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生

六歲那年我在集市走丟，遇到了兩個奇怪的大姐姐。
她們剛要幫我，頭頂就亮起一排彈幕。
【這不是惡毒女配幼年體嗎？快別管她了！將來她會各種欺負陷害女主，還冒充女主偷走男主的初夜，簡直壞得沒邊！】
【就是因爲她，女主纔會那麼慘，要我說乾脆把她丟到無人區算了，這種壞種還留着幹什麼？】
【最好來個人販子，把她賣到山裏給老光棍做童養媳，那才解氣！】
一個大姐姐愣了一下，晦氣地丟開我：「怎麼是她呀！我們快走，讓她自生自滅！」
那些話，我一句也看不懂，我只知道，肚子有點餓。
所以我抓住另一個大姐姐的裙襬，小心翼翼地問她：「姐姐，可以給我買一個包子嗎？等院長找到我，她會給你錢的。」

-1-
【不愧是壞種幼年體啊，這麼小就會裝可憐了。】
【好可怕，要不是知道後面的劇情，我肯定也被她騙到了！】
【呵呵，別看她小，其實她可精着呢，路上這麼多人，她爲什麼不找別人，偏偏找夏美？還不是一看就看出夏美的裙子很貴，所以死死拉着不放？呸，賤死了。】
「夏美，你怎麼回事？都知道她是誰了，還不趕緊走？」
那個叫林秋的大姐姐皺着眉頭，不耐煩地催促起來。
夏美卻沒有動，她看了看我，有點猶豫：「可是，她只有六歲啊……」
「六歲也不影響她壞啊，她可是男女主感情之路的絆腳石！你忘了我們的任務了嗎？只有把女主養大，讓她和男主收穫幸福結局，我們才能拿到獎金，要是把她帶回去，讓她作妖，任務完成就遙遙無期了！你不想要獎金無所謂，可別連累我！」
林秋說完就趕緊走了，生怕被什麼髒東西沾上一樣。
夏美叫了她一聲，糾結地看了看我，然後輕輕嘆了口氣，跟上了林秋的腳步。
我望着她們的背影，失落地低下頭。
她們好像因爲我吵架了。
是因爲我的手太髒，弄花了大姐姐的裙子嗎？
好餓啊。
我蹲下來，捂着肚皮掉眼淚。
風吹過來一個辣條包裝袋，輕飄飄的，沾着紅紅的辣油和芝麻，在地上跳舞。
我嚥了咽口水，連忙抓在手裏，撕開舔了一口。
好香啊。
正幸福得冒泡，背後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嚇了一跳，回頭，卻是夏美。
她拎着包子，笑眯眯地問我：「我買了兩種口味的包子，一袋是香菇，一袋是醬肉，你喜歡喫哪種口味的呀？」

-2-
【夏美瘋了嗎？不惜放棄自己那份獎金也要領養這個壞種？】
【那這劇情不是跟原書一模一樣了嗎？那還有什麼意思？】
【夏美還以爲自己能改變惡毒女配呢，搞笑，等着看吧，她會後悔的。】
「夏美，你真是瘋了，明知道她是壞種還非要領養回來，是嫌麻煩不夠多嗎？」
商場門口，林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夏美牽着我的手，深吸一口氣：
「抱歉，讓小孩流落街頭的事，我做不到。而且，我還是堅持認爲沒有天生的壞種，南星之所以會變成惡毒女配，只是因爲沒有受到正確引導而已。只要好好教育，她也許就不會走上歧途了。」
「真是一根筋。算了，反正你已經放棄你的那份獎金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我告訴你，我會一直盯着她的，她要是做出任何傷害女主的事，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夏美抿了抿脣，什麼也沒有說。
好久，才彎下腰問我：「星星，包子好喫嗎？」
我抬起頭，顧不上滿臉油，重重點了點頭。
夏美溫柔地笑了笑：「把小臉擦擦乾淨，夏美阿姨帶你去買新衣服，好不好？」
「好！」
她摸摸我的腦袋，帶着我來到了一家童裝店。
店裏的裙子琳琅滿目，我從沒見過那麼多漂漂亮亮的衣服，一下不知道該挑什麼好。
最後，我挑了一條碎花長裙。
因爲這條裙子跟夏美阿姨的裙子很像，我覺得，夏美阿姨一定會很喜歡。
從試衣間出來，我高興地跑到夏美阿姨面前轉了個圈。
「夏美阿姨，好看嗎？」
夏美阿姨愣了一下，皺了皺眉，還沒說話，頭頂又飄過了一排排彈幕。
【我嘞個豆，居然挑了個露背裙！六歲就這麼騷，知道搔首弄姿了，我真是低估她了！】
【正常啊，她就是從小就騷啊，所以長大後纔會不知廉恥，爬男主的牀，害得男女主誤會好多年。】
【精準地從一屋子童裝裏挑了件最暴露的，好賤啊，能不能把她直接抹殺掉，我真的不想看到她了。】
【夏美，你現在知道她是真的天生就壞了吧！】
……
謾罵滔滔不絕，我雖然不認識所有的字，可我知道，他們是在罵我。
我頓住腳步，緊緊攥着裙襬，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夏美連忙蹲下來。
「怎麼了星星？」
我低下頭。
「對不起，夏美阿姨。」
我只是想跟她穿一樣的花色，我不知道這條裙子是小孩不能穿的。
夏美阿姨肯定也開始討厭我了，完蛋了。
我咬着脣，狠狠忍着淚，心裏後悔不已。
可是，夏美卻緊張地抱住了我，又輕又快地拍我的背。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是不是包子太油膩，肚肚不舒服啦？你別哭呀星星，你告訴夏美阿姨，到底怎麼回事呀？」
夏美阿姨身上香香的，手暖暖的，不知道怎麼，我卻更委屈了。
我低着頭，問她：「夏美阿姨，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她茫然地看着我：「怎麼會這樣想呢？」
「你剛剛看到我出來，就，就皺眉了……」
夏美愣了愣，哭笑不得，狠狠揉了揉我的腦袋。
「星星，你怎麼可以這樣誤會夏美阿姨？我只是覺得這條裙子太長了，星星太小了，穿着它走路搞不好會摔跤，所以才皺眉而已！」
「是……是這樣嗎？」
「當然啦！星星要是摔跤了，夏美阿姨會很難過的。」
「那我不要這條裙子了！」
心裏的石頭落了下去，我大大鬆了口氣，原來夏美阿姨跟那些人是不一樣的。
夏美也看出了我的小心思，問道：「星星選這條裙子，是因爲想跟我穿親子裝嗎țũ̂₃？」
我有點害羞，沒有抬頭。
夏美笑笑：「那邊櫥窗裏就有親子裝哦，星星想要嗎？」
我抬頭看了一眼ţũ̂₃，終於忍不住了，用力點了點頭。
一旁的林秋阿姨搖了搖頭。
「夏美，你真是太慣着她了，小心她恃寵而驕，越來越壞。」
夏美頓了頓，搖頭。
「不會的。在愛裏長大的小孩，將來也會變成有愛的大人。」
「嘁，這一套在她身上可行不通，你就等着看吧。」

-3-
買了許多新衣服後，夏美和林秋帶我回了家。
那是一棟小別墅，粉白色的外牆，尖尖的屋頂，像極了動畫片裏的城堡。
可是我沒想到，城堡裏已經有了一個公主。
「星星，過來認識一下，這是九月，以後就是你的妹妹啦！」
公主房裏，跑出來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好奇地看了我一會兒，就笑着朝我撲過來。
「南星姐姐！」
好難受。
不知道爲什麼，我一看到她，心裏就一抽一抽的，特別厭惡。
厭惡到明明知道這樣會讓夏美阿姨不高興，還是無法忍受。
「走開。」
我一把Ťùₗ推開了她。
九月踉蹌幾步，差點摔倒，被林秋一把抱住。
「南星，你怎麼回事？！」
夏美也連忙拉住我，緊張地問我：「星星，你怎麼了？」
我低下頭，忍着淚：「我，我不喜歡她。」
「夏美，我說什麼來着？你看到了吧！」
林秋阿姨抱着九月，厭惡地看着我。
夏美阿姨沉默了一會兒，道：「南星第一次見九月，還不熟悉，可能只是有點害怕，以後一定不會這樣的。」
說着，她彎下腰，對九月道：「九月，我替南星姐姐跟你道歉，對不起。你不要怪南星姐姐，好嗎？」
九月淚眼朦朧地看向我，點頭：「我不怪南星姐姐，我喜歡南星姐姐。」
我愣了愣，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卻不想被人看出來，彆扭地扭開臉。
林秋看了看我，沒好氣道：「算了，我答應你要留下南星的，也不能反悔，但南星不可以跟九月住在一起，以後……」
她環顧了一圈，指着角落裏的一個黑洞洞的房間：「她就住那兒吧。原著裏面她住的可是樓梯間，我已經讓步了。」
夏美見林秋願意留下我，輕輕鬆了口氣，蹲下來問我：「星星，以後你就住那間房了，好嗎？」
我沒回話，猶豫着看了看那個房間。
然後後退半步，用力搖了搖頭：「不要。」
彈幕又炸開鍋了。
【哇塞，沒把她丟樓梯間已經很仁慈了好嗎？挑三揀四的是要幹嘛？】
【當然是看到九月住公主房，心裏不平衡了唄！要我說她有什麼好挑的，本來林秋和夏美就只打算收養九月一個小孩，留下她就是個意外，有的住就不錯了好吧！】
【九月也是倒黴，原著裏九月覺得南星可憐，讓她跟自己一起睡，結果她半夜居然把九月給踹下牀，自己獨佔大牀。九月還以爲她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說什麼，就這麼在地上睡了一晚上，真是想起來就氣！】
【就她這個嫉妒心，肯定又會再發生一次了。】
【說起來也挺離譜的，這麼大個別墅，就三個臥室，這不是故意挑起衝突嗎？】
……
夏美看見彈幕，心裏緊了緊，憂心忡忡地蹲下來，問道：「爲什麼呢？南星不喜歡這個房間嗎？」
我咬了咬脣，低下頭。
「太黑了，我害怕。」
夏美阿姨愣了愣，如釋重負一般，笑着揉了揉我的腦袋：「沒關係，那我跟你一起住吧。」
她話音剛落，林秋就不可置信地說道：「你跟她住？不是吧？放着大主臥不住，沒苦硬喫，你也太遷就她了！」
「不是遷就，我說了我會管她，跟她一起住，是最好的安排。」
「……你高興就好，那以後我就獨享大主臥咯。」
林秋無所謂地搖了搖頭，帶着九月去玩了。

-4-
晚上，夏美阿姨和我擠在一張牀上。
她側身面對我，輕聲問道：「南星，可以告訴夏美阿姨，你爲什麼不喜歡九月妹妹嗎？」
我蜷縮成一小團，有點回避，可是又不想讓夏美阿姨不高興。
糾結了一會兒，道：「我也不知道，我一看到她，心裏就很不舒服。」
「不是因爲她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
「不是。」
夏美阿姨沉默了，似乎在思考什麼。
我內疚地把頭埋得更低了。
「對不起，夏美阿姨。」
我也不想這樣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回事。
「沒事的，寶寶。」
夏美阿姨伸手摟住了我：「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是你的錯。」
「星星，那我問你，你喜歡夏美阿姨嗎？」
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你就看在夏美阿姨的面子上，愛屋及烏，也稍微喜歡一下九月妹妹，好嗎？因爲九月也是夏美阿姨的孩子，星星討厭九月，夏美阿姨會很難過的。」
這次換我沉默了。
我不喜歡九月。
可是，讓夏美阿姨難過的事，我做不到。
「好。」
我輕輕點了點頭，鑽進她懷裏。
過了一會兒，她睡着了。
門外突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我躡手躡腳地打開門，卻是九月。
她抱着洋娃娃，鼓起勇氣問我：「南星姐姐，你要跟我一起睡嗎？我的房間有很多娃娃哦。」
我向她的房間看了看，真的很漂亮，林秋把那裏裝點得像童話屋一樣。
心裏突然悶悶的。
有個聲音在催促我：快去啊，南星，佔有它，把九月趕出去！
可是……我回頭看了看夏美阿姨。
「不了。」
我啪地關上了門。
我已經有最好的房間了。

-5-
雖然答應了夏美阿姨，試着喜歡九月。
可是不管我怎麼努力，都沒辦法剋制對她的厭惡，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離她遠點，儘量不和她起衝突而已。
隨着我逐漸長大，我漸漸能看懂那些彈幕了。
也開始儘量避免做彈幕說的那些事。
他們說我會在上學路上欺負九月，我就開始學習騎單車，再也不和九月一起坐公交。
他們說我會因爲再怎麼打扮也不如九月漂亮，給九月餵過敏源，我就乾脆剪了寸頭，讓他們沒得比。
一轉眼，我和九月十七歲了。
夏美和林秋爲了慶祝，特意辦了一場宴會，邀請了很多人來家裏玩。
泳池邊，九月成了人羣中的焦點，她美人初長成，一舉一動，都讓人挪不開眼睛。
我性格孤僻，夏美阿姨叫了好多遍，纔不太樂意地下樓。
彈幕又開始蛐蛐我。
【不就是看九月更受歡迎，不想出來了唄？】
【以爲自己是誰啊？所有人都要以她爲中心嗎？本來九月就更漂亮啊，大家更喜歡九月也很合理吧。】
【嫉妒心超重的，等下還會故意把九月推進水裏，想淹死九月呢，幸好男主來了……】
【哇咔咔，男主終於要英雄救美了，酸酸甜甜的主線要開啓了！】
我愣了一下。
等等，九月會落水？
我茫然抬頭，九月正端着蛋糕對我笑。
「姐姐！嚐嚐這個小蛋糕！」
她話音剛落，腳就崴了一下，身體向後仰去。
「九月！」
我急忙伸手，卻抓了個空，九月已經撲通一聲掉進了泳池。
腦袋空白了一瞬，我直接跳進了泳池。
與此同時，一個男孩也跳了進來，在我想要抓住九月的時候，一把托起她，朝岸邊游去。
我無措地看着九月，以及那些快要瘋掉的彈幕。
【媽呀！南星也太賤了，故意把九月推下水，還假裝跳下去救人家！】
【其實她不是想救九月，是想拖延時間讓別人救不了九月吧！】
【她裝了那麼久，終於本性暴露了！幸好男主來了，不然真就要讓南星得逞了！】

-5-
「九月，你沒事吧？」
游泳池邊，所有人都圍在了九月身旁，生怕她出了什麼事。
我在水裏站了好久，直到夏美阿姨的呼聲刺痛耳膜，才恍惚地上岸。
九月正紅着臉，對那個男孩說謝謝。
我看着這一幕，心裏莫名堵得厲害。
林秋阿姨擠開人羣，憤怒地質問我：「南星！你搞什麼？九月好好地怎麼會掉進水裏？」
我嗓音乾澀：「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
我只是想要抓住九月而已，我沒有想要推她。
那些彈幕更加激動了。
【哇塞，她不知道？她可太知道了！她明明就是嫉妒九月漂亮，受不了所有人都圍着她轉，所以對她下死手嗎？要不是男主及時出現，九月已經沒了！】
【賤死了這幾年我看南星都沒有對九月下手，還以爲她變了呢，沒想到一出手就整個大的，差點要了九月的命。】
【要不說是天生壞種呢？她怎麼可能變好啊？只是害怕被棄養，一直僞裝得很好而已。】
【可是……真的是南星推的嗎？我剛剛看到好像的確是九月自己掉下去的啊……】
【本來就是她推的啊！眼睛不要就趕緊捐了！】
【惡毒女配都有腿毛了？怎麼現在很流行給反派洗白嗎？】
【腿毛退散！替南星狡辯的，我祝你們也遇到南星這樣的賤人哈！】
……
密密麻麻的字，像一根根火柴，在我胸腔點燃了一團無名火。
原來不管我怎麼努力，他們對我的偏見都不會減少絲毫。
做也是錯，不做也是錯，存在本身就是錯。
九月擋在了我面前，着急地說着什麼，夏美阿姨也在跟林秋爭辯着什麼。
可我聽不見，我只能聽見心底的無助和憤怒。
「滾開！」
我尖叫着，想要把彈幕推開。
可睜開眼，卻看到被推倒在地上，表情驚慌的九月。
「姐姐，你怎麼了？」
「南星，你瘋了嗎？」
「她有病吧？人家九月還在幫她說話呢，哪裏惹到她了？」
「好嚇人，九月平時不會經常這樣被她欺負吧？」
……
所有人都嚇到了，他們看着我，驚疑、責備、厭惡，各色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如同烈日懸頂。
我後退半步，轉身跑掉了。
夏美阿姨急忙追過來，我用力關上門，把她關在了門外。

-9-
我不想再跟任何人說話。
入夜，我戴着耳機，蜷縮成一團，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
就連夏美阿姨說話，也不願意聽。
我厭惡所有人，厭惡一切，包括我自己，甚至開始覺得這些年努力改變他們的看法的自己，像個笑話。
反正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反正不管我做什麼，都是錯的，那我又何必繼續討好。
毀滅吧，累了。
我開始自暴自棄，逃學，抽菸，跟小混混打架，還在課堂上睡大覺。
一週後的摸底測試，我因爲交白卷，被學校請家長了。
「星星，怎麼回事？」
夏美阿姨匆匆趕來，卻看到我咬着棒棒糖，無所謂地靠在牆邊聽歌。
老師拿着試卷，憤怒地站了起來：「夏女士，南星最近真的太過分了，每天在課堂上呼呼大睡就算了，還開始抽菸，跟小混混打架，甚至交白卷！我覺得，你需要好好跟南星溝通溝通了。」
夏美阿姨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
「抽菸？打架？」
她一定覺得，我已經爛掉了，對我很失望吧？
我這樣想着，心裏某處刺痛着，卻不願意被她發現，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扭開臉看着天邊的雲霞。
夏美阿姨安靜了一下，拿過老師手中的試卷，看着那顆我胡亂畫的豬頭。
良久，她看了看我，深吸一口氣。
「老師，抱歉，情況我都瞭解了，請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和南星單獨談談。」

-10-
回家時，夏美阿姨推着我的自行車，跟在我旁邊。
我做好了應對她失望的準備，可走了一路，她卻一直沒有說話。
又過了幾分鐘，我忍不住了，硬着頭皮問她：「你不罵我嗎？」
她好像聽到了什麼奇怪的事情。
「我爲什麼要罵你？」
我頓了頓，心虛地別開臉：「我抽菸、逃學、打架、交白卷……」
「哦。」她點點頭：「還有呢？」
「還有？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夏美阿姨嗤笑一聲：「沒了嗎？什麼了不起的事，這些我都幹過啊！ẗũ̂₆」
誒？
「怎麼了？有什麼奇怪的？人生的容錯率很高的，又不是犯了一點小錯就回不了頭了，我現在不還是好好的？」
我沒想到，看起來那麼正直善良的夏美阿姨也曾叛逆過，一時驚訝又茫然。
她卻只是笑笑，用平常的語氣問我：「煙的味道好嗎？」
我頓了頓，搖頭。
不好，又苦又難聞，還辣嗓子。
「所以，不喜歡，爲什麼要這樣做呢？」
爲什麼呢？
腦海裏又想起了那些彈幕，心底某處刺痛難捱，我攥着拳，用力到指節泛白。
「因爲，這些都是壞女孩會做的事。」
夏美阿姨怔了怔，眼底閃過一絲訝異。
我強忍着鼻頭的酸澀，冷笑着：「反正所有人都不喜歡我，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壞女孩，那我乾脆壞給她們看。」
夏美阿姨安靜片刻，搖了搖頭：「星星說的所有人，也包括我嗎？」
心臟忽地狠狠撞了兩下，我停下腳步，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那麼，你知道我眼中的你，是什麼樣的嗎？」
夏美阿姨停下腳步，輕吸一口氣：「我眼中的星星，善良、聰明、勇敢，會包容照顧妹妹，會幫我和林秋阿姨做家務，還會關愛流浪動物。」
她注視着我，目光比晚風還要輕柔：「我眼中的星星，是一個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明明是很溫柔的話，卻不知爲何，比惡語還要讓人委屈。
想起那些彈幕，所有情緒瞬間湧上心頭，我眼眶潮溼，拼命忍淚：「萬一我是裝的呢？」
「如果一個壞人能裝一輩子，那她就是好人。更何況，你不是裝的。」
夏美阿姨輕輕抱住了我。
「我知道，你這些天心裏委屈，是因爲林秋阿姨，因爲她誤會了你。
「可是我知道，你沒有推九月，甚至在九月掉水以後勇敢跳下去救她，你是一個勇敢又善良的寶寶。
「星星，那些偏見和誤解，也許會伴隨你一生，既然無法消除，那就不必理會。別人怎麼看你，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成爲什麼樣的人。」
「夏美阿姨……」
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她會相信我了。
好像有一隻手，撫平了心裏的褶皺。
我怔愣片刻，緊緊抱住了她。
【有點溫馨怎麼回事？】
【居然還在幫她惡毒女配，夏美的眼睛也可以捐了哈。】
【我服了，這個夏美，自己識人不清就算了，還擱這偏見偏見的，有她後悔的時候！】
……
彈幕還在喋喋不休。
可是，隨便他們怎麼罵吧。
只要夏美阿姨相信我，這就夠了。

-11-
我到家時，九月也剛好到家。
由於我這些天一直不理她，導致她一看到我，就有點膽怯。
可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叫我：「姐姐。」
我看了看她。
其實她也沒有那麼討人厭，至少她笑起來時的酒窩，還算可愛。
而且我答應了夏美阿姨，要和她好好相處的。
所以我轉過臉，悶悶應了聲：「嗯。」
這似乎讓她很高興。
她眼睛一亮，開心地跑來，接過我的書包：「我幫你拿書包吧！姐姐你渴不渴？我去給你倒水喝！」
「不用，ŧů⁻你別……」
「客氣什麼！我永遠是姐姐的忠僕！」
她嘿嘿一笑，揹着兩個重重的書包跑進門。
林秋在這時候也出來了。
她看到我，下意識就冷了臉，卻不說我什麼，轉頭訓斥九月。
「月月，你幹嘛要幫她？她好手好腳的，自己不會背書包嗎？」
我頓了頓，心裏升起一股無名火。
但因爲不想讓夏美阿姨擔心，還是忍了下去。
「林秋阿姨，我回來了。」我說。
她愣了一下，眼底閃過複雜的情緒，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進了廚房。
家裏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唯一不同的是，九月有了心事。
她常常走神，莫名其妙地傻笑，又忽然愁眉苦臉。
我知道，這一定和上次救她的男孩有關。
林秋和夏美阿姨也知道，並且這件事對她們來說，似乎極其重要。
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夏美阿姨卻突然消失了。
她似乎有什麼十分緊急的事，必須立刻動身，甚至來不及告訴我和九月。
她走後，家裏的氛圍就變得有些緊繃。
林秋本來就不喜歡我，這段時間又正逢關鍵時期，便越發疑神疑鬼，每天提防着我。
一旦看到我靠近九月，就要立刻打斷，讓我離她遠遠的，生怕我做出什麼傷害九月的事來。
起初我還勉強能忍，可時間一長，夏美阿姨不在身邊，我便開始覺得孤立無援，煩躁無比。
憋在心裏的火也越燒越旺。
放寒假前的一個週末，我正要出門，卻在書包裏摸到了一枚定位器。
我愣住了，攥着那個東西，憤怒得指尖發抖。
林秋這時候跑了出來，緊張地盯着我：「你要去哪兒？」
彈幕一陣高潮。
【臥槽，今天可是九月向男主表白的日子，原著裏南星就是在這一天把九月騙走，自己跑去截胡男主的！】
【她還把男主騙去酒店，給男主下藥，扒光衣服拍一大堆照片，讓男主以爲自己跟她發生了關係！這件事發生後，九月傷心到高考都沒考好，填了千里之外的大學，男主也一度消沉，兩個人誤會了長達七年！】
【啊啊啊千萬不要讓她得逞啊！拿把 ak 突突了她行不行！】
……
我眼睫顫了顫，冷笑着拿出定位器，看向林秋：「你是不是覺得，我會去找九月，毀掉她的美好初戀？」
林秋瞳孔一縮，震驚地看着我：「你……你怎麼……」
「你猜對了，我就是要去毀了Ṭŭₖ他們。」
我踩碎定位器，砰地關上大門，把林秋鎖在了裏面。
然後騎上我的自行車，朝九月的補習班奔去。
【糟了，惡毒女配終究Ŧū́⁷還是養成了，九月和男主又要誤會七年了！】
【我就說她天生壞種，改不好吧，早知道當初就該讓她自生自滅的！】
【完了完了，全完了！】
……
我將一切甩在身後，玩命地蹬着踏板。
十分鐘後，我抵達了九月所在的補習機構。
正好看到她跑出大門，急急忙忙地要趕去什麼地方。
我頓了頓，騎車衝過去，逼停了她……

-12-
半個小時後，林秋終於撞開了大門，她急得滿頭大汗，試圖給九月打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
她的心涼了半截。
急忙打車前往遊樂園。
那是九月和男主約定見面的地方。
她抱着一絲絲希望，即使找不到九月，也至少要阻止男主被下藥。
可到達遊樂園後，她卻看到了坐在一起炫奶茶的……九月和男主。
她欣喜若狂。
很快，卻又覺得哪裏不對。
南星比她早出門半個小時，不可能攔不住九月的，她去了哪裏呢？
小方桌旁，九月看到林秋，紅着臉站了起來。
「林秋媽媽，你怎麼來了？」
林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疑惑地問道：「你看到南星了嗎？」
九月怔了怔，點頭：「嗯，我跟朋友約了在這裏見面，差點遲到，是姐姐騎車送我過來的。」
林秋愣住了。
她的心臟怦怦跳起來，有什麼正在崩塌，又有什麼新的東西，在凝聚。
就連彈幕也罕見地沉默了。
「那南星去哪裏了？」她問。
九月搖頭：「我不知道。怎麼了林秋媽媽，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林秋怔了好久，才搖了搖頭：「沒什麼事，你玩吧。」
她轉身離開遊樂園，漫無目的地，急切地尋找起來。

-13-
大橋邊，我趴在欄杆上，看着太陽一點點被平原喫掉。
夜晚的風有點涼，吹得鼻頭紅紅的。
九月表白成功了嗎？
應該成功了吧，剛纔那個男孩看到九月，也有點臉紅呢。
他一定也很喜歡九月。
挺好。
其實剛纔騎車出去時，我的確是失去理智，想要報復林秋，報復彈幕那些人的。
但在看到九月的那一刻，冷風吹醒了我。
夏美阿姨說得對，別人怎麼看我，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成爲什麼樣的人。
被偏見牽着鼻子走，那就真的輸了。
再說了，毀掉九月，對我有什麼好處？
到時候她傷心哭鼻子，煩的還是我。
我何必給自己找麻煩。
身後忽然傳來匆匆的腳步聲，我聽見了林秋的聲音。
「南星！」
她望着我，目光慶幸，又有些歉疚。
卻因爲我們一直以來糟糕的關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奇怪的是，我看到她，心情居然出奇地平靜。
大概是因爲，我已經不在乎她怎麼看我了。
繼續猜疑，抑或是歉疚，都不重要，因爲我已經知道，我想要成爲什麼樣的人。
我撐着腦袋，平靜地指着遠處的水面：「你看，那裏有幾隻野鴨子。」
林秋站了站，緩緩走到我身邊，朝我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野鴨子沒什麼好看的。
她知道，我只是不願再計較而已。
她安靜很久，低下頭去。
「對不起，南星，這些年……是我錯了。」

-14-
【南星好像真的變了誒……】
【她居然會幫九月，這我真沒想到，看來是我對她的偏見太重了。】
【你們現在才知道啊！之前我們一幫南星說話，你們就急得跟什麼似的……】
【……那咋了？她一開始本來就很壞啊，怨不得我們說她吧？而且現在下定論也太早了，她後面還會遇到男二那個小混混，跟他惺惺相惜，徹底黑化呢。等着吧，惡毒女配哪有這麼容易變好？肯定有反轉的。】
……
第二天放學回家，我果然遇到了彈幕所說的那位黃毛男二。
他靠在圍牆邊，指間夾着一根菸，似笑非笑地，憂鬱地看着我。
「南星是吧？聽說你打架很厲害，連我兄弟都被你教訓過？呵，我注意你很久了，我知道，你跟我一樣，都是一葉浮萍，沒有家人，無人在意……」
我頓了頓：「誰說我沒有家人了？我有的，三個呢，我跟你可不一樣。」
「呵，強撐罷了，我看得出來，你的眼睛裏有一種孤獨，你的內心和我一樣，一片荒蕪……」
「荒蕪個毛線啊，我要回家了，回去晚了家裏人要擔心的……哦，我忘了，你家裏人都死完了，理解不了的。」
他哽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怎麼惡語傷人呢？」
「你再攔着我，我不僅惡語傷人，我還惡拳出擊呢！」
我瞪着自行車，一下撞開他，朝家裏飛奔而去。
什麼殺馬特男二？一邊兒去吧！
林秋說，夏美阿姨回來了，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她了。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彈幕已經快炸了。
【啊啊啊南星，你太爭氣了！】
Ṫū́₊【那些罵南星的人呢？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嗚嗚嗚，我們女配黨也是翻身農奴把歌唱了！】
【南星寶寶，就這樣勇敢地走下去吧，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15-
「星星！」
剛到家，我就看到了在門口等候的夏美阿姨。
我丟開自行車，一下撲進她懷裏，兩個人差點摔在草地上。
「你這傢伙……」夏美阿姨紅着眼睛，輕聲道：「對不起，星星，我本來以爲我很快就能回來的……」
「沒關係的。」我驕傲地仰起頭：「夏美阿姨，我這些天都很乖哦。」
你不在的時候，我也沒有弄丟自己哦。
「我知道。」
她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了，拼命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星星是個了不起的寶寶。」
我嘿嘿笑了起來。
夏美阿姨，了不起的不是我。
是一直沒有放棄我的你啊。
半個小時後，九月也回來了，林秋盛好飯菜，招呼我們快點喫。
九月邊喫邊吐槽最近的考試，我沒有再像往常一樣，笑話她這也不會那也不會。
而是拿出試卷，敲了敲她的腦袋：「看清楚，這道題是這樣解的……」
……
高考前夜，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面，我和九月被兩個女人收養，他們對九月呵護有加，對我卻總是冷眼相待。
收養我，只是爲了讓九月有個伴。
日久年深，我越來越嫉妒九月，嫉妒她的美麗，嫉妒她擁有的一切，屢次設計陷害她，長大後又對男主下手，逼得九月遠走他鄉。
最終因爲奸計敗露，被所有人拋棄，只能和黃毛男二抱團取暖，因爲太窮，還做起了灰色營生，最後不明不白死在了黑漆漆的小巷子裏。
夢到最後，我驚恐地睜開眼睛，環顧一圈，發現自己手上沒有針眼，夏美阿姨也還在我身邊，才狠狠鬆了口氣。
幸好，我遇到了夏美阿姨，幸好，我沒有困在那裏出不來。
高考結束，我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九月也和那個男孩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去大學報到前，林秋和夏美阿姨送我們上車。
洗手間外，我聽見了她們的交談。
「等她們上了車，我們也要脫離這個世界了，想一想，還真是捨不得呢。」
林秋嘆了口氣，又笑笑：「說起來，一開始我最擔心的，就是南星，沒想到最後，她卻幫了大忙，這些年一直對她一直沒有好臉色，現在想想，真的恨對不起她……不過我很好奇，一開始，你爲什麼就相信，南星一定會變好呢？」
洗手間裏安靜了片刻。
夏美阿姨輕輕地說道：
「因爲我知道，她的底色是善良的，只是被劇情困住了而已。而且，我也曾像她一樣，不被看好啊。」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吧？其實，我也是半個孤兒。我的爸爸是小學都沒讀完的小混混，我的媽媽是連十以內加減法都算不明白的笨蛋。我三歲的時候，他們倆就因爲飆車死了, 是奶奶養大了我。
「從小到大, 所有人都覺得我不會有什麼出息，這是基因決定的。龍生龍, 鳳生鳳，我註定會走爸媽的老路。
「聽得多了，我自己也就開始這樣覺得了。於是我開始逃學、打架、混日子，渾渾噩噩過了好幾年。
「直到後來，村裏來了個大學生村支書, 她不不願意放棄我, 一點點地把我拉出泥潭，讓我明白，別人怎麼看我，不重要, 重要的是, 我想要成爲什麼樣的人。」
林秋靜靜地聽着，良久，搖頭笑笑。
「怪不得你放棄鉅額獎金都要幫她。夏美，你那一半獎金，還是還給你吧。」
「爲什麼？」
「我一開始以爲，你收養她, 肯定會大大地拖進度，沒想到還提前了, so……」
「真不用, 我們說好了的……」
「行了，別推來推去的了，拿着獎金，給你們學校的貧困生買點文具吧，就當……就當是爲了千千萬萬個南星吧。」
……
洗手間外，我已經淚流滿面。
我想要打開門, 卻最終收回手。
我捨不得夏美阿姨，可是，我總不能阻止她去往更好的世界吧。

-16-
列車停靠。
林秋和夏美阿姨把東西交給我們，忍着眼淚, 裝出平常的模樣, 叮囑我們到了學校要處處小心。
我接過行李，在上車前, 緊緊抱住了夏美阿姨。
「夏美, 謝謝你。」
她愣了愣，有點哽咽：「謝什麼呀？星星？你這是怎麼了？」
「沒事，我就要去上大學了, 以後都不能陪在你身邊了, 你要照顧好自己呀。你要是想我了, 就看一眼天上的星星，如果星星眨眼睛了，那就是我也在想你。」
我鬆開她, 轉身上了車。
車窗外, 她捂着臉，淚如雨下。
幾秒後，列車啓動了。
我轉過臉, 擦了擦眼角的淚。
不必惋惜，離別亦是新生，我們都會有很好的未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