口袋裏掏出一份便利籤還有水筆,「能寫句話給我嘛。」
呃,其實你去拜孔子雕像或許更顯靈。
面對這種期盼的目光,我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點點頭。
不過這兒也沒地方給當桌子呀。
「在我手上寫好了。」
一直沒說話的季聽白突然開口,然後攤開左手。他的手掌肌膚細膩,皮下青色的脈絡似是白玉石上天然的紋路,好看得像一件藝術品。
啊這,還沒摸過季聽白的手呢。
我心裏癢癢的,就答應了。
輕握他的拇指,溫涼的觸感讓我心神盪漾,固定住他手掌,右手飛快地在便利簽上寫上祝福的話,最後署名。
直到鬆開手,我的心都還在兀自狂跳。
「那,學神,能不能也請你寫一句。」
學神,確實,人家月考蟬聯第一,不服不行。
小學妹面頰緋紅,跟季聽白說話頭也不敢抬。
優秀學生的照片是放在宣傳欄上的,而作爲特別進步的我,自然也在其列,這也就是爲什麼小學妹能認得出我們。
季聽白沒作聲,反而側頭轉向我。
「可以麼。」他問。
以爲他是說可不可以跟我寫在一張紙上,忙道:「當然。」
他卻突然攥住我左手指尖,向上微抬將便利貼放我掌心,因爲個子高,不得不稍稍俯身,然後纔開始寫。
我驚了一下,發現此時與季聽白幾乎是臉貼臉,能看到對方的睫毛,根根分明。
他那股清清淡淡的香氣蜂擁上來,讓我不得不屏住呼吸,免得自己心跳太快暈過去。
「好了。」
說完,慢慢放開我的手。
小學妹臉上的紅暈消退大半,但眼睛仍是亮晶晶,目光在我和季聽白麪上流連,忽然笑了笑。
一副喫瓜的模樣。
「謝謝,再見。」
我大概是臉紅了,面頰有些發熱。
救命,我臉紅個泡泡茶壺啊!
回到別墅,東子和曉紅已經到家,正坐在沙發上討論一道函數題。
放下書包,先去給擺在廳堂的遺照上香。
沒錯,這把是自己祭拜自己。
「靜靜!」吳媽端着盆排骨湯,馬上意識到什麼,改口道,「靜靜和芸芸來喫飯了,孩子們快去洗手。」
現在家裏默認有兩個女兒:死去的陳文靜和活着的顧芸芸。
東子和曉紅不知何時站到我身後,也跟着上香。
「文靜老大,我們現在有好好學習。」
看他們虔誠的樣子,我放下心來,沒有人會忘記陳文靜。
拜了兩拜,回到餐桌喫飯,順便說了要和顧晨一起表演節目的事。
「週末要跟他去音樂教室排練。」
曉紅瞅瞅我,又看看季聽白:「呃,老大你開心就好。」
「你哪隻眼看到我開心!」
我恨恨地扒下一口飯,剛剛默不作聲的季聽白忽然笑了一下,然後抬頭望向我。
「週末學習小組的事我負責,你不用擔心。」
「我纔不擔心這個。」
我悶悶道:「沒時間練舞。午休時間練習,就不能聽你講課。」
「很重要麼,我講課。」
少年說完,耳尖陡然紅起來。
「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
我隨時隨地吹彩虹屁,沒辦法,乖崽就是要哄。
說幹就幹,午飯後我到房間裏打開電腦,找到音樂播放器,播放《幻想曲》。
聽過一遍後,開始隨韻律運動肢體,腦中的經驗加上肌肉記憶,一曲之後,我已對大致的伴舞動作有了想法。
這首曲子歡快悠揚,動作自然也要快,突出舞者的歡悅。
套上芭蕾舞鞋,脫掉校服外套,開始按照腦海中的構想起舞。
一曲舞過,有個提裙子的動作,我回旋轉身,抬頭時正好看到門口那的三個腦袋。
劉東在趴在地上,頭探進來;然後曉紅彎腰,同樣探頭探腦,季聽白則是好好地站在兩人身後。
「被發現了,快跑!」
八目相對,東子率先嗷的一聲跑了,然後曉紅也跑了,就剩下季聽白。
「咳——」他似乎在咬後槽牙,「我來問你喝不喝水。」
偷看我跳舞而已,有必要臉紅麼,季同學未免太害羞了。
我過去接他手裏的杯子,起了揶揄的心思:「水涼了,你在外頭站多久。」
他的臉果然爆紅,雲霞從冷白的麪皮蒸騰出來似的,耳朵是粉的,面頰是粉的,連脣瓣都帶出一抹豔色。
「那我去換杯熱的來。」
季聽白要走,趕緊拽住他的校服袖子:「逗你的,我正好缺觀衆,來給我點建議。」
可他當觀衆,眼睛就盯着自己腳尖,我問:「跳得不好麼。」
「很,很好。」雖這麼說,卻又不肯抬頭看我。
罷了,可能人家面皮薄,我就沒再難爲他,讓他出去看書。
週末很快到來,我中午略喫一點東西,就到綜合樓的舞蹈教室壓腿,等顧晨。
他沒多久到場,坐到鋼琴那,彈了兩個音,見這琴音準還行,就開始彈奏。
我則按照自己想的動作,根據他的節奏舞蹈。
但第一次彩排顯然不盡如人意,因爲狗顧晨彈得不連貫。
終於,在他第四次按錯音後,我終於忍不住。
「沒練習麼,沒練你上午跟我說一聲,我穿這衣服有點冷。」
「我,抱歉。」他輕輕咳嗽了一下,「感冒掛水,就一直沒來得及練。」
「行叭。」
我氣惱,對病人也不好發作:「那今天就這樣,其實不彩排也行。」
「舞蹈都編好了。」
說完,我到小隔間換上常服:「走了。那個,你不舒服彈一會就休息。」
顧晨點頭,離得遠我也看不清他臉色。
推開舞蹈教室的門,卻看到季聽白正坐在門邊的長椅上。
「你,這就排練完了?」
他忙站起來,將手裏的塑料袋遞給我:「暖寶寶,穿練功服的時候貼,不會太冷。」
「還有,熱可可,剛買的。」他把熱乎乎的飲料放在我手裏,「怕打擾你們,就沒敲門。」
我心裏還在爲顧晨的行爲感到不爽,吸管狠狠插進奶茶裏。
「不存在打擾,他自己的任務都沒完成」
「走,我們還是去食堂看看劉東他們。」
說着,扯扯他的袖子離開。
背後《幻想曲》悠揚的調子接連傳出,就連在一食堂門口都能聽到。
等上晚自習時,老班突然「咦」了一聲。
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發現顧晨的位置空空如也。
一種不太妙的感覺油然而生,逆子不會這個時間還在練琴吧。
也不對,沒聽到曲子聲。
「班長呢?」
老班環視教室一圈,但沒人能回答。
我忙站起來:「可能在舞蹈教室,下午他練琴來着。」
於是老班讓我帶他上樓看看,並狐疑着問我怎麼沒和班長一塊排練。
說話間,舞蹈教室近在眼前。
推門,裏頭黑漆漆的。
「顧晨!」
老班喊了一聲,教室裏靜悄悄的。
我好容易摸到電燈開關,「啪嗒」打開,就聽身邊老班驚呼着,一下子躥到鋼琴那。
就見男人神色焦急,而顧晨則趴在鋼琴蓋上,一副睡死過去的樣子。
「發燒,嘖,文靜你怎麼回事,搭檔生病看不出來?」
我……
我不是沒有提醒他注意休息。
氣頂到肺,奈何現在不是爭辯的時候。
「來,扶着,我揹他上醫務室。」
老班語速很快,半是擔憂,半是嘆息:「也不曉得他暈過去多久,燒成腦膜炎就……」
我幫忙,老班很快背起顧晨,大步往醫務室趕。
想了想,我也拔腿追過去。
免得這小子醒來說出什麼有歧義的話,那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醫務室值班老師建議還是帶他去掛急診,沒法子,老班託別的班主任看班,然後開車帶我跟顧晨到醫院。
一陣雞飛狗跳,大夫說顧晨沒什麼事,掛水退燒就可以。
「那,我先走了?」
老天,陪顧晨在醫院過夜這種事就算了吧。
老班眼一瞪:「給我坐這。」
「我知道文靜,啊,顧芸芸你跟顧晨有矛盾。
「這次讓你們搭檔,就是爲了能冰釋前嫌。
「結果,你把他一個人就丟在舞蹈教室,你看這多危險。」
是挺危險的,我是說我。
要是顧晨真出什麼事,屎盆子不得扣我頭上。
「等等吧,晚自習前這幾瓶能吊完。」
還能說什麼,我只能說,啊對對對。
10
第二瓶鹽水掛完,老班出去接了個電話。
我剛接杯熱水準備喝,逆子就迷迷糊糊醒了。
他木木地坐起來,迷濛蒙的:「陳文靜——我在哪兒?」
「醫院。還有,記得我叫顧芸芸。」
心說你可算醒了,趕緊跟老班解釋,放我回去吧!
他沒說話,頭垂下來,顯然還是暈乎。
「熱水,喝不喝。」
紙杯遞過去,顧晨伸手接了,抬頭看看我:「謝謝。」
「別客氣,一會老班問什麼,你實話說,他總覺得我給你丟教室,害你發燒暈倒。」
他有氣無力地:「嗯,給你添麻煩了。」
等老班回來,果然問了情況,顧晨也實話實說,是他自己進度沒趕上,一時逞強。
「老師,你看班長這個情況肯定無法參加節目……」不如咱就把節目砍掉。
「我可以。」
逆子果然是逆子,從不按我的心意來。
你可以個毛啊,元旦晚會近在眼前了。
老班倒是很欣賞這種不放棄的精神,笑呵呵地說:「嗯,這樣吧,以後你們可以利用最後兩節晚自習排練,這樣進度能趕上來。」
悶悶不樂地回到教室,最後一節晚自習還剩下十分鐘。
何青青很八卦地問我幹什麼去了。
「一言難盡。」
我下意識地去看季聽白的方向,對方並沒有看過來,大概是在攻克什麼難題罷。
做完數學試卷的選擇題,下課鈴聲恰好敲響。
按照慣例,季聽白會跟我們出校門喫點東西。
「今天喫什麼好呢,豆腐丸子怎麼樣。」
「其實魷魚串也不錯,啊對了,好像有烤紅薯。」
看到他,心情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可我說半天,季同學一點反應沒有。
他今天圍着我送的淺灰色圍巾,口鼻都藏在圍巾裏,眼睛裏一點笑意都沒有。
「怎麼了,季同學。」
「沒事。」
他甕聲甕氣地回答,垂眸朝我看,暖黃色燈光於他密匝匝的睫毛上鋪陳,有幾絲光亮漏到他眼瞳中,像是寒夜裏的星子,一閃一閃的。
「班長怎麼樣。」
他眨了下眼睛,目光投向腳下的水泥地。
原來是在爲這個不高興。
我後知後覺,忙站住給他認真解釋。
「他挺好的,我不好。
「我是被迫看護他,雖然同學之間應該互相幫助,但這並不能讓我心甘情願。」
「那次照顧我,就是心甘情願麼。」他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
「當然!」
「爲什麼?」他忽然刨根問底起來,直視我,有種莫名的情緒在眸中奔湧。
熱切地期盼我回應着什麼。
「因爲你是季聽白。」
要改變你的命運,要讓你多一些快樂。
我忘了好多事,還記得這個。
回答並沒有讓少年高興起來,他默了默,然ẗṻⁱ後隔着校服抓住我的手腕。
「走吧,晚了買紅薯要排隊。」
此後的生活,除了增加排練以外,倒沒有什麼其他變化。
學校沒有能容納全體學生的劇場,只好在大操場上搭建舞臺。
就這,也不是每個學生都能參加晚會,一般每個班派十到二十個代表。
晚會全程拍攝,刻錄進 DV,碟片會發給每個班。
大費周章,只爲寧城報紙上刊登一下,做宣傳。
露天表演,還得穿舞裙,有夠冷。
本應是元旦節假期第一天,上午,元旦晚會就開始了。
我外披着厚厚羽絨服,整個人縮在椅子上,在後臺等主持人報節目單。
晚會應該有二十四場表演,每個年級出八個節目,樂呵樂呵。
後臺也是臨時搭建的棚子,給演員化妝什麼的。
棚子裏吵吵嚷嚷,演員們都很興奮地談論着什麼。
「要不要再彩排一下。」
顧晨走過來,有些緊張地拽了拽黑色西服的袖子:「我這樣不奇怪吧。」
人模狗樣的,挺好。
「別排了,把最好的狀態留到舞臺。
「你趕緊穿外套,別又凍着。」
實在不想再經歷老班的嘮叨,到時又說我不關心搭檔。
顧晨聞言套上暖和的呢子大衣,坐我旁邊椅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沒管他,側耳聽了聽,晚會已經開始,第一場是高一 4 班的單口相聲。
「你,你今天很漂亮。」
他說完,有些不自在地摩挲膝蓋:「我之前不該扔……」
「打住!」
我止住他繼續說下去:「之前的事就過去了,之後我們也不用多來往。只因老班要求,我才又是提醒你喫藥,又是陪你去掛水。
「沒有繼續纏着你的意思,你也別生出什麼感慨。」
顧晨的臉色一點點青灰下去,嘴脣有些發白:「我以前很過分,我,我是想……」
他囁嚅着,頭耷拉下來,顯得有幾分可憐:「抱歉,以前對你有偏見。
「對不起。」
那要我說什麼,沒關係麼?
「我現在不是陳文靜。」我站起來,「顧芸芸不替陳文靜做選擇。」
或許原身的追求確實曾讓顧晨厭煩,是非對錯,就讓它成爲青春裏的一場回憶吧。
人總是向前看的。
「放輕鬆,一會還要上臺。」
我留下這麼一句,準備溜去外面找季同學。
這時東子笑嘻嘻跑進來,見到我,立刻誇張地「哇」了一聲。
「哇,老大,你今天簡直是仙女下凡!」
「哪有仙女穿羽絨服下凡的。」
話雖這麼說,但哪個女孩被誇不高興,朝鏡子細看今天的妝容。
紗絹做成的小花組成花冠戴在烏黑的發頂上,整體呈現淡紫色。ṱų₇
原本披散的披肩短髮部分編成小股麻花辮,亮晶晶的發繩纏在髮絲裏,燈一照,光華在髮間流轉。
眉眼細細描畫過,朱脣一點鮮紅,顯得朝氣十足。
藏在長款羽絨服下的,其實是羅蘭紫的短裙,從陳大發送來的一堆衣服裏拿出來的。
也不知是哪家的秀款,類似於蛋糕傘裙,但裙襬材質特殊,褶很大很挺,明明只有一層,卻蓬起來。
走動時,像是蝴蝶振翅,頗爲輕靈。
臭美兩眼,我見曉紅也來了,就問:「怎麼不見季同學。」
東子小眼睛眯起來,嘿嘿壞笑:「季同學有事,老大你是不是有點失落。」
「有什麼好失落的,一會上臺他也能看見我。」
「哦——」這兩個狗人對視一眼,拖長聲調怪叫。
「其實季同學領了拍照的任務,走不開。」
曉紅衝我眨眨眼:「拍照哦。」
「你們兩個今天是眼抽筋?能不能好好講話。」然後纔回過神,「他會拍攝麼?」
「嘿嘿。」東子把手裏的熱飲給我,「老大有時候笨得可以。」
「季同學就是特意來拍你啊。」
「咚!」我的心好似被鼓槌敲響,然後驀地紅了臉,「你們兩個,給爺出去!」
好容易等到我跟顧晨上臺。
舞臺燈光打下來,我還在搜尋季聽白的身影。
鋼琴鍵按下,樂聲傾瀉,我抬手起舞時,才發現季同學就在臺下。
他站在舞臺下右側方,衝我揚了揚手裏的相機,於是我回應以一個笑容。
顧晨這次演出沒出錯,歡快的曲調中止,我收勢謝幕,表演結束。
晚會散場時,小夥伴總算齊聚。
我早早換上暖和的冬衣,也湊過去要看季聽白拍的照片。
「老大跳得簡直完美,季同學你都拍到沒!」
東子拿過相機,翻看裏面的一張張照片。
「沒,拍得不好,就刪了。」
「刪了!」東子大叫一聲,「其他班你不都拍得好好的。」
劉東不信邪,往後翻了翻,纔看到我的一張單人照。
那是舞蹈開始,少女足尖點地,手臂微抬,笑得分外燦爛。
不可否認,這張抓拍很有故事感,光影好似都偏愛着畫面中的少女,將她描摹得如同精靈。
「好看!」我立刻誇讚,「比真人漂亮太多。」
季聽白聞言搖搖頭,有些歉然:「就只拍到這一張,其他的太糊,沒保存。」
「沒什麼。」我說完,突然想到什麼,「糟糕,沒拍到顧晨,老班肯定要嘮叨。」
「也沒事,全程有錄像。」
「嗯。」季聽白抿脣,沒再看我,「走吧,回教室。」
上午表演結束,下午住校生就可以回家了,元旦三天假期。
班主任拿到相機,倒也沒說季聽白,而是給我和顧晨補拍張合影。
老班臨下課囑咐了些注意事項,終於放假啦!
我與季聽白自然是同行。
心裏一直記掛着季聽白眼鏡框壞掉的事,我想悄悄給他配一副新的。
作爲新年禮物,季同學應該沒理由拒絕。
元旦假期去眼鏡店,要怎麼讓他乖乖測量眼睛度數,倒是個問題。
苦惱之際,發現陳大發樂呵呵在綜合樓底下等我,他身邊還站着四個一臉橫肉的大漢,應該是他保鏢。
來往學生無不避開他們走,實在是扎眼極了。
季聽白打了個招呼後,便在不遠處等我。
「給爹長臉了。」陳大發拍拍我的肩膀,「公司那還有事,我一會就走,放假好好玩。」
「好,再忙別忘了去看文靜。」
男人面色一凝,點點頭:「知道,昨兒去過。」
他還要說什麼時,顧晨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喊了一聲:「陳伯父」。
陳家和顧家有點生意往來,兩家參加過幾次飯局,但交往並不深。
「嗯,你好,是顧晨吧。」老父換上笑臉,「之前常聽芸芸說起你,剛剛聽你彈鋼琴也不錯,小夥子多才多藝。」
窒息,那是陳文靜常常提起他!
顧晨聞言,不禁側首看我一眼,臉很快變紅:「是,是麼。」
「不是!」
我斬釘截鐵:「爸,我走了,季同學還要給我講題。」
然後快跑幾步,到季聽白身邊,抓起他手腕就走。
「怎麼?」
對方疑惑。
「擺明態度,我在擺明態度。」
我說着,乾脆握住季聽白右手。
他的手掌大我許多,我堪堪能抓住指尖。身側人指腹溫熱,偏偏灼得我心狂跳。
季聽白明顯僵了一下,然後反握住我的手,將它攏在掌心。
我們倆都沒再說什麼,但有些事情似乎已經起了變化。
11
「東子,你需要一副眼鏡。」
「不啊。」劉東盯着飛車界面,頭也不回。
「我說你要。」
於是,元旦假期第二天,我藉口給劉東配眼鏡,帶衆人來到店裏。
讓大夥都到儀器前測了,得知季聽白近視的度數,並暗暗記下。
鏡框嘛,選他之前那款,戴久了驟然換,可能有些不習慣。
沒想到東子真近視,我正好給他配一副。
劉東陪曉紅去買東西,我就手捧烤紅薯,等鏡片磨好付錢。
付錢時才發現自己手挺髒,身上穿的又是白衣服,只好麻煩季聽白幫我把上衣口袋裏的錢包拿出來。
「季同學,錢包在這個口袋,順便幫我把錢拿出來。」
他依言做,打開錢夾子,卻被什麼東西吸引注意。
我探頭一看,原來是之前拍的大頭貼。
一張我和派大星的,還有一張跟東子他倆的合照。
季聽白默默看了兩眼,笑笑說:「很可愛。」
明明在笑,可眼睛裏分明藏着一些失落。
是因爲沒有和我拍過麼,還是因爲他覺得沒融入我們。
從季聽白父母離婚那一刻開始,他就不奢望有人愛他,也不期盼任何人的情誼。
想要什麼,喜歡什麼,他都不宣於口。
他的失落,以前也不會有人在乎。
其實我不喜歡猜人的心思,不過既然決定闖入季聽白的生活,那麼就要負責到底。
「這是以前拍的,那時候季同學跟我還不熟。」我用手肘碰碰他,笑彎眉眼,「現在補上,季同學願意賞臉麼。」
少年輕點頭:「嗯。」
總算是又高興起來,乖崽總是這樣不吭聲也不是辦法呀。
之後拿上眼鏡,四人一起去照大頭貼,等我跟季聽白合照時,我準備好好和他談談。
「那個,季同學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說。」
「以後,不,從現在開始,心裏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跟我說,行不行。」
他沒說話,清澈的眼眸鎖定我。
「吶,就像現在,你在想什麼,就可以告訴我啊。」
「我在想——」他抿脣,「你會一直在麼?」
「一直陪在我身邊麼。」
「會不會有一天,我們漸行漸遠。」
「你會一直在麼——」誰的聲音從腦海深處傳來,低低的呢喃,刺得我太陽穴一疼。
「怎麼,你頭疼?」身邊季聽白見我捂着腦袋,踉蹌了一下,忙伸手攬住我肩膀。
「沒事,可能低血糖。」隨口扯謊,按下心中的疑慮,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我當然會一直在,我還要再努力一點,這樣能和季同學上一所大學。」
「這是你說的,我記下了。」
他幾乎是開懷一笑,攬在我肩膀上的手將我往前一帶,然後輕輕抱了抱我。
少年身上的香氣再次纏上來,明明是個美好的的擁抱,但我卻心涼到谷底。
頭更疼了,腦海裏那個低聲的呢喃還在繼續,他的語氣悲傷,他說。
「你最終還是要走的……」
誰在說話,我爲什麼要走。
一般放假,我都邀請大家住我家。
晚間,四人一起做完兩張數學試卷,互道晚安。
「明天,明天早上可以一起公園散步麼?」
季聽白臨走,忽然叫住我。
這貌似是他第一次提出請求,他真的開始跟我說自己的想法。
「好,我們七點出門,順便帶早飯回來。
對方笑着點頭:「晚安,顧芸芸。」
「晚安,季同學。」
到房裏,跟曉紅說了會兒話就昏沉沉睡過去。
耳畔傳來浪潮聲,一陣陣,一線銀白從於天際滾過來,是巨大的海潮。
這是,海邊。
浪花拍在礁石上,發出隆隆巨響,震耳欲聾。
天上的是雨還是飛濺的海水,落在身上涼絲絲。
女孩抓着白色婚紗的裙襬,連高跟鞋也丟掉了,一路狂奔,雪色的頭紗被海風吹飛,她的長髮在風裏糾纏飛揚。
這是臨海的山道,下方就是礁石與海。
從女孩的視角看去,有個身影走在礁石上,慢慢走向大海。
「不要過去!」
女孩在喊,聲嘶力竭,卻遠遠抵不過海潮的呼嘯。
「不要過去,季聽白——」
季聽白,我的心猛然提起。
這是小說裏他跳海的那段麼。
夢境裏的視角總是奇怪的,我忙看向礁石上走着的季聽白,那麼遠的距離,竟然能看清他的臉。
他的白襯衫溼透,海水滴滴答答地從髮梢往下淌。
面容俊朗如初,臉上沒什麼表情。
又一股掀起的海浪打在他身上,他似乎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女孩,然後繼續朝着海里走。
鹹溼的海水漫上他的足背,然後是腳踝……
「我回來了,顧芸芸回來了——」
女孩的聲音遠遠傳來,淒厲得令人悲傷。
季聽白腳步停了一下,面無表情的臉出現一絲苦笑,眼睛裏的不捨幾乎凝爲實質。
「你最終還是要走的……」
熟悉的低語,這是季聽白曾說過的話麼。
我怔怔地看着他穿過我的身體,朝着水深處走去。
伸手去拉他,同樣不可觸及。
「不要,不要下去。」我無計可施,只能哀求,「我這就改寫你的結局,你一定會和女主在一起。」
很快,他整個人都沒入海水裏,白色的泡沫鼓動,他再沒有上來過。
「季聽白——季聽白——」
女孩帶着哭腔的呼喊就在耳畔,我回頭看去,她,她居然和陳文靜長了同一張臉。
她是陳文靜,還是顧芸芸。
一股無形之力,我的意識猛地沒入女孩的身體。
眼前是灰濛濛的天與海,我想也沒想,直接跳下去。
「呼——」
我的胸腔劇烈起伏,從噩夢中驚醒,才發現背後冷汗淋漓。
「老大,怎麼了。」
曉紅打開牀頭燈,一臉關切地詢問。
「沒事,沒事。」我驚魂未定地擺擺手,「夢到自己又變成全年級倒數,嚇的。」
曉紅狐疑地用袖子給我擦額頭的汗:「至於嚇成這樣?」
我起牀,在臥室的衛生間裏草草又洗了一次澡,重新躺下。
「睡吧曉紅。」
室內重新暗下來,我稍稍平復心情,又一次回想自己所寫的這本小說。
現在想想,小說不太像是我的手筆,尤其季聽白的結局。
如果我寫,必定不捨得讓他去死。
畢竟已經喫了太多苦頭,結局就算不能和女主在一起,也該好好生活下去。
還有,女主顧芸芸也像是突然蹦出來的人物,她的來歷,我想不起來了。
難道,這個世界並非我創造?
可如果這不是我寫的小說,爲什麼大部分走向又都差不多。
爲什麼偏偏記得要來扭轉季聽白的命運。
我與他,有過什麼羈絆麼。
穿婚紗的女孩,她說自己叫顧芸芸,按理說是我的女主,要嫁給男主的。
她說回來了。
她又是從哪裏回來。
半夢半醒間,我忽然憶起小說裏陳文靜原本的結局。
她沒考上大學,被陳大發送到國外鍍金。
但大一時陳大發破產,她沒能完成學業。
追債的人太多,陳大發沒想開,去西天取經,獨留陳文靜一人。
後來她無學歷,生活經驗也不太行,找工作四處碰壁。
生活的苦楚一下子都湧向她,她也取經去了。
接下來的時間線顧芸芸出場,在大學遇見季聽白。
我猛地打了個激靈,小說裏文靜歿,芸芸出來。
這個世界也是如此,文靜喝酒配頭孢,把我召了來。
難道死亡,會觸發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我看看黑暗中抽屜的方向,那裏面靜靜躺着的藥物,或許能給我答案
深深呼吸,罷了,生命可貴,不要做這種可怕的嘗試。
不論我是誰,在哪,都會好好生活下去。
次日,頂着兩個黑眼圈,哈欠連天地跟季聽白一起去公園散步。
「怎麼沒睡好,要不我們不去了。」
我想起昨晚夢到他慢慢步入深海的樣子,決絕的,絕望的,跟現在言笑晏晏、青春恣意的樣子截然不同。
夢裏的顧芸芸爲什麼離開不知道,但我會一直在的。
搖搖頭:「想到和你散步,有點過於興奮。」
「說這種話,我會當真的。」
季同學突然揉了一把我的頭髮,臉紅,說話語速很快,生怕我聽到似的。
「那就當真好了。」我哈出一口熱氣,在空氣中形成一團霧。
「包括要和我考同一個大學麼?」他問,「以後我會更嚴格要求你,你會不會不高興。」
「嗯,當然不會了。」看我下次月考就跟你並肩。
「那,那——」他突然結巴起來,「能抱抱你麼。」
哈,這句話跟上句有聯繫?
我點頭,對方俯身將我攬在懷裏,頭輕輕擱在我肩頭,小心翼翼且珍而重之。
「你怎麼樣都好,不管去哪,我都會跟着你。」他小聲說。
帶早飯回家,衆人喫飯,吳媽卻顯得有話要說,好幾次張口欲言。
最後她喊我去房裏,鎖上門才憂心忡忡地說,「芸芸,這幾天吳媽來接你,你別一個人走。」
「怎麼了,我都是跟季同學、東子他們一起的。」
她並不放心的樣子,猶豫好久才繼續:「你爸生意場上有個對頭,搶地沒搶過你爸……」
「這,我ťú³爸不會覺得他對手會找我麻煩吧。」
「怎麼不會?」
「不是這麼簡單,應該另有原因。」
吳媽臉一板:「管他什麼原因,今天你爸派來的人就該到了,到時候上下學都由我們接送。」
陣仗這麼大,我想了想,還是跟季同學他們說了實話。
尤其是季聽白,如果我驟然讓他別跟着我,或是爲了保護他而疏遠,他肯定不知亂想到什麼地方去。
「我爸惹了麻煩,總之這些天你們也稍微注意下安全,住校的話,暫時別出校門。」
書房裏我把該交代的事都說了。
小夥伴們面面相覷,對我的人身安全表示擔憂。
「應該沒什麼問題,出校門專車來接,車上還有我爸的人,放心啦!
「就怕那些人會傷害到你們,儘量在學校待着。」
之後再回學校上課,保鏢們直接到教室門口接送,甚至上課期間,還會留下兩人在綜合樓下。
一個星期都很平靜,但我萬萬沒想到,東子在學校被人打了!
12
東子是週六下晚自習出的事,男澡堂裏,他正沖掉頭上的洗髮水泡沫,就被人打了。
傷得挺重,胳膊縫四針,腿輕微骨折。
校方沒找到人,通知了東子的父母,並將他送到醫院。
我第二天早上到學校才知道這消息,直接帶四個保鏢去醫院探望。
病房裏,東子腿打石膏,正喫着護士打來的早飯。
劉東父母在外地做生意,一時半會來不了。
「老大!」他丟下勺子,「嘶——你不上課啦。」
「怎麼回事,看到人臉了麼?」
「沒,估計是社會上的,真是老手。」
我看看他鼻青臉腫的,挺不是滋味:「是我害了你。」
東子想笑,扯動嘴角的傷,「哎呦」兩聲,才道:「跟你沒關係,再說,打了我有什麼用呢?」
「哼,當然是誘我出來。」我冷笑,把手裏給劉東買的零食遞過去,「醫院人又多又雜,搞不好哪個拐彎一羣人蜂擁而上,就把我跟保鏢衝散了。」
「你在醫院好好養傷,我留兩個人照顧你,等阿姨來了,再讓他們回來。」
劉東急了,忙坐起來,牽動傷口又是好一通叫喚。
「那怎麼行,人你還是帶走。」
不搭他茬,給他削了個蘋果。
一直待到中午,季聽白他們也來,衆人說了點話,我先回去。
就如同我料想的那樣,樓下拐彎處人羣擁擠,一個保鏢被衝散,另一個則是在醫院門口被大面包車上的人按住。
我,直接被人捂住口鼻,塞車廂裏。
「咚!」
車廂門猛地被關上,我頭上套個黑布袋,什麼也看不到。
車廂裏,盡是煙味。
「艹,有條子!」
有個粗重的聲音在我耳邊喊。
「媽的,他們怎麼這麼快。」
車廂裏一陣咒罵,能感到車子在極速前進。
警車烏拉烏拉的警笛緊緊跟隨。
「媽的,小娘們,敢耍我們。」粗聲粗氣的男人一聲暴喝,有人一把扯掉套我頭上的袋子。
我趕緊看了一眼,車裏有六個男人。
緊接着一耳光狠狠扇在我面頰。
我直接佯裝暈過去,臉上火辣辣地疼。
「說是要活的!」
大概是男人要繼續動手,被人制止了。
車廂搖晃得更加厲害,間或能聽到剎車時,輪胎與地面巨大的摩擦聲。
「走,進居民樓。」車猛地一停,我感到有人在拽我,忙睜眼掙脫。
奈何有兩個大漢直接給我拖下車,揪着我頭髮使我不能掙扎。
我趁亂往後看,三輛警車也已經停下,好幾個警察正下車跑來。
這時已經快上二層樓梯,幾個男人嫌我累贅,一個道:「算了,直接做掉。」
說着手上彈簧刀一送,猛地往我心窩捅來。
「艹,這娘們穿防刺服!」
原本他們以爲我必死,手上也沒抓太緊,我一掙脫就往樓下跑。
再追會被警察趕上,他們不知道誰狠狠將我一推,我一頭砸牆上,然後直接滾下樓梯。
我甚至聽到頭骨咔嚓作響,整個人天旋地轉,失去意識。
涼風習習過,睜眼,發現自己站在一條無盡幽長的通道里。
說是通道,更像是無垠的星空,並不好描述。
該往前,還是往後。
我遲疑,手微微抬起,能觸摸到星星般閃耀的東西,每個星星,似乎都和我有着微妙的聯繫。
「後悔嗎?」
「你本不需要經歷這些。」
「一生平安喜樂,無憂自在。」
誰在說話,有聲音自腦海響起,空靈且縹緲,不像是人類的語言,但可以直接被我接受。
我沒回答,環視四周。
「你是誰,我又是誰。」
「我是萬物,也是你能看到的每個世界,而你是顧芸芸。」
「世界,指這些星光?」我迷茫地問,「是你讓我去季聽白身邊?」
「不,那是你的選擇。」那個聲音幽幽然嘆息,「你想要拯救的人,或許會將你拉入深潭。」
「他本不該遇見你,你們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可我依舊選擇去到他身邊,不是麼。」
我好像明白什麼:「不存在小說,那些文字,是對我的提示?」
空靈的聲音沒有搭話,而是說:「醒來吧,這一次,陳文靜不會失信。
「她知錯了。」
……
「輕微腦震盪……病人應該很快會醒來。」
耳畔漸漸傳來人聲,我迷迷糊糊看到陳大發坐我身邊,一臉焦色,然後又沉沉睡去。
有關歹徒劫持學生的新聞,在寧城的報紙上刊登。
案發的相關犯罪人員當場被抓,他們供出上頭的人,此案也迅速了結。
陳大發對我的誘敵計策很不滿,直言要不是看我受傷,他真想一巴掌呼死我。
我倒覺得還好,畢竟報警後警察提前在醫院部署,我不會真有什麼生命危險。
如果放任這些人在外,下一個受傷害的,不知道是曉紅還是季聽白,又或是跟我玩得好的哪一個。
陳大發果然沒說實話,要我命的不是生意場上的對頭,而是曾經的合作伙伴。
那人不按國家標準,私挖煤礦,被陳大發告發,入獄。
出來後妻離子散的,就想讓老爸也嚐嚐這滋味。
現在不僅把他抓了,也順便掃黑除惡。
留院觀察,季聽白每天中午下課或是晚自習都會過來看望,東子瘸着個腿也常到我單間病房串門。
週末下午,顧晨代表班裏同學來探病時,季聽白正在給我削蘋果。
他手指靈巧,薄薄的蘋果皮連成一線,慢慢剝落。
「如果某同學可以直接投餵蘋果塊,那就更好了。」
我坐在牀頭,語氣可憐:「我的手好疼,哪都疼。」
大概是這幾天叫喚太多遍了,季聽白不像一開始那樣緊張,看了看我,好氣又好笑道:「行。」
季聽白正用叉子餵我蘋果,逆子捧着一束香水百合推開了房門。
「呃。」他往後退一步,又把門給關上,「我忘敲門。」
讓顧晨進來,他把百合擺在牀頭櫃上,輕咳了一下:「老班讓我來看看你,沒想到季同學也在。」
剛要說話,季聽白邊給我掖被子,邊道:「我一直在,顧同學明天就可以出院。」
「那挺好的。」
顧晨雙手握了握,向我看過來:「其實之前來過一次,那時候你還在昏迷。」
所以呢?
「謝謝關心,你真是個稱職的班長。」我笑笑,「怪不得老班這麼看好你,請坐。」
讓顧晨坐下,我偷用餘光看季聽白。
他抿了下脣,然後用叉子輕輕去戳那些蘋果塊。沉默地聽顧晨跟我說話。
這是在默默自閉了。
他表面看上去是不可攀越的冰川,冷冷清清;其實是易折的冰凌,纖弱易碎。
意志很堅強,但心思太敏感。
「季同學,蘋果不餵我,是想獨吞麼?」
我笑盈盈的,他的臉紅起來,脣角卻是彎彎:「不搶你的。」接着投餵。
這麼一來顧晨也沒多待,很快告辭。
「季同學,我的態度是不是很明確了。」
「什麼?」
「就是我不喜歡顧晨,跟他往來呢,是正常的社交,季同學不要多想。」
「那你喜歡誰。」
季聽白突然問,臉上的紅暈一直沒消失過,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着我的模樣。
見我沒回答,張嘴要咬叉子上的蘋果,他手往後稍退:「不說不能喫。」
呦呵,有進步。
我身子前傾,一把抓住他手腕,稍使力,往自己這邊拽了拽,一口咬下蘋果。
「你猜。」
我還挺得意,知道他拿我沒辦法,挑眉挑釁他。
此時我們相距不遠,他坐在牀邊需微抬首,而我算是居高臨下看着他。
沒想到季聽白忽然湊上來,他身上的那股淡香也如藤蔓般糾纏住我,讓人晃神。
少年急促的鼻息拂在面上,脣瓣觸到什麼柔軟的事物,但一觸即分,只餘下兀自狂跳不止的心。
好甜,他的脣軟得令人心悸。
「你——」
實在是驚呆,誰能想到季聽白會主動吻我,雖然只是淺嘗輒止。
他不知何時與我十指交握,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眼睛。
「猜測有很多不確定性,所以我要清楚明白地告訴你,我喜歡你。
「陳文靜也好,顧芸芸也行,名字都無關緊要,只要是你。」
這是正式的告白麼,心中的雀躍無以言表。
曾思考過對他的感情,是愧疚呢,還是憐憫多一些。
但後來發現,心動就是心動,它是一個結果,用來宣告你對另一個人的感情。
至於過程,可能是那日他淺淺一笑,酒窩令我沉淪,抑或是領獎臺上,他爲我辯白,聲線撩人。
情不知所起,大抵如此。
「我也喜歡你,季聽白。」
不論以前還是現在,顧芸芸都喜歡季聽白。
13
臨近期末考時,高三一輪複習結束。
課業如此重的情況下,大家居然暗戳戳地尋我跟顧晨的樂子。
說來很離譜,元旦表演我兩補拍的合照剛貼在宣傳欄上,就有人說:「陳文靜得償所願,能跟顧晨站在一起。」
一時間,顧芸芸/陳文靜之前倒追顧晨的舊事又被翻出來,大夥津津樂道。
甚至學校貼吧還有人寫我倆同人文的。
更離譜的,我還有許多女粉,說是以我爲榜樣,要追求到自己暗戀對象。
啊,不是,季聽白那麼大個活人你們都看不見麼?
我看着宣傳欄上與顧晨的合照,對身邊的季聽白道:「老班給我拍得好顯胖。」
「季同學,其實那次你不是沒拍好,是壓根不想拍到顧晨對不對。」
季同學悄悄捏了捏我手心,耳尖微紅,聲音低低的:「不許拆穿我。」
「下次不許這樣了,私人感情不能帶到學習和工作裏。」
我也反擊,勾住他的小拇指。對方點頭,笑着答應。
一切都很和諧,但是很快,從食堂裏走出兩個高一學生打破了這個氛圍。
「顧芸芸,哇,你也來看跟顧晨的合影麼?」
「你們兩個在一起了麼?」
「你爲他這麼努力學習,顧晨肯定很感動。」
……
救命,爲什麼會有這麼降智的言論。
努力學習是爲自己好麼,跟顧晨有毛的關係。
你們高一挺閒哈。
還有,嗑 cp 不要在正主面前舞啊,喂!
「打住。」我握住季聽白的手,「好好學習,不信謠不傳謠,我跟顧晨不熟。」
「這位季同學纔是我爲之努力的目標。」
兩個小學妹喫了一把狗糧,知趣離開。
季聽白側首看了看我,脣邊噙着一抹笑:「你也是我的目標。」
可以可以,開始說情話了,進步很大。
「那以後再聽到別人說我跟顧晨,你會不高興麼?」
「不會。」
「對嘛,我不想跟你有一絲一毫的芥蒂。」
快放寒假之前,悄悄尋個時間,給季聽白作爲新年禮物的眼鏡配好。
放假這天,四人最後聚了一次。
我新年禮物送給衆人,沒想到大家也都準備了禮物。
季聽白換上新眼鏡,他送給我的,是一款維尼熊的錢包,萌態喜人。
寒假只有十五天,季聽白說自己會去以前的網吧兼職,並約定與我每天保持通話。
我本想送他一部手機,但季同學很可能拒收,算了,以後有機會再說。
陳大發帶我去海南度假,那邊有原身名下的度假別墅。
他沒帶那位年輕後媽,只是父女一起過年,說是以前虧欠我,想彌補一下。
呃,也行,我也準備問問他生意上的事,免得他以後驟然破產,走了老路。
大概是真的心有虧欠,坐飛機上,陳大發就一五一十說了公司以及最近產業的發展情況。
這裏面提及最多的就是後媽家的親戚,誰誰誰又當了主管之類的。
「爸,她要生了是吧?」我心裏打起算盤,「當初是媽和你做海產生意,纔有錢又是包礦又是做服裝,這些你原本都說要給我的。現在怎麼算?」
陳大發嘿嘿一笑;「都是你的,你阿姨呢,想做珠寶生意,就由她去吧。」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破的產,大概率是資金鍊出了問題。
「呵,珠寶,她懂這個?」
「芸芸,怎麼能這麼說。」陳大發佯裝虎臉,「就當是給你弟弟的。」
「行,沒問題。」我只是不想陳大發西天取經去,他的財產想怎麼支配都行,「過完年我滿十八,該給我的都劃到名下來,還有,我媽的公司,資金不能流入那個女人的珠寶行!」
海南熱得讓人懷疑人生,等到了度假小院,我就更懷疑人生。
這,這房子似曾相識啊。
我站在院中栽種的椰子樹下,眺望海面,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如果沒記錯,後院有一株枝繁葉茂的三角梅,樹底下有個時間膠囊。
那是很小的時候,大概四五歲,我爸媽帶我埋下的。
裏面有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後來家裏遭逢變故,院子也賣掉了。
按照記憶走到後院,小型噴泉邊上,確實有一株三角梅,綠油油,葳蕤繁茂。
我心一驚,拿了小鏟子往下挖。
陳大發也跟過來,笑呵呵地說:「我差點忘了,以前還跟你在裏面埋過什麼……什麼膠囊。」
我的心因激動而「怦怦」直跳,對陳大發看了再看。
父親在我五歲時就去世了,對他沒有印象,然後母親撫養我長大。
日子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喫穿不愁,加上我學習不錯,本沒遇到過什麼難處或是挫折。
鏟子繼續往下挖,突然「咚」的一下,碰到什麼堅硬的物體。
我忙使勁剷土,用手把那個東西拖上來。
就是個塑料的膠囊狀物什,成人兩個拳頭那麼大,隔着粘着土的透明塑料看過去,能瞧見裏面捲曲着的照片。
扭開膠囊,塑封照片被我緩緩打開,裏面一個男人抱着一個五歲左右的女娃娃笑得開心。
只有兩個人。
男人無疑就是陳大發,雖然他現在發福發胖,但五官還是能看出從前的影子。
我穩了穩心神,有個極爲大膽的猜測在腦海中形成,但仍是不確定。
「爸,我媽叫什麼名字。」
陳大發目光閃了閃:「不是說不提,以前一說你就哭。」
「快說!」
「顧念,你媽叫顧念,哎——」
他嘆口氣,我心中卻是掀起驚濤駭浪一般。
我媽媽,也叫顧念。
也就是說,我的世界和這個世界是相似的,不,是平行的。
母親沒有難產而亡的世界,我叫顧芸芸,反之,就叫陳文靜。
顧芸芸和陳文靜,是平行世界,兩種命運下的兩個相同軀體,擁有不同靈魂。
所以,我的意識才能高度契合陳文靜的身體。
怪不得夢境裏的聲音說季聽白本不該遇到我,平行的線,怎麼會相交。
而我的世界裏,也不會去寧城一中,更遑論結識他。
這麼看,那所謂的小說並非提示,而是我與陳文靜上一世記憶的彙總。
瀕死時,平行世界的通道會打開。
上一世,我也跟陳文靜調換了世界。
具體發生了什麼,再多的事,我也難以知曉。
重新將照片放回膠囊裏,用土埋起來。
這一次,陳文靜不會再回來了。
那個聲音說她知錯,或許她在我的世界,努力彌補着什麼吧。
生活還要繼續,我替她照顧好陳大發,她替我盡孝。
本質上說,我們是一個人。
晚上,終於等來季聽白的電話。
他那頭很嘈雜,說是在網吧裏。
我在二樓陽臺,望着皎月倒映在海面,波光粼粼,如夢似幻。
再聽季聽白的聲音,忽然感到鼻子發酸。
幸好還有這輩子,否則我們前世的遺憾,要怎麼彌補。
這次,我是真的不離開了。
那頭的季同學察覺到我情緒的低落,問:「怎麼了?」
「我想,有機會的話,一起看月亮吧。」
「你等下。」他說完過了一會,才繼續拿起話筒,「現在就可以,我看到了,月色很美。」
「你們那裏下雪了麼?」我聽到風聲,他大概打開了窗戶。
「嗯。」他笑,「在海南可看不到大雪。」
「對啊,好可惜,不能堆雪人。」
「總會有機會的,我們一起。」那頭他滿懷期待,我同樣也是。
確認陳大發就是我那早逝的爹後,跟他相處自在許多,沒有那種搶別人老爸的既視感。
除夕守歲,年夜飯前季聽白打來電話。
他還沒說兩句,就有個女人扯着嗓子嚷:「打什麼電話,話費不要錢啊,供你上學……」
後面的沒聽清,季聽白捂住了話筒。
我看看來電顯示,才發現號碼和以前的不一樣,他是在家裏。
供他上學要花錢麼,季同學的次次理科班拿第一,學費會退回。
如果說他爸看他那一次,拿了百元的生活費算很多,那我也無話可說。
「你還在麼。」
那頭終於傳出他的聲音,我忙應聲:「在。」
「抱歉,我晚點出去打給你。」
「沒事,我等你。」「明天就是新年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季聽白笑了笑:「嗯,其實早就好起來了。」
但我一直沒等來季聽白的電話。
他是個很守諾的人,不會失約。
眼看時間一秒接一秒過去,已經過了十二點,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新年的鐘聲敲響,我仍然沒等到電話,焦躁地在房裏來回踱步。
陳大發帶老婆出去玩,女人終究還是來了,新年嘛,哪都熱鬧。
本夢半醒,突然聽到手機鈴聲響起來,驚得我心狂跳。
凌晨一點半,陌生的號碼。
我以爲是季聽白來電,立刻清醒過來接聽。
「季聽白,你……」
「誒呦,小姑娘,我不是。」手機那頭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是這樣,路上見到一小夥子,頭上還在淌血,人快不行了,問他家裏人信息,他迷迷糊糊就報你的號碼。」
「我試了好幾次,纔算是打通。」
「你是不是叫芸芸。」
我「霍」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失聲叫道:「他能不能聽到我說話,在哪,你們在哪?」
「寧城市人民醫院,剛送急診室。」
「好,麻煩你了。」
縱然我心中着急,仍然嘗試平復心情,但說話時不自覺帶着顫音,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從面頰滑落。
「麻煩你在醫院等等我,我馬上趕過來。」
「求求你,別離開那,求求你,保持聯繫。」
大概我與不成調的嚇到對面,男人連聲說「好」。
可我怎麼趕到寧城,海南到寧城沒有直達的航班另說,現在也不一定能買到票。
吳媽也不在寧城,她回老家了。
最終打電話陳大發,他先派人送我去鄰省的一個城市機場,那航空公司有架小飛機能送我趕往寧城周邊城市,最後打車去寧城市人民醫院。
那個男人先是說小夥子在被急救,過兩個小時打電話告訴我人救下來,但是右手食指被掰斷,加上在外凍了很長時間,可能保不住。
彼時我在高速路上,車裏暖氣那麼足,手腳卻是冰涼。
怎麼會這樣呢,今天是大年初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怎麼就這樣了。
春節路上擁堵,整整十個小時週轉,到寧城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還穿着度假的短裙。
隨行的人給我套上羽絨服。
其實我一點都不覺得冷,真的,就是手抖得厲害,害怕去接電話。
如果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傳過來,我承受得住麼。
到醫院,與那位好心人取得聯繫,他領我去季聽白的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我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泥潭中。
病房門被推開,少年靜靜躺在那,身上蓋着藍白條紋的棉被。
無血色的臉,紙一樣蒼白。真的就像是即將破碎的冰,稍用力,立刻粉碎。
他雙目緊閉,長而捲翹的睫毛覆蓋下來,安靜極了。
正午的陽光從透明窗戶照進,將他臉上的傷口一一展示於我眼前。
靠近右側太陽穴處,有過包紮,左眼角與眉骨處青紫的瘀塊尤其顯眼,面頰有凍傷。
他瘦了好多,明明跟我分開的時候朝氣蓬勃,最後一通電話時還好好的。
怎麼就這樣了。
「小姑娘別哭,你是他什麼人。」
「同學,我是他同學。」
抽抽噎噎說完,讓手下把熱心大叔墊付的醫藥費還給他,至於酬謝,就讓他們處理。
季聽白原本的衣物放在病牀邊的櫃子裏,我拿出來看,上面有斑駁的血跡。
衣服上的雪水化開,溼溼的,同時一股濃重的酒氣散發出來。
不像是喝酒後身上帶的酒味,更像是一瓶酒都倒在他身上。
心裏明白七八分,讓人託我爸的關係,在這人民醫院做驗傷報告。
季聽白一直沒醒來,我站在窗邊,倚着牆,靜默地等。
這時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是東子家的座機號碼。
「喂,老大,新年快樂!」
他喜氣洋洋給我賀新年,那頭傳來家裏人的談笑聲。
「新年快樂。」
我喉頭哽咽,咬了下脣,輕手輕腳從病房裏退出來,往走廊盡頭走。
「嘿,季同學如果給你打電話,記得幫我跟他也說一聲。」
「嗯。」
「老大,你聲音怎麼怪怪的。」東子警覺,「你阿姨又挑撥離間了?」
「不是,感冒。」我吐出一口,儘量讓情緒平定下來,「你好好玩,開學再見。」
掛掉東子電話,我站在走廊盡頭窗戶往外看。
外面街道人潮熙攘,閤家團聚着出行遊玩,很是熱鬧。
這份熱鬧,不屬於季聽白呀。
如果沒有我,他會怎麼樣呢。
上一世,他是在醫院度過新年的麼。
上一世顧芸芸要很多年以後纔會出現,季聽白要獨自承受許多。
胡亂擦乾眼淚,免得他醒了看到我一臉淚痕。
然而我再回到病房,季聽白卻不見了。
14
病房裏空蕩蕩,暮色起,室內光線昏暗。
被子是掀開的,我走過去摸了摸,還是熱的,人沒走多遠。
跟我來的人大都張羅別的去了,唯一留下的那個給我準備餐飯,還沒回來。
季聽白會去哪。
我衝到護士臺那問,看到五號牀的病人沒,其中一個指樓梯口:「好像上樓了。」
記得醫院有頂樓天台,忙不迭地追上去。
天台四周有圍欄,有幾個病人在家人的陪同下透風。
我的目光迅速在這些人裏梭巡,終於在西南角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心放下來,我走過去,季聽白正定定面向南方,靜默站立。
「季同學在看什麼?」
他似乎驚了一下,猛一回頭,然後脣角微彎:「你來了。」
他的聲帶似乎受損,聲音微啞。
「嗯,很早就來了,剛剛去接了一通電話。」
看着他明明痛極卻笑着的樣子,我鼻子發酸。
過去輕輕攬住他的腰。
少年的腰精瘦,我的頭靠近他心房,能聽到他心臟有力地跳動。
「我不知道,抱歉。」
「在看什麼?」
「海南,我以爲你還在那裏。」
於是我忍不住輕輕啜泣,這十幾個小時的擔驚受怕都在此時宣泄,再沒有什麼比他活着更好了。
他跟我回到病房,進食、喫藥,我沒有過問他爲什麼受傷。
這些事,就交給我處理好了。
將他移送到單人病房,裏面有陪牀的鋪位。
季聽白需要多休息,我牽着他的手坐病牀邊,稍一動作,眼淚就滾到他掌心。
「對不起。」
「害你這麼難過。」
他的手指輕撫我眼角:「以後不會了。」
陳大發第二天到達寧城,輕易就查出季聽白的家在何處。
附近老爸投資的商場,地下車庫。
我坐在轎車後排,車門打開,兩個黑衣人分立兩側。
能看到十步開外,季剛哆哆嗦嗦地坐在木椅子上。他身邊站了十幾個同樣打扮的大漢。
「你們,你們這是非法……」
他顫着聲,滿臉是汗,小聲說:「我要報警。」
不用我開口,一個黑西服的漢子笑着拍拍他的臉,十分和善。
「報警說什麼,兄弟,我們又沒綁你,找你問幾句話。」
「問,問什麼,我老婆又,又借錢了?」他緊張地望向我,但我坐在裏面,他看不清臉,「你,你們找她去要啊。」
「季聽白,是你兒子不是。」
我要問的話,都吩咐這人了。
季剛遲疑地點頭,突然有些憤怒道:「原來是這不孝子給老子惹的麻煩。」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我還在找他呢,你說哪有兒子打老子的!」
「媽的,跟他那婊子娘一個德行,喂不熟的狼崽子!」
聞言,我心中火起,深呼吸了好幾下,實在無法平復,才從車上走下來。
「小姐。」領頭的漢子衝我喊了一聲,見我面色不虞,一掌扇在季剛臉上。
臨了還是笑眯眯的。
「我們小姐聽不得渾話。」
這一巴掌實在有些力道,男人面頰立刻高高腫起來。
季剛方纔那股怒氣頓時煙消雲散,賠着笑臉對我道:「我錯了,我錯了,可我也不知道那不孝子在哪兒。
「這樣,你們要是找到他,隨你們是打罵。」
見我仍是不說話,他又道:「打死也行。」
這句終於讓我的怒氣又上了一個高度,氣極,臉上反而帶出一絲冷笑。
「也不問問,我們找他什麼事?」
「您這話說的,肯定是他不識抬舉,惹了小姐你不高興。」他扯出討好的笑容。
「這麼沒眼力見,怪不得一直無晉升。」我慢慢踱步到他跟前,「昨晚上,怎麼發生的爭執,季聽白怎麼受的傷,原原本本說給我聽。」
「你不會想知道,錯漏一個細節的下場。」
我話音未落,幾個黑西服的男人已經靠攏過來。
「你,你是誰——」季剛反問,但另一邊臉頰又被扇了一巴掌。
「季先生,小姐不喜歡聽廢話。」那名保鏢還十分好心地理了理他的衣領子,「好好說。」
於是從季剛口中,那晚事情的始末被一一道出。
起因是幾天前,學校打電話通知季聽白的期末分數,並說這學期的學費退回,話裏話外都在誇季聽白品學兼優,屆時可能有機會會被保送北大。
當然,季剛別的沒聽到,就是得知原來每次月考季聽白都會拿到千元獎金。
這學期,加起來得有五六千。
因季聽白一直在外兼職,所以他也沒能發作。
直到除夕夜,老婆在他耳邊吹風,季剛就問季聽白要錢。
「花了。」
季聽白這麼說。
季剛自然不悅,讓季聽白交出錢,把兼職的錢也拿出來。
「學生要錢幹什麼,又沒少他喫喝。」季剛捂臉,一邊偷看我臉色,一邊爲自己辯駁,「家裏正是要用錢的時候,他哥要結婚,就得幫幫。」
「他還有哥哥?」我倒是從沒聽說過。
「我老婆帶過來的,要結婚了,等着買房。」
真可笑,自己兒子不疼,巴巴上趕着給別人張羅婚事。
真是喝酒把腦子喝萎縮。
「然後,然後我就按着他,讓我老婆搜他身。」
「不孝啊,他差點把他阿姨推倒,我大兒子看不過也上來……」
渾身發冷,這種話居然會從一個父親嘴裏說出來。
按住自己孩子,讓別人欺辱他。
這種,也配當個人!
「也就是說,你們三個成年人,毆打一個未成年!」
說這句話時,我幾乎哽咽,只從牙縫裏擠出。
季同學當時會在想什麼,他會很疼吧。
「沒沒沒,沒打,就按着,然後他就跑了,到現在也沒回家呢。」
大概是看我情緒不對,季剛駭然解釋。
我稍稍仰首,胸腔劇烈起伏,但這遠遠無法緩解心中的怒氣。
「說謊。」
伴隨我這句話的,是響亮的「啪啪」聲。
季剛臉腫得更厲害,脣邊一絲血痕。
此刻他捂着臉,涕泗橫流,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說,我說——」
原來,在按倒季聽白後,他劇烈反抗。後媽帶來的兒子抓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砸在季聽白頭上。
當時季聽白有過短暫的暈厥,三個人以爲季聽白死了,嚇得跑出家,等再回來,就發現季聽白不見了。
「爲什麼不叫救護車。」
「到醫院醫生問他的傷不,不好解釋。再說死了,我老婆怕影響大兒子……」
「呵呵,呵呵哈哈。」我笑,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現在不用怕了。」
「你們,統統給我到監獄裏待着!」
我原本還想問過季聽白的意見,但現在,無所謂了。
就算季同學因爲我把他爸送進監獄而討厭我,我也不會後悔。
這種人渣,不,這三個人渣,統統都要進監獄!
這些事交給老爸全權處理,務必重判。
後來季聽白後媽的兒子判的是殺人未遂,半輩子都要在高牆裏度過。
季聽白後媽,幫兇,情節較輕,判了一年有期徒刑。
不過她的兒子丈夫都在監獄,下輩子註定不好過。
季剛,嚴重違反《未成年人保護法》,加上殺人未遂,數罪併罰,無期徒刑。
當然,這都是挺久以後的事。
回到醫院,季聽白已經猜到我去做了什麼。
「很久以前,每次捱打我都會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他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語氣平靜:「夢裏也會反省。
「實在想不到,大概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錯。」
季聽白笑了一下:「我原本打算,高考後,把戶口遷出去。」
「謝謝你顧同學,幫我下決心。」
「我會出庭做證。」
我放下心:「以後,有我。」
一個人受過的傷害不會隨時間而減輕,反而,累積愈久,創傷愈難彌合。
發現季聽白不對勁,是即將出院的時候,他趁我不注意,把藥丸丟到插着花束的花瓶裏。
這天被我抓個正着。
我拿起花瓶,晃了晃,裏面頓時發出一陣清脆的碰撞聲。
倒出來一看,約莫是兩三頓的藥量。
「爲什麼不喫藥?」我儘量放低音量,生怕他是想不開,「怕苦麼,我有糖。」
少年搖頭,眉骨處的瘀痕消退許多,仍是顯眼。
他抿脣:「頭疼。」
「頭疼更要喫藥啊,否則身體好不了。」
我俯身輕撫他眉邊的傷痕:「又在爲什麼不高興,不是說,心裏有什麼想法都可以告訴我麼。」
他眨眨眼,睫根水潤,看向我時,有種莫名的委屈。
「出院的話,你要回海南麼?」
愣了一下,原來是在擔心這個。
我這纔有幾分笑容:「要回也是帶你一起啊!
「快點好起來吧,我們還要考一所大學,你這樣可不行。」
季聽白點頭,乖乖喫藥。
不知怎的,就想起那個空靈的聲音說,季聽白會將我拉入深潭。
所謂的深潭,指的就是這個敏感的少年,一旦汲取到溫暖,會不自覺索取吧。
甚至想到傷害自己來留住些什麼。
這種病態的心理,相處起來會很累。
不過,那也是因爲從未有人教季聽白怎麼去愛。
我來教他。
教他去愛,感受被愛。
季聽白出院後,最後一次回家,拿走自己的東西。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他家,他的房間幾乎不能稱爲房間,而是在陽臺上隔出的一小塊地方。
一張小牀,還有個木頭櫃子就是全部。
櫃子裏有一疊畫冊和幾件衣服。
他的手不方便,我幫他裝進包裏。
無意打開畫冊,發現裏面有幾張是我的速寫。
「你還會畫畫?」我驚喜,「季同學,你深藏不露喲。」
「小時候學過,後來沒有繼續,自學的。」他有些靦腆地笑笑,「這張,你體育課在樹下背單詞,當時覺得構圖挺不錯,就擅自畫下來了。」
哈,原來在那個時候季同學就覺得我很不錯呢。
目光掃到他的手,食指還未痊癒,幸好接上了骨。
「走吧,或許以後我也不會回來。」他最後看一眼整個房間,關上門。
他帶我去了一直做兼職的網吧,那裏的老闆娘是個胖胖的阿姨。
有一次,上初一的季聽白半夜被季剛趕出家門,老闆娘看到這個凌晨還在外的孩子,就讓他進網吧休息休息。
後來她得知季聽白的情況,讓他有空來兼職,其實就是找個理由資助,給的工錢和一般的網管差不多。
「這就是你的小女朋友,哎呦,漂亮嘞。」胖阿姨笑眯眯的,「你們好好的啊。」
我跟季聽白相視一笑,點頭。
可能以後我和季聽白還會遇到很多難題,會有許多挫折,但那又怎麼樣呢。
我本就是爲他留在這個世界的。
15 番外
「聽白,別——」
脣瓣柔軟的觸感在脖頸處遊移,電擊一般的酥麻感迅速蔓延,傳遍四肢百骸。
男子灼熱的鼻息拂在頸側,叫我忍不住又軟聲哀求:「好癢——」
「要嘛。」
季聽白的聲音啞得令人心驚,抬起頭,眼尾帶着紅,眸中水汽氤氳。
他喉結滾動,睡衣釦子解至第三顆,露出好看的鎖骨和白皙胸膛,有些引誘的味道。
「要嘛。」
他可憐兮兮地,又重複一遍,張口含住我下脣,剋制地輕咬。
雙手箍住我的腰,掌心亦是燙得人心慌。
「不行,一會要去機場接老爸。」
纔不上當,自從結婚,這狗人越發會裝可憐。
「哼。」
季聽白磨磨唧唧地又抱了我一會,恨恨地抓住我推開他的手,一口親上掌心:「我好難過。」
麻煩把初見時高冷的季同學還給我!
這麼黏人真的頂不住!
「適當難過有助於身心健康。」
二人膩歪一會,起牀洗漱,去機場接陳大發。
陳大發沒破產,但家底都折了。
他那小老婆夥同親戚,卷錢跑路。
以前是富甲一方,現在頂多是小康,最離譜的,小老婆肚裏的孩子也不是他的。
好歹人活着,現在不忙生意,全世界旅遊。
我手頭上的一點資金,加上季聽白貸款,大學畢業後兩人一起辦了廣告公司,以後可能會往影視發展。
接機回來,路上陳大發發出疑問:「什麼時候能抱上孫子孫女啊!」
「我跟聽白才結婚兩年,這麼早要孩子幹嘛!」
「爸,你聽到了。」
季聽白手握方向盤,適時插話進來:「公司現在穩步上升,芸芸放心不下,再等兩年。」
「呵,你們夫妻兩個唱雙簧。」陳大發想板着臉,看看我,沒忍住又笑了,「行行行,隨你們。」
一家人其樂融融,等到家,卻發現門口有一男一女等着。
女人和陳大發年級差不多,雖兩鬢斑白,但看得出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男的比我小上七八歲的樣子,二十歲左右,跟女人有些相似。
我還沒反應過來,那女人就走過來抹着淚,對季聽白說:「兒子你住這呢,媽可算找到你了。」
然後拉着我的手:「這是你媳婦吧,誒,我是季聽白他媽,往後……」
季聽白沒等她說完,讓她鬆開我,溫聲道。
「芸芸膽子小,別嚇到她。
「上次見面已經說好贍養費每個月初打到卡上,有什麼問題麼?」
這事季聽白跟我說過,他媽不知道通過什麼渠道,二十幾年沒冒頭,突然找到公司去了。
每個月的贍養費還是我跟季聽白一起商量的。
季母衝我一笑:「這不沒見過新媳婦,來看看。」
她邊說邊從包裏掏出一份紅包塞給我。
我看了看季聽白,既然是他媽,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於是禮貌收下。
畢竟現在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
衆人互相認識,然後進屋小坐。
「那個聽白,給你弟弟安排個工作吧,你現在可是大老闆,舉手之勞的事。」
季母茶沒喝一口,已經第三次開口說起這事。
「媽,這公司芸芸是大股東,而且我也不想隨便安排人進來。」季聽白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樑,「這樣,他去看倉庫,試用一個月,不行就沒辦法。」
「他是你弟,看倉庫不妥吧,有沒有什麼輕鬆點的,最好是坐辦公室裏。」
「沒有,不滿意就讓他自己找。」再戴上眼鏡,季聽白眸光微冷,「贍養是責任,我沒理由幫他。」
「那你,季聽白,你怎麼跟你爹一個德行,自私!」女人突然嚷起來,「就顧着自己快活,幫一下你弟怎麼,你就是要看他受苦啊!」
不得不說,自從遇到季聽白,我徹底見識到物種多樣性。
季聽白要是自私,還管她養老?
季聽白快活麼,她怕是不知道他以前過的什麼日子。
我看了看一邊坐着玩手機的,季聽白所謂的弟弟,緩緩開口。
「贍養費和一份工作,選一個。」從沙發上站起來,「聽白不欠你什麼。」
季母肯定不樂意,隨後一番撒潑打滾。
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越鬧,季聽白對母親的期盼就越低。
好容易送走女人,季聽白在沙發上默默坐着。
陳大發突然拍拍他肩膀:「店裏我一眼就看中這塊表,覺得你戴合適。」
季聽白回神,道謝後拆開禮盒。
那是一款法國的小衆品牌的表,季聽白解下自己手腕上原本的那個,戴上去,意外合適。
「一會陪我這個老頭子釣魚去,行不行。」陳大發一屁股坐季聽白身邊,自言自語,「不知道,還剩沒剩下好坑位。」
季聽白自然是笑着答應。
今天是我生日,他們兩去釣魚後我又去新房子那裏轉了圈。
裝潢得都差不多了,過不了多久能搬過來。
季聽白一直心心念念帶我住大房子,確實說到做到。
離開新小區,接到顧晨電話,他祝我生日快樂。
高三因爲「雙顧」的話題,顧晨總以爲我對他餘情未了,跟季聽白在一起是爲刺激他。
高考完那晚,同學聚在一起唱 K,他趁着酒意問:「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
彼時同學們在包廂歡呼,歌聲吵嚷,彩色燈光倏忽在我眼前晃過,我反問:「你認真看過那份情書麼?」
顧晨醉意矇矓,着急地想解釋什麼,欲握住我手。
但我避開了,平靜地說:「喜歡你的女孩子,死在了十七歲的夏天。」
準確來說,陳文靜已經不在這個世界。
他大概是以爲傷透我的心,覺得用行動證明,可以彌補。
大學期間,我們在一個城市。
他展開追求,不過當時我已經與季聽白高調在一起。
顧晨,竟然變成別人口裏的談資。
大學,沒人記得陳文靜倒追顧晨,只曉得有個叫顧晨的,想挖北大校草的牆腳。
後來,拉黑他的聯繫方式,我們沒再聯繫。
只是大學畢業,創立公司,想不到業務上有往來。
聽到他的祝賀,我默了默,禮貌接受:「顧總監,記得定下廣告方案。」
對方應聲,我掛掉電話。
記憶裏,陳文靜爲顧晨也做過很多看來浪漫的事。
誰的青春沒點遺憾。
但和我顧芸芸再沒什麼關係。
如今我們只可能是甲方和乙方的關係。
沒再多想,聽白已經開車來接我回家。
一家三口,簡簡單單過完生日。
晚上,季聽白衝我炫耀他的新表:「你沒有,羨慕吧。」
幼稚鬼。
我把老爸的禮物拆開,同款新手錶赫然出現:「爸買的情侶款,笨死了,季同學。」
季聽白雙臂環住我的腰。
「今天抱歉,沒想到我媽會找到家裏來。
「也沒和她說過。」
他語氣悶悶的:「我會處理好,不會打擾到我們小家的。」
「嗯。」
我踮起腳在他脣邊親了一口:「我相信你。」
我們已經讓生活越過越好啦,一點點小麻煩不算什麼的。
他按着我後腦勺,氣息紊亂,加深了這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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