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戶小嬌夫

我流落民間,遇一獵戶,雄壯英武且黑皮。
一年後,宮中來人。
獵戶哭紅了眼:「我知道自己比不過只要能留在你身邊,我可以做小。」

-1-
江兆近來很奇怪。
他一身腱子肉,如狼似虎的年紀,之前日日癡纏着我,現在竟突然守身如玉了起來。
莫不是在外有了什麼相好?
這日,我起了個大早,瞧見江兆正在院中洗我的褻褲。
他冷着一張俊臉,搓得發狠。
可搓着搓着,突然就卸了力氣,眉眼委屈地垂了下去。
奇怪,真奇怪。
過午時,隔壁的張嬸子來串門。
見江兆正在收拾碗筷,張嬸子見怪不怪,早沒了最開始的大呼小叫。
家中事ťṻ³務都是江兆做的,他甘之如飴。
張嬸子說,鎮上突然來了一羣大官人,說是來找十幾年前被奶孃偷走的真千金小姐。
我瞥了眼江兆,瞧見他正偷偷豎起耳朵。
真千金關他何事?
難不成他真的移情別戀了?
好啊,當初說得好聽,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狗,這才過了一年,就變心了。
我冷笑了聲,嚇得張嬸子一激靈。
當天晚上,我決定再試探一下,給江兆最後一次機會。

-2-
燭光下,江兆正半跪在地上給我洗腳。
他垂着腦袋,我瞧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他鼓鼓囊囊的胸肌在領口處探頭探腦,吸引着我的注意。
如他所願,我直接將腳丫子踹到了他的胸肌上。
江兆整個人一顫,紅得像只煮熟的蝦,純情得人不可貌相。
江兆是個孤兒,喫百家飯長大,不通人事,不像我,有專門的嬤嬤教導,比他嫺熟許多。
但他就是能頂着一張懵懂單純的臉壞事做盡,讓我死去活來。
我直接脫了外衣,喊了他一聲「相公」。
誰知江兆聽到動靜,腦袋越埋越低,擺明了不想應我。
好啊,看來他是真的生了二心!
不知道他喜歡上了哪個女子,但沒關係,他喜歡誰都一樣,他既然跟了我,就是我的人!
我越想越氣,直接撲了過去。
江兆瞪大了眼睛,跌下時將我摟在懷裏,護住腦袋。
水盆翻倒,洗腳水傾了一地。
我坐在江兆腰上,明顯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
可他依舊抿着嘴,也不看我,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江兆,你是要和我和離?」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喘了幾口氣,眼圈迅速紅了。
真是又秀色可餐,又叫人生氣。
我忍無可忍,直接俯身親了上去——

-3-
後來,江兆哭得動情,嘴裏還喊着我的名字,矯情得不行,明明是我受難,卻好像我怎麼欺負他了。
天亮時分,他才消停,我累得抬不起手。
迷迷糊糊間,江兆將我抱去沐浴。
看着他跑進跑去,一副任勞任怨又習以爲常的樣子,我心裏頓時軟了。
江兆蠢就蠢了點,但又聽話又可愛,真是個大寶貝。
我就要睡着時,聽見江兆緊緊擁着,小聲抽泣着道:「娘子,你別不要我……」
我何時說過不要他了?
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腦袋。
我本以爲事情到此結束,沒想到第二日起來,江兆又是一副死人模樣,甚至對我愈加躲避。
張嬸子帶着最新的消息來了:「全鎮所有十八九歲的姑娘都去了,指不定自己就是那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呢!
「小木啊,你多大年紀來着?
「你要不也去試試?」
江兆犁地的動作慢了下來。
我面不改色道:「二十八。」
張嬸子一臉惋惜。
江兆肉眼可見地放鬆了,卻又在聽到張嬸子說要帶我去湊熱鬧時慌張地看了過來。
這一驚一乍的反應,好像他纔是那真千金。
「那真千金的未婚夫也來了,長得那叫標誌啊,你真不去瞧瞧?」
我不爲所動,本想拒絕,瞥見江兆頓時改了主意:
「好啊!」
我話音落下,江兆手裏的鋤頭猛地砸落在地。
到我和張嬸子說說笑笑離開,他還呆呆地站在那裏。
我心中愈發疑惑。
臨近那些京中來客下榻的客棧,我停下了腳步:
「嬸子,你去吧,我突然想起來家裏有事。」

-4-
我沒有立刻回去。
我想給江兆點教訓。
我就近找了家客棧,住了一晚,翌日才姍姍回去。
我推開院門,只見江兆竟還在我昨日離開時在的位置。
他抱頭蹲下,好大一個人將腦袋埋到了臂彎裏。
他就這麼孤零零地蹲在院子裏,蹲了一天一夜。
「江兆。」
他猛然抬眼,神情是蒙的,眼睛是紅紅的:
「娘子……」
他念着「娘子」,落下兩行淚來。
這尋常人怎麼把持得住?
我又心疼又興奮。
他怎麼這般傻,若真不想讓我去,直接攔下我便好,何必一個人哭成這樣。
我矜持地走過去,拉起他的手,將他帶進屋。
他任由我牽着。
我把他按倒在牀榻上親的時候,他還是乖乖的,一點都不反抗,就是哭得更兇了。
在我想要解他衣帶時,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顫聲問道:「你……你身上是什麼味道?」
我嗅了嗅自個兒的衣服。
沒啥味道啊,就一些客棧的燻Ṭŭ̀ₓ香味。
怎麼,一天沒換衣服,他嫌我臭了?
我咬了咬他的脣瓣,不理會他若有若無的抗拒,繼續動作。
「你昨夜和他……現在還要Ṭũ̂ₜ和我……」ṱů²
江兆說着我聽不懂的胡話,眼淚流得更歡。
真是要命。
我興致更好。
……
日頭正好,初夏蟬鳴陣陣。
很久以後憶起今日,我萬分後悔。
我若是早知道後面發生的事,若是早知道此刻江兆在想什麼,今日定不會只顧着自己享樂。

-5-
江兆又變回了之前的樣子,甚至比之前更癡纏,更聽話。
只是動不動就會哭,看向我的眉眼帶着悲傷和無助,可用起勁來還是要命。
「你把我當替身也好,當消遣也好,只要你別不要我。」
這小嬌嬌的樣子,我怎麼捨得不要你?
過了好幾天神仙日子,這日清晨,外頭來了一羣人。
我正在青藤架子下納涼,江兆在屋裏做着早膳。
張嬸子的聲音傳來:「大人,就是這兒,就是這兒!」
院子門被粗魯推開時,我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嬸子,你爲什麼帶了一堆人過來?」
張嬸子道:「小木啊,別怪嬸子自作主張,嬸子怎麼看你也不像二十八的,所以和這些大人提了你,若真是你,以後就是喫香喝辣的好日子啊!」
我笑道:「我對喫香喝辣不感興趣。」
張嬸子一噎,心虛道:「嬸子也是爲了你好……」
張嬸子話音未落,氣勢洶洶的一羣人突然跪下,齊聲道:「公主殿下!」
張嬸子跌坐在地。
我與領頭將領四目相望。
他一身緋衣錦袍,龍章鳳姿。
他看向我的眼神中滿是失而復得的熱切。
正是一年前棄我而去的準駙馬——
夏訣。
他三兩步上前,激動地抓住我的手:「殿下,我找了你好久……」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打斷了他。
我轉頭,就見江兆站在那裏——
他的眼神落在我和夏訣交握的手上,臉色煞白。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夏訣已經讓人把他擒拿住。
江兆任人擺佈,被壓制着雙膝跪下,彷彿失去了所有生氣。
「江兆!」
我喊着他的名字,他恍若未聞。
我心中沒由來的慌亂。

-6-
一年前。
我與皇妹春狩。
我是當朝大公主楊御風,母后乃鎮國將軍,可惜嫁了父皇,困於深宮。
「皇姐,夏訣哥哥一直在看你。」皇妹楊樂安湊過來揶揄道。
我看向五十步外的夏訣——
他騎着高頭大馬,風姿俊朗,目光炯炯,正專注地盯着我:
「他的職責是護衛我的安全,不看我,還能看誰?」
楊樂安訕笑一聲。
近日京中不安定,夏訣被任命爲我的侍衛長。
一整日平安無事。
不想,收隊前,突然妖風四起,林間異動。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一羣黑衣人提劍襲來。
霎時刀光劍影。
楊樂安尖叫聲不止。
她躲到我身後,拉住我的衣衫,我避之不及,被一劍刺中。
夏訣奮力衝過來。
可就當我以爲他是來救我時,他將楊樂安一把摟進懷中,帶上馬。
他們同騎離開,只留給我一句——
「抱歉,二公主受驚了。」
後面的場景,實在太過混亂和血腥,我記不太清了。
再醒來,便見一黑皮壯漢正蒙着眼睛給我擦藥。
傷口都已經止住了血,清涼感緩解着劇痛。
仗着他看不見,我肆無忌憚地打量起他,從那劍眉看到拔地而起的鼻子,又到薄厚適中的粉脣、粗壯有力的脖頸,再到軟彈的……
這難不成是美人計?
我心中猜疑,相處幾日後,被他的蠢笨打消了念頭。
而且,就算是又如何,我怎會中計?
不久,我就和母后取得了聯繫,爲抓住幕後之人,剿滅異黨,決定暫不回宮。
可不知爲何,時間過得實在太快。
轉眼半年,母后幾番催促,都被我尋了理由推搪。
她屈尊前來,氣急敗壞賞了我一拳:「我看你就是色迷心竅了!」
「你同本宮回去,什麼樣的面首沒有!」她不屑道。
我指了指外頭晾曬的衣服:「他洗的。」
母后嗤笑。
我用兩手比了比:「這麼大。」
母后一愣。
我又得意道:「還會哭呢。」
母后沉默。
半晌後,她道:「罷!本宮再允你三個月。」
三月後。
夏訣終於找來,將我帶回去,江兆也被押起帶走。

-7-
回京路上。
夏訣對我鞍前馬後,滿目深情。
入夜,他將我約到僻靜處,柔聲問道:「殿下,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你武藝甚好,我以爲你不會有事的,二公主體弱,所以我才先帶她走。」
他滿臉歉意,眸中都是後悔:「你可知這一年來,我夜不能寐,你若能原諒我,讓我做什麼都行……」
我打斷了他:「我沒生你的氣,我們青梅竹馬,你還是我的準駙馬,我怎麼會生你的氣?
「況且,聽說後來你不眠不休在山裏找了我三天三夜,吐血暈厥,我怎還捨得生你的氣?」
夏家勢大,夏訣更是父皇眼前紅人,且江兆還在他手中,我不得不同他虛與委蛇。
聞言他露出了一個笑:「那就好。」
「那個獵戶……」
我嗤笑一聲,面露嫌惡:「不過是個賤民,仗着我失憶,欺騙於我,你覺得我會看得上他?」
他還想再說什麼,我打了個哈欠,他識趣地止了話頭。
我轉身就走,完全不知夏訣用心險惡,沒看見暗處有雙眼睛幾乎泣血。
第二日,我用膳時,瞥見侍衛端着豬食去柴房。
我指甲掐進手心,暗暗告誡自己忍住。
終於,觀察了幾日後,我找到了侍衛當值的空當時間,溜進了關押江兆的地方。
他蜷縮在地上,蓬頭垢面,雙手被綁在身後,手腕處幾乎磨出白骨。
我喊了聲他的名字,他動了動,沒有回應。
「江兆!」我心中焦急。
他終於抬眸看向我,可眸中一片死寂。
我捧住他的臉:「你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重傷失憶,被江兆囚於家中。
只有這樣纔可解釋我爲何一直沒回宮。
這明明是母后早就定好的說法,我也是點了頭的,可如今看到他這副樣子,我卻後悔了。
我湊過去親親他,沒想到被他偏頭躲了過去。
「公主殿下,賤民不敢。」
他一整個大塊頭縮了起來,似乎要把自己藏起來。
「你……你什麼意思?」我怔愣住。
江兆聲音顫得不行:
「公主殿下,是不是因爲我太笨了,所以做你的面首都不行?
「你是不是嫌我太笨了,所以要想盡辦法和我撇清關係?」
說着說着,他直直地看向我:
「你終於不要我了,是不是?」

-8-
那日,因江兆幾句話,我忘了時辰,被侍衛逮了個正着。
夏訣雖然沒說什麼,但看守變得更嚴了。
他顯然還不信我。
一直到回到宮中,我都再也沒見到江兆。
回宮後,父皇召見了我,楊樂安哭着闖了進來。
她跪在我身前,猛扇自己的嘴巴子,可說出的話卻是避重就輕:「都怪我沒用,都是我的錯,沒有保護好皇姐,我對不起母后……」
楊樂安生母是個宮女,產下她當日就離世了,所以她被養在我母后名下。
年歲漸長,我肖似母后,爲父皇不喜,她倒是入了父皇的眼。
當日沒留下活口,即便我說她把我當人肉盾牌,又有幾人會信?
怕不是還會說我小肚雞腸,誣陷妹妹,沒有同室情誼。
果然,父皇見我久久不扶起楊樂安,不悅道:「樂安日日爲你祈福,你這個做皇姐該好好謝謝她。」
我看向她,揚起笑臉,應了聲「是」。
楊樂安似有所覺,眸中驚懼一閃而過。
不過我最近可沒時間處理她。
我與夏訣的婚事被父皇提上了日程。
但當務之急,是把江兆從大理寺牢房救出來。
母后一連給我送了十個面首。
六個長得像江兆,三個身材像江兆,一個蠢得像江兆。
但這都不是他。
皆被我退回。
母后戳着我的腦門,恨鐵不成鋼道:「色令智昏!」
我實在思念江兆思念得要命,夜闖了牢房。
江兆瘦了不少,手腕處結了痂。
瞧見我過來,他喉結動了動,沒有說話。
他氣我隱瞞身份,氣我連累他受罪,我都認。
可認歸認,心裏卻難受得緊。
我過去挨着他坐下。
我唉聲嘆氣:「我被母后訓斥了一頓,她罰了我不許喫晚膳,我肚子好餓。」
他依舊不理我。
我繼續道:「爲了來見你,我還被母后扇了一巴掌,好疼啊……」
我話音未落,他已焦急地撫上我的臉。
「你心疼我。」我展顏一笑,他的手驀然頓住,正要收回去,被我一把拉住。
他皺着眉:「鬆手。」
「就不松。」說着我另外一隻手探過去,「怎麼還小了?」
在我還要再捏時,江兆突然一把甩開我的手,站了起來退後兩步:
「你把我當什麼了!」
他眼眶紅了:
「公主殿下,你到底當我是什麼?一邊嫌棄着我,一邊還要來這牢裏和我……和我那樣?」
這是江兆頭一次對我發脾氣。
我張嘴想要解釋,卻不知該說什麼。
江兆突然嘲弄一笑,開始自顧自地脫起衣服:
「公主殿下想要,賤民怎能不從?」
他抿着脣,臉上盡是哀傷和絕望。
衣衫褪下,一身交錯猙獰的傷痕。
「誰弄的!」我氣得聲音發抖。
江兆沒有回話。
夏訣。
夏訣一路上一直在揹着我對他動私刑。
一件件粗布衣服落在地上,江兆展露出雄壯健美的身軀。
「公主殿下,請享用。」
見此美景,我卻一點興致都沒了:「夠了,不許叫我公主殿下,江兆,你是我的相公。」
江兆愣了愣,卻未如我臆想中的高興。
他沉默了一會兒:「公主殿下,你的駙馬不是我,但夏大人說,若我願自宮,以後可以去你府上當差。」
他認真道:「我想了兩天就答應了,反正你已經有駙馬了,估計也用不上我的了,可還沒等我自宮,就被關了進來,告訴我要被砍腦袋了。
「原本我想,如果有下輩子,我不要遇見娘子了,太難受了。」
「可後來,越想越捨不得。」說着他抬眸看向我,眼淚水劃過面龐,「我想來想去,可以當娘子的小狗,也不用奢望那麼多,不用想那麼多,反正我怎麼也想不明白……」
我心緒翻湧,情難自已,再也忍不住,撲了過去,擒住了他的脣瓣……

-9-
我終於懂了爲什麼有皇帝會爲博美人一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我跪在母后殿中:「我要逼宮。」
母后氣笑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急什麼,那個位置早晚是你的。」
當年父皇爲鞏固皇權,斬斷母后翅膀,將她求娶進宮,用皇后之位換十萬精兵,母后私藏五萬,又給他餵了不孕不育的藥。
父皇只有我和楊樂安兩個孩子,往後也不會有別的孩子。
太子之位不是我的,怎麼也說不過去。
我發揮三寸不爛之舌,試圖說服她楊樂安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又拿出楊樂安結黨營私的證據,證明逼宮的必要性和急迫性。
母后賞了我一嘴巴。
但她最後還是拗不過我,點了頭,讓我用旁的死囚換出江兆。
這本就是我的打算。
先提出一個無理的要求,能更容易讓對方接受你接下來的真正訴求。
我連夜將江兆換了出來。
夜色靜謐,一出牢房便見一人站在樹下。
夜風吹散了他的頭髮,俊美端莊一如當年。
不知他在外頭站了多久。
無聲的對峙沒有持續太久。
「殿下。」夏決薄脣輕起:
「我們要成親了。」
我抬眸看向他:「那又如何?」
聞言夏決面容有一瞬間的空白。
我與他早就是過去的事情了。
夏訣七歲時進宮成了我的伴讀,與我和楊樂安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後來自然而然成了我的準駙馬。
我從懂事起就知,情愛並不重要,夏訣家世正好,一表人才,知根知底,是皇夫的不錯人選,往後我還會有貴夫、側夫等等,便是江兆,我一開始也只想把他收做面首。
可這麼多年,若說對夏訣完全沒有情誼,是不可能的。
他也曾與我千里策馬,爲我上山下海。
可人心複雜,他並未堅定愛我,我也不曾非他不可。
「你還在怪我嗎?」他皺眉道,「我已經後悔了,而且你也原諒了我。」
他有些焦急地和我解釋:「我從始至終只愛你,我將二公主送到安全之地後,立刻回去尋你了,可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後來才知你被別有用心之人帶走了。」
他看向江兆的眼神很是不善。
我擋在江兆身前。
夏訣漸漸止了聲,目光在我臉上一遍又一遍地逡巡,妄圖尋找出什麼。
「殿下,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我愣了愣。
我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江兆瞪大了眼睛,低垂着頭不敢看我。
他害怕聽到我的答案。
他雖然憨傻,可對我的情緒很是敏感,這一年相處,他自然感覺到我並非如他愛我一般愛他。
自古薄情帝王家。
江兆那麼傻,我怎麼會愛他?
可他把所有的積蓄都花在了給我治傷上,爲了給我補身子雪天去山上打獵,差點回不來。
母后第一次來帶我走時,我離開了兩日,再回來時家中不見江兆,他爲了尋我,走了二十里路,一刻不敢停歇,一家家問過去,被人嫌煩踹開也毫不生氣。
江兆羞紅了臉但又聽話不動的記憶,江兆將唯一的肉藏在我碗裏的記憶,江兆日日悉心照料臥牀的我的記憶……一股腦湧現了出來。
我只想要江兆,什麼皇夫、面首,我一個都不會有。
不然江兆會哭的。
他會哭着喊「娘子」,然後乖順地接受一切,看着我左擁右抱。
可他不會再像傻狗一樣對我露出笑臉。
自夏訣出現開始,江兆就再也沒有高興過。
我不想這樣。
可這一刻,答案如此清晰,呼之欲出。
我堅定道:「是。」
隨着我話音落下,江兆猛然抬眼。

-10-
一路上,江兆都在傻笑,眼睛亮亮的:
「公主殿下……」
「你叫我什麼?」我眼眸幽深。
江兆呼吸一滯,臉火速紅了起來:「……娘子。」
「你現在信我了?」
我湊過去,他連忙退開。
他小聲道:「髒。」
還行,我之前已經讓人給他洗過澡了。
我板着臉道:「那你以後還乖不乖?還會不會瞎喫醋?」
江兆的眼睛短暫地亮了一下,可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麼似的,又黯淡下去:
「好,我會乖乖的,不會像他一樣負了娘子的。」
我:「……」
他是不是以爲我喜歡夏訣,只是夏訣負了我,所以才和他一刀兩斷?
他真的太蠢了!
既然用嘴說不清,就用行動證明的。
可在我想要更進一步,解一解饞時,他又連連拒絕:
「不要,不要,娘子我很髒的,你不要看,不要……」
他哭得一塌糊塗,可失神時還在堅定地拒絕。
「江兆,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不是,不是,我不想讓娘子生病。」江兆被問得一激靈,連連搖頭,「娘子,你放我去洗澡吧。」
他求了許久,我才戀戀不捨收了手,領着他去洗浴之處。
我玩心大起,親自給他洗澡。
江兆整個人羞紅,黑紅黑紅的,羞得要把自己藏起來。
但後來,又反客爲主,我支離破碎。
我坐在漂浮顛簸的船上,摟住他的脖子,對他道:「江兆,我愛你。
「只愛你,你信我啊。」
過了許久,我才聽到一聲低低的「嗯」。
滾燙的淚水流到我的脖子上:
「從來都沒有人和我說——愛我。」
江兆從來沒有和說過他的身世。
可我從左鄰右舍那裏聽說過。
薄情的老爺,貌美的外室,蠢笨得久久不會走路說話的私生子。
接回去也只是丟他們的臉。
外室捲了金銀拋下拖油瓶跑了。
「能說給我聽嗎,娘子是從何時……怎麼開始愛我的……」
我看到他眼中小心翼翼的希冀。
像只等待主人垂憐的狗狗。

-11-
母后再見我時,我正饜足地躺在江兆身上。
她看向江兆的眼神像是在看狐狸精。
江兆想要站起來,被我一把摁住,拿被子蓋得嚴嚴實實。
母后宮裏藏了好幾個俊俏太監、侍衛,可沒江兆這一款。
母后翻了個白眼:「你防誰呢!」
「只是怕污了母后的眼睛。」我道,「母后來找兒臣何事?」
母后冷笑一聲,看向江兆:「誰說本宮來找你,本宮找他。」
我:「……」
我磨蹭許久以後,不甘不願退下。
我在殿外來回踱步。
只覺時間漫長。
在我忐忑難安的等待中,母后終於走了出來,一個眼神也沒給我就離開了。
我衝進去,瞧見江兆還好端端地站在那裏,才鬆了口氣。
我將他打量了遍,試探道:「母后沒和你說什麼吧?」
沒說我一開始只是貪圖你肉體吧?沒說給你五百萬兩銀子讓你離開我吧?沒說我早就挑好了家世有利的側夫吧?
江兆神情如常地說沒有,可我總感覺發生了什麼。
我磨了他許久,不惜使了下作手段,他也咬緊了牙不告訴我。
罷了!不願說就不說吧。
我帶着江兆賞花聽曲,泛舟垂釣。
我歡喜他無措的樣子,愛看他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專注地聽我賣弄這些無用之物。
這般好時光,又有不長眼的人來打擾。
夏訣看向江兆:「江公子,可否迴避?
「我是殿下的準駙馬,有些事想和殿下說。」
我道:「他沒ṭṻ₋什麼不能聽的。」
江兆身後似有條小尾巴得意地搖了起來,偷偷拉住了我的手。
許久後,夏訣嘆了口氣,緩緩開口:「自我七歲那年被送到宮中,Ţŭ̀₈所有人都告訴我,要討你的歡心。
「我本以爲這很難,卻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發現我是真心傾慕你,你與旁的女子都不一樣。」
他是來和我談心的?
他脣角溢出苦笑:「殿下,我可以接受你不愛我,但我不能接受你愛上那種人。」
夏訣訴說着對我的愛意,彷彿愛我有多深。
見我無動於衷,江兆與我緊密相依,夏訣的面容漸漸扭曲:
「他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獵戶,怎配和我比?你現在歡喜他,只是因一時新鮮!」
江兆臉色一白,我皺眉呵斥了一聲。
夏訣很快就平息了情緒:「殿下,我們的婚期就快到了,我不介意你把他留在府中,我今日過來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我是你唯一的夫君,我會等你回心轉意的。」
說罷,他就瀟灑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江兆有些低落。
他小心翼翼地問我:「婚能不能不成?」
我一噎。
我不想騙他。
我沉默了下來。
江兆眼眸中的光一點一點熄滅了。

-12-
我心疼得想不管不顧告訴他全盤計劃,可事關重大,終是沒說出口。
沒事,反正就快了。
眨眼便到了成親當天。
敲鑼打鼓,十里紅妝。
夏訣紅衣白馬入公主府。
三拜禮成,送入洞房。
我一把掀開自己的蓋頭。
「看來殿下終究沒有回心轉意。」夏訣笑意未達眼底。
他話音未落,已經被房樑上跳下的侍衛制住。
夏訣沉下臉,驚怒道:「殿下這是何意!」
我嗤笑道:「我從不撿旁人用過的東西。」
夏訣一愣,似乎未想到我早就知道他已和楊樂安苟且。
「殿下,皇后都已經給你選好側夫了,我與二公主往來又如何,你只是個女子都能三妻四妾,我如何不能?」
夏訣面色難看,但並無被拆穿的慌張。
「殿下,可惜你不知,這時二公主已經帶着精兵進了皇城。」夏訣得意道,「這場婚事,就是爲了拖住你,這會兒二公主就要成了。」
什麼狗血表白,一分真心九分演,不過是他夏訣打的幌子。
他一直讓人打探我的行蹤,放出煙霧彈穩住我,反覆試探我是否有所察覺。
「你真應該去梨園唱戲。」我點評道。
夏訣面露嘲弄:「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了。」
那便等着吧。
隨着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夏訣臉色白了起來。
這時,我方笑道:「你真以爲我不知你和楊樂安的打算?一年前你們串通刺殺我未成,如今也不會成。」
這一年間,我與母后已查到行刺之人,一路抽絲剝繭下來,才知背後之人正是夏家和楊樂安。
我早知今日之事,楊樂安和夏家早有不臣之心,可他們自以爲的天時地利人和都是我送過去的。
宮裏早就安排好了,由母后坐鎮。
我好奇道:「你爲什麼選楊樂安,我比她優秀太多了……」
話未問完,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正是因爲我太優秀了。
他們想要的不止是皇夫這個位置。
「把他帶下去吧。」我擺擺手。
人在絕望之際總是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就如一年前浴血廝殺,幾乎與行刺之人同歸於盡的我。
也如此刻的夏訣。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間。
時間卻似乎無限拉長放慢,慢到我可以瞧見夏訣眼中猩紅的血絲,慢到我眼睜睜地看着突然出現的人影擋到我身前。
匕首刺入血肉的聲音清晰刺耳。
「江兆!」

-13-
「傻子,誰要你擋的,我裏頭穿了金甲的!」我抱着江兆,聲音顫得不行。
「太醫呢?太醫怎麼還沒來?」
侍衛道:「太醫如今都在宮裏,宮門還封鎖着,怕叛軍趁亂逃出來。」
「不許閉眼!」我對江兆命令道,「你要是閉眼我就另找駙馬!」
江兆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臉頰。
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好,娘子你去找新相公吧……」
「你想得美!」我惡狠狠道,「你休想擺脫我!」
「我配不上你……」
「誰說的?是不是母后說的,你別聽她瞎說!」
「不是,我自己想的。」江兆說話越來越喫力,「娘子什麼都會,還是公主,我什麼都不會……」
江兆肚子上的血冒個不停,怎麼也堵不住,漸漸在身下匯成了一大攤。
江兆閉上眼的那一刻,屋外的嘈雜聲瞬間在我耳中歸於寂靜。
……
我和江兆成親的那天,也是他養好傷痊癒那天。
幸好,後來太醫趕來將江兆從鬼門關拉回來。
母后全程臭着一張臉。
之前,我聽到她和身邊嬤嬤嘀嘀咕咕:「山溝溝裏來的男狐狸精,不,狗精,狗熊精,玩玩就算了,我也懶得管她,可要嫁進我們家是絕對不可能的。」
現在,狗熊精正牽着她女兒來二拜高堂。
她面容扭曲:「真羨慕你父皇,癱了就不用來喝這茶了。」
紅燭羅帳。
我還是好奇母后同江兆說了什麼,江兆這回乖了,說了:
「母后說的,你雖暫時喜歡我,可你位高權重,多的是俊俏男子獻身入懷Ťŭ̀⁶,你玩一玩也無需付出代價,總會有變心的那一天。」
我氣急:「她這是在說她自己吧!」
江兆給我順了順氣:「娘子,彆氣,我給你摸摸。」
他拉着我的手放到他的胸肌上。
我心猿意馬,平靜了些,又問他:「那你是怎麼答的?」
江兆有些羞澀,可看向我的眉眼分外認真:「我說,沒名沒分,我都不在乎,我這輩子只有娘子一個。
「娘子若真的變心了,也不用趕我走,我會自己心痛死的。」
我臉上有些發燙:
「好了,好了,別說了。」
夜色撩人,月光如水,風也纏綿。
番外

-1-
江兆今日打到了一隻大蟲。
他覺得自己運氣很好。
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不這麼想。
他喫百家飯長大,左鄰右舍不是徹頭徹尾的壞人,但也並非聖人。
他自小力氣就大,爲他們打一天工,可以換半個餅。
可這根本喫不飽,所以他很小就在打獵上自學成才。
摸清習性, 佈置陷阱, 耐心等待。
他後來對娘子也是這般。
但絕不能被娘子發現了。

-2-
一日,江兆常去的山林被封了起來。
據說是京中來了貴人, 喜歡尋野地狩獵。
於是,江兆就等在山下。
等到一日,也不見人下來。
夕陽西下,才見一男子摟着一女子同騎離開, 兩人跑得頭也不回。
江兆再笨也察覺到了不對。
他小心翼翼摸上山,看到了一地屍體。
人的屍體和獵物的屍體終究是不一樣的,江兆緩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
就在他想要離去時,聽到了一聲微弱的聲音。
「救我……」
這就是江兆和娘子的初次相逢。

-3-
她說她叫木風。
江兆直覺這是假名, 可又沒有資格問她真名。
木風在他家養傷的日子,是江兆這十六年來最快樂的時光。
他不知道爲什麼,可一瞧見她,他的心臟就怦怦直跳, 比山中的小鹿還閒不下,被她挑着眉瞧一眼, 他就覺得渾身發熱。
江兆苦惱了很久。
終於想明白了, 這就是村裏陳叔說的, 他想要耍流氓。
木姑娘與他萍水相逢, 她還遭此劫難, 身體虛弱,他怎麼能對人家耍流氓呢!
江兆一連幾天都避着她走。
可有一天,他瞧見了一個男子來找木姑娘。
那男人恭敬地跪在木姑娘腳邊, 聽着木姑娘說話。
他也是能跪在她腳邊就好了……不對, 木姑娘是不是要走了?
江兆突然間心口發疼。
他不捨得。
該如何是好?

-4-
光着膀ŧů⁾子劈柴。
洗衣時弄溼衣衫。
打了獵回來顯擺。
江兆笨拙地開屏。
幸好, 木姑娘沒發現他是故意的。
但他發現木姑娘看他的眼睛發直了, 還在吞嚥口水。
終於, 木姑娘的手第一次按上他的胸膛的時候,江兆激動得沒有忍住,被發現後整個羞恥得想埋進地裏。
「哈?」木姑娘表情揶揄,眼底又按捺不住的興奮。
江兆又痛苦又快樂。

-5-
快活的日子過得很快。
鎮上來了一羣貴人,說要找真千金。
江兆記性很好, 一下就認出了領頭的男子就是之前騎馬離開的那個。
所以他的娘子就是真千金, 領頭的男子是她的未婚夫。
得出這個結論的江兆低落極了。
他顯然不如那男人。
他開始懷疑娘子爲何會看上他?
還是說, 娘子只是想和他玩玩?
後來, 江兆發現果然是玩玩。
她一夜未歸, 回來身上還帶着旁人的香味,又要與他這樣那樣, 分明就是把他當玩物。
江兆眼淚流了出來。
可又在心裏隱祕的角落慶幸, 她還肯回來。
至少, 至少她沒有不要他。
那他就當作不知吧。
可江兆總有一種預感, 娘子很快就要離開這個小村莊了。
是啊, 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裏, 她會回到她本來生活的地方。
那他呢?
他哭紅了眼:「我知道自己比不過他,只要能留在你身邊,我可以做小。」
……
後來,經歷了很多波折,他居然當上了駙馬。
許多人都說他是麻雀飛上枝頭當了鳳凰, 也有人說話難聽,說他是狗熊爬上樹——當了熊貓。
好像是母后說的。
沒事,只要娘子歡喜他就好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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