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秦樞三年外室。
他成親前,打發我離開。
我頭也沒回地走了。
也沒有告訴他我肚子裏已經有了孩子。
五年後。
我落魄度日,偶然救下世子,被他收入房中。
回京途中,世子帶我去拜訪位高權重的秦國公:
「那位不好惹,我們去打個招呼就走。」
我低垂着頭,不敢說話。
他不知道。
他嘴裏那位不好惹的人物,曾低下高貴的頭顱,喊我「小祖宗」,只爲哄我高興。
-1-
我在懸崖下,撿到了一個摔斷腿的男人。
他面容俊俏,一身錦衣。
他昏迷之時,我偷偷摸了他衣服的料子。
頂頂好。
於是,我悉心照顧了他整整七日。
爲他耗盡錢財,請來大夫。
爲他端屎端尿,擦拭身體。
七日後,他終於醒了過來。
我聽到屋內動靜後,沒有馬上進去。
我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連忙去洗了一把臉,匆匆畫了眉。
再將衣襟拉扯開一些,露出瑩白的脖頸。
做完這一切,我才假裝擔憂地端着冷掉的藥碗走了進去。
「公子,你醒了!」
震驚之下,我手裏的藥碗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心疼了一瞬,我就揚起小臉走了過去。
我看到了那男人眼裏一閃而過的驚豔之色。
他這樣高貴的男人,什麼美色沒見過?
可美人是要靠金錢養的。
他斷然沒見過,粗衣麻布,看似不施粉黛,站在處處破敗的屋子裏的美人——
就是我。
他不像我記憶中那個男人一樣粗魯,也比那個男人看起來年輕。
他眼中的渴望再明顯再熱烈,也沒有做無理的事情。
他給我報了名兒,叫顧璽安。
他去外地見友人時,路遇山匪,逃亡之間掉下懸崖。
我以爲會是個假名。
結果他緊接着說,自己是齊王府的ƭũ₆世子。
我心跳快得像是在打鼓。
這竟是個傻子!
這是什麼好運氣被我趕上了!
許是前些年過得太慘,連老天爺也覺得虧欠了我,所以現在來彌補我!
顧璽安還沒徹底好。
後面那一兩個月,我又含辛茹苦、盡心盡力地照顧着他。
顧璽安看向我的眼神越來越溫柔,越來越深情。
我也裝作羞怯。
不經意觸碰到了他的手指,我都要臉紅半天。
與他炙熱的眼神對視上,我恨不得原地暈過去。
我不知道我演技如何,反正顧璽安貌似都信了。
兩月後,他傷好了大半,終於可以下地走動。
他說要報答我。
他雖然不怎麼聰明,但也沒有傻到底。
他知道我出身低微,斷然做不了他的正妻。
他認認真真對我道:「李姑娘,救命之恩,無以爲報。」
「你同我一起回京,我必會和母親請示,將你收作良妾,往後斷然不會虧待了你。」
「你若是不願,我也不會強求,等我回了京,定會派人給你送來銀兩。」
我對那銀兩十分心動。
可我知道,靠我自己一個弱女子,如何都守不住銀子。
就像五年前,我來到此地。
我典當了金銀首飾,開了一間小餛飩鋪。
我本想就此安度一生,可沒想到廟小妖風大。
小餛飩要給地痞流氓交保護費。
有地痞流氓瞧上了我,我又要給此地捕快交保護費。
小小一個青城,做什麼都要使銀子。
一來二去,生意沒多少,卻散盡了家財。
我已經認命了。
這世道,靠我自己活不下去。
可我也不能就這麼答應顧璽安。
我假裝傷懷,思索苦惱了好幾日。
幾日後,等顧璽安心裏難受得緊,等不及時。
我才妥協般道:「我只想與你能長相廝守,便是做妾,我也願意——」
他喜極而泣,將我擁入懷中。
我輕聲道:
「璽安,其實,我還有個妹妹。」
-2-
幾日後。
他帶我和寧寧啓程回京。
路途遙遠。
顧璽安僱了輛馬車。
我們走了好幾日。
在驛站休息時,有一隊極其奢華的馬車停在門口。
顧璽安瞧了眼馬車上的家徽,驚道:「那是國公府的車隊!」
顧璽安帶我去拜訪:「那位秦國公着實兇惡,我們去打個招呼就走。」
我說好。
他對守門的侍衛報上了名字。
侍衛通傳後,馬上放了行。
我乖巧地跟在顧璽安身後,隨他走了進去。
那是驛站裏頭最好的屋子。
不僅如此,還另外被裝飾上了各種奢侈之物。
可見所住之人身份尊貴。
那人坐在書桌後,正翻看着什麼。
顧璽安恭敬地行了禮,我跟着照做,頭也不抬。
顧璽安將自己的遭遇三兩句說完,然後介紹了我。
「國公,這就是那位救了我的姑娘,她心地善良,我此番帶她回京去拜見家父家母。」
這話給足了我體面。
我心裏暗暗高興。
可就在下一刻,我聽到了面前的男人道:
「鄉野之女,你心裏有數便罷。」
我一下愣在了原地。
不是因那話,而是那熟悉無比的聲線。
冰冷涼薄,不帶一絲溫度。
我沒忍住,猛然抬起了頭——
-3-
我看清了那秦國公的模樣。
時隔五年,他越發成熟俊美。
和當年打發我時的模樣,沒有多大變化。
我與他對上了眼。
他波瀾不驚,神情不變。
我慌忙垂下了腦袋。
他好像沒有認出我。
亦或是認出了,但沒有當回事。
也是。
他是什麼身份,我又是什麼身份。
又不是什麼故友相見的喜悅之景。
當年,我本就是被作爲玩物送給他的。
我的孃親是被父親從花樓裏買回來的。
許是早些年喫避子藥喫壞了身子。
她接連產下了三個死胎。
到了我,才活了下來,可虛弱得像只貓兒。
父親不想養了。
他又把孃親賣了出去。
孃親年紀大了,花樓不要。
只有低等的暗娼館要。
孃親被賣的時候,沒有罵他,也沒有求他不要這樣。
只求他待我好些。
可沒幾天,他又把我賣進了娘曾經待過的花樓。
好在,樓裏女子有幾個是孃的舊識。
那老鴇看着我的眼神複雜。
我十六歲那年,被一個官員買了送給秦樞。
我起初不知他的身份,只知是個大官。
我拼命討好他。
我賣弄着風騷,又是跳舞又是彈琴,但他都不爲所動。
我怕極了。
他要是不要我,我就會被送去別的地方。
他好歹看着正常些。
我大着膽子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忍着哭腔求他留下我。
他皺了皺眉。
過了許久,他將我推了下去。
他走得頭也不回。
我卻出乎意料地沒有被趕走。
我成了秦樞養在外頭的女人。
頭一年,他沒有碰我,只是有時來我這裏聽聽曲兒。
有一陣,他似乎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來得勤了些,撞見我在看書。
他發現我喜歡看書,卻好些字不認識。
他便開始教我認字。
就這般春去秋來,認着認着,就認到牀上去了。
那個晚上,我記憶猶新。
他溫柔又強勢,一邊安撫着我,一邊攻城略地。
我化作一灘水,溺斃在他懷裏。
就這般,我們一起賞春和景明,一起看荷花漫天。
他看我在落葉上起舞,和我一起堆雪人。
我做了秦樞三年的外室。
他雖是個冷麪的人,卻着實寵我。
將我寵得無法無天。
我想要什麼,他從來沒有拒絕過。
他將我捧在手心,無奈地喊我「小祖宗」。
好像滿心滿眼都是我的模樣。
以至於他的婚訊傳來的時候,我無法接受。
我頭一次朝他發了脾氣。
我質問他,我算什麼?
他皺起了眉頭,警告地看着我:「李迎春,你太任性了。」
彼時的我不知,他其實已經在考慮我的去留了。
若我乖順些,往後他便繼續養着我,亦或是把我收作妾室。
可我實在不聽話,他只能打發了我。
他不再出現。
我吵着鬧着要見他,我要告訴他,我肚子裏已經有了我們的孩子。
可沒有人理會我。
只有些下人鄙夷的眼神。
好像我是個沒有任何用處,只想着攀龍附鳳的女人。
是啊,我怎麼不是?
最後。
秦樞讓人送來了一千兩銀票給我。
我呆呆地看着這些,不敢相信。
我問他的侍衛,他可有什麼話給我。
侍衛面露同情,然後說:「主子說,叫你以後別回京城了。」
就這般。
我離開了京城,一去五年。
一個人獨自生下了李思寧。
我不事生產,什麼都不會,日子過得艱難。
那一千兩被人騙走了六百兩,剩下四百兩在我手上根本就不經花。
我認命了。
我就是個菟絲花一樣的女人。
我就是天生做外室的料。
顧璽安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
他帶着我回了房。
寧寧撲進我懷裏,奶聲奶氣地喊着「姐姐」。
顧璽安笑道:「你妹妹倒是黏你。」
顧璽安沒有調查過我的身世。
我垂下眼眸道:「我們孃親走得早,爹是個爛賭鬼,被俠士千刀萬剮,死無葬身之地。」
「姐妹相依爲命,所以她格外黏我。」
-4-
我們在驛站歇息了兩日。
我生怕出門遇到秦樞,總是在屋子裏喫飯。
可去茅房總得出門。
特別是寧寧,還管不住自己。
我抱着寧寧急匆匆跑過走廊的時候,撞見了秦樞。
我匆匆行了禮,打了招呼。
寧寧憋不住了,呼喊道:「娘……姐姐!」
秦樞的腳步頓了一下。
我不曾發現。
我抱着寧寧回了房。
顧璽安看到我臉色有些白,關懷道:「這是怎麼了?」
「難不成撞見秦國公,被他嚇到了?」
他安慰我道:「別怕,迎春,秦國公看着模樣冷了些,其實是個耙耳朵。」
「他那位夫人說東,他絕不說西。」
他的夫人?
對,我離開之時他正要成親。
現在過了五年了,自然有夫人了。
我心裏頭不知什麼滋味。
但總歸不是喫醋。
顧璽安還在那兒絮絮叨叨:
「說來,他也慘,聽說本來要襲爵的不是他。」
「他上頭還有個哥哥,但和他老爹一起戰死在塞北了。」
「唉——」
翌日。
我與顧璽安啓程離開。
剛走出驛站門,就見秦樞身邊的侍衛。
他對顧璽安道:「世子,我們主子說,既然遇到了,又都是回京,不如同行,也好有個照應。」
顧璽安愣了愣。
他嘴上沒把門,自言自語道:「沒聽說秦國公是個熱心腸的啊!」
侍衛只當沒聽見。
他領着顧璽安去了一輛豪華的馬車。
顧璽安想帶我一起走時,侍衛道:「女眷有女眷的馬車。」
顧璽安沒多堅持。
我抱着寧寧,進了女眷的馬車。
馬車裏頭寬敞又華麗。
可裏面沒有女眷,只有一個男子。
他狹長的眼眸落到我身上。
聲線凜然:
「李迎春。」
-5-
秦樞漫不經心地打量着我。
我戰戰兢兢地抱着寧寧,渾身僵硬地行了個禮。
「見過秦國公。」
我很慌。
當年,他打發我離開時,讓我不要再回京。
可現在,我爲了和顧璽安在一起,還是回了京城。
我怕他爲了把我趕出京城,拆散我和顧璽安。
顧璽安本性是不錯。
但他也是權貴世家出來的公子,懂得權衡利弊。
我想這想那,心裏頭一團亂麻,抱着寧寧的手下意識收緊。
她疼得輕輕喊了一聲「孃親」。
秦樞一瞬間眯起了眼睛。
他問我:「這孩子多大了?」
我說:「四歲。」
寧寧隨了我,體格偏小。
再加上這些年過得不好,少報一歲,一般人瞧不出來。
秦樞的臉倏地冷了下去。
他冷笑了一聲:「你這是拖家帶口要賴上顧璽安?」
他這人說話怎麼這麼難聽。
但我卻不敢反駁,小心翼翼不敢說話。
秦樞定定地看着我。
「李迎春,你還是這樣,想要攀高枝。」
他這話像是把我扔到了太陽底下,剝光了我的衣服,故意叫我難堪。
但事實就是這樣。
我就是這麼想的。
好多年前,我拼盡全力攀了秦樞這根高枝。
現在,我又想盡辦法攀附顧璽安這根高枝。
秦樞說完這些,便閉上了眼,閉目養神。
我不知他什麼意思。
上車那會兒,我看到他坐在裏頭。
我以爲他沒有忘記我。
說實話。
那一瞬間,我心底有一絲竊喜。
可沒過多久,我就清醒了過來。
侍衛過來說抓到白狐狸了。
原來,秦樞那位夫人想要一件白狐裘。
秦樞回京途中特地繞了遠ṱû⁰路,就是爲了去獵狐。
不僅如此。
除了兩三輛坐人的和裝行囊的馬車,剩下的車裏放着的都是他帶給自己夫人和孩子的禮物。
是的。
他也有了孩子。
已經五歲了。
那些採買的貴重物品,一一都是他看過的。
我聽着侍衛把禮物單子報給他聽。
他聽完後,道:「長命鎖不夠好,回了京城再打一個。」
是鑲嵌了紅寶石的純金長命鎖。
而我懷裏的李思寧,她的小腳丫上只有個銅鎖。
那一瞬間,我的鼻子有些酸。
我的女兒,就是因爲攤上我這樣的娘,與秦樞那位夫人的孩子,將來的命運,定然天差地別。
他們是高高在上、雲端天宮裏的人物。
而我的寧寧,長在泥裏,仿若草芥。
快到京城之時。
秦樞終於展現了他真實的目的。
他說:「看在你跟了我三年的面子上,奉勸你早些離開顧璽安。」
「王府複雜,顧璽安的王妃娘不是好對付的,他那些個爬了牀的通房丫頭,沒一個有好下場的。」
秦樞讓我看盡了我們之間的差距。
然後奉勸我拿了錢就走。
可我對他搖了搖頭:「秦樞,我是真的想做顧璽安的妾室。」
秦樞眼眸黑沉沉地看向我。
下一刻,他一把抓過了我的手腕。
-6-
我從秦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
顧璽安已經在等我了。
他體貼地扶了我一把。
他絲毫不知道,我身後的馬車裏坐着另一個男人。
離開前,他說要再拜會一下秦國公。
侍衛的表情一下變得有些精彩。
但他不愧是秦樞的親信,他把顧璽安領到了最前面的馬車,然後又假裝找不到秦樞的模樣。
這時,秦樞已經走了下來。
顧璽安一眼就看到了他,連忙又跑回來。
我和顧璽安離開時,他還在納悶:「迎春,你說那秦國公左右臉是不是有點不對稱?」
「我瞧着有一邊大了些。」
我張口就來:「這在我們村裏叫天欠臉,說是上輩子欠揍,被人打多了,這輩子臉就不太對稱。」
顧璽安聽着覺得有趣。
他不知道,剛剛在馬車裏。
秦樞來抓我的手腕。
我懷裏還抱着寧寧,驚嚇之下,甩了他一巴掌。
顧璽安帶我回了王府。
不巧的是,王爺和王妃都不在京城,去了塞北,要過兩個月纔回來。
我心裏鬆了一口氣。
顧璽安將我安排在一處廂房,給了我幾個侍女。
我有些竊喜,這兩個月一住,王爺和王妃回來,必然會認我這個妾室。
顧璽安似乎看出了我的緊張,安慰我道:「你放心,母親她雖然威嚴了些,但我相信,她會喜歡你的。」
這話還不如不說。
我就這般住下來了,有什麼事也等兩個月後再說。
-7-
幾日後。
顧璽安怕我無聊,攜我去參加賞花宴。
我跟着秦樞那三年裏可沒有這樣的待遇。
這讓我又一次確信,我沒有選錯人。
顧璽安的好友們瞧見了我,起鬨起來。
「顧兄,你這是哪找來的娘子,這般美貌?」
「這身段,這肌膚,嘖嘖……」
我有些不喜歡。
可我看到了顧璽安驕傲又得意洋洋的表情。
顧璽安一把摟過我道:「待母妃回來,我就讓她操持我的納妾禮!」
起鬨聲更大了。
有些小娘子看到這一幕,看向我的眼Ŧų₋神中充滿鄙夷。
這種眼神我早就習慣了。
可習慣了,不代表喜歡。
我輕輕推了推顧璽安,嬌羞道:「還在外面呢。」
顧璽安卻不理會,甚至在一陣高過一陣的起鬨聲中,捏了捏我的胸脯,又往我臉上親了一口。
顧璽安不復初見時那般守禮。
一來,他已經把我看作了他的人。
二來,他實在年輕,經不起旁人激他。
我強顏歡笑之時,瞧見了不遠處有個人正冷冷地看着此處。
正是秦樞。
他大步走來,看向我們一羣人道:「有傷風化。」
他位高權重,一堆無權無勢的富家子弟,頓時大氣不敢出。
顧璽安也連忙鬆開了我。
他冷靜了些,看向我的眼神中帶着一絲歉意。
我偷偷捏了捏他的手,表示我不介意。
結果一抬眸,就見秦樞正盯着我和顧璽安相握的地方。
我看到秦樞皺緊眉頭。
那是他動怒的前兆。
果然,他看向顧璽安道:「你既已決定將人納爲良妾,爲何又把她當做玩物羞辱?」
顧璽安一下白了臉。
他結結巴巴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不知秦樞爲何對顧璽安這麼惡語相向。
他自己當年不也只是把我當做玩物嗎?
想留就留,不想要了就打發了。
我看向顧璽安,柔聲道:「無礙,我知道郎君不是有意的。」
顧璽安對我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神情十分感動。
秦樞看着這一幕,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一場鬧劇結束。
不多時,又來了位貴氣逼人的貌美女子。
她一出現,就有人紛紛給她行禮。
她長得仿若一朵清水芙蓉,只是眉頭微微蹙着,好像有化不開的愁緒。
顧璽安對我道:「那位就是秦國公夫人。」
-8-
原來,她就是秦樞的妻子。
我下意識問了句:「她爲何看着這麼不高興?」
顧璽安顯然是知道什麼,但他閉緊了嘴,什麼都沒說。
宴席進展到一半。
顧璽安和朋友們轉了場,留下我一人在那裏賞花。
我這人沒什麼情操,對賞花沒有半點興趣。
我漫無目的地走着。
我瞧見不遠處,秦樞的妻子就站在那裏,看着幾朵凋謝的花朵怔怔出神。
我下意識朝她走去。
可還沒走幾步,就被人拉進了假山後。
我聞到了熟悉的薰香味。
那是刻在我骨子裏的味道。
曾經縈繞了我三年。
而後又時常入我的夢境。
情誼不在,但肉體的記憶還在。
秦樞是我第一個男人。
雖然沒有什麼對比,但我知道他應該是上乘馬。
耐力持久,又有爆發力,還喜歡搞些小情趣。
所以如今,聞到這味道,叫我忍不住心Ṱü⁼猿意馬。
秦樞緊緊抓着我的手腕,開口第一句便是:
「你離她遠點!」
就這麼一句話,像是打了我一巴掌,讓我瞬間醒悟。
我羞恥又難堪,忍不住掙扎,想要掙脫他的鉗制。
可我的動作卻叫秦樞惱了。
他一把將我摟進懷裏,脣瓣就這麼傾覆了下來。
熟悉的觸感和味道。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秦樞。
餘光裏,不遠處,是秦樞的夫人。
他的妻子,並不知道丈夫就在不遠處和另一個女人做着這種事情。
我承認我沒有道德。
在這一刻居然有一種隱祕的快感。
我果然下賤。
我眨了眨眼,抬起了手,朝秦樞的臉頰打去。
可下一刻,我的手就被秦樞抓住了。
他用眼神威脅着我,好像在說:「你以爲我會被你打第二次?」
他在我的嘴巴里翻江倒海,似要把我魂都吸走。
我躲閃着他的舌頭,卻逃脫不了。
我忍無可忍,一口咬了下去。
秦樞倒吸了一口冷氣,終於鬆開了我。
「秦國公,你的夫人就在那裏。」
秦樞似乎想要說什麼,但他剛要開口,我又道:
「而我,是顧璽安的女人。」
他一下變了臉色:「他碰了你?」
我沒有回答。
「不,顧璽安既然是真心對你的,不會做無名無分苟合之事。」
這話似乎是他想要說服自己。
而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秦樞將一個玉佩塞到我手裏,道:「他如果對不起你,就來找我。」
我有些厭煩。
當年這麼冷血地打發了我,現在還想幹什麼?
「顧璽安看不到我會着急的。」
說完這話,我轉身就走。
留下秦樞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那裏。
明明周圍花團錦簇。
他的身形卻顯得格外蕭條。
-9-
時間過得很快ťū́ₑ。
Ťű₃兩個月轉眼就過。
顧璽安的爹孃從塞北迴來了。
聽聞,他們回來時還帶着一個人,叫秦穆。
他是秦樞的哥哥。
那個傳聞中已經戰死沙場的哥哥,居然還活着。
他重傷失憶,流落民間。
消息傳回京城。
此番顧璽安爹孃就是祕密接了旨意,去尋回曾經的大將軍秦穆。
我從來都不知道,秦樞居然還有個哥哥。
顧璽安見我一臉八卦的樣子,便同我說道了幾句。
不同於秦樞,他的哥哥秦穆善武,從小跟着老秦國公征戰。
他們兄弟關係看着和善,但很多人都說,秦樞是恨秦穆的。
因爲秦穆更像老秦國公,獨得寵愛。
這話我不太信。
我依稀回憶起曾經。
秦樞狀態最不好的那一陣,原來正是他爹和哥哥身亡那會兒。
他表面沒什麼事。
入夜後,我幾次聽到他的低語,看到他眼角的淚滴。
可到了白日,他又恢復了那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冷酷模樣。
但此刻,這些事情我沒時間多想。
因爲我終於要見顧璽的娘了。
我忐忑地跪在王妃面前,在她的問話下,小心翼翼說了救下顧璽安的事情。
她雍容華貴之餘,還生了一雙凌厲的上挑眼。
十分符合我想象中,那些抓狐狸精外室的主母的樣子。
想到此處,我忍不住抖了三抖。
她道:「璽安既然喜歡你,你對他還有恩情,我自然不會做那忘恩負義又棒打鴛鴦的惡人。」
顧璽安聽後高興得嘴角咧到了耳根。
他絲毫聽不出來,他娘根本就不滿意我,一點兒也不喜歡我。
純粹是因他喜歡,又因有恩情。
果然。
王妃又道:「但世子良妾只有兩個名額,我與王爺早就定下了人選,那兩個女子也早就準備進府了。」
顧璽安愣了愣問道:「那怎麼辦?」
王妃笑了笑:「侍妾名額倒是還有,就看李姑娘願不願意了。」
說着,她看向我。
良妾地位僅次於主母,是不能隨意買賣的。
可侍妾,說好聽點是妾,說難聽了就是通房丫鬟。
顧璽安好像不明白其中的區別,他抓起我的手道:「太好了!」
「母妃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可我的頭卻始終點不下來。
我答應不了。
我不想像我的孃親一樣被賣掉。
父親將她贖回來後,並沒有與她結爲正經夫妻,而是手裏一直捏着她的賣身契。
我若是做了顧璽安的侍妾,我也要簽下一張賣身契。
像我十六歲前那樣。
我的第一張賣身契,早就被秦樞撕毀了。
如今,難不成要我重新給自己套上牲畜用的繩索項圈?
見我遲遲不說話,顧璽安高興的神色漸漸淡了。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迎春,你怎麼了?」
「只要能在一起不就好了?名分又有什麼關係,我心裏頭有你不就夠了?」
我露出一個難看的笑道:「世子,可容我再考慮考慮?」
顧璽安鬆了我的手。
他生氣了。
他尋了個理由走了。
王妃滿意地看着這一切,她品着茶,似乎一切盡在掌握中一般。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小院中。
寧寧不知我爲何傷心,卻會用她小小的身軀挨着我。
像小貓崽一樣蹭蹭我的下巴。
「娘……姐姐,別哭。」
原來,不知不覺,我已經淚流滿面。
我哭的不是顧璽安。
我對他本就八分假意,兩分真情。
我哭的是我的命。
命不由己的命。
「寧寧,是娘對不住你,你不用叫我姐姐了。」
「娘帶你走,咱們不待在這裏了。」
-10-
我專門挑了個顧璽安不在的日子,去同王妃辭行。
我也不再和她兜圈子了,直接告訴她,我要錢。
而且不能少。
顧璽安的命值錢。
王妃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不過是個低賤女子,竟敢和我提要求!」
她將五兩銀子丟在我腳下,居高臨下道:「想要就拿去吧!」
我朝她笑了笑,然後掏出了秦樞給我的玉佩。
王妃初看玉佩時不以爲意。
但在看清上頭的家徽後收斂了些笑意:「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道:「我和世子來京路上偶遇了秦國公。」
「世子把我救了他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訴了秦國公。」
「秦國公感慨之下,特送了我這枚玉佩。」
我這裏可沒有一句假話。
不過是將時間線拼接了一下。
算不得說謊。
我一字一句道:「王妃今日用這五兩銀子打發了我,是在打誰的臉?」
「他日,若是被旁人知道,王府就這麼對待救命恩人,我倒要看看你們的臉面往哪裏擱!」
我說這話時,心裏發虛。
可不妨礙我面上囂張又霸道。
王妃臉色難看得緊。
她死死瞪着我,指甲掐進了掌心,卻不能奈我何。
最後,她讓人給了我五千兩銀子。
都是銀子,不是銀票,重得不行。
她還讓人在其中混了好些碎銀,硌得我手上生疼。
她咬牙切齒又得意洋洋道:「救命之恩重於泰山,李姑娘就收下吧。」
她覺得我拿不動這麼重的銀子,也守不住這麼顯眼的銀子。
我使出喫奶的勁,將銀子扛到了肩上。
寧寧乖巧地拉着我的裙襬。
我們一起一步一步走出了王府。
跨過門檻時,我已經累得氣喘吁吁。
我站定後,揚聲道:「我因偶然救下世子,得此王府賞賜。」
路人皆停下腳步,駐足聽我說話。
我繼續道:「王妃心善又大度,但這麼多銀子實在受之有愧,便將其中部分分給各位,見者有份!」
我一下把一半的銀子倒在王府門口地上。
下一瞬,一羣人上來哄搶。
王府門口亂作一團。
相信不出半日,這件事就會傳遍整個京城。
我身上頓時輕鬆了很多。
我有些肉疼,但也知道只能這樣。
這樣,人人都知道,才無人敢再搶我剩下的銀子。
我沒有馬上離開京城。
我用剩下的銀子置辦了宅院,又買了幾個鋪子。
我沒什麼賺錢或是投資的頭腦,便挑着貴的、熱鬧的地方買。
我又把剩下的銀子存進了錢莊裏。
存錢時,我又對着錢莊的人感慨了好幾遍,王妃大方。
做完這一切,我連夜帶着寧寧離開京城。
渡口處。
夜色沉沉。
我們揹着小包裹,等待着夜間的船隻靠岸。
不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
我下意識回頭看去,就見秦樞駕馬而來。
風吹亂了他向來一絲不苟的頭髮,他衣衫凌亂,鞋子也少了一隻。
可他渾然不覺,只是緊緊盯着我:
「李迎春!」
-11-
我沒有理會秦樞,帶着寧寧撒腿就跑。
我雖然不怎麼聰明,沒有什麼謀生的能力。
但我自小在花樓長大,我看得懂男人。
秦樞分明就不捨得我。
他跌跌撞撞下了馬,追在我身後。
他一邊跑一邊喊道:「李迎春,你停下來!」
跑着跑着,他僅剩的那隻鞋也掉了。
想必沒人看到過這樣的秦國公。
我沒有理他,抱着寧寧跑得飛快。
直到。
他道:「這些日子,王府派了人來暗殺你,都是我給你處理的!」
我這才猶猶豫豫地停下了腳步。
怪不得,這兩天,我半夜隱約聽到外頭有聲響。
原來不是小偷。
我回過頭,看向秦樞。
秦樞氣息不勻,見我不動了,連忙撲向了我。
他下一句話,將我驚在了原地。
「李迎春,我娶你。」
我呆呆地看着他:「啊?」
我掏了掏耳朵,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秦樞看向寧寧:「你騙不過我,是不是我的孩子我還能看不出來?」
我將寧寧往懷裏摟了摟,警惕地看着秦樞。
「你也有自己的孩子,還有夫人,來搶我的幹什麼?」
秦樞嘆了口ţų¹氣,道:「那不是我的孩子。」
說完,他不顧我的震驚,又補了一句:「那也不是我的夫人。」
原來,他的夫人是他大哥秦穆的青梅。
秦穆戰死沙場之時,他的夫人肚子裏已經有了孩子。
秦樞的母親跪下求她留下孩子。
她也想爲心愛之人留下後代。
於是,秦樞代替秦穆娶了青梅。
這事自然是保密的,只有幾人知曉。
顧璽安也只是略略知道,秦樞的妻子曾與秦穆關係很好,多的他不知道,也不敢說,所以沒有告訴我。
我想問他,你當年爲何不告訴我?
可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意思。
秦樞似乎看出了我所思所想。
他輕嘆了口氣道:「那時,我父兄皆戰死, 爲了撐起秦家門楣,我不能有一絲行錯……」
「我知道如今再說這些, 也是徒勞,但我總想試一試。」
「那日, 得知你離開顧璽安時, 我就高興瘋了。」
我打斷了他的話, 道:「那你準備怎麼娶我?」
我不信秦家願意他娶一個花樓出身的女子。
這個世道, 就是喜歡講究門當戶對。
我嫁不進秦家。
我看向秦樞, 認真道:「我就想嫁個商戶, 有些銀子, 讓我不必喫苦。」
「我的女兒,將來可以嫁個小秀才,做個秀才夫人, 或是芝麻官的夫人。」
「我女兒的女兒, 應該可以嫁個稍微大點的官家。」
「然後, 我女兒的女兒的女兒,應該有機會嫁進秦家了, 運氣好的話, 能做正妻。」
「你瞧,秦樞,歷經四代人, 我的子孫才能和你勉強算得上一句門當戶對。」
門第之隔, 我心裏一清二楚。
秦樞自然也知道。
可他只是固執地看着我。
他動了動嘴脣。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 可答案顯而易見。
我願意給顧璽安做妾,但我不願意給他做妾。
因爲我歡喜他啊。
我不想看着他與旁人在一起, 不想在他的後宅與旁人爭寵。
那想想, 就讓我感到窒息。
秦樞最終垂下了手。
小船悠悠,正好靠岸。
我抱着寧寧上了船。
我看向秦樞,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
「你若是覺得對不起我,就將來等寧寧大了, 爲她找門好親事。」
「要做正頭娘子的。」
秦樞嗓音乾澀,應了一聲:「好,自然如此。」
船漸漸駛離。
遠遠地, 秦樞似乎站了很久。
-全文完-
番外:
顧璽安一回家,發現李迎春不見了。
他知曉她爲何要離開。
他也不是不懂良妾和侍妾的區別。
但他覺得, 這又沒什麼, 是李迎春想不開。
漸漸的,他又覺得李迎春就是他良妾的位置來的。
李迎春不單純。
他越想越生氣。
他沒有再去找李迎春。
幾個月後, 他納了個侍妾。
和李迎春長得有幾分像。
可又有些不像。
眼神中的光亮不一樣。
李迎春的眼神,麻木之中透着一股不服輸的勁兒。
他想李迎春了。
越想越厲害。
於是,時隔一年,顧璽安又去了一次青城。
可李迎春已經不在了。
她的鄰居說,她嫁了個很俊俏的商戶,跟着夫家搬走了。
顧璽安聽到商戶兩個字,有些得意,又有些想不通。
得意,李迎春離了他,找不到更好的了。
想不通,李迎春爲什麼願意嫁給一個商戶。
他走了好些地ṭū́ₚ方,都沒找到李迎春。
母妃催他回京,他不得不回。
可就在回京途中, 他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人。
李迎春梳着婦人的髮髻,穿着一身藕色的衣裙, 牽着一個女孩兒。
他剛想走過去, 就看到了李迎春身邊的男人。
這麼一看,就叫她瞪大了眼睛。
那個男人和秦國公長得也太像了些。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一家三口已經走遠了。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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