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當朝大理寺少卿。
他事務繁多,每天都有查不完的案子。
我也沒閒着,每天都有聽不完的曲子。
直至某日,我在樂館挑選心儀的戲子時。
我的夫君卻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我大驚失色:「夫君,你是來查案的嗎?」
他冷冷道:「查你。」
-1-
江鶴霄從屏風後走出來時,我正在品茶。
他站在衆多戲子最後面,只穿了一件透明的紗衣。
線條分明的肌肉間,兩個粉點若隱若現。
我沒忍住,一口熱茶噴了出來。
老鴇立刻關心道:「江夫人,是這茶不合口味嗎?」
說罷,她又轉頭厲聲呵斥小廝:
「還不快給江夫人換一批進來!」
這可不興換。
我被茶水嗆得不輕,只能瘋狂擺手。
好在春瑤比較懂我。
她微微一笑:「江夫人莫不是瞧見喜歡的了。」
然後她輕抬玉指,緩緩指向站在頭位的美男。
「你,過來給夫人奉茶。」
這回我咳得更厲害了。
春瑤自小與我一同長大,比親姐妹還要親。
她不可能害我的。
難道她沒看到江鶴霄?
不應該啊。
不說江鶴霄的容貌在京城是數一數二的好。
光是他那堅毅的眼神,就在一衆媚眼如絲的戲子中格外突兀了。
慌亂中,春瑤欽定的美男已經端茶走了過來,徑直坐在我身邊。
「姐姐,喝一口吧。」
我本意是想推開他的。
可這紗衣的質量忒不好。
我還沒用力,美男身上的紗衣就崩成了好幾片。
那兩扇胸肌泛着油光跳在我臉上,衝擊力極強。
這還沒完。
此男抓起我的手就要放上去。
「姐姐,你扒了人家的衣服,就要對人家負責哦。」
ƭū́⁰他的盛情難卻。ṭûₓ
我卻只能苦笑着掙開他的手,端起茶盞。
「我喝茶,我喝茶。」
只是茶盞剛送到我嘴邊,就被一記飛刃擊碎在地。
而另一記飛刃,則直直插在了那美男的胸口。
緊接着,屋門就被猛地踹開。
官兵們魚貫而入,將這小小包廂圍得水泄不通。
屋內霎時充斥着尖叫聲和哭喊聲。
我則縮在太妃椅的角落,低頭看向地面。
滿地碎片中,流溢的茶水與地毯接觸,泛起詭異的白沫。
這茶裏有毒!
我心下一驚。
還未反應過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就伸到了我的眼前。
抬頭望去,江鶴霄正俯視着我,眼底看不出喜怒。
「夫君,你來查案啊。」
我一邊心虛地擠出一個微笑,一邊拉住他的手站起來。
只是我忘了這衣服質量很差。
伴隨着布料撕裂的清脆聲音,江鶴霄的臉終於徹底黑了下來。
「來查你。」
他冷冷道:
「在場所有人,帶回大理寺審問。」
-2-
今日與我來聽戲的,大多都是朝中官員的夫人。
我們隔三差五便會出來小聚。
或賞花,或聽戲。
偶爾尋個美男作陪,倒也不會做出什麼越矩的事。
但像今日這般勁爆紗衣美男,是頭一遭。
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了我的夫君,大理寺少卿江鶴霄。
他查案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雷厲風行。
也不知今日他查的是何大案,竟直接把全場的人都抓了。
好在只是囫圇審了一番,便將我們放了出來。
夫人們個個蓬頭垢面,撲進大理寺外早已等候多時的夫君們懷裏,哭得泣不成聲。
「夫君,奴家好怕!」
「那茶水裏竟然有毒!」
「妾身再也不出去聽曲兒了!」
而男人們則一面安慰着懷裏的小嬌娘,一面用幽怨的眼神盯着我。
看什麼看?
又不是我抓的。
我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這一瞪倒激起千層浪。
「江大人好大的本事,說抓人就抓人。」
開口的是春瑤的夫君,京城副護軍參領張麾。
「這普天之下還有王法嗎?還是說,江大人就是王法!」
他是武將,本就脾氣暴躁。
又見心愛之人受了委屈,語氣便更是粗獷。
有他開了口,在場岌岌可危的氣氛瞬間被點燃。
「就是啊,什麼案子能跟我夫人有關?」
「今日江大人不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就不走了!」
「大理寺少卿濫用強權,我明日就要稟明聖上!」
一時間,這門口如同鬧市般人聲鼎沸。
只有一道冷冷的聲音格外突兀。
「大理寺前,何人喧譁?」
回頭一看,竟是江鶴霄。
他面無表情地站在月光下,手裏還舉着塊雕着龍紋的金牌。
「我乃奉旨查案,諸位若有不滿,儘可上告。」
衆人瞬間安靜下來,齊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不爲其他。
只是這金牌乃是皇上御賜。
見此牌者,如同面聖。
怪不得江鶴霄敢抓那麼多人。
原來是皇上給的權利。
看來這個案子確實不簡單。
正思索着,方纔嚷嚷要稟告聖上的官員慌忙道歉。
「下官並非有意頂撞,望大人海涵。」
江鶴霄倒也大度,收起金牌,負手而立。
「更深露重,諸位請便吧。」
他的話音剛落,大理寺門前便響起逃難似的馬蹄聲。
我也站了起來。
直到所有人都離開後,江鶴霄纔回身看向我。
他穿着一身墨黑色的長袍,頭髮用銀冠高高束起。
眉頭微微皺着,似乎有些生氣。
想來也合該生氣的。
畢竟今日之事是我有錯在先。
我低下頭,乖順地準備承受他的怒火。
卻聽見頭頂傳來一句:
「你不走嗎?」
什麼?
我有些驚訝地開口問:「我們不一起走嗎?」
江鶴霄淡淡嗯了一聲。
「我還要查案,不送了。」
-3-
回江府後,我在榻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一個男人。
一個正常的男人。
在看見自家夫人在外尋歡作樂,不生氣,可以稱之爲大度。
但看見我差點被下毒害死後,還能淡然投身工作。
先別說男人了。
他還是人嗎?
當初江鶴霄高中探花,鮮衣怒馬,長街遊行。
一時間俘獲京城大半少女的芳心。
好在我的父親眼光毒辣。
在江鶴霄還是舉人時,就替我定好了這門親事。
我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嫁入江府。
洞房花燭後,他大汗淋漓地摟住我,輕聲問:
「你見過屍體嗎?」
沒想到這只是個開始。
後來,江鶴霄變本加厲。
平日裏忙着查案,一個月裏就兩三天回府上住。
與我爲數不多的交流也都是榻上那幾句:
「做嗎?」
「再來?」
「睡吧。」
彼時我還有些難過。
可想來,我們的婚姻也不過是父親拉攏朝臣的工具。
只要在外人面前足夠體面就夠了。
他忙他的,我忙我的。
沒事約上姐妹去聽曲,見些新鮮的男人。
日子這樣過着也還算愜意。
可爲何今日看見江鶴霄爲了查案,甘願穿上那傷風敗俗的紗衣,混進樂館。
也不願意給我分出一點點時間解釋。
哪怕是衝我發火。
我還是會這般難過呢?
罷了,罷了。
我擦乾眼角的淚水,沉沉睡去。
-4-
因爲江鶴霄一網打盡的行爲,與我相熟的夫人都開始疏遠我。
好在春瑤並未與我生出芥蒂。
只是我倆不敢再去聽曲,只敢找個地方喝喝茶。
一見面,春瑤便問我:
「阿淺,你的黑眼圈怎麼這麼重?」
這個倒說來話長。
自從看到江鶴霄穿着紗衣的畫面後,我每天晚上都會夢到他。
紫色的透明紗衣,披肩的長髮,胸前的雪白。
他扭動着腰肢往我懷裏鑽,滿臉緋紅,聲音黏膩:
「姐姐,你扒了人家的衣服,就要對人家負責哦。」
然後他的手就放在了褲帶上。
但每回褲帶將要解開時,我就醒了。
這一醒,便徹底睡不着了。
若是把這麼詭異的夢告訴春瑤,她定要笑我還是個懷春的少女。
我正猶豫着如何開口,春瑤卻突然牽起我的手。
「阿淺,你是不是在怪我!」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那日不是故意要讓那戲子來伺候你的。你這幾日,可是因此事跟江大人吵架了?」
吵架?
我倒想吵一架。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
「與你無關。誰知道江鶴霄會打扮成那樣,出現在那裏。」
春瑤卻仍舊滿臉嚴肅:
「你還不知道嗎?那日的戲子,其實是蓮花教的人。」
我有些喫驚:「蓮花教?」
衆所周知,蓮花教是當朝最大的反動勢力。
其手段就是通過滲透策反朝中大臣,從內部瓦解朝廷的統治。
可蓮花教的人怎會出現在一個小小的樂館?
「他們發現一些官員和官員夫人喜歡來樂館聽戲,本想尋找時機動手的,還好江大人提前摸清了他們的行蹤。」
春瑤託着下巴,眉頭緊鎖。
「聽我夫君說,江大人那日的飛刃本不足以致命,哪知那人直接咬舌自盡了。這蓮花教的人,當真是可怕。」
分明我的夫君纔是大理寺少卿。
可這起案件細節竟然是從春瑤口中說出來的。
我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悶悶地嗯了一聲。
春瑤見我不高興,連忙轉移了話題。
「你還沒告訴我,這幾日爲何沒睡好呀?」
我終究是拗不過她,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春瑤聽完,噗嗤一笑:「你們都是夫妻了,怎麼還會做這種夢?」
而後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認真地問我:
「你們夫妻之事,頻繁嗎?」
我囁嚅着回答:「有,但不多。畢竟他一月裏回府的日子也少。」
這回,春瑤的眼神比方纔談到蓮花教還要驚恐。
「阿淺,男人是不會讓自己餓着的。若他回家是飽的,那定是在外邊兒偷喫了。你可不能坐以待斃。」
春瑤的話當真點醒了我。
江鶴霄如今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平時在外邊,他當真忍得住嗎?
說起來,男人三妻四妾倒也正常。
更別提江鶴霄如今大權在握,聖眷正濃。
早已不是當初需要仰仗我父親的書生了。
若是江鶴霄在外面動了真情,要將我休了。
我們溫家也奈何不了他。
只是我父親最重名聲。
我若被休了,他定然不會再認我這個女兒。
我有些緊張地問道:「我該怎麼辦?」
「張麾平日裏也忙,但我隔三差五就會做了點心給送軍營裏過去。久而久之,他軍營裏的人便都成了我的眼線,張麾就不敢有什麼小動作了。」
春瑤語重心長地說道。
「大理寺雖有些遠,你還是得時不時地過去瞧瞧,得知道你男人在做什麼,懂嗎?」
我有些懵懂地點頭。
-5-
送走春瑤後,我獨自在府上,越想越害怕。
當即便讓丫鬟備了一盒點心,坐馬車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在京郊。
待我們到時,天色已近黃昏了。
落日籠罩下的大理寺莫名有些陰森。
不時還有慘叫聲從裏面傳出。
「來者何人?」
剛走到門口,我就被守門的侍衛攔下來。
我指向手中的餐盒:「我是江大人的娘子,來給他送些點心。」
爲首的守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江大人的娘子……」
我忙不迭地點頭。
可他卻突然冷哼一聲:「這個月,不知多少自稱江大人的娘子來過了。」
什麼?
江鶴霄在外邊兒玩這麼花?
我難以置信地問:「多……多少個?」
「算上你,估摸着得有十三個了。」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
但不能有十三個妾!
好你個江鶴霄。
我是看你老實才嫁給你的。
「守衛大哥,你放我進去,我今天說什麼都要見到他!」
我氣得幾乎站不住。
若不是丫鬟扶着我,我早就暈倒在地。
可守衛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帶着些少見多怪的意味。
「姑娘,你天底下冤情多得是。你要是也有冤情,就去擊鼓鳴冤,咱們走流程。你這麼貿然闖進去,江大人是不會幫你的。」
?
哦。
原來是來上門伸冤的人。
我稍微鬆了一口氣,再次解釋道:
「我真是你們江大人的娘子,讓他出來看看就知道了。」
守衛們互相對視後,不屑地笑了起來。
「你倒聰明,以爲這樣就能見到江大人了?」
「就是,江大人忙到飯都沒時間喫,哪有時間來認你?」
「大理寺門前,豈容你胡謅。若你再不走,休要怪我們不懂憐香惜玉!」
我被這些人的態度氣得有些無語。
轉頭一看,幾個穿着粗布衣服、提着掃帚拖把的人,竟直接走了進去。
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們怎麼能進?」
侍衛說:「這一看就是掃地的下人,怎麼不能進?」
好好好。
這麼玩是吧。
-6-
半個時辰後。
我與丫鬟換了衣服,提着掃帚,成功進入了大理寺。
倒不是多想見到江鶴霄。
只是心裏憋着一股無名火。
今日見不到江鶴霄,便散不出去。
可我剛踏進大理寺,還沒來得及表明身份。
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就拽着我往裏走:
「怎麼又是你來得最遲?各位大人馬上就用膳了,還不快去打掃後院!」
我便糊里糊塗地跟着他來到了後院。
這裏倒比前面溫馨許多。
左邊是廚房,頂上的煙囪裏冒着白煙。
右邊則種着一棵大樹,大樹下有張長木桌。
中間則是兩層高的屋子,應該是官員們休憩的地方。
我正站在走廊裏張望着,迎面就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方纔的見解很不錯,我會再仔細斟酌。」
是江鶴霄!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我剛想走過去,耳畔響起清脆的女聲。
「師兄,案子的事先放放,我們去用膳吧。」
我循聲望過去。
庭院裏,江鶴霄仍舊穿着他那黑色的長袍。
只是身邊多了一道清麗的身影。
當朝是施行女官制的。
女子又不比男子差。
這大理寺中有女官也並不稀奇。
我剛把自己哄好,江鶴霄就衝着她笑了。
他竟然笑了。
我嫁給他這麼些年來,頭一回見他笑得如此開心。
「師妹,方纔見了屍體,你還有心思喫飯?」
以師兄妹相稱,以這樣親暱的語氣。
討論的還是我完全不懂的話題。
此時此刻,我前來宣示主權的氣焰已經消耗殆盡。
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酸澀。
溫淺啊溫淺,你的夫君並非木訥的樹。
只是不爲你簌簌。
沉浸在悲傷之際,江鶴霄竟朝我這邊走了過來。
我現在不想見他,便回身隨手推開一道門躲了進去。
這間屋裏亂糟糟的。
促狹的空間裏,到處擺滿了卷軸與文書,還有滿地亂飛的草紙。
好在氣味並不難聞,甚至還有些熟悉。
只是我還沒來得及分辨,門外的腳步聲就越來越近。
這不會是……
不知怎的,我竟下意識躲進了衣櫃。
透過衣櫃的縫隙,我看見江鶴霄推開門走了進來。
這竟然真的是他的房間。
江府雖不算金碧輝煌,但也算寬敞雅緻。
上上下下,也有幾十號家丁伺候着。
他放着家不回,情願住在這間轉個身都困難的屋子?
呵。
約莫是住在小師妹的溫柔鄉里。
-7-
江鶴霄進門後,先是沏了一杯茶,又不知從哪裏掏出半個饅頭。
隨後便坐在榻上,一邊喝茶,一邊啃饅頭。
還一邊翻看着手中的檔案。
很是無聊。
我就這樣在櫃子裏陪讀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
我到底在躲什麼?
這一回我手都放在了衣櫃門上了。
下一刻,那師妹就闖了進來。
「師兄,今日廚房做了肉包子,我給你帶了幾個。」
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江鶴霄身邊。
「你瞧你,又不好好喫飯。」
我躲這麼久,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難道不會發生點什麼嗎!
我繼續偷窺起來。
可江鶴霄的眼睛就像黏在了那檔案上一般。
只單伸出手去接包子。
然後他就不小心碰倒了茶杯。
茶水瞬間打溼了他大半的衣物。
小師妹驚呼道:「師兄,你的衣服溼了,快換一件吧!」
江鶴霄低頭看了看,平靜哦了一聲。
「沒事,我待會兒換。」
小師妹有些着急:「這怎麼行?你最近本就得了風寒,不能再穿溼衣服了。我去櫃子裏幫你拿一件乾淨的。」
她說着,就朝我這邊走來。
我既緊張又激動。
這一刻終於要來了嗎?
可沒等到她開門,方纔還癡迷於檔案的江鶴霄,竟一個箭步衝上來,死死扣住了櫃門。
唯一的縫隙沒了,櫃子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外面只傳來幾句模糊的話:
「師兄別趕我走!」
以及一聲清脆的落鎖聲。
關門是什麼意思?
我小心翼翼地縮在角落,不敢再動。
隔了一會兒,我纔敢把頭貼在櫃門上,聽外邊的動靜。
一層薄薄的木板外,是窸窸窣窣的脫衣聲。
還夾雜着江鶴霄粗重的低喘?和呼吸。
除此之外,便是水漬?摩擦的聲音。
旖旎的氣味都飄進了櫃子裏。
不用多想,也知道外邊此刻正在發生什麼。
如今人贓並獲,是我最佳的進場時機。
我深吸一口氣,用力踹開櫃門。
只見狹小的房間中,江鶴霄正滿頭大汗地靠在牆上。
他的外袍大敞着,褲子褪到一半。
而他的一隻手放在雙腿中間,另一隻則握着一個卷軸。
藉着窗外的月光,我看清了那上面的東西。
那不是什麼檔案。
是我的畫像。
「你……」
江鶴霄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他的手愣在原處,迷茫又震驚地看向我。
我什麼艱難地開口:
「對不起啊,你繼續吧。」
說完,我對準屋內那扇唯一的窗戶翻了出去。
-8-
雖然江鶴霄目前處於最脆弱的時候,一時半會追不上我。
但這大理寺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我剛跑兩步,就在後院的偏門處遇到了兩個人。
二人蹲坐在一輛驢車上,有些面熟。
這正是傍晚我在大理寺門前遇到的那兩個提掃帚的人。
他們似乎是幹完活,要驅車回家。
我衝上去說道:「送我回府,給你們十兩銀子。」
那兩人面面相覷,有些疑惑。
我咬牙:「一百兩!」
一個男人當即說:「走!」
說着,他便把我拉上了驢車後邊的稻草堆。
夜間的山風很涼爽。
我憶起今日發生的一切,雙頰卻逐漸變得滾燙。
太蠢了。
侍衛不信我,我拿出江府的信物便是。
可我怎會爲了見江鶴霄,假扮掃地的下人混進大理寺,還偷偷藏在他的櫃子裏。
甚至還親眼目睹了他……
唉。
實在是太蠢了。
春瑤曾經說過,女子陷入愛情時都是笨的。
可我和江鶴霄的婚姻,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們之間哪裏來的愛情?
我仰起腦袋。
穹頂上閃爍的繁星,恰似方纔江鶴霄看我的眼睛。
他應該有些喜歡我的吧。
否則也不會對着我的畫像,做那種事情。
我也有些喜歡他。
不然今日也不會莽撞地來到大理寺。
想到這裏,我不由自主地咧開嘴角。
這時,前面卻傳來兩人的交談聲。
「老大,這一票咱不幹了嗎?」
「誰知道那娘們ŧúₗ跑哪去了,蹲一天也沒蹲到。」
「會不會是情報有問題?」
「肯定是啊!與其在那裏等着,不如掙點外快呢!」
「那我們把她送哪裏去啊?」
方纔太過慌張,都忘記告訴他們去哪裏了。
我主動開口:
「送到江府就行了,城北邊那個江府。」
只是我的話音剛落,驢車就突然急停下來。
我險些沒坐穩。
爲了打扮成下人包裹着頭髮的頭巾也順勢掉落下來。
凌亂的髮絲中,我看見兩人又驚又喜的眼神。
以及一個撲面而來的麻袋。
旋即我便失去了知覺。
-9-
待我再醒過來時,四周一片漆黑。
我的手腳皆被捆得死死的,連嘴巴也被塞了抹布。
不出意外的話,我這是被人綁架了。
天地良心。
我溫淺活了二十載,一直積德行善,從未與人結過仇。
到底誰要害我?
我無助地嗚咽了幾聲。
沒想到眼前竟突然出現了一道燭光。
燭光中,赫然是一張帶着面具的臉。
我被嚇得汗毛倒豎,卻連喊都喊不出來。
「江夫人,得罪了。」
面具人沉聲開口。
他的聲音很奇怪,像是刻意壓着嗓子發出來的。
面具裏的那雙眼睛也讓我感覺無比熟悉。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面具人知道我的身份,應該是我認識的人。
他目前暫時沒有殺我。
說明他不是想取我的性命。
既然這樣,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想到這裏,我停止了掙扎,轉而用懇求的眼神看向他。
面具人愣了片刻,隨後取下了我口中的抹布。
我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
「你想要什麼?」
面具人輕笑一聲:「我要的東西,在你夫君手裏。」
那綁江鶴霄啊,綁我幹什麼!
我有些欲哭無淚。
正如我今日所見,江鶴霄太忙了。
想求他辦事的確得另闢蹊徑。
只是這都闢到我頭上來了。
這對嗎?
我接着勸道:「我夫君平時很忙的,你見到他也沒用。如果你有什麼冤情,可以去擊鼓鳴冤,咱們走流程……」
「閉嘴!」
面具Ŧũₒ人突然暴起。
他手中蠟燭隨之晃了晃。
滾燙的蠟油掉在我腳邊的稻草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順着燭光,我這才發現整個屋子堆滿了稻草。
空氣中還瀰漫着油的味道。
稍有一點火星,這個房間就會被點燃。
我不敢再激怒他,只得乖乖閉嘴。
面具人背對着我,看向窗外高懸天際的明月。
「想要活命,就讓你夫君拿東西來換。」
他的字字句句皆透着深厚的怨恨。
只是在微弱的燭光下,他的背影稍顯單薄。
一陣夜風吹過,裹挾着特殊的香氣,鑽進我的鼻子。
這種香氣我再熟悉不過了。
這是溫氏女眷佩戴的香囊裏散發出的香氣。
我難以置信地問:「春瑤?是你嗎?」
面具人渾身一Ṫųₒ顫,隨即緩緩摘下了面具。
昏暗的房間裏,那張熟悉的臉無比清晰地出現在我眼前。
-10-
我和春瑤是一起長大的。
她本是大將軍的獨女。
可她六歲那年,大將軍謀逆,皇上下令誅其九族。
父親素來與大將軍交好,不忍看他絕後。
所以父親收了春瑤做養女,待她視如己出。
從喫穿用度,到談婚論嫁,都沒有絲毫怠慢。
她一個罪臣之後能平安長大,嫁與四品武將做正頭娘子。
我們溫家好歹也有一半功勞。
更別提我們平日無話不談,親如姐妹。
她若是有什麼事要找江鶴霄幫忙,直接說便是。
爲何要綁我呢?
我的眼淚剎那間就止不住了。
「春瑤,你爲什麼要這樣?」
其實我對春瑤的容忍度很高。
就算她今日告訴我,她在外包養男人,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我都會讓她小心些別被發現。
只要不是謀逆造反這等問題,她永遠是我最好的姐妹。
可春瑤卻不打算解釋,甚至有些嫌惡地皺起眉:「你不會懂的。」
我幾近吶喊道:「你連張麾屁股上有個黑痣都告訴我了!你的事,我還有什麼不懂的?」
春瑤的臉青一陣白一陣。
「不是這種事……」
可她的話還沒說完,門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有人來了!
我喜出望外,剛想開口呼救,嘴巴就又被抹布堵上。
而春瑤堵完我的嘴,再想戴上面具時,大門早已被破開。
一陣揚起的灰塵中,江鶴霄的劍鋒對準了春瑤的喉嚨。
「放了她。」
春瑤聞聲,緩緩抬起頭。
江鶴霄的臉上卻沒有絲毫驚訝,只是將劍又往前Ťų⁽挪了一寸。
鋒利的劍刃很快劃破春瑤的皮膚,染紅了她大片的衣領。
我看得心驚。
究竟發生了什麼,江鶴霄要這般對春瑤!
「江大人真是神機妙算。」
春瑤勾起脣角。
「不如算算,這潑了油的稻草燒死溫淺,需要多久?」
江鶴霄的手顫了顫。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隨即又極快地移開。
似乎有些不敢面對我。
不是都這個時候了,還害羞個雞毛啊!
快把她手上的燭火搶過來啊!
未曾想下一刻,江鶴霄竟真收起了劍。
「你想要什麼?」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認真說道。
「蓮花教的名冊嗎?」
我霎時如遭雷劈。
春瑤她從小就跟我待在一塊兒,怎麼會跟蓮花教扯上關係?
江鶴霄是不是查案把腦子查壞了!
我說不出話,只能拼命朝春瑤搖頭,期待她能否認。
可她只是輕聲說:「是的,還有一匹快馬。」
江鶴霄聞言,瞥了我一眼。
這一眼,就比方纔冷靜許多。
然後他恢復了往日般淡漠的神情。
「事到如今,你還想爲你的家人報仇嗎?」
春瑤靜默半晌,眼角突然滑下兩行清淚。
「我爹孃如何死的,我就要讓那狗皇帝如何死。」
-11-
原來春瑤從未放下過對朝廷的仇恨。
她十歲便接觸了蓮花教,並義無反顧地加入了他們。
這些年,朝廷一直都在查殺蓮花教的人。
但一直毫無頭緒。
直到江鶴霄的出現。
他比從前的人都聰明,竟真的掌握了一些成員的名字。
蓮花教的人無從下手,就只能拿我開刀。
而上回的紗衣美男,正是春瑤做的局。
她故意引江鶴霄來救我,就是想警告他不要再查下去。
沒想到江鶴霄卻不依不饒。
他順藤摸瓜,就要扒出蓮花教的老底。
所以春瑤才故意引導我上大理寺。
荒郊野外,方便動手綁我。
她要拿我的性命,作爲保蓮花教平安的籌碼。
「你很聰明,若不是選錯了路,前途無量。」
江鶴霄不鹹不淡地點評。
春瑤不屑道:「江大人,現在需要做選擇的人是你。」
朝廷和我,江鶴霄會選誰呢?
「但你算錯了。」
江鶴霄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很是清晰。
「溫淺在我心中,還沒那麼重要。」
我的心微微顫了一下。
幅度並不大。
只是真心在被反覆摔打的情況下,早已佈滿裂痕。
再也經不起任何的波動了。
所以此刻,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碎的感覺。
好痛啊。
一晚上被兩個親近的人背叛。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我想,若是此刻春瑤把屋子點了,我的淚水應該能澆滅這場大火。
「哈哈哈,我早該料到的。」
春瑤突然大笑起來。
「那你就看着她死吧!」
說完,她就將蠟燭往我腳邊的稻草堆扔去。
不是,來真的啊?
我驚恐地瞪大眼睛。
卻見江鶴霄飛身朝我撲來,想要接住那滾燙的蠟燭。
可他還是晚了一步。
燭火觸碰到稻草的瞬間,順着油瞬間將整個屋子都燒着了。
官兵們手疾眼快,迅速制服了想趁亂逃走的春瑤,退出火場。
而江鶴霄雖然以最快的速度割斷我身上的麻繩。
但我倆出去時,仍不可避免地被燒傷了。
江鶴霄護着我,傷得要嚴重些。
身上的衣物被燒得滿是窟窿,裸露出來的皮膚泛着焦色。
「你還好嗎?先喝些水吧。」
他接過手下遞過來的水壺,想交給我。
我後退一步,沒有接。
江鶴霄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他猶豫了片刻,低聲開口:「方纔的話,並非真心,只是爲了破局。」
「並非真心?字字句句,皆是你的真心!」
我積攢許久的怒氣,終是忍不住在頃刻間爆發出來。
「若我真的重要,你會十天半個月都不回府?若我真的重要,你會不分青紅皁白就把我抓進大理寺?若我真的重要,方纔你就不會說出這句話!」
江鶴霄聞言,瞳孔微微張大,眼角泛紅。
「那我對你重要嗎?」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濃濃的委屈。
「若我重要,你爲何不能理解我?」
我幾乎要被氣笑了。
也再懶得與他掰扯,轉身就往回走。
身後,是江鶴霄有些焦急的聲音:
「你要去哪?」
我頭也不回:「江大人忙案子吧,不用送了。」
只是我還沒走出幾步,整個人就被江鶴霄抱在了懷裏。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頭,雙臂緊緊環住我的腰。
「對不起。」
-12-
江鶴霄把我帶回了大理寺。
他找人給我上完藥後,我便沉沉昏睡過去。
再醒來時,正是黃昏。
夕陽擠進小小的窗戶,將整個房間鋪滿暖和的陽光。
我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江鶴霄的屋裏比上回我來時更亂了些。
我腦海中突然就浮現出那晚他的話:
「爲何不能理解我?」
這麼一看,江鶴霄平日裏的確很辛苦。
每天忙到就着茶水啃饅頭。
住的地方又小又擠,沒有人服侍。
想到這裏,我便走出去招呼起外頭打掃的下人。
「來幾個人,打掃下江大人的房間。」
我想了想,又從荷包裏拿出一錠銀子。
「今日讓廚房備些好酒好菜,我請。」
後院裏瞬間變得生動起來。
大家忙着手上的活,嘴裏高興地喚着:
「多謝江夫人!」
看來春瑤教我的真沒錯。
想到她,我的心又沉了下來。
不知道她如今怎麼樣了。
「嫂嫂,你醒了!」
不遠處,傳來師妹熟悉的聲音。
她歡快地朝我跑過來。
「初次見面,嫂嫂叫我小秦就好!」
我笑着點頭:「並非第一次。」
然後我越過師妹,把目光落在了她身後的江鶴霄身上。
此時,他正站在屋門前,滿臉震驚。
雖然我暫時不能原諒他那晚的話。
但在衆人面前,我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
所以我朝他那邊走了過去。
「夫君,房間收拾得可還滿意?」
江鶴霄沉默半晌,問道:
「我那些草紙呢?」
我隨口回答:「都拿去扔了,怎麼了?」
江鶴霄哦了一聲。
「沒事。有張草紙上寫着蓮花教成員的名字,我本想回來謄抄後,呈給皇上。」
我驚得瞪大雙眼,連忙想要喚下人去找。
江鶴霄卻拽住我的手臂:
「無礙,那些名字我都能記住。」
他說罷,對着異常整潔的屋子,輕輕嘆了口氣。
「從前這屋子雖亂,但每樣東西的位置,我都能記得清楚。」
完了。
那我這不成好心辦壞事了。
「只是如今看來,整齊一點,倒更賞心悅目些。」
他沒怪我就好。
江鶴霄這人的怪癖當真是多。
這時,丫鬟拿着幾個卷軸走過來。
「剛剛收拾江大人的衣櫃時,發現裏邊有幾張畫。」
丫鬟笑眯眯地打開卷軸。
「您瞧,這畫每張都不一樣,但畫的全是您呢!江大人跟您的感情可真好!」
額。
她大概不知道這畫是用來幹嘛的。
我看向臉上逐漸被染上紅色的江鶴霄,連忙將屋裏的人都喚了出去。
一時間,狹小的房間裏就只剩下我們二人。
我有些尷尬地開口:
「你素材還挺多。」
江鶴霄不語,只是一味地把那些卷軸塞進衣櫃最裏面。
「長期用手總歸對身體不好,你還是得注意節制。」
我不知該如何寬慰他,只能想到什麼說什麼。
「上回我沒嚇到你吧?聽說這樣容易造成不舉……」
「你想試試嗎?」
不知何時, 江鶴霄的眼神變得有些危險。
-13-
一番雲雨後……
我枕在他的手臂上, 內心默默嘀咕。
這回他的臺詞多了一句:
「我行不行?」
這個年紀的男人,?精力就是旺盛。
看來他是否有外室之事,仍舊存疑。
「我們談談吧。」
江鶴霄突然開口。
我下意識接話:「談什麼?屍體嗎?」
「你有興趣, 我們以後再談。」
江鶴霄沉聲道。
「我想跟你說春瑤的事。」
春瑤入獄後, 陸續也有許多蓮花教的人被捕。
這其中, 不乏平日皇帝看重的大臣。
所以龍顏大怒,要處以他們極刑。
我聽得難過。
春瑤的確犯下彌天大錯。
還差點一把火把我燒死。
但我們一起長大的情誼是真的。
她被處以極刑,我實在不忍。
可江鶴霄卻說:「春瑤和張麾會被流放嶺南。」
我聽了,先是驚喜。
隨後有些疑惑。
先不說鐵面無私的江鶴霄爲何會饒春瑤的命。
這裏面又有張麾什麼事?
這一回, 江鶴霄沉默了許久纔開口。
他說, 張麾也要造反。
張麾只是個副護軍參領, 手下沒幾個兵。
一聽他要造反, 全跑完了。
他不服氣,隻身提槍闖入皇宮, 只求皇帝放春瑤一條生路。
平日裏鐵骨錚錚的漢子, 在御前哭成了孩子。
他說:「我家娘子是反賊, 那我也是, 皇上要殺便一起殺吧。」
皇上氣笑了, 當場如了他的願。
我聽完,一時有些動容。
春瑤這輩子雖然活在仇恨之中。
但她有個愛她如命的夫君,倒也幸運。
可話又說回來。
事情到這裏, 怎麼看都是苦命鴛鴦雙雙殞命的走向。
江鶴霄爲何說他倆不會死?
「我查到春瑤父親當年謀逆的真相, 稟明聖上。Ṱṻ₎」
江鶴霄解釋道。
「大將軍的確是被冤枉的。」
大將軍世代忠良, 不知爲朝廷打下多少疆土。
皇上得知冤情, 心中定然有愧。
所以才放春瑤一條生路。
此事中間若無江鶴霄, 他們肯定必死無疑了。
只是我昏睡不過三天。
這三天裏,江鶴霄既要處理蓮花教一案收尾之事。
還要查春瑤父親當年的真相。
也太過辛苦。
或許在家國的選擇之間, 江鶴霄無法做到張麾那樣。
但他已經在自己最大的能力範圍內,想讓我開心些了。
「阿淺, 你還在怪我嗎?」
耳畔傳來江鶴霄小心翼翼的聲音。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喚我。
我聽得有些失神。
江鶴霄卻以爲我還在生氣,追問道:
「要我如何做, 你才能消氣?」
我其實已經不生氣了。
但他這副模樣, 倒讓我想起了那個夢。
這正是個好機會。
-14-
蓮花教案結案後, 江鶴霄就沒那麼忙了。
他有了時間,先是提出了許多治理大理寺的提案。
畢竟重要的,一是冤情箱的設立。
百姓們可以通過書信的方式訴說冤情。
不必再大張旗鼓地擊鼓鳴冤。
二是日後所有進出大理寺的人,都要佩戴特製的玉牌。
不能穿得破點, 提個掃帚隨意進出。
這般改革後的大理寺,倒顯得沒那麼陰森恐怖了。
從前與我疏遠的夫人們,也逐漸與我和好如初。
我們依然一起賞花聽戲。
只是這回我們聚完回府時, 江鶴霄已經在府ţůₜ上等我了。
哦?
終於想明白了。
我興致勃勃地走進裏屋。
卻見他仍穿戴整齊地坐着。
我有些不高興:「不是都告訴你了, 沒穿成那樣, 不許進我屋裏。」
江鶴霄輕咳了一聲。
「上回那樣的衣服, 我找了許久, 不知道哪裏有賣。但……」
他默默從身後拿出一捆絲線。
「有相似的料子,比那衣服結實些。」
還挺會玩的。
我伸手就要去拿那捆線。
未曾想被他反手握住手腕,按在了懷裏。
我感受到那冰涼的絲線正逐漸纏繞在手上, 不安地掙扎起來。
江鶴霄卻能一邊按住我,一邊用絲線將我捆得嚴實。
不愧是專業的。
我頓感不妙:
「江鶴霄,你要幹什麼?」
他在我的頸側落下溼熱的吻。
「查你。」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