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烏斯烤鴨店

巷子裏開了家烤鴨店。
用餐免費,只接受預約,每天僅接待一位客人。
預約 APP 上好評如潮,客人們極盡讚美之詞。
但奇怪的是,用過餐的客人,再也沒有出現過。

-1-
閨蜜失蹤之後,我找到了這家傳說中的烤鴨店。
原因無他,我在烤鴨店的預約 APP 上,看見了閨蜜的評價:
【這是我喫過最好喫的烤鴨,感覺整個人都振作起來啦!好想找個 KTV 唱歌,抒發我高漲的情緒!】
當我看見這句話的時候,只覺得如芒在背,每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五音不全的她,根本不可能主動去 KTV!
這分明是求救的信號!
我第一反應是報案,可我沒有直接證據能夠證明她遇到了危險。
況且,我不知道她家裏人的聯繫方式,沒辦法證明她是「失蹤了」還是「躲着我」
無奈之下,我決定自己追查閨蜜的行蹤。

-2-
這家店叫「莫比烏斯」,在一條巷子的最深處。
明明是中式裝修、中式美食,卻起了個洋名。
我看着招牌上畫着的莫比烏斯環,暗自腹誹兩句,拉開大門,走進店裏。
店裏燈火通明,卻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沒有。
「有人嗎?」我喊了幾聲,始終無人應答。
我掃視着餐廳內部,一面掛滿了畫框的木牆吸引了我的注意。
每幅畫的主角都是擬人的鴨子,鴨頭人身,憨態可掬。
有的鴨子坐在辦公桌前工作,有的鴨子穿着運動服在跑步,還有一隻鴨子在打高爾夫。
右下角那幅畫裏的鴨子最誇張,它竟然趴在牀上玩 Switch 遊戲機。
我正準備仔細觀察這幅畫,耳畔忽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這位客人,請問您想喫點什麼?」
我回過頭,看見一個巨大的鴨頭出現在背後。

-3-
「啊——」
我嚇得尖叫出聲,一個箭步竄到一旁。
這纔看清楚,那不是什麼巨大的鴨子,而是一個身高大約一米六左右的人,戴着一個鴨子頭套。
「鴨頭人」抱歉道:「不好意思,客人,嚇到你了。」
「你是……」
「我是莫比烏斯的老闆,也是店裏的廚師。」
店老闆一邊說,一邊緩緩走向我。雖然他和我差不多高,壓迫感卻十足。
「客人,您想喫點什麼呢?」
他的聲音沙啞粗厲,我恍然有種錯覺,彷彿這位店老闆,就是一隻大鴨子。
「我……我走錯了,不好意思……我現在就離開……」
我打起了退堂鼓。
可鴨老闆搖了搖鴨頭,說道:「你姓初,叫初夏,是莫比烏斯尊貴的預約顧客。」
說着,他又向前邁了兩步,我幾乎退無可退。
預約……我只登記了名字和電話,爲什麼他會知道我的長相?
「對不起,我其實是來取消預約的……」我硬着頭皮扯謊。
「不可以哦。」鴨老闆攤手的動作,很像鴨子抖動翅膀。「您如果不品嚐的話,那些珍貴的食材就都浪費掉了。」
我想奪路而逃,餘光卻看見這間餐廳的大門,正在緩緩關閉。
「咔噠」一聲,我聽見大門自動上鎖的聲音。
似乎……
除了用餐,我已經別無選擇。

-4-
「原來……是這樣啊。」
我僵硬地笑着,對鴨老闆說道:「我是第一次到咱們店來,請問有什麼特色菜推薦嗎?」
說到特色菜,鴨老闆頭套上的眼睛似乎都在放光芒。
「咱們店的主打菜是鴨子,這道烤全鴨您務必品嚐一下呢!」
鴨老闆一邊說着,一邊在虛空中比劃。
「這道菜的原料,那可是足年的鴨子,不肥不油,不柴不膩。清洗後,捆住手腳放入烤箱,用果木燻烤一個時辰,非常入味……」
鴨老闆還在喋喋不休,可我只覺得毛骨悚然。
捆住手腳……鴨子有手嗎?
而且……這個烹飪流程……爲什麼沒有提前把鴨子殺掉的程序呢?
我看了看鴨老闆那詭異的鴨子頭套,沒敢把這些問題問出口。
「抱歉,老闆,我不太愛喫鴨子,就算了吧,隨便上幾道素菜就好。」
直覺告訴我,這裏的鴨子絕對不能喫。
可鴨老闆卻恍若未聞,轉身去後廚端出一盤熱氣騰騰的烤全鴨,放到桌子上。
「ƭű⁴這是本店招牌,真的很好喫,客人請一定要嚐嚐。」
餐盤裏的明明是鴨子,我卻從它的鴨頭上看到巨大的驚恐和痛苦。
鴨老闆伸手搭在我的肩上,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將我推到餐桌前。
「客人,請品嚐。」
我的視線無意中掃到鴨子的背部,頓時渾身僵住,如墜冰窟。
那是……一處深綠色的蝴蝶文身。
我想起來,閨蜜的背上,也有同樣的圖案。

-5-
這家店,和閨蜜的失蹤一定有聯繫。
說不定,那個鴨老闆早就知道,我是來追查閨蜜的行蹤的。
爲什麼會給鴨子文上和閨蜜一樣的文身?或者說這隻鴨子,乾脆就是閨蜜變的……
我正胡思亂想着,鴨老闆卻轉身離開,不再逼迫我喫下這道菜。
他走到了牆邊,凝視着牆上的畫作。
頭套遮住了他的表情,我只能根據他偏頭的角度估測他的目光。
鴨老闆在看右下角那幅畫。
我記得,那幅畫的內容,是一隻趴在牀上玩 Switch 遊戲機的鴨子。
而現在,畫框裏一片空白。
儘管鴨老闆背對着我,也似乎察覺到我在看他。
「客人,請用餐吧。」
可能鴨老闆自己也覺得煩了,他攤了攤手,徑直進了後廚。
烤鴨的香氣鑽進我的鼻子,瘋狂刺激着我的嗅覺神經。
好香啊。
要不……嘗一口?

-6-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坐在了椅子上,刀叉也被我攥在手中。
叉子上有一塊鴨肉,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鴨皮脆脆的,泛着金黃色的光澤。
鴨肉更是鮮嫩無比,本能驅使我將它放入口中。
我狠狠地吞了下口水,腦海中有個想法在拼命往外冒,怎麼也按不下去。
——什麼閨蜜?什麼鴨老闆?如此美味的鴨肉,怎麼可以錯過呢?
鴨肉離嘴脣只剩幾釐米距離,我忽然感覺到一道陰冷的視線。
誰?誰在看我?
我下意識抬起頭,後廚的燈不知什麼時候滅了,一雙泛着幽光的紅色眼睛,遙遙地盯着我。
頃刻間,理智又佔據了上風。
我徹底回過神來,看了看叉子上的肉,猛地打了個激靈。
刀叉被我丟了出去,落在地上,叮噹作響。

-7-
丟出刀叉的下一秒,我就後悔了。
鴨老闆在後廚,他一定會發現異樣的!
我正想找個什麼理由搪塞,卻意識到鴨老闆並沒有出現。
而後廚的入口,那雙紅色的眼睛,也已經消失不見。
這間店實在太過詭異,我連一秒鐘都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
我從椅子上跳起來,跌跌撞撞地尋找出口。
門被鎖住了,但窗子還開着。
我抓住椅背,準備用它墊在腳下,從窗子跳出去。
「噝!」
手指猝然傳來一陣刺痛,我這才注意到,椅背上有個暗紅色的尖刺,將手指劃出了一條傷口。
真倒黴。
我用一個別扭的姿勢拖着椅子,將它放在窗臺下,成功跳出窗子。
原以爲我會被鴨老闆攔住,沒想到會如此順利。
我跑出巷子,踏上馬路,沿着某個方向狂奔而去。
跑,跑,跑……可這條該死的路,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無論我跑出多遠,馬路的兩側,都是同樣門窗緊閉的民房。
直到體力消耗殆盡,雙腿宛如灌了鉛般沉重,我依然找不到來時的路。
可我明明記得,下了公交,只走了兩三分鐘,就到了「莫比烏斯」
手機沒有信號和網絡,連應急電話也撥不出去,更別說使用導航功能了。
忽然,我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一聲尖叫脫口而出,整個人差點摔倒在地。
我揉着險些扭傷的腳踝,意外地看着地面上的防毒面具。
這是幹嗎用的?爲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防毒面具上似乎沾着什麼液體,我心裏有點毛毛的,乾脆繼續向前走,權當沒看見它。
經過一個巷口時,我隱約看見裏面有燈光。
那是這條馬路上唯一的燈光,唯一的希望。
我不假思索,深吸一口氣,轉進巷子,大步跑向巷子深處。
燈光的來源是一家店鋪。我來不及細看,一鼓作氣衝過去,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是極度熟悉的、中式風格的餐廳。
「啪嗒,啪嗒。」
奇怪的腳步聲,從背後響起。
「哎呀,客人喫了這麼多,果然很喜歡本店的招牌烤全鴨嘛。」
我猛地轉過身,看見鴨老闆站在門口。
頭套上的鴨嘴一張一合,喜氣洋洋地看着我。
怎麼會?我明明跑了那麼遠,怎麼又回來了?
而更令我震驚的是,桌面上那盤烤全鴨,已經被喫掉了大半。
「客人,您既然這麼愛喫,不如就全部喫光吧。」
鴨老闆走到我旁邊,雙手搭在我的肩上,將我推到桌子旁。
在燈光的照耀下,我看見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正緩緩變成鴨子的翅膀。

-8-
「我……我喫飽了……」我嚇得渾身發抖,胡亂搪塞道。
鴨子翅膀移開了,可那顆碩大的鴨子頭卻湊了過來。
「客人,如果您滿意的話,可否給小店一個好評呢?」
鴨老闆的聲音充滿了威脅之意,彷彿我不給他好評,就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我知道了。」
我掏出手機,打開「莫比烏斯」的預約 APP。
信號欄明明顯示無服務,APP 的各項功能卻都能正常使用。
在鴨老闆的示意下,我點開評價欄,拍了桌面上喫剩一半的烤鴨,準備寫評價。
「口感鮮美,食材新鮮,脆嫩爽滑,醬汁濃郁。環境……」
看見這些文字,鴨老闆滿意地點點頭,正準備和我說什麼——
「啪。」
不知何處傳來了一聲脆響,所有的燈光應聲而滅,烤鴨店頓時陷入了黑暗。
藉着手機屏幕的光芒,我看見鴨老闆轉身走開,「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遠去,大概是去檢查變電箱了。
我趕緊刪掉評論,重新寫道:【這家店特別詭異,我被困在裏面出不去了,求大家……】
我轉念一想,這麼寫無異於和鴨老闆撕破臉皮。
靈機一動,我乾脆寫了一條和閨蜜一模一樣的評論。
【這是我喫過最好喫的烤鴨,感覺整個人都振作起來啦!好想找個 KTV 唱歌,抒發我高漲的情緒!】
我和閨蜜都是五音不全的主,如果熟悉的人看到了,一定會意識到我們遇到了危險。
再就是,兩條一模一樣的評論,看起來就像刷的好評,至少也能勸退一些人,避免和我一樣被困在這裏吧。
我退出 APP,點亮手機的手電筒,正琢磨着是跑還是躲起來,耳畔忽然拂過一陣微風。
「去後廚,快!」
有人在我的耳畔,捏着嗓子悄悄說道。

-9-
「誰?」
我慌張地循聲望去,卻沒看見有人。
猶豫再三,我還是決定去後廚看看。
我用袖子罩着閃光燈,這樣可以讓光線微弱一些。
藉着光芒,我看清了後廚裏的陳設。
一股寒氣攀上我的脊背,我打了個寒顫,全身直起雞皮疙瘩。
後廚裏有個一人高的巨大烤箱,旁邊牆上掛着超大號的夾子和叉子。
烤箱對面還有一個兩米長的大冰櫃。
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和廚房相關的東西,反倒是地面上堆着許多畫紙和畫框。
有些畫紙是空白的,有些則畫着那種擬人的鴨子。
與餐廳的掛畫相比,這些鴨子的姿態和表情更像人類,看起來更加驚悚。
「啪嗒,啪嗒。」
這腳步聲……糟了,是鴨老闆!
他來找我了!
我慌張地四處尋找着藏身之處,甚至顧不得掩飾手電筒的光芒。
烤箱和冰櫃……哪個都不適合躲藏吧!
耳聞腳步聲愈來愈近,我咬咬牙,熄滅手電筒,掀開冰櫃蓋子,翻身跳了進去。

-10-
冰櫃蓋子在背後關上,我被壓縮機營造的嚴寒包裹住。
我努力控制呼吸,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冰櫃的隔音非常好,鴨老闆的腳步聲彷彿消失了。
可我知道,他一定在後廚裏搜索我的蹤跡。一旦他打開冰櫃,我就無處可逃了。
想到這裏,我取出手機,又一次打開了手電筒。
慘白的光芒,頓時照亮了冰櫃內部。
我的身旁,躺着一個面色蒼白的女人。
她雙目緊閉、表情猙獰,有淡淡的冰霜掛在她的臉上,無疑已經死去多時了。
她的腹部有一個觸目驚心的傷口,彷彿被什麼利器貫穿了身體。
極度的恐懼幾乎讓我尖叫出聲,而僅存的理智強行將尖叫扼殺在喉間。
我艱難地翻動着她僵硬、冰冷的身體,看見她的背上,有一個深綠色的蝴蝶文身。
她……真的是我的閨蜜!
這個詭異的餐廳,竟然奪走了她的生命。
而下一個,不會就是我吧?
「咚。」
一聲悶響從冰櫃外響起,整個冰櫃都震動了一下。
糟了,要是鴨老闆掀開冰櫃怎麼辦?
藉着手機的光,我打量着冰櫃內部。
很快,我發現這個冰櫃其實是兩層的,我和閨蜜的遺體躺在第一層的鐵網上。
如果我能鑽到下一層,也許可以藉助閨蜜的遺體掩蓋自己的身體。
鐵網邊緣有一道三十釐米的縫隙,我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去,確定自己不會被發現,旋即關掉了手機的手電筒。
在黑暗中,我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逝,大腦的運轉顯得尤爲高效。
倏然,我想起一件更詭異的事。
閨蜜的遺體,身穿米色針織短袖,淺藍牛仔褲,白色運動鞋……
而她的穿着,和那幅畫中、趴在牀上玩 Sţüₖwitch 的鴨子,一模一樣!

-11-
「吱呀——」
我聽見冰櫃的蓋子,被什麼東西打開了。
冰櫃裏的寒氣頓時減弱了幾分。我閉上眼,攥緊手機,一遍遍默唸「不要發現我」
我的許願成真了,冰櫃蓋子只開了片刻,就被關上了。
安全起見,我不敢輕舉妄動,想再觀察一會兒,確定沒有危險,我再離開冰櫃。
可冰櫃裏越來越冷,冷到我忍不住打擺子。
天啊,難道,閨蜜就是這樣被活活凍死的?
我不敢細想,點亮手機,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第一層鐵網,舉起手去推冰櫃蓋子。
紋絲不動。
我頓時慌了神,想找個什麼東西撬開,卻發現冰櫃蓋子沒有完全閉合,中間有一條五釐米左右的縫隙。
既然沒有合攏,爲什麼打不開?
我將手機的燈光順着縫隙向外照去,想看看是不是哪裏卡住了。
下一秒,我看見鴨老闆的鴨子頭出現在縫隙處。
一顆碩大的鴨子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12-
「啊——」
我再忍不住尖叫,本能地將手機丟了出去,砸向那顆眼睛。
丟出去的瞬間我就後悔了,那是鴨老闆的頭套,又不是真的眼睛,不會對他造成傷害。
可奇怪的是,冰櫃蓋子上的阻力忽然消失了。外面響起「梆」的一聲,聽起來像棍子一類的東西掉在地上。
我壯着膽子掀開冰櫃蓋子,才發現那真的只是鴨老闆的頭套。
烤箱旁那超大號的叉子,靜靜地躺在地上。看來,鴨老闆曾用它抵住冰櫃的蓋子。
可他的目的是什麼Ṫü⁶?爲什麼要把他的頭套留給我?
我拿起地上的頭套,在手機光芒下細細端詳。
頭套是皮製的,上面粘有細軟的絨毛,摸起來和真正的鴨子無二。
我可不敢把它戴在頭上,便順手把頭套別在腰間。
脫掉頭套的鴨老闆,可能已經離開了。我點亮手電筒,在餐廳裏轉了一大圈,仔細地觀察了各個角落,都沒發現任何異常。
那麼,我該怎麼離開呢?
門外的巷子和我來時一樣,我走出巷子,發現馬路兩側依然是門窗緊閉的民房。
我知道,無論我怎麼跑,最終都是會回到「莫比烏斯」的。
但這裏一定有個出口,不然的話,鴨老闆去哪了?
我返回餐廳,繼續尋找離開的方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可手機上的時間卻始終是 11 時 8 分。
我已經見怪不怪了,在這種鬼地方,時間停止也不算什麼稀罕事吧。
找到第五圈的時候,我氣喘吁吁地坐在餐廳的地板上,心裏犯起了嘀咕。
難道閨蜜是走投無路,才鑽進冰櫃裏自我了斷的?
這……也不太可能吧,要讓我選的話,我寧可在烤箱裏被燒死,也不想……
等一下。
烤箱!
我跳起來,幾步躥進後廚,站在烤箱前。
這個烤箱有一人多高,顯然是餐廳老闆定製的。
手機手電筒的光芒照不透烤箱的茶色玻璃,我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打開烤箱一探究竟。

-13-
烤箱的門一拉就開了,內部的空間一覽無餘。
上下兩排粗大的發熱銅管,中間有一根鋼柱,大概是用來固定食物的。
我驚訝地看到,烤箱的最深處,真的有一個黑洞洞的洞口。
洞口寬約一米,大概,鴨老闆就是從這裏離開的。
無論這個洞通向什麼地方,它都是我唯一的選擇。
我鑽進烤箱,拉上烤箱門。我的心險些跳到嗓子眼,生怕鴨老闆出現在烤箱外面,然後打開烤箱開關。
幸好,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
我正準備鑽進那個洞口,忽然留意到烤箱裏的指示燈。
在手電筒的白光照射下,紅色指示燈反射着紅光,一閃一閃地,乍一看有些詭異。
鬼使神差般,我伸手取下了那個指示燈,發現它竟然沒有連接任何線路。
燈的底座有一個按鈕,摁住就可以發出紅色的光。
我想了想,把它揣進口袋,趴在地上鑽進洞裏。
洞裏是條直徑一米的隧道,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挖出來的。
約莫爬了十幾分鍾,在我正準備第四次休息的時候,隱約看見有光芒照進洞中。
我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一股腦爬出洞口。
出來的一瞬間,我就愣住了。
我明明是從烤箱裏爬進去的,怎麼又從烤箱裏爬出來了?
而更讓我震驚的是,烤箱外的後廚燈火通明,戴着頭套的鴨老闆走進後廚,端起一盤熱氣騰騰的烤全鴨,又走出後廚。
我推開烤箱的門,躡手躡腳走到後廚門口,偷偷看着餐廳裏的情景。
「這是本店招牌,真的很好喫,客人請一定要嚐嚐。」
鴨老闆將烤全鴨放在桌子上,對站在桌子旁的女人說。
我看不清那個女人的臉,只能看見她穿着米色針織短袖、淺藍牛仔褲和白色運動鞋。
她……纔是我的閨蜜?
我猛地回過頭看向另一側的冰櫃。
餐廳裏的女人是我的閨蜜,那冰櫃裏的女人是誰?

-14-
「客人,請品嚐。」
鴨老闆,他正在逼着閨蜜喫那盤詭異的烤鴨!
躲在後廚的我心急如焚,一遍遍在後廚地上的畫卷裏翻找,想找一把防身武器,衝出去救下閨蜜。可這看似豪華的餐廳,卻連把刀子都沒有。
「客人,請用餐吧。」
我聽見鴨老闆又催了一遍,隨後邁着「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向後廚走來。
這次我可不敢躲進冰櫃裏了,而烤箱裏的隧道只有這一個出口,鑽進去無異於甕中捉鱉。
要是鴨老闆在洞口守株待兔,那就有樂子了。
沒時間猶豫了。
我咬咬牙,一個箭步竄到烤箱側面的牆角里,許願鴨老闆看不Ṫù⁾見我。
「啪嗒,啪嗒。」
鴨老闆在烤箱前停下了。他停頓片刻,拉開門走進烤箱。
我悄悄走出來,順着烤箱門的縫隙看向內部,看見鴨老闆爬進了隧道。
而後廚外,餐廳裏的閨蜜切了一塊鴨肉,插在叉子上,正準備送入口中。
我本欲上前阻攔,但又覺得有些不妥。
以我的角度,是看不清「閨蜜」的容貌的。倘若她不是閨蜜的話……
正思索時,我的手肘無意碰到褲子口袋裏的一個硬物。
啊,是那個紅色指示燈。
霎時間,一種詭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我拉開烤箱,向某處伸手抓去,另一個紅色指示燈出現在手裏。
強忍住內心的恐懼,我摁亮兩個指示燈。
一模一樣的指示燈,一模一樣的燈光。

-15-
我原以爲,這是個類似於鬼打牆的困局,無論我怎麼走,都會回到「莫比烏斯」
只要我掙脫了困局,就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但事實不是這樣,出口和入口的烤箱,不是同一個!
也就是說,這裏有兩個一模一樣的「莫比烏斯?」
那麼,會不會有兩個「鴨老闆」、兩個「閨蜜」,甚至……兩個「我?」
我打了個寒顫,不敢深入去想。
當下最要緊的,是要想辦法阻攔「閨蜜」喫掉鴨肉。
我靈機一動,將後廚的燈熄滅,走到門口附近,在恰當的高度舉起這兩個紅色指示燈。
黑暗中的紅色燈光,乍一看很像什麼潛伏在角落裏的惡魔或野獸。
果然,「閨蜜」看見了這雙「紅色眼睛」,猛地打了個激靈,將手中的刀叉丟了出去。
刀叉落在地上,叮噹作響。
我盯着躺在地上的刀叉,一種似曾相識的訝異感湧上心頭。

-16-
餐廳裏的「閨蜜」從椅子上跳起來,四處張望着尋找出口。
很快,她抓住椅背,將椅子墊在窗臺下,從窗子跳了出去。
她拖動椅子的姿勢非常彆扭。我暗自偷笑,不愧是好閨蜜,拽椅子的姿勢都差不多。
目送她遠去後,我這才走出後廚。
我想,她會重複我的軌跡,像我那樣在街道上跑來跑去,一直跑到另一個「莫比烏斯」
我走到「閨蜜」跳出去的窗前,向外望去。巷子裏靜悄悄的,和之前沒什麼區別。
我站在窗前,陷入思考。
顯然,這裏存在兩個「莫比烏斯」烤鴨店,我口袋裏那兩個紅色指示燈,足以證明這一點。
通過烤箱裏的隧道,或者沿着街道跑,都可以從「莫比烏斯 A」到「莫比烏斯 B」
可我是如何從「ẗů⁴原本的世界」來到「莫比烏斯 A」的呢?
我走到餐廳的大門前,伸手試着推了推。
大門鎖着,只能推開一條小縫隙。
我沿着縫隙向外看去,整個人愣在原地。
門外的世界,和窗外的世界,竟然完全不同。
深灰色的濃霧瀰漫在巷子裏,隱約能看見濃霧深處,有一些人影走動。
「啪嗒,啪嗒。」

-17-
我收回目光,快步跑到窗前,再次探出頭去。
窗外的巷子裏依然靜悄悄,沒有半點霧氣。
我大概弄懂了,窗子和門,竟然通向不同的世界。
也許,想辦法打開這扇門,纔是我離開「莫比烏斯」的唯一辦法。
我把地板上的餐刀撿起來,用袖子擦乾淨上面的油。有武器在手,心裏頓時安定了許多。
門鎖的結構比較簡單,是那種有一段鐵絲就能捅開的鎖。
我靈機一動,取下右耳上的蝴蝶耳釘,將耳針塞進鎖孔。
耳針的長度剛剛好,不到十秒鐘,門鎖傳來「咔噠」一聲輕響。
我急迫地推開門,一步踏進濃霧中。
「咳咳咳……」
這不知從何而來的濃霧,竟如同火災時的煙霧一般嗆人。
我被嗆得打了個趔趄,腳下一滑,坐到在地。
手裏的耳釘飛了出去,掉在路邊的小土坑裏。
我離開濃霧的範圍,好半天才喘勻氣。
正準備回店裏再做打算,我忽然想到剛纔飛出去的耳釘。
撿回來吧,沒準什麼時候能用上。
我這麼想着,用衣襟掩住口鼻,貓着腰跑到小土坑旁邊。
一瞬間,我如遭雷殛,整個人呆滯在原地。
小土坑中,足足有數百個蝴蝶耳釘,一層層地堆在坑底。
我顫抖地從坑中抓起幾個耳釘,放在眼前仔細端詳。
這些一模一樣的耳釘,和我左耳上戴着的耳釘,顯然是一對。
一個左耳釘,成百上千個右耳釘。
更驚悚的是,連這些耳釘上面的劃痕和褪色點,都完全一致。
也就是說,它是我的耳釘。
每一個都是。

-18-
我暫且擱置這些想不通的事兒,專心思考該如何走進那片濃霧中。
理智上講,擅自闖進未知之中是很危險的事兒,但我已經找不到其他的路了。
製作防毒面具的難度不高,可我一時間找不到活性炭,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我想到了之前在那條街道上踩到的防毒面具,可惜,如果我把它帶在身邊就好了。
「啪嗒,啪嗒。」
有腳步聲從濃霧裏響起。我循聲望去,隱約看見一個鴨子頭套在不遠處晃動。
是鴨老闆?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我快速跑回餐廳裏,「嘭」的一聲關上大門。
正猶豫是躲回後廚,還是從窗子跳到沒有濃霧的那條巷子裏,餐廳的大門轟然打開,鴨老闆走了進來,用頭套上的鴨子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不,那不是頭套!
我眼睜睜看見,頭套上的鴨子眼睛,衝我眨了一下。
「嘎嘎嘎嘎——」
嘶啞、淒厲的鴨鳴聲,響徹了整個餐廳。
明明鴨老闆和我身高差不多,我卻有種被他俯視的渺小感。
「老闆,我……」
我話還沒說完,另一個「鴨老闆」也走進了餐廳。緊接着,第三個、第四個……
他們……不是鴨老闆!
一個個鴨頭人向我步步緊逼,一雙雙邪惡的鴨子眼,從各個角度盯着我。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爲首的鴨頭人忽然張開了喙,兩排鋒利如刀的牙齒閃着寒光。

-19-
逃。
這是我僅剩的念頭。
越來越多的鴨頭人堵在門口,我沒辦法衝出去,只能轉身跑進後廚。
鴨頭人的腳步很慢,但餐廳就這麼大,若我不想個辦法逃出去,他們早晚會追上我。
可是,鴨老闆在烤箱隧道那頭,我逃到那邊,豈不是自投羅網?
我站在黑暗的後廚裏,耳聞「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急得團團轉。
一股無名業火躥上心頭。既然橫豎都是死路一條,莫不如和這些東西拼了!
我抄起烤箱旁那根超大號的叉子當作武器。
此時,第一個鴨頭人已經走進了後廚,向我張開了可怖的大嘴。
我攥緊叉子,狠狠地扎向鴨頭人的身體。
鴨頭人發出一聲慘叫,一雙翅膀徒勞地捂着傷口。我一腳踩在他的身上,將叉子抽了出來。
第二個鴨頭人剛好撲上來,我將叉子揚起,鋒利的叉尖割開了鴨頭人的喉嚨。
「來啊!來一個我殺一個!」
我對着後廚外的鴨頭人們,大聲吼道。
兩個受傷的鴨頭人在地上抽搐着,鮮血湧成血泊,已經是有出氣沒進氣了。
其他鴨頭人止住腳步,一個接一個轉身離開。
看來,這種怪物,也是會害怕的。
最後一隻鴨頭人也離開了餐廳,我這才丟掉手裏的叉子,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氣。
危機雖然褪去了,但我還是沒找到離開的辦法。
但至少,我不再怕鴨老闆了。要是再見到他,我非得在他身上捅出兩個血窟窿來。
地上那兩隻鴨頭人已經死透了。我打開後廚的燈,掀開冰櫃蓋子,將兩具屍體都放進冰櫃裏。
幸好,這裏是「莫比烏斯 A」,不是「莫比烏斯 B」
「閨蜜」的屍體在「莫比烏斯 B」的冰櫃裏,這冰櫃怕是裝不下三具屍體。
無意間,我注意到這兩個鴨頭人的穿着。
米色針織短袖、淺藍牛仔褲、白色運動鞋……
一個大膽的、驚悚的、難以置信的想法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將其中一個鴨頭人的屍體翻到背面,將他的上衣領口往下拽了拽。
這是……
詭異的念頭在我腦海裏炸響,像是突如其來的靈感,又像是源自亙古的恐懼。
我將另一個鴨頭人的屍體也翻過來,同樣拽低領口。
果然。
一模一樣的墨綠色蝴蝶文身,在兩個鴨頭人的背上悄然綻放。

-20-
我艱難地嚥了口唾沫。
爲了印證我的猜想,我又一次鑽進了烤箱裏的隧道,來到「莫比烏斯 B」
鴨老闆和「閨蜜」都不在,我徑直走過去,打開冰櫃的蓋子。
兩隻白條鴨躺在冰櫃裏,身上裹着縮水的米色短袖和牛仔褲。
鴨子的腳掌上套着白色的小鞋子,看着頗爲滑稽。
可我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到了現在,我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一處不同尋常的空間,這裏的時間線是錯亂的。
鴨頭人、冰櫃裏的白條鴨、餐盤裏的烤鴨,它們都是閨蜜同一個人。
不同時間點上的閨蜜,同時出現在了這個空間裏。
至於爲什麼閨蜜會變成鴨頭人或者鴨子,我暫時還沒想通。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莫比烏斯 A」和「莫比烏斯 B」,中間有着某種奇異的聯繫。
正如它的名字「莫比烏斯」一樣。
一條紙帶,有正面和反面。在正面畫一條直線,是沒辦法Ţû⁸畫到反面的。
但若是把紙帶的一端扭轉 180°之後,再與另一端黏合在一起,這個紙帶環就只有一個面了。
在上面畫一條直線,也可以首尾相接。這就是「莫比烏斯環」
也許,這裏的時間線,被某種未知的力量,折成了莫比烏斯環的形狀。
而這兩個莫比烏斯烤鴨店,原本可能位於兩個互不干涉的平行世界,因爲時間線出了問題,纔開始相互有了聯繫。
比如,鴨老闆把烤鴨放在「莫比烏斯 A」的桌面上,同時「莫比烏斯 B」的桌面上也出現了一盤烤鴨。
比如我把兩隻鴨頭人的屍體放進「莫比烏斯 A」的冰櫃裏,「莫比烏斯 B」的冰櫃就憑空多出來兩隻白條鴨。
一切似乎都說得通,只是我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始終想不清楚。
我呢?
我在這裏面,究竟扮演着什麼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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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出手機,想把「莫比烏斯 B」的廚房拍個照,回去和「莫比烏斯 A」做個對比。
可我習慣性打開的卻是美顏相機。前置攝像頭啓動,我在屏幕裏看見了自己的臉。
等等,臉?
這不是我的臉!
我驚恐地發現,我的臉,竟然和「閨蜜」長得一模一樣。
不,不,不!
我不是她!我是……我是……
我和屏幕裏的自己對視,整個人都愣住了。
一時間,我竟然想不起來——如果這張臉不是我的,那麼我應該長什麼樣子?
我蹲在地上,拼了命地回憶關於我和閨蜜的一切。
閨蜜的名字是初夏,沒錯,沒錯……
而我的名字……我叫……
「你姓初,叫初夏,是莫比烏斯尊貴的預約顧客。」
鴨老闆的話忽然在我的記憶裏浮現。
我叫初夏?爲什麼我也叫初夏?
我顫抖地打開「莫比烏斯」的預約 APP,用最快速度點開評論頁面。
「這是我喫過最好喫的烤鴨……」
「這是我喫過最好喫的烤鴨……」
「這是我喫過最好喫的烤鴨……」
一模一樣的評論,不知道有幾百上千條,一時滑不到盡頭。
每個發送人的 ID,都是「初夏」
我再次打開照相,將手機舉遠一些,讓自己的全身都出現在手機畫面中。
米色的針織短袖……淺藍色牛仔褲……白色運動鞋……
我將手伸向背後,似乎還能隱隱約約體會到,文身師爲我紮下那個深綠色的蝴蝶時,針頭刺破皮膚的痛楚。
原來閨蜜……就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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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啊。
最後的疑惑被打通,我的思維暢通無阻。
我走到冰櫃旁,確認冰櫃裏是兩隻白條鴨,而後關上冰櫃蓋子,取下掛在腰間的鴨子頭套,戴在頭上。
頭套裏有兩個小洞,大概是鴨子的鼻子位置。我可以透過這兩個洞,看見外面的景象。
當我再次打開冰櫃時,冰櫃裏出現了一具死去多時的人類屍體,以及一隻白條鴨。
果然如此。
原來,這裏的規則是,不可以有兩個以上的「我」同時出現。
如果兩個「我」碰了面,其中一個「我」就會變成鴨子。
而當我戴上鴨子頭套時,我就不是「我」了,自然就不會觸發這條規則。
想到了這一層,我對逃出去的信心又多了幾分。
我不理會冰櫃中「我」的屍體,低頭撿起那隻白條鴨,將它放到烤箱裏,拉下烤箱的開關。
如果我猜得沒錯,只要「人類形態的我」,喫掉「烤鴨形態的我」,這條「莫比烏斯」的時間線完成一次閉環,我就可以離開「莫比烏斯」烤鴨店了。
烤鴨很快做好了,我尋了個托盤,彆扭地用巨大的夾子將烤鴨夾起來,放到托盤上,而後沿着隧道鑽回了「莫比烏斯 A」
店裏燈火通明,一個女人在店裏東張西望地找着什麼。
「有人嗎?」
那個女人喊了幾聲,被掛滿畫框的木牆吸引了注意力。
我悄悄走到她身邊,開口說道:
「這位客人,請問您想喫點什麼?」
我的聲音變得沙啞ŧũ̂⁶粗厲,真的像鴨子一般,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那個女人尖叫一聲,一個箭步竄到一旁。
我透過鴨子頭套,看着那個女人的臉。
——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難怪鴨老闆極力勸我喫烤鴨,原來,鴨老闆就是另一個時間點上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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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鴨老闆」的身份,和新來的「我」交流了幾句,便急不可耐地去後廚,端出那盤熱氣騰騰的烤全鴨,放到桌子上。
真的很奇妙,我明明是在「莫比烏斯 B」烤的鴨子,它卻同步出現在「莫比烏斯 A」了。
喫啊,只要你喫了,我就可以離開了!
我在心裏喊了半ţù₃天,可新來的「我」依舊保持着懷疑的態度,不肯進食。
怎麼辦?
我正着急,忽然想到「莫比烏斯 B」也有一盤同樣的烤鴨。
於是,我不再理會這個新來的「我」,轉身進了後廚,又一次鑽進烤箱裏的隧道中。
果然,一盤「烤全鴨」,擺放在「莫比烏斯 B」的桌子上。
我拿起刀叉,準備喫掉這盤「鴨子」
可我尷尬地發現,頭套完全摘不下來,我是沒辦法喫東西的。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闖進了餐廳,跑到桌前,徒手抓起桌子上的烤全鴨,用力撕扯着鴨肉,大口大口地吞嚥。
這個人穿着針織短袖,原本的米色已經被鮮血染成了深紅。淺藍牛仔褲同樣血跡斑斑。白色的運動鞋變成了暗紅色,彷彿從血海中走出來一般,一步一個血腳印。
她腰間掛着一把消防斧,上面的血跡還未乾。
「你……」
我剛說出一個字,那個人猛地轉過身,用充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着我。
「離我越近,變得越快!滾遠點!」
我沒聽懂她在說什麼,只知道她讓我離遠點。
於是我連退幾步,直到貼在牆上。她這纔回過頭,繼續沉浸在烤全鴨的世界中。
我不太明白,爲什麼這個正在吞食鴨肉的「我」,完全不怕「鴨老闆?」
很快,她就把這盤「鴨肉」喫了個七七八八,然後立刻向後廚跑去。
我猜,這個喫了鴨肉的「我」,是準備回「莫比烏斯 A」了。
我正想嘗試摘下頭套,另一個「我」從大門衝了進來。
她不可思議地看着桌面上被喫了一大半的烤全鴨,整個人愣在原地。
「哎呀,客人喫了這麼多,果然很喜歡本店的招牌烤全鴨嘛。」
我一邊走過去,一邊對她說道。
要是能忽悠她,把剩下的烤全鴨都喫掉,那就最好了。
我搭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桌子旁。
「客人,您既然這麼愛喫,不如就全部喫光吧。」
我話音剛落,就發現我的手……正在緩緩變成鴨子的翅膀。
怎麼回事?
我連忙將手藏在背後,生怕被眼前這個「我」發現。
我讓她給店裏寫個好評,趁着她低頭打字之際,我仔細端詳着我的手臂。
手掌已經變成了翅尖的形狀,一層絨羽正在緩慢地往外長。
如果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變成鴨頭人的!
我忽然想到,剛纔那個忙着吞喫鴨肉的「我」說的話:
「離我越近,變得越快!」
難道,她說的「變」,指的是變成鴨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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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脆響,店裏的燈光全部熄滅了。
我轉身走入黑暗,果然,翅尖上的絨毛開始褪去,而翅尖也在漸漸變爲手掌的輪廓。
原來如此,只要「那個正在寫好評的我」離開,我也許就可以摘下頭套了。
而且,之前那個「我」已經喫了鴨肉,我若是回到「莫比烏斯 A」,大概就可以離開了。
我悄悄走到「那個正在寫好評的我」身邊,捏着嗓子,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
「去後廚,快!」
說完,我馬上退到一邊,不給她發現我的機會。
目睹她跑進後廚,我頓時感覺脖頸的皮膚鬆弛了許多。伸手一抓,鴨子頭套就掉了下來。
我拿着頭套走進後廚,看向冰櫃。
剛纔那個我,肯定在冰櫃裏躲着。
我將冰櫃蓋子掀開一點,把鴨子頭套夾在中間,又取下烤箱旁掛着的叉子,頂在冰櫃蓋子上,作爲給她的提示。
希望她遇到鴨頭人時,也可以和我一樣鼓起勇氣吧。
做完了這些,我拉開烤箱的門,又一次鑽進了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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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莫比烏斯 A」,這裏空無一人,連桌面上的烤全鴨也不見了。
推開正門,我走到巷子裏,又走了兩三分鐘,找到了熟悉的公交站。
呼。
我長出一口氣,這場噩夢終於結束了。
可我足足等了半個小時,也沒等來公交車。
我掏出手機,打算用打車軟件叫個車,卻發現手機依然沒有信號。
頓時,濃烈的危機感湧上心頭。難道,我還在「莫比烏斯」的世界中?
我向周圍望去,纖塵不染的街道,鬱鬱蔥蔥的綠化帶,遠處的高樓大廈,都無比的真實。
然而……
我這才意識到,這個世界有問題。
這裏,除了我之外,沒有人類。
一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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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告訴我,這不是我原本的世界,我應該回到「莫比烏斯」烤鴨店,尋找其他的出路。
但是……這裏似乎沒有危險。
我找到一輛自行車,撬開車鎖,在城市裏漫無目的地騎着。
十字路口的信號燈,永遠停留在一個數字上。
太陽和雲朵,甚至本該潺潺流動的河水,都處於靜止狀態。
唯一處於運動狀態的,只有我,以及我觸碰到的事物。
我的心態,很快從恐懼轉爲放縱。
我肆無忌憚地砸着價值數百萬的汽車,沒有人阻止。
我跨上摩托車,在空曠的馬路上疾馳,沒有交警攔截。
餓了渴了,去超市拿點零食,或是隨便找一家飯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困了倦了,去星級酒店享受最豪華的睡眠。
這是一座空城,我可以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無論多麼瘋狂。
只不過,我的孤獨感越來越沉重。
我開始沉迷一個人的角色扮演遊戲,例如坐在某間公司的辦公室裏扮演商務人士,或是換上運動服、在跑道上進行着一個人的比賽;或是驅車來到高爾夫場地,打一場自己和自己的比賽。
疲於現即時,我偶爾也會玩玩遊戲。趴在酒店的大牀上,聚精會神玩着 Switch 遊戲機。
這樣的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某個時刻,我在城市裏看見了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鴨頭人,騎在我撬開的那臺自行車上,在城市裏漫無目的地遊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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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城市裏的鴨頭人越來越多。
他們出現在我曾經出現過的場合,重複着我做過的動作。
只要我一出現,他們就會大聲呼喚同伴,開始追殺我。
一開始,我儘可能逃離,躲避鴨頭人的蹤跡。
到後來,整座城市都快被鴨頭人佔據,我只能在角落裏苟延殘喘。
而更可怕的是,一旦我在某個地方停留超過一定的時間,一個鴨頭人就會憑空出現在我的背後。
漸漸地,城市裏瀰漫起深灰色的濃霧。不小心吸入一口,就要咳上半天。
這似曾相識的濃霧讓我意識到,除了回到「莫比烏斯」之外,我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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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消防器材商店找到消防斧和防毒面具,又給摩托車加滿油。
做好了準備工作後,我望着不遠處黑壓壓的鴨頭人羣,狠狠地擰動了油門。
摩托車咆哮着衝上街道,向着「莫比烏斯」的方向狂奔而去。
「嘎嘎嘎嘎——」
全城的鴨頭人都被驚動了,千千萬萬個身影跟在我背後,可惜他們的速度太慢,被我遠遠甩開。
我在巷子前停下摩托車,抄起消防斧,走進了巷子中。
巷子裏同樣擠滿了鴨頭人,我手起斧落,狠狠地劈向這些怪物。
當我走進「莫比烏斯」的大門時,渾身上下的衣物都被鮮血染紅了。
我把消防斧掛回腰間,又一次把那把椅子拖到窗口下,從窗子跳到「莫比烏斯 A」通往「莫比烏斯 B」的那條無人街道。
這次我留意了,手指沒被椅背上那根暗紅色的尖刺劃破。
仔細看來,那哪是什麼暗紅色的尖刺,那是一次次被血液染紅、又任憑血液乾涸的痕跡。

-29-
我走出巷子,走上馬路,沿着記憶中的方向大步走去。
防毒面罩讓我喘不過氣,我順手將它扔在地上。
剛走進「莫比烏斯 B」的那條巷子,我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聲驚呼。
我猛然想起,第一次從「莫比烏斯 A」到「莫比烏斯 B」時,在路上踩到的防毒面具。
顯然,另一個「我」也在這條路上,踩到了我剛剛丟棄的防毒面具。
要是和她打個照面,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來。
我用最快的速度衝進餐廳,一盤熱騰騰的烤全鴨,就擺在桌子上。
一個戴着鴨子頭套的「我」站在桌子旁邊,手裏拿着刀叉,不知所措。
我不理她,跑到桌前,徒手抓起烤全鴨,大把撕扯着鴨肉,塞入口中。
這鴨肉的味道果然絕美至極,鴨皮酥脆,鴨肉鮮香,不肥不膩。
可一想到這是另一個「我」的肉,我就有種嘔吐的慾望。
我強壓着生理反應,拼命嚥下鴨肉。不出意外的話,只有這樣,我才能離開「莫比烏斯」
「你……」
那個戴着鴨子頭套的「我」,似乎想對我說什麼。
可我沒有時間理她,若是後面那個「我」和我同時出現在餐廳,我可能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我猛地轉過身,死死地盯着戴着鴨子頭套的「我」
算了,畢竟這個人也是「我」, 就當給她提個醒吧。
「離我越近,變得越快!滾遠點!」
看她連連退後,我回過身, 繼續喫着鴨肉。
直到我的胃再也裝不下分毫,細微的腳步聲即將在門口響起時,我這才丟掉手裏的骨頭,快速跑進後廚, 拉開烤箱門,迅速鑽進了那個洞。

-30-
離開烤箱,走出後廚,推開大門,走進巷子。
頭頂的白雲在飄,遠處隱約有汽車鳴笛。手機信號也恢復了, 一條「中國電信」的欠費短信出現在收件箱裏。
直到這時, 我纔敢肯定,我離開了「莫比烏斯」, 回到了我原本的世界。
不遠處的巷子口, 就是這場噩夢的終點線。
我扔掉消防斧,渾身輕鬆地向前奔跑起來。
一步……
兩步……
三步……
我的頭忽然有些暈暈的,似乎有一些記憶正在被剝離腦海。
忘記就忘記吧,關於鴨頭人、無數個自己,以及莫比烏斯的一切,要是能徹徹底底地忘記,那就最好了。
我腳下不停, 徑直衝出巷子。
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我下意識回過頭,發現背後是一堵牆。
巷子呢?不見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打消了回去。
這裏, 從來就沒有什麼巷子嘛。
說起來, 我今天來到這裏,是要幹嗎來着?
也罷, 既然想不起來, 那就回家吧。
我腳步輕快地走向公交站,路邊門店的玻璃映着我的身影。
米色針織短袖,淺藍牛仔褲, 白色運動鞋。
這樣的搭配,真的蠻適合我啊。

-31-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我躺在牀上,百無聊賴地刷着手機, 無意刷到了一家烤鴨店的廣告。
廣告裏的烤全鴨,看起來頗爲誘人。
我下載了烤鴨店的預約 APP,竟然在評論區看見了一條熟悉的評價。
「這是我喫過最好喫的烤鴨,感覺整個人都振作起來啦!好想找個 KTV 唱歌,抒發我高漲的情緒!」
我注意到,發出評論的人, 竟然是我失蹤已久的閨蜜, 初夏。
我知道,五音不全的她,根本不可能主動去 KTV。
她一定遇到了危險, 我要……救她。
我點擊預約,記下地址,走出家門。
– 完 –
□ 田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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