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破產後,我嫁給了糙漢保鏢。
他細心準備鑽戒,我隨手送他一個娃娃。
他認真接下,還給它換了新裙子。
誰知娃娃竟與我通感。
夜裏我同他分房睡,卻感覺被人牢牢抱着。
似乎有細微胡茬磨蹭額角,我聽見他沙啞的低語。
「髒兮兮的……她不喜歡你?沒事,她也不喜歡我。」
-1-
「不要悶在家裏。」
魏赴放下水果,半蹲在牀邊:「婚紗和鑽戒還沒定,去挑挑好嗎?」
我大字癱在牀上,夾着被子翻了個身:「你定就行了。」
他站起身,繞到我面前又蹲下。
「我定?」
他猶豫片刻,從內袋中取出禮盒,精緻的小絲絨盒子。
我掀起眼皮,毫無波瀾地伸出手。
石頭的火彩結結實實閃到了我的眼睛。
我沉默片刻,坐起身。
「是真貨?」
他慢慢取出戒指,託着我的手戴上:「是。」
頂級淨度的藍鑽,拍賣品。
我「嘶」了一聲,盯着他:「錢從哪來的?」
興許是我的疑惑太顯眼,他微不可察地笑了。
「小姐,僱我很貴的。」
乾淨錢就行。
我安心些許,躺回牀上,又彈了起來。
「你有錢買這些,拿來填公司的賬……」
他神色淡下許多,微微用力,握緊了我的手。
「公司出事不是錢的問題,您改變不了。」
魏赴站直身,在我面前打下一片陰影。
「現在的結局,比很多人都要好了。」
我一口氣上不來,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
姜氏出事突如其來,資金鍊一斷,稽查後腳就到了。
等我接到消息的時候,一切都塵埃落定。
那個便宜繼母跟弟弟半點好處沒撈到。
我其實幸災樂禍過。
父親送我出國全爲鍍金混學歷,到時間了就得回去聯姻。
自從繼母進門,弟弟出生,就沒人管過我。
卡也斷了。
我的生活,全靠母親給我遺留的錢。
魏赴雖然沒說,我猜也是自費給我打工。
一聽說他們倒大黴,我嘴都快笑爛了。
但問題又來了。
沒了公司,從前想同我聯姻的合作伙伴作鳥獸散,唯恐避之不及,還上來踩一腳再走。
仇家呢,更是風頭無二。
出錢懸賞我牀上視頻的也不少。
我雙手枕在腦後,大腦放空。
「這個時候跟我結婚,你真想明白了?」
「姜喧。」
他摸摸我的頭,又恢復了不苟言笑的平靜模樣。
「不要擔心。」
-2-
銀行上門來驗視房產。
別墅和車子全數抵押,連帶着實木傢俱也被拖走了。
一邊是銀行的人,一邊是魏赴的人,幾輛車分別清整着物件。
「你住哪兒?」
我低頭掃過手上的鑽戒,看向他。
「孟海路 9 號,小姐。」
他隔開我回望的視線,頷首朝不遠處示意。
樹下停着輛黑車。
幾人往垃圾桶邊走,箱子裏盡是些零散、不值錢的玩意。
我瞥見一隻棉花娃娃,上前揪了下來。
「這個留着吧。」
我拍了拍娃娃臉上的灰,抱在懷裏。
他端詳片刻:「您臥室裏不止這一隻。需要我把剩下的也清點出來帶走嗎?」
「別的不用了。」
我無精打采,一頭悶進車裏。
夏季燥熱,曬得人頭暈。
魏赴安靜地坐在我身邊,視線反反覆覆落在娃娃身上。
「你喜歡?」
我瞥了他一眼。
他默然,搖搖頭。
我不由分說,握着娃娃的腿塞進他臂彎裏。
「送你了,好好照顧它。」
他微微愣神,粗糲的指節摩挲着娃身,半晌纔回過神。
「好。」
從市中心開到魏赴家,花了兩個多小時。
車子堵得走走停停,每次踩剎車我都想吐。
多半是察覺到了我的殺意,司機直接把隔板升起來了。
好好好。
「你家是住到八十環外了嗎?」
我白着臉靠在車窗旁,渾身冒冷汗。
什麼鬼地方坐車兩小時?
那麼近,那麼美,敢情每天是跨市上班。
魏赴一聲不吭,小心翼翼將我抱到身邊。
我腿腳軟得像麪條,胃裏陣陣翻滾。
他擰開清涼油,輕車熟路地在我人中上一抹。
清涼刺激的藥味彌散開來,沖淡了皮質座椅上奇怪的香氣。
我八爪魚似的趴在他胸口。
帶着薄繭的指腹在我額角按揉,魏赴沉默許久,冷不防認真開口。
「小姐,您好像要流走了。」
我想罵人。
又被按得很舒服。
算了。
-3-
一覺醒來,空氣裏飄着清涼的柑橘味Ṫü⁴。
冷氣開得很足,四周傢俱空曠簡約,看不見半點亮色。
大落地窗外視野開闊,顯然是郊區。
浴室裏水聲淋淋。
「魏赴?」
我慢吞吞坐起身,腹部還是有些淤積的反胃感。
他聞聲走出,肩上搭着條半溼的白毛巾,髮梢仍在緩慢地落下水珠。
那身板正的西裝被換下,黑背心下肌肉鼓脹。
「小姐,我在給它洗澡。」
魏赴單手託着娃娃,手中的軟毛刷上滿是泡泡。
我一愣神,胡亂應了聲「好」。
那隻娃娃被洗得很乾淨,四個夾子夾着四肢,烤乳豬似的晾曬起來。
「家務都是你自己幹嗎?」
我靠在牀頭,有些驚奇。
獨棟小樓,要打掃起來還是很費功夫的,何況還保持得這樣乾淨。
「是,我不習慣有外人進來。大多數的事,機器人能做。」
魏赴有條不紊地整理着雜物,一件件疊着衣服。
衣服好像是我的。
我毫無波瀾地喝着牛奶,突然瞥見一抹單薄的黑色布料,軟滑服帖地落在他掌心,小小的。
「停!」
我面紅耳赤:「我說停停。」
他神色未變,低頭看了看。
「好,這些您自己整理,隨便哪個櫃子都行。我的東西很少。」
我閉口不言,火急火燎地把內衣一股腦塞進了衣櫃下的小抽屜。
……
幾套男士內褲疊放整齊,已經躺在了裏面。
魏赴像是在笑,又像嘆氣。
「還是我來吧,小姐。」
臥室裏的氣氛實在太尷尬。
魏赴看起來不覺得有什麼。
可他越是一臉認真,我越是腳趾抓地。
走出臥室,我才鬆了口氣。
整套小樓的陳設和他一樣,稱得上低調的冷淡。
如果把顏色換一換,大概能做部隊會客廳。
玻璃上流淌着源源不斷的水幕,融進窗外的草坪中,顯出幾分清氣。
空蕩、寂寥、冷感。
我轉了一圈,還是回了臥室。
「晚上我睡哪兒?」
他微頓住:「就在這兒吧。我去次臥。」
我沒推拒,百無聊賴地擺弄那隻洗得嶄新的娃娃。
「你還給它換了裙子?」
「洗洗乾淨是漂亮多了。」
我埋進去深吸一口氣,順手放到了魏赴枕邊。
-4-
興許是認牀,我睡意全無。
窗外夜色黑沉,幾點星子散亂。
我分明沒有做夢,身上卻越來越沉。
清晰的熱度從身側傳來,貼得極近,甚至像是隻隔着一層絲質睡衣。
我動彈不得,被牢牢禁錮着。
鬼壓牀?
我勾動手指,又嘗試踢腿,都能做到。
可就像有無形的禁制,將我穩穩當當地鉗在牀上。
!!!
我渾身發麻,半點不敢動。
微弱的胡茬摩挲感出現在額角,密密麻麻席捲而來。
似乎是魏赴的啞語,入耳嘆息。
「我把你送給她,又被還回來了……她到底喜不喜歡你?沒用的話,爲什麼要留着?」
聲音靜默片刻,又是一聲喟嘆。
「髒兮兮的,現在好多了。」
「她不喜歡你。沒事,她也不喜歡我。」
細微的吞嚥聲響在耳側,他重重磨蹭幾下,收緊了臂彎。
我快要喘不過氣了。
簡直荒謬。
我掙扎着喊他:「魏……魏赴!」
禁錮感霎時間消失。
次臥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門重重被拉開。
刺眼的白光照亮臥室,魏赴扯過浴巾圍在腰間,蹙眉拭去我額上的汗。
「做噩夢了嗎?」
他半跪在牀上,扶着我坐起身。
我大口喘着氣,又不知道怎麼跟他說。
剛送出去就要回來,叫什麼話?
我憋得臉發紅,泄了氣:「沒什麼事,你回去睡吧,抱歉,打擾你了。」
他喉頭上下湧動,手慢慢收回。
「好。」
他順從地應下,又不放心地回過頭:「小姐,有事一定叫我。」
我躺回牀上,心有餘悸。
剛纔發生的事像是一場夢,荒誕又真實。
時針指向凌晨三點,我終於湧上睡意,卻又感受到了熟悉的壓迫。
我又動不了了。
微冷的鼻尖抵在我頸側,深深吸了口氣。
鼻樑骨的棱角輪廓分外清晰,捲起一陣酥麻的癢。
「發生什麼了?」
那聲音裹着不解與失落。
「爲什麼不跟我說,還要向我道歉?」
「依賴我一點吧,小姐。」
我腦中爆出驚雷,只能承認事實。
魏赴抱着那個娃娃。
那個娃娃和我通感。
-5-
鏡子裏我跟吸了精氣一樣。
整整一晚上我睡姿都被迫沒變過。
莫名其妙成了被悟空定住的倒黴仙女,誰來了都受不了。
魏赴半眯着眼倚在旋轉椅上,正對着筆記本說話。
什麼鳥語,聽不懂。
薄方鏡片一閃,他注意到我,抬手摘下眼鏡。
陽光把地面鋪得很亮,我蔫蔫地走到他身邊。
「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戴眼鏡?」
「護眼鏡片,偶爾戴戴。」
他合上筆記本,抬起眼:「小姐,昨天晚上……怎麼了?」
我疲倦擺手:「沒什麼。」
魏赴沒再追問,我又想起他昨夜失落的聲音。
不找個理由出來,恐怕他今天又要抱着娃娃哭。
真的受不了了。
我補了一句:「估計是有點認牀,做了個噩夢,沒睡好。」
他了然,認真地點點頭:「我不知道您有這個習慣。今晚就好了,我去辦。」
「不急,」我說,「過幾天還要回學校辦退學。」
剛申上的 offer,沒讀多久就成窮鬼了。
玻璃杯不輕不重地放在桌上,牛奶左右晃盪。
「爲什麼不修了?」
魏赴抿緊脣。
我笑笑:「我留學本來就是爲了結交人脈,現在連你的工資我都發不起了,不如出去擰螺絲賺點錢實在。」
「說的是什麼話?」
他像是有些生氣。
我渾然不覺:「說真的,花你這麼多錢了,總不能再一直啃你。」
「姜喧!」
他胸膛起起伏伏,氣得狠了,青筋暴起的手扶在腰側。
起初不覺得他多高,一站起身,像堵冷硬的牆。
我捏着三明治,還得仰頭看他。
「啊?」
我一片茫然,魏赴的喉頭滾了又滾,氣笑了。
他閉了閉眼,立在原地深呼吸,乾脆利落地架起我,放到了辦公桌上。
「姜喧。」
他雙手搭在桌上,半環在我身側。
「我們已經結婚了。」
確實,上個月領的證。
得知家裏破產的我當天開香檳,慶祝便宜繼母倒大黴。
喝完就接到財產清算的通知,連帶着我媽的遺產都沒了。
也不知道那天喝的酒裏下了什麼藥,喝得我半夜瘋狂抑鬱,竟然想要個家。
按理說還年輕,不應該啊。
可那天我一邊抱怨在國外伙食堪比豬食,一邊哭着數小時候那點高興的事。
魏赴一隻手抱住我,一隻手攔酒瓶子,任我念叨着媽媽。
「她不喜歡我,她不喜歡我爲什麼要生我?」
「你知不知道,我媽自殺的時候我纔不到七歲……爲什麼不要我?」
「魏赴,嗝……我感覺她還是挺好的,做飯很好喫,還會教我種花,長得很漂亮……就是不笑,魏赴,她跟你一樣從來不對我笑的。」
他全程一聲不吭,等我哭完才說了一句話。
我問他想不想結婚,他說好。
紅本到手時,我腦子還飄在雲裏。
等我徹底品出味來,他已經開始準備婚禮了。
我回過神來。
他就在我面前,可「婚姻」兩個字,我還是沒有實感。
魏赴極輕地嘆了口氣,探探杯壁。
「牛奶涼了。」
他垂眼端走冷食,又頓了頓。
「國內有些事要處理,暫時走不開,我會讓人在那邊接你。」
我硬着頭皮叫住他。
「那你想要什麼禮物嗎?我給你帶回來。」
他轉過身,一字一頓:「別和我算得兩清,就是禮物了。」
-6-
我在機場跟孟川大眼瞪小眼。
「魏赴讓你來的?你們很熟?」
「都是大院裏長大的,很奇怪嗎?」他沒好氣地接過包,「在學校給你欺負,長大了逃不開,我就是打工的命。」
不遠處停了輛黑色紅旗,打着雙閃,在夜色中尤爲顯眼。
「能使喚動你,他這個警衛員當得值。」
我拉好安全帶,轉頭看他:「你家裏還讓你跟我來往?」
「警衛員?」他哽了半晌,岔開話題,「Ťŭ̀⁼你這算什麼事,又沒踩線站錯隊。反正老爺子也安穩退休了,還能承你個情,多好的事。」
我樂了:「我的人情能有什麼用?」
他笑了笑,沒說話。
導航畫出長長的路線,預計還要三小時到。
我靠在窗邊打瞌睡,胸口卻猛地一窒。
沉重的壓迫感均勻分佈在全身,像是一堵牆結結實實壓着我,半天沒動彈。
我被壓得悶哼一聲,腰側又瘋狂癢起來。
軟滑的布料在遊走,觸感絲絲縷縷。
魏赴那傢伙在幹什麼?!
無形的手捏了捏我腰上一圈軟肉,又胡亂盤着我的臉,埋在髮間吸了一口。
孟川眼睛越瞪越大:「你過敏了?臉上怎麼回事?」
我動不了,又不能說實話,憋得想死。
「……」我絕望地點點頭,「水土不服,老毛病了。」
他若有所思,在手機上戳戳點點。
大概是被孟川分散了注意力,魏赴終於沒再鬧我。
壓迫感頓時消失,我呼呼喘氣,看見鏡子裏自己的臉。
還好還好,就是紅了點。
得想辦法跟魏赴說清楚。
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變成真 po 文 NPC 了。
剛安頓下來,魏赴就卡點打來了視頻。
他大概剛洗漱完,水珠順着下巴滾至喉結,消失不見。
「孟川說你有點過敏,需要安排醫生體檢一下嗎?」
「現在已經好了。」
我心不在焉,不知道怎麼提通感的事。
Ŧū́⁵娃娃嶄新,穿着一件小巧的絲質睡裙,靠在牀頭。
……
我知道了。
怪不得車上那會那麼癢,像有蛇在爬。
「怎麼了?」
魏赴順着我的視線看過去,疑惑地將娃娃撈進臂彎中。
「在看它嗎?我記得你以前有專門的小屋,我給它也訂了一個。」
他聲音很輕,冷硬的五官被香檳色的暖光照得柔軟許多。
我幸災樂禍:「你完了,你已經半隻腳踏進 BJD 坑……唔!」
他捧着給我看,無意識收緊了手。
我面紅耳赤地趴在桌上,胸口彷彿還殘存餘溫。
心跳爆炸。
「什麼?」他微怔,語調急促,「怎麼了?不舒服嗎?」
「說話就說話……」我咬牙切齒,擠出字句,「別動那娃娃……」
魏赴靜默片刻,似乎在消化我的意思。
我扯過紙巾擦了把汗,一不做二不休。
「你睡覺能不能稍微翻個身?你知道我一晚上被摁着動不了是什麼感覺嗎?夭壽了啊!」
「還有,這東西很香嗎?爲什麼老是要抱着吸啊?求求你了,別把它當抱枕了,好熱,真的好熱,我開空調開得房間裏像冰櫃都沒用!」
「別給它換衣服了,真的,你換得我好癢,我身上好像有螞蟻在爬!」
「喂喂,說話,你卡了?」
我機關槍似的輸出一通,他嚴肅地坐在對面,脊背筆直,眉頭緊鎖。
又是些微癢意。
指尖試探性劃過,他專心觀察着我的反應,微微加重力道。
娃娃的臉被按得凹下一塊,我下意識偏開頭,酒窩處淺淺地紅了。
「魏赴!」
我氣急敗壞:「你還來?」
他眼神閃爍,開口竟啞了幾度。
「她和你是……聯通的?」
視頻以我倉皇掛斷結束。
魏赴貌似對這種神奇功能很好奇,時不時戳我一下。
「能聽見嗎?」
聲音低而溫柔,盤旋耳邊。
他靜默許久,在我腦後揉了一把。
「睡吧。我會照顧好它的。」
-7-
「魏赴在幹什麼?」
孟川一臉震驚:「他是你的人,你問我?」
我一哽,翻了個白眼。
「真不理我了?」他扭過來看我,收起玩笑,「估計是哪個首長交代他啥事,我不敢問,反正這段時間有他忙的。」
我看了眼窗外:「你餓不餓?」
車子識趣地停下,他拉好口罩,往外掃了幾眼:「想買什麼去就好了,我等你。」
濃厚的油脂氣息飄來。
我在商店門口等着,迎頭和賭場門口的幾人對上視線。
噓聲四起。
一圈人笑着走近,酒氣四溢。
還有大麻的氣味。
商販見怪不怪,還在專心烤我的芝士肉醬餅。
「這不是……姜喧?」
許聞笑着吐了口煙,視線上下一掃,反覆掠過我脖頸以下的位置。
「她爸不是倒了,還能有錢留學?」
邵婉輕蔑一笑:「姜大小姐有的是人捧。」
「說得也是。」
三兩笑語音量高亢,唯恐我聽不見。
我瞟了眼半熟的餅,掉頭就走。
邵婉笑嘻嘻地攔住我,瞳孔渙散:「急着走什麼?」
許聞調轉菸頭湊到我脣邊,夾克鬆垮敞開。
「你服個軟抽一口,我還是願意娶你的,條件照舊。等你三十,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一看就吸大了。
我噁心地彈掉那半截煙。
「我爸有軟肋不敢說話,我嘴巴可是沒把門的。都是千年的狐狸,誰比誰乾淨,把我逼急了,保不準捅出點什麼事來。」
「裝什麼清高,你媽怎麼死的……」
什麼意思?
我心頭一震。
「滾遠點!」
還沒等我開口,孟川扯下口罩,黑着臉大步走來。
「饞她,回去問問你老子的公司經得住幾輪查!」
幾張醉醺醺、嗑大了的臉一下子就清醒了。
邵婉震驚望着孟川,視線又辛辣地刺向我。
許聞臉色變了又變,僵着笑臉轉身離開。
孟川拉起口罩,在額上擦了一把。
「媽的。」
他吐出口氣,小聲罵了句。
「就一會沒盯着那羣爛貨,整得我汗都下來了。」
我歉意地打趣:「被拍到的話,你家老爺子要拿棍子敲你吧。」
他嗤一聲:「我要不幫忙纔是出大問題。再說被打也正常,哪個二代、三代不挨管教的。」
我附和着,手機在袋中震動起來。
是魏赴。
「娃娃變黑了。」
「遇到什麼事了?」
一張照片彈出,是娃娃的免冠大頭照,臉黑了很多。
壞了,敢情是給他留了個晴雨表。
我一時愣住,啞然失笑。
「碰到了幾個老對頭,孟川解決了,放心。」
消息框上反反覆覆彈出「正在輸入中」,半晌,終於多了條回覆。
「抱歉。」
同信息一起來的,還有輕微的擠壓感。
五指穿過髮絲,溫熱的掌心按在我腦後,用了些力。
「咚咚,咚咚——」
是他的心跳聲。
魏赴接完一個又一個的電話,見縫插針地看手機。
見對話框沒有再出現新的消息,索性在窗邊坐了良久。
那個娃娃被放回用軟綢鋪墊的小屋裏,很安穩。
臉上一團黑氣。
遠處山巒大多禿了。
有連隊在拉練,皮卡激起滿坑泥水。
面前擺着厚厚一沓文件,股權交接流程煩瑣。從幕後轉至臺前,有許許多多的人要重新認識。
老首長的病又重了些。
他望向玄關上安靜的娃娃,隔着玻璃櫃輕輕撫摸。
待腦海中的面容逐漸清晰,又有愧疚混着沉重的慾念被喚醒。
從到她身邊開始,他忠實地扮演着保鏢的角色。
姜喧是要捧着的。
嬌氣,驕傲,討厭虧欠。
她遲鈍地辨不清情愫,天真地妄圖劃清界限。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不是僱主與下屬,最壞的結果,也要是《美女與野獸》。
「孟川。有事?」
「是誰鬧她?」
「知道了。」
許聞自那天以後彷彿人間蒸發,消失在了圈裏。
郵箱裏還躺着他發來的信息,配圖是一張陳年報紙——《姜氏財團董事長接受採訪:妻子已病逝》。
另附了一個地址。
很眼熟,是我家老宅。
我媽的死因,所有人都閉口不言。
不是病逝,大家悄悄說是自殺。
她給我準備好了第二天早餐的食材,怎麼會突然自殺?
我不信,但話語權不在我這。
她的丈夫一個新聞發佈會,就蓋棺定論了一切。
唐川說得對,二代、三代沒有敢跟家裏橫的。
我爭不過被封口的媒體,只能眼看着繼母進門。
真相到底是什麼?
我以爲我不在意,只是以爲。
我呼吸困難,攥緊手機,突然很想見魏赴。
便宜爹沒幹過好事,唯獨做對一件,就是僱了他。
第一次見面,我剛過十九生日,被打發出了國。
魏赴大我四歲,脾氣很淡,或者說,有種平靜的死水感。
看簡歷第一眼,我就決定要他。
孤兒出身,被軍人收養,成年後出過高級安保任務……
什麼叫作「根正苗紅」,這簡歷上寫的就是根正苗紅。
我爬完山困得鎖門大睡三天,聽說他一腳踹開了鎖,顫着脣搖了我半天。
保姆過來探我鼻息,說人還活着。
Ŧů₃
魏赴過去一言不發把門又修好了。
出國待的那幾年沒少被搶過,只有他有本事把包搶回來。
結果有一回我在大街上來了例假,疼得捂肚子。
他拎着包回來,以爲我中槍。
那是我第一回見他失態,話還沒說就被抱着塞進了車裏。
一腳油門直接給我幹出推背感。
我現在還記得那天我在車上笑得有多大聲。
沒有媽媽以後,我第一次看見了關心,古板、沉默、有事真上。
好像相處了這麼些年,已經不習慣分開了。
我迷迷糊糊想着事,飛機平穩落地。
風颯颯灌進車裏,離家越來越近。
他大概有段時間不在家住,花盆的土幹得龜裂。
我花三天挑遍了傢俱樣式,一樣樣換掉了那些單調灰暗的物件。
看一眼,不太對勁。
倒是極繁主義的味。
外面在下雨。
我百無聊賴地趴在牀上,半夢半醒間,門「咔噠」開合。
極輕的腳步聲停在牀邊,牀墊軟軟地陷下一掌。
「嗯?」
視線被光線刺得模糊,我半眯着眼。
魏赴怔怔環顧四周,呼吸溫暖,指節輕輕蹭過我側臉。
「怎麼回來了?」
我翻了個身,順勢抓住了他的小臂。
微微的汗意,溫熱。
「決定回國工作了。」我說,「你不在,不習慣。」
他肌肉緊繃一瞬,將我的手拿開:「我還沒洗漱,等會來陪你,好不好?」
我終於適應了光線,睜開眼睛。
作訓背心上沾上灰,腰帶緊束,隱約可見精健的大腿輪廓。
瘦了些,不笑時更冷肅了。
「哈……」
「你是去挖松露了,整得這麼狼狽?」
我慢吞吞坐起,捻着他小臂上的泥點,扯了張溼巾。
他扯起脣角,任由我擦拭着指節。
「去療養院見了一位老首長,被按着替他拔草,順帶練練新人。」
「行了,蹲下。」
我懶散應聲,熟練地託着他的臉,仔細拭去塵跡:「貴婦級專業護膚手法,祕不外傳。舒服吧?」
他呼吸深淺不一,音色微沙。
「舒服。」
他耳尖溫度越發灼人,溫順地半跪着,眉骨下掩藏滿眸晦澀。
我冷不防同他對視,血直衝頭頂。
正要抽回手,卻被更快地制住,貼回他臉側。
鼻骨巍峨,輕輕頂着我的掌心磨蹭。
「轟——」
電光一閃,室內「啪嗒」陷入黑暗。
「呵。」
魏赴悶悶笑了一聲,隨後是活動關節的「咔噠」聲。
我噌地懸空。
「你!」
我下意識攀住他。有力的手臂穩穩託着我,像拎起一隻小貓,還上下掂量。
桌面冰冷,黑暗中,溫熱的薄脣試探般輕捷落下。
一觸即離,呼吸停留在耳側,沒有繼續。
「姜喧……」
他蹭蹭我鬢角,仿若狼犬乞憐。
我只輕微收緊臂彎,便陷進綢被中。
-8-
我陸續又收到過幾封郵件,是媽媽出事時,被封鎖的現場照片。
最後一張照片裏,出現了繼母的臉。
我抖着手放大又放大,確認無誤。
許聞:【想知道真相,自己去找她問。】
她和我母親的死有什麼關係?
時間過去太久,我麻木地想不起太多,只剩細碎的刺痛感。
「你不高興。」
魏赴掃過餐桌,目光灼灼。
我摸摸臉:「很明顯嗎?」
「嗯。」他神色淡淡,「不發脾氣的時候,最難哄。」
「我也沒有經常生氣吧?」
「確實沒有,只是不定時把自己關起來而已。」
「那我至少不給人添麻煩,是不是?」
「不麻煩,隨時備好新鮮糕點就行。」
夭壽了,說一句他接一句。
我疲憊地笑笑。
「印象這麼清晰,看來是有怨言。」
他看了我一會,重新執起碗筷:「我只是記得怎麼照顧你。」
我摩挲着指節:「過段時間,我回一趟姜家。」
他有些意外:「需要我做什麼?」
「……」我搖頭,「我想自己去。」
一些舊事,實在沒必要對太多人提起。
何況跟繼母對峙,鬧得難看。
「好。」
「這是你的私事。但直白說,我有大男子主義。」
他半低着眼,挑起紙巾,拭淨嘴角。
「我的妻子遇見問題選擇自己解決,是我失職。」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魏赴,倒感覺像是變了個人。
他拉開椅子,輕鬆將我托起。
「姜喧,不要和我兩不相欠。」
胡鬧許久。
我精疲力竭,魏赴懶散地接通電話。
唐川喝得開心:「快叫你的嬌嬌出來玩,我打不通她電話。」
魏赴冷冷一嗤:「當着我的面,約我的人?」
「我跟她認識比你久多了Ṭũ̂⁰!告訴她許聞也在,速速過來嘲笑他。」
我聽見許聞的名字,睜開眼。
「想去?」魏赴捏捏我的手,「我晚上有事,不能陪你。」
我瞥了眼一旁被五花大綁的娃娃。
他愉悅地笑起來。
到時已是傍晚。
我推門而入,包廂裏寂靜一瞬。
邵婉端着香檳賠笑,被幾人左右圍着,滿身狼狽。
興許是戒掉大麻花了不少功夫,整個人瘦了一圈。
再也沒有在大街上堵我的張揚氣焰。
見我來,她面上僵硬,慌忙低頭隱下自己的臉。
幾道黏膩視線熟練掃過我,又忌憚地收回。
聽說邵家也出了事。
我別開眼:「叫他們別在這兒噁心人。」
唐川順勢咳嗽幾聲。
我端起酒杯,盯着角落裏的許聞。
「當年的事我都不知情,你怎麼會知道內情?」
「姜大小姐,許家在新聞界的人脈需要質疑嗎?」
我默然:「你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我現在什麼都沒了。」
他笑個不停:「能看你的樂子也好,就我一個人難受可不行。」
文件厚厚一沓,沉沉地墜手。
-9-
老宅竟然沒有被清算。
敢情我以爲的滿盤皆輸只是傷筋動骨,真沒的只有我該繼承的那份。
文件包裏零散裝着一大堆雜物,我茫然撿起落下的信件。
紙張泛黃,筆跡沁染出墨色。
她在信裏,和我的繼母互相抱怨學業、工作和戀人。
我腦子一片空白,又看見了她們的合照。
儼然是同窗好友。
可我從不知情。
直到我五歲,她還在親密地給紀月寫信。
可三年後,紀月便妝容精緻地回國取代她,成了姜太太。
「前天女兒出生……不好看,黑黑瘦瘦的一團。等你回來,她應該就會叫『小姨』了。」
11 月 18 日記。
「長開好看些,像個人了。羨慕你不用異地,我家那個連孩子都沒空抱。」
信封裏附着嬰孩照片,沒見過,大概是我。
我一直以爲她不愛我,只是出於責任。
可照片裏她抱着我,笑得很開心,是我從來沒見過的開心。
紀月不久後給她回了信。
信裏放着一份孕檢單,還有幾張戀人的合照。
照片上的紀月正年輕,孕肚微隆,甜蜜地倚靠在男人肩頭。
她身邊的男人,正是我「工作繁忙,出國頻繁」的父親。
紀月和我父親有過兩個早夭的孩子,出生年歲算起來甚至比我還大。
我止不住地抖。
記憶裏母親一直是沉默、消瘦、抑鬱的。
好像都有了緣由。
許聞特意把照片包成了禮物結。
我一張張翻過,眼前發暈。
最後那張照片,是揹着書包的我。
音頻斷斷續續,依稀辨得出字句。
紀月聲音很冷,滿不在乎。
「我懷孕了,打算跟他結婚。」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總之把位子清好,否則我不介意讓她下去陪我兒子。」
我反反覆覆聽了許多遍,耳邊盡是刺耳的電流聲。
「嗡嗡,嗡嗡。」
我聽見她的啜泣,蒼白而細微。
家族聯姻從不會爲誰的意願改變。
她離不了婚。
音頻的時間是 4 月 22 日晚 8 點。
第二天早上,我被手忙腳亂的管家抱到遠處,只看見擁堵的救護車與警員。
我突然很想吐。
從休息室走出,包廂裏還是一派熱鬧。
我空洞地想攔下出租車,卻被叫住。
「姜小姐?」
男人在不遠處招手:「我是唐先生安排的司機,送您回去。」
我機械地理解了意思,坐進車裏。
「去姜公館。」
我報出具體地址,在內視鏡同司機對視。
「有問題?」
他搖搖頭,加重油門。
窗外夜色濃厚,風嗚嗚呼嘯,路燈越來越少。
我給魏赴發過信息,摁滅了屏幕。
路線沒有問題,甚至開得很是熟稔。
直到司機在林間公路剎下車,我才遲鈍麻木地反應過來。
哦,有問題。
怪不得說是唐先生,不是魏先生。
他大概根本不知道魏赴這號人。
怔愣的瞬間,刀尖已經抵在我頸側。
他將手機貼在我耳旁,仔仔細細地對比。
我退了幾寸,面無表情:「你是誰的人?」
他挑眉,饒有興趣:「有錢人家的小姐我綁了不少,你這麼淡定的不多。」
我盯着刀柄:「是圖錢,還是要命?錢我給雙倍。我死了,你跟你僱主都沒命花錢。」
他利落地摸出什麼東西,打溼了棉布。
乙醚。
那就不是要我死。
我攥緊手機,連續摁着關機鍵。
緊急聯繫人……
電話接通的瞬間,我迅速掛斷,咬着牙往刀尖上撞。
他眉心一跳,罵了句話,連忙偏開。
我奪刀反刺,聽見一聲壓抑的悶哼,臉側倏然炸痛。
手機滑出口袋,痛感尖銳,旋即是乙醚帶來的失重感。
-10-
「換人?她姓姜,送上去被退回來,最多也就是被罵句攀附。誰知道宏正的新話事人是什麼脾氣,萬一追究下來,你負責還是我負責?」
「我知道你從前就看中了她,該不會心軟了吧?」
紀月音調嘲諷。
「心軟?許家現在都是拜她所賜。」
許聞冷冷笑起來。
「藥效差不多發了。不換就不換,圈裏有名的大美人,帶傷也不會有人計較。記得錄好視頻,別怪我沒提醒你,我給她看的證據都是真的。」
紀月尖聲罵起來。
矇矓間,有人將我扔到牀上,鎖住了門。
燥熱混着劇痛燒灼起來。
我踉蹌着擰門,呼吸越來越沉。
地板冰涼,卻無濟於事。
浴缸頂嘩嘩放着冷水,我浸在水中嗆得咳嗽,又冷又熱。
「譁——」
有人用力將我拉出水面,攔腰抱起。
最後的鎮靜劑消失,我腦中的弦倏然斷了。
「滾啊!」
我掙扎不止,狠狠咬下。
血腥味漫開,我吐出滿口鐵鏽氣,滿身冷汗。
「唔!」
那人低喘一聲,仍舊沒有鬆手。
「是我,姜喧,睜開眼!」
我腦海混沌,只聽見自己咚咚震耳的心跳,渴求裹着長跑後的瀕死感。
他強硬地反制住我,牢牢困在臂彎中。
「小姐,小姐……是我,魏赴。」
他呼吸不穩,雙臂越發收緊。
緊繃的肌肉滾燙堅硬,我動彈不得,聽見熟悉的聲音叫我。
魏赴?
我牙關戰戰,剋制着貼上去的慾望,看見他肩頭的咬痕。
他髮絲凌亂,一雙眼睛困獸似的紅,指腹摩挲我頸側血痕,脣角顫個不停。
是他來了。
我拼命喘Ťū́₁氣,控制不住哽咽。
好像突然就崩了。
「她不是自殺……是我……」
我含糊不清地比畫,被他捉住了雙手。
「我知道,我知道。」
魏赴將我壓進懷中,順着脊背撫下。
「我看到了,我來處理,好不好?」
我喉頭哽痛,戰慄着搖頭:「魏赴,你不知道,我一直以爲……」
我一直怪她太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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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生活對她來說很艱難,但我做不到不怨。
每個懵懂、受遍冷眼的夜晚,我都在埋怨。
爲什麼不爲我考慮多一點,堅持久一點?
「不要說了……乖一點,先休息。」
醫藥箱展開,護士彈彈針筒,迅速注入針劑。
他眸色泛紅,蘊着濃重的疼惜。
混亂中,我看見門外一片戒嚴。
再醒來,不知過了多久。
唐川一臉嚴肅地在打瞌睡。
我慢慢端起水杯喝水。
「嗯?」
他忽然驚醒:「你醒了?壞了,魏赴剛走,這要知道你後腳就醒了不得腸子悔青?」
我緩了一會兒,遲鈍地笑起來。
消毒水味不算濃重,外面在颳風。
「昨天,那麼及時?」
唐川想了想:「當時在宴會上,他剛講完話,瞥了眼手機臉都青了。」
「我一看是個娃娃,做得怪逼真,身上全是血。他突然就開始調人,把我們都嚇一跳。」
「你不是給他共享位置了嗎?定位很久沒變,派出去的人鎖定了車子準備包抄,結果定位一路變到宴會廳,還省得出去動手。」
我忽然想起紀月提及的宏正軍工新話事人。
把我送來,進能立個投名狀拉攏新盟友,退能栽贓醜聞捏個牽制。
這種把戲太常見,鬧得這樣大的恐怕沒有。
「魏赴呢?」
「在天台搖人發火唄。」他說,「被仇人綁了老婆還陰差陽錯送到自己牀上當禮物,換誰能忍?何況昨晚上一羣政要在場,搞出這事能善了纔怪。」
我披衣起身,仍舊沒什麼力氣。
走廊寂靜,我慢吞吞走向天台。
「紀月脅迫他人自殺也要追責,我要求從重處理。」
「不知道對我的任命?那很好,說明你家已經被邊緣化了。」
魏赴袖管捲起, 襯衫下肌肉緊繃。
「你當然可以對我有意見,下半年的會議你父親也參加,有什麼意見請他當面對我提!」
我靠在門口, 猶豫要不要打擾。
「她是我的妻子, 我看起來很好說……」
魏赴餘光掃過, 話音頓住, 按滅了屏幕。
「頭還暈不暈?」
他脫下外衣, 將我攏緊:「風大, 回去說。」
「沒事了,就是有點累。」我停下,又問,「他們……怎麼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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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聞安排人潛入戒嚴區, 被國安帶走了。
我在媽媽墓前坐了許久。
紀月對着法官的判決尖笑,換上犯服,蒼老得皺紋叢生。
那個老來子死死盯着我, 滿眼怨毒。
紀月慢慢路過我,停下步子,語調還帶着優雅的笑意。
「你跟你媽媽真是長得一模一樣……不過她的運氣可沒你這麼好,哈哈……」
法警將她與孩子分開,我看着她, 也笑。
「你的孩子, 運氣也不會有你這麼好。」
誅心的辦法有很多。
她臉色陡變,猙獰地朝我撲來。
魏赴捻住那隻手腕,冷冷拂開。
我隨着人流走出法院。
「你的來頭,做保鏢是不是屈才了?」
「不用問這麼委婉。」他牽住我,「沒打算瞞,只是你沒問過。」
車緩緩停在墓園外。
在新墓碑前添上一束新花,魏赴半晌沒說話。
「我很小就被收養, 住在大院裏。有一羣叔伯陪我玩,後來都陸續調任了。我服過役,又去了德國。畢業後到你身邊, 趁機摸清了不少人的底細。」
德國?
我一晃神:「我參加過一個留德博士的宴會,全ťû⁷程跟死魚一樣枯燥。」
「嗯,然後你就對着翻譯現學現賣, 明明完全不會德語也敢搭話。」
他垂眼看我,微紅的眼蓄滿柔和。
我驚得瞳孔放大。
所以那時候,纔是我和他的第一面?
「很驚訝?」
「我坦白想要你。爺爺問過我,你願不願意, 什麼時候和他見一見。」
他呼吸沉了幾分。
「當時我也不敢說你願意。後來又太忙了。」
「爺爺一病重,很多事情都要提前準備交接。那時我想,你大概還在計劃着隨時抽身,不願意太多地瞭解我的生活。」
「所以沒辦法, 只好現在才把你帶來。」
我收緊手,他怔忡低眉,一言不發地包覆住我的掌心,瞳孔微震。
我嗓音發沙,一字一句。
「我的事情,還挺難一次說完的。」
「你要是願意聽,等婚禮補辦完, 我也可以講講。」
他的眼神一點點亮起來。
我被壓進懷中,脖頸沁落微冷的水珠。
大概,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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