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前夜,未婚夫接到他初戀打來的電話。
他不辭而別,消失了一整晚。
我平靜地收拾好東西,和他提分手。
電話接通,對面卻是一個陌生人。
「你找誰?」
我聯繫未婚夫的父母,可他們說,自己是丁克,沒有孩子,也不認識我。
周圍所有人都不記得有我未婚夫這個人存在過。
我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陷入巨大的驚恐。
「那孩子的爸爸,是誰?」
-1-
這個奇怪的女人坐在咖啡廳快一個小時了。
窗外大雨漂泊,她低啞的嗓音也像融進了一層水汽,黏糊糊沉甸甸的,聽得人心頭髮毛。
「我確認這一切都不是幻覺,我哭過、鬧過,還差點被家裏人送進精神病醫院。」
女人忽然挺直身體,臉龐瘦削到凹陷,一雙滾圓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喬大師,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我撓撓頭。
「我只是個風水師,找人這種事,你得找警察啊。」
女人聲音高亢起來。
「警察有什麼用!他們說瀋海辛不存在,沒有這個戶籍,沒有這個人,他們都是一夥的!」
女人情緒激動,旁邊的凌玲趕緊安慰她。
「姐,你冷靜一點,喬大師肯定有辦法的。」
說着,可憐兮兮地朝我雙手合十。
「喬墨雨,求你了,幫幫我表姐吧。」
我叫喬墨雨,是南江大學的大三學生,也是當代唯一的地師傳人。
地師,古代一開始泛指風水先生,後來就特指能觀星的風水大師。
俗語有云,一等地師觀星斗,二等風師尋水口,三等先生滿地走。
現在行走世間的,大多是普通的風水先生。能掌握觀星望氣之術的,古代都在欽天監任職,效命於帝王家。
我喬家祖上便是欽天監監正,也是世傳的風門門主。
這一天,室友凌玲約我到咖啡店,說她表姐遇到了麻煩,求我幫忙。
一開始,我以爲只是普通的撞邪、碰煞這種小事,沒想到,表姐說的話,完全出乎我意料。
根據她的講述,她有一個十分恩愛的未婚夫,叫瀋海辛。
兩人是在旅遊時候認識的,一見鍾情,半年時間就開始談婚論嫁。
訂婚宴前一晚,瀋海辛接了個電話,表情忽然一變。
「淺淺,你慢點說,怎麼了?」
「好,好,我知道了,你別急,我馬上就過來。」
瀋海辛掛掉電話,說自己要出門一趟。
表姐當時就很不開心。
根據當地的風俗,訂婚當天,男方一大早要到女方家過禮,請算命師傅算好的時間是六點十八分,兩人平常都沒起這麼早過。
表姐性格向來謹慎,晚上特意跑到男方家,把第二天的注意事項再跟他叮囑一遍。
「這都快十一點了。」
「明天早上事情那麼多,你還有閒工夫出去?」
瀋海辛討好地笑。
「放心吧,我全都準備好了,保證不會出差錯的。」
「你先回家,別擔心了。」
-2-
表姐無奈,只能開車回去。
路上,接到了瀋海辛一個朋友的催促電話。
「辛哥,你還沒到?江淺都快急死了!」
表姐心頭一跳。
「誰,哪個江淺?瀋海辛的前女友?」
對方知道打錯電話,嚇得支支吾吾,隨便扯了個藉口掛掉。
「不是,嫂子,我,我喝醉了,我胡說八道呢。」
表姐氣得手抖,把車子停在路邊,聯繫瀋海辛。
瀋海辛有一段很長的戀愛經歷,整整七年,從 19 到 25 歲,都是這個叫江淺的女生陪着他。
兩人戀愛時,瀋海辛就交了底,說因爲和江淺的朋友圈子交集太多,兩人並沒有刪除對方的聯繫方式。
「還當普通朋友相處,但平常沒事,絕對不聯繫的。」
表姐也接受了。
可明天就要訂婚,他這個時候跑去見初戀,是什麼意思?
表姐紅着眼眶,一連給瀋海辛打了好幾個電話,對方都沒有接。
她難受得一個晚上都沒睡覺。
第二天早上,心裏憋着一口氣,想着,瀋海辛要是不來解釋清楚,這婚就別定了。
沒想到,瀋海辛真的沒來。
說到這裏,表姐攥緊手指,眼神逐漸迷茫。
「六點十八分他要來過禮的。」
「我賭氣,沒化妝,還穿着睡衣,等着他來請,來求饒。」
「可一直等到八點,我家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沒來,他後悔了,不想娶我。」
一大滴眼淚順着臉頰滾落,表姐伸手捂住臉,肩膀一聳一聳地抽泣。
凌玲遞過一張紙巾,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接着說道:「沒有什麼訂婚宴。」
「我表姐起牀後,氣沖沖下樓,告訴舅舅舅媽,她和瀋海辛分手了,不訂婚了。」
「舅舅他們一臉震驚,說你這孩子咋了,瀋海辛是誰,什麼訂婚?大清早的,是不是還沒睡清醒,還在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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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凌玲表情有些猶豫。
「我舅媽和我媽關係非常好,兩個人每天都要打電話,啥八卦都講。」
「我爸媽也從來沒聽過表姐要訂婚的事——」
「一個多月前,我還聽她抱怨呢,說表姐三十歲的人了,也不找個對象,可把舅媽愁死。」
「我有對象,瀋海辛就是我對象!」
表姐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狠狠抓住凌玲的肩頭。
「你也跟其他人一樣,你也覺得我是神經病對不對?」
「你們爲什麼都不信我,爲什麼都不相信我!」
凌玲嚇得連連求饒。
「對不起,表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如果真的不相信你,就不會帶你來找喬大師了。」
「你放開我,你掐得我好疼。」
表姐盯着她,又轉頭看向我,情緒慢慢穩定下來。
她攥着紙巾,狠狠擦掉眼淚鼻涕。
「我知道,我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很像一個瘋子。」
「任誰經歷我這種狀況,都要發瘋的。」
爸媽忽然失憶,說從來沒見過自己男朋友,聽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表姐感覺十分荒謬,一開始,還以爲爸媽也在生氣,氣她找了個這麼不靠譜的對象。
她打電話給瀋海辛質問,沒想到,電話接通,對面是個陌生人。
陌生人堅持說,表姐打錯了,這個號碼一直是他在用,不認識什麼瀋海辛。
表姐盯着通訊錄上「瀋海辛」三個字,心裏浮現出一股巨大的荒誕感。
她又打開微信,這次,不知道爲什麼,微信通訊錄裏沒有瀋海辛的名字。
明明昨天晚上,她還給瀋海辛發過一大堆信息。
她感覺情況不對,跑到瀋海辛家裏。
開門的是瀋海辛爸媽,可兩人也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
「小姑娘,你找誰啊?」
表姐崩潰了,說得語無倫次。
那兩夫妻聽了一會,有些同情地看着她。
「你爸媽電話多少,我讓他們來帶你回家。」
旁邊看熱鬧的鄰居,竊竊私語。
「老周夫妻啥時候跑出來那麼大個兒子?」
「哪來的兒子啊,要訂婚我們這些街坊鄰居能不知道?」
「對啊,小姑娘,他們夫妻倆是丁克,沒孩子的。」
「啥丁克,說那麼洋氣,老周不會生,他受過傷——咳咳,咳咳咳,我不是那意思,哈哈,老周,今天天氣挺好哈。」
還有人用手指點着自己腦袋,互相示意。
「小姑娘這兒有問題。」
「看着清清爽爽的,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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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聯繫了他們認識的每一個同事、朋友。
大家都堅持,說自己從來不認識什麼瀋海辛,沒聽過這麼個人。
特別是瀋海辛的好兄弟,就是晚上打錯電話的那個,叫陳東照。
「大姐,你別在我這發瘋了,你到底想幹啥啊?」
表姐質問他。
「我和你認識,是海辛介紹的,沒有他,我們怎麼接觸得到?」
陳東照崩潰。
「我是你客戶啊!我來你這買保險的,你忘記了?」
表姐堅持。
「你怎麼會來我這買呢,是海辛介紹你來的啊,讓你幫我衝業績。」
陳東照罵了句髒話,掛掉電話。
「神經病!」
「我跟你說不清楚!」
一個多月的時間,表姐辭掉工作,把所有精力都花在找瀋海辛上。
可越找,她越絕望。
除了她自己,和電話通訊錄上那孤零零的瀋海辛這三個字。
所有人都不記得他。
他彷彿從未在這個世界存在過。
找到後來,連表姐自己都忍不住懷疑,她精神有問題。
她臆想出了一個男朋友,自己編造了這一切。
凌玲偷偷在一旁點頭,衝我眨眼,那意思很明白,她也是這麼想的。
「表姐,其實心理疾病不代表就是精神病,現在這個社會,壓力這麼大,你沒必要——」
「我有證據!」
表姐打斷凌玲,伸手從包裏掏出一沓紙。
她深吸一口氣,手抖得很厲害。
「它的存在,足以證明,那一切不是我的幻覺。」
紙張翻開,拍在桌上。
一張醫院的 B 超單,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懷孕九周,單胎,宮內妊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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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玲驚得尖叫,又下意識地伸手捂住嘴,顫聲道:「姐!你,你懷孕了?孩子是誰的?」
表姐站起身。
她很瘦,穿了件寬鬆的連衣裙,此時,兩手用力,把連衣裙往後扯,裙子緊貼在身上,暴露出完整的腰線。
小腹處,已經有微微隆起的形狀。
表姐的眼淚又掉下來。
「是啊,孩子是誰的?」
「如果沒有瀋海辛,那他爸爸是誰?」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事情沒有我想得那麼簡單。
一開始,表姐在複述這些情況的時候,我和凌玲一樣,下意識認爲,她可能精神上有問題。
因爲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有什麼妖魔鬼怪,能有這麼大的法力,改變那麼多人的記憶。
從小跟着師傅走南闖北,我也算見多識廣,經歷過許多神神鬼鬼的離奇事。
鬼上身,鬼打牆,甚至像上次在凌玲老家一樣,邪祟入夢,讓每個少女都覺得自己在夢裏跟人陷入愛河。
鬼本身就是一種磁場,可以影響人的大腦,讓人產生幻覺。
越厲害的鬼,影響範圍越廣。
但也不至於厲害到,能在公安機關那裏,把原本存在的戶口都抹掉吧?
國家單位,天然陽氣沖天,邪祟不侵,瀋海辛這個人,必然是不存在的。
這麼多人的生活軌跡也沒法篡改。
那出問題的,就只有表姐了。
可她卻懷孕了。
我緊緊盯着表姐的肚子。
這世上,存在鬼胎。
但那種所謂的鬼胎,是胎氣受到陰邪或者死氣侵擾,讓胎兒處在一種介乎陰陽之間的狀態。
並不是說,孩子的父親是個鬼魂。
人和鬼,無法孕育孩子。
就像天上的雲和水面上的落葉,風吹雲湧,從湖面倒影上看,落葉藏在雲間。
可它們之間,永遠也不會有真實的交集。
孩子的父親,一定是個正常的男人。
我朝凌玲使眼色。
「出來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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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覺得,表姐應該是被哪個男人騙了,或者用了什麼特殊手段,催眠、迷藥之類。
「這事你們得報警!」
誰知道,凌玲表情慌亂,連連搖頭。
「這不可能的。」
凌玲說,表姐持續這種狀態一個多月了,全家都很擔心她。
大家開始查,她是不是在哪裏中邪了,或者遇見了什麼詐騙集團。
「她在保險公司上班,每天生活很穩定,朝九晚五,社交圈子也就那麼些人。」
「而且表姐性格很宅的,大部分時間,一下班就回家,晚上會陪我舅媽一起散步。」
「從時間上來看,懷孕九周,兩個多月前,正好我外婆——也就是我表姐的奶奶生病住院。表姐小時候是她帶大的,每天去醫院陪着呢。」
「她的生活圈子裏,如果有個朝夕相處的陌生男人,不可能一點痕跡不露,監控都查不出來。」
凌玲悄悄探頭朝咖啡廳的角落裏看了一眼,見表姐低着頭,安安靜靜喝咖啡,她鬆一口氣。
「我表姐還說,她帶瀋海辛去看過外婆,那段時間是他們兩個每天一起去醫院的。」
「這個事情真的很奇怪,在五月二十號,也就是表姐口中訂婚那一天之前,她都非常正常,和我們講話,ťŭₙ也沒有提過瀋海辛這個名字。」
「人總不會睡一覺起來就瘋了吧,臆想出那麼多事,都很有細節,而且,你也看到了,她的肚子——」
凌玲一臉頭疼,兩隻手用力敲了敲腦袋。
「喬墨雨,你幫我想想辦法,拜託你了。」
「我真的不忍心看錶姐這樣,她瘦了好多,你看她那個狀態,我怕再下去,她真的會瘋掉。」
我聽得也有點瘋。
「這個事情太不科學了。」
凌玲瞪大眼睛。
「你一個地師,抓過蛇妖,打過水猴子,你不是還能引雷嗎,你跟我說科學?」
她猶豫片刻,試探着問道:
「你是不是要錢?」
我心頭微動。
凌玲一臉誠懇。
「你要收多少錢,我知道,外面找你辦事的人價格都開得很高。」
「我表姐家境雖然普通,但我舅舅舅媽就一個孩子,爲了她,多少錢都肯出的。」
「嗨呀——」
來了,開始講價。
我擺擺手,推辭道:「我們一個寢室的,你表姐就是我表姐,什麼錢不錢的。」
凌玲鬆一口氣,跳過來抱住我,在我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
「我就知道,喬大師,你最好了。」
「你本事高強,人美心善,這世上就沒你辦不成的事,那我就放心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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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槽牙都咬碎了,大學生就是不上道啊!
正常情況,你不是應該接一句,那更不能讓你白辛苦了,然後開一個價嗎?
然後我退讓幾番,你堅持非給不可。
現在這樣算個啥?
算我倒黴。
我滿臉懊悔,任由凌玲拉着我回到位置上。
「表姐,你放心,喬大師肯定能幫你!」
表姐點點頭。
「我想讓你先幫忙找到江淺。」
「和瀋海辛有交集的人,我已經全都找了一圈,就剩下她了,可我沒有她的聯繫方式。」
表姐能提供的信息很有限。
她只知道,江淺是淮安市的,具體哪個縣哪個村不知道,但村裏附近應該有河流或者湖泊。
因爲瀋海辛提過一嘴,說江淺出生那年,水位特別淺,所以她爸就給她起了這個名字。
見我和凌玲逐漸開始相信她,表姐的狀態好了很多,拿出一份淮安地圖,上面標記了許多地點。
凌玲看一眼,就嘆氣。
「姐,南江哪裏沒有河,沒有湖,每個村都有吧,你要一個一個找過去?」
「這壓根不可能找得到!」
「還不如找個淮安人,打聽一下,咦——」
凌玲忽然抬起頭。
「咱們班誰是淮安的?」
我想了一會,肯定道:「江浩言,他老家淮安的!」
凌玲一臉驚喜。
「那咱們找他幫忙啊,他家那麼有錢,在淮安肯定能量也大,讓他幫忙找人,不比我們自己瞎貓一樣到處亂撞強多了嗎?」
江浩言是我們學校校草,家庭條件非常好,找他辦事情確實方便。
只有一點麻煩,他跟着我經歷幾次冒險,就立志要做我徒弟。
但他資質不夠,我怕再帶着他,也只是給他徒增幻想而已,所以後面幾次出去,都不怎麼帶他。
事到如今,還是得麻煩他。
我給江浩言發了條信息。
「在嗎?」
對面秒回。
「在!」
「喬墨雨,你終於想起我了?」
「你找我啥事?」
「是不是又接了什麼大活,我有空的,我跟你一起去,我現在就買機票。」
不等我回復,語音電話彈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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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通電話,隨口問道:
「江浩言,你認識江淺嗎?」
隔着電話,我都能感受到他的震驚。
江浩言說話都結巴了。
「啊,她,她——她有什麼問題嗎,你怎麼忽然打聽這個?」
我精神一振。
「你真認識她,太好了,她人呢?」
江浩言的嗓音聽起來更加困惑。
「就在我旁邊啊。」
「行,你先別聲張,假裝無事發生,不要引起她的注意,我現在就過來找你,位置發我。」
掛斷電話,表姐面色潮紅,激動得大口大口喘息。
「有這個人對不對?有這個人!我沒有精神病,不是我的幻覺,有江淺,有瀋海辛!」
凌玲趕緊給她遞水。
「姐,你冷靜一點,不一定是同一個人,這太巧了吧。」
「巧不巧的,也得去看看。」
學校放暑假了,食堂沒得喫,外面喫飯每一頓都要錢。
好不容易接趟活,又是免費的。
我打定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過去蹭幾天江浩言。
表姐連連點頭。
「對,沒有那麼巧的,這名字沒那麼大衆,又是同一個地方,就是她,一定就是她!」
她迫不及待,拿出手機,開始買機票。
我回寢室簡單收拾衣服,當天晚上,我們三個人就趕到江浩言老家。
洪湖龜村。
村子是坐落在洪湖上的一座島嶼,三面鄰水,山體形似巨龜,村口擺着幾隻贔屓的石雕。
江浩言就站在一隻贔屓旁,看見我們,眼神亮晶晶的,激動得朝我跑過來。
「喬墨雨,你來了。」
說一句,站在原地盯着我傻笑。
我被他笑得發毛,凌玲用胳膊肘捅我。
「他咋了?」
「不知道啊,江浩言,你現在有空嗎,帶我們去見江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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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浩言回過神,一臉驚訝。
「現在就去?天都快黑了。」
說着,有幾分忐忑地問我。
「出啥事了,是不是風水不好啊,你這都能知道嗎?」
跟風水有什麼關係,我聽得一頭霧水。
表姐激動得連連催促。
「就現在,帶我們去,我要馬上見到她!」
「好吧。」
江浩言帶着我們走進村子,沒朝村落裏走,反而拐了個彎,開始爬山。
一開始,我也沒注意。
農村裏,有些人家就是喜歡住在山上很偏的地方,不愛跟村裏人打交道。
越走越不對勁。
天色漸漸擦黑,山林彷彿吸飽了暮色,變得臃腫而陰森。
四周有不知名的鳥叫蟲鳴聲,凌玲已經有些害怕地抱住我的胳膊。
「還沒到嗎?」
天黑得看不清腳下的路。
江浩言掏出手機,打開電筒照明。
「快到了,就在前面。」
轉過一個彎,一座嶄新的墓碑驀然映入眼簾,上頭幾個明晃晃的大字。
「故顯江淺老孺人之墓。」
旁邊,還刻着其他幾個名字,什麼兄弟,侄子,連江浩言的名字都在碑上。
江浩言緊張地指着墓碑。
「我姑婆在這呢。」
「她咋了,給你託夢了?這地方是不是風水不太行啊?」
一陣陰風吹過,四下一片寂靜。
凌玲先尖叫起來。
「姑婆?這個江淺,是一個老太婆嗎?」
看江浩言表情不對,凌玲趕緊解釋。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她年紀多大了?還是就輩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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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姑婆今年九十八歲了。」
江浩言解釋道,他爺爺兄弟三個,上頭一個年紀最大的大姐,就是江淺。
他曾祖母身體差,整天臥牀不起,是江淺把這幾個弟弟帶大的,爲了照顧弟弟們,自己也沒嫁人。
說是姐姐,其實在弟弟心裏,也跟半個母親差不多,江浩言的幾個爺爺很聽江淺的話。家裏年輕一輩的子侄,也都極爲尊敬這個姑婆。
「姑婆去世前留下遺囑,所有身後事都按她說的來操辦,包括請的風水師,也是她認識的——」
江浩言有些心虛地朝我瞥了一眼。
「喬墨雨,我不是故意不請你的。」
兩相一對照,才知道鬧了個烏龍。
江浩言姑婆下葬沒多久,聽見我說要找她,以爲是墳地風水問題。
等他聽明白我們找上來的原因,頓時哭笑不得。
「那不可能是我姑婆,只是同名而已。」
自然,一個九十八歲的老太太,怎麼可能是瀋海辛的初戀呢。
大家都很失望,下了山,江浩言寬慰我們,在這多住幾天,淮安地方不大,他讓家裏人出面,幫我們找人,一定很快就能有消息。
「明天是我姑婆的斷七宴,村裏會唱戲,我家還請了很多和尚做法事,很熱鬧的。」
斷七宴,又叫滿七,指逝者離世後七七四十九天,七魄歸位,陰魂結束「中陰身」階段,魂歸地府,正式進入輪迴往生。
講究點的人家,會舉辦很盛大的超度儀式。
江家已經提前佈置起來,擺了供桌,插着香爐,村裏的廣場上,也已經支起大棚。
一路走來,村民們都喜氣洋洋。
說江姑婆的喪事辦得真體面,沒結婚生孩子咋了,這幾個侄子,比親兒子還孝順。
「她這一輩子也值啦,就前邊辛苦那麼些年,江家風水好啊,鴻振(江浩言父親)兄弟幾個都有出息,賺那麼多錢。」
「對的呀,家裏三個保姆伺候着,她喫的用的,哪樣不是這個——」
搖着蒲扇的大媽豎起一個大拇指,忽然眼珠子左右轉動兩圈,壓低嗓音。
左右兩邊的人立刻湊過去,三個人頭擠在一處。
「按理說這樣活到九十八歲,喜喪啊,還有啥遺憾,她最後喊的那句話什麼意思?」
「他來了嗎,他來了嗎,到底誰來了?她在等誰呀,是不是年輕時候有相好的?」
「噓——江家不讓說這個。」
大媽立刻用扇子捂住嘴,眼神微微露怯,嘴裏卻不服氣。
「哼,管天管地,還管老孃拉屎放屁呢?嘴長我身上,我怕他們?」
旁邊兩人一抬頭,正好看見江浩言和我們幾個,立刻岔開話題。
「哎呀天黑透了,回家睡覺吧。」
-11-
表姐的身體彷彿被牢牢釘在地上。
她瞪着眼睛,嘴脣又開始發顫。
「你們聽見了嗎?」
表姐伸手,緊緊拉住江浩言的手臂。
「他來了嗎?他來了嗎?」
「江淺在等誰,是不是在等瀋海辛?」
「噯男女授受不親,你快鬆手!」
江浩言拍開表姐的手臂,向後一跳,先朝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見我表情沒什麼變化,他鬆一口氣,又有些委屈地告狀。
「喬墨雨,她抓我。」
我正掰着手指頭算,明天是江淺的七七,那麼四十八天之前,五月十九號?
我感覺有些不對勁。
「江浩言,你姑婆是五月十九號死的?」
江浩言傻愣愣點頭。
「對啊,咋了?」
這一切都太巧了!
五月二十號是表姐訂婚的日子,瀋海辛就是十九號失蹤的。
而且,姑婆臨死前,還一直追問,他來了嗎?
雖然這個想法很荒謬,但我心裏有一種強烈的直覺。
姑婆,就是那個江淺!
我提出,想看看姑婆的遺物,有沒有照片,筆記什麼的。
江浩言一臉爲難。
「姑婆倒是有常年寫日記的習慣,只不過——」
「她留下的遺囑,那些關鍵的東西,都跟她陪葬了。」
「剩下搬不走的傢俱什麼的,她都讓燒掉,現在老房子就剩一個空殼,啥也沒有。」
表姐聽到日記兩個字,眼睛頓時一亮。
「那我們就開棺,把她的日記本拿出來看看。」
江浩言堅定拒絕。
「不行!」
「我姑婆辛苦一輩子,剛入土爲安,怎麼能隨便開棺?我爸會打死我的!」
站在朋友角度,我能理解江浩言。
雖然同情表姐,那麼大個未婚夫說沒就沒了,但這事跟江家毫無關係。
沒道理因爲你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去開自己長輩的棺材。
我安慰表姐,先休息一晚再說,明天再想想,有沒有其他辦法。
表姐苦着臉,失魂落魄,行屍走肉一般被凌玲拖回房裏。
-12-
夜深人靜,窗外掛着一輪清冷的弦月。
院子裏的梧桐樹枝葉晃動,在風中發出「嗚嗚」的聲響。
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想着有什麼辦法可以順利開棺。
一般來說,風水講究「葬乘生氣,忌動土破氣」,除非有什麼特殊情況。
比如,墓穴的位置沒選好,或者下葬時間不對,抑或者,死者有什麼大冤屈。
在七七做道場那天,可以適當的開棺泄陰。
但江家請的風水師,肯定也是道上有點水平的,我不能當人家面胡說八道,得找一個恰當的藉口。
想到半夜,心裏好不容易有點成算,我迷迷糊糊剛睡過去。
耳中忽然聽見輕微的咔嚓一聲。
我一個激靈,立刻睜開眼睛,直奔窗邊。
拉開窗簾,看見一個纖瘦的女人,戴着黑色鴨舌帽,小心翼翼撿起地上被不小心踩扁的易拉罐。
她左右張望一圈,抱緊懷裏的鏟子,步履匆匆,朝村口的方向跑。
我心裏暗叫一聲糟糕。
不好,表姐這是要一個人去開棺啊!
心頭竄上一股無名火。
我都說了,第二天等我消息等我消息,這人做事咋這麼莽撞。
江家好喫好喝招待我們,她半夜把人家長輩的墳給偷挖了,這讓我怎麼交代?
我飛速換好衣服,打開房門。
門一開,一頭撞上一具結實堅硬的胸膛。
我身體踉蹌一下,本能地往後跌去。
江浩言伸手來接。
我立刻氣收丹田,右腿往後一撤,釘住地面,站得牢牢的。
江浩言的手僵在半空。
我直起身體,得意道:
「小看我了吧?就我這下盤功夫。」
江浩言無奈地勾了下嘴角,慢慢收回手。
「喬墨雨,我有話要跟你說。」
走廊上昏黃的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鼻樑挺直,嘴脣緊抿着,透出一絲前所未有的鄭重。
小江很少有這麼嚴肅的時候啊。
我慚愧地低下頭。
「你都知道了?」
「是我不對,咱們趕緊追上去,還來得及。」
江浩言一愣。
「什麼?」
我一把拉住江浩言的手。
「表姐要去挖你姑婆的墳,快走啊!」
-13-
兩人氣喘吁吁追了一路,終於看見前方那道嬌小的身影。
江浩言怒氣沖天。
「這人真不講道理,沒經過我們同意,怎麼能幹這種事呢?」
「喂,你給我站住!」
一聲大吼,前面那人手裏的鏟子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她戰戰兢兢轉過頭,看見我和江浩言,嘴巴一撇,大哭起來。
「喬墨雨,江浩言,你們嚇死我了!」
「我還以爲有什麼東西在追我,嗚嗚——」
我眉頭緊皺。
「凌玲,怎麼是你,表姐呢?」
凌玲抽抽噎噎,說晚上回江家之後,表姐說睡不着,出去走走,結果這一走,就沒回來過。
她忐忑地等到半夜,越想越不安。
表姐這人性格執拗,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好不容易看見希望,她不可能就這麼放棄的,怕不是一個人去開棺了吧?
凌玲想來找我,又怕被我罵。
於是悄悄出門,打算追上表姐,把她帶回來。
「你哪來的鏟子?」
凌玲仰頭看我,臉上掛着兩行眼淚。
「大門牆根那邊順手拿的,我想着萬一林子裏遇見什麼野獸,也好防身。」
我煩躁得踢飛路邊的碎石。
「我樓上看着瘦瘦小小的身形,還以爲是你表姐!」
「按你說的,她晚飯之後就走了?這個點,估計棺材都開完了!」
凌玲破涕爲笑。
「真的嗎?我有那麼瘦?」
還喜滋滋地摸一把自己的臉頰,又抬起手臂看。
江浩言臉都青了。
「現在是管這個的時候嗎?」
「要真開了棺,凌玲,我跟你沒完!」
-14-
一行人急匆匆趕到半山腰。
拐過那株熟悉的彎脖子樹,我抬頭一看,心裏涼了半截。
江淺的墓,正好位於一個斜切的坡上。
棺材並不是在地下,而是就在土坡裏,藏進山體裏面,外頭再封以墓碑。
這叫珠藏蚌腹,依山爲屏,能借靠山的勢,是個藏風聚氣的好穴。
但這種穴也有一個缺點,比正常的墓穴好挖多了。
土坡側面打過去,不費多大勁就能挖到棺材。
此時,棺材蓋掀翻在一旁,表姐蓬頭垢面,正坐在地上喝水。
江浩言目眥欲裂。
「你這個瘋女人!」
他握緊拳頭,撲到棺材旁邊,悲愴道:「姑婆,我對不起你,我——」
喊到一半,像是看見了什麼極古怪的東西,眼睛瞪大,聲音卡在喉嚨裏。
表姐在旁邊冷笑。
「哭啊,怎麼不哭了?」
表姐拍拍身上的泥,站起身。
「江淺到底在哪?」
她五官猙獰,歇斯底里地尖叫。
「你們把她藏哪去了?她是不是在躲我,她跟瀋海辛都在躲我?」
江浩言臉色鐵青,猛地直起身子,衝到表姐旁邊,用力搖晃她的肩膀,看起來也快瘋了。
「你個神經病,你把我姑婆弄哪去了,我姑婆呢?」
凌玲小跑到棺材旁邊,探頭一看,也是面如土色。
「喬墨雨,棺——棺材是空的。」
表姐和江浩言還在互相吼來吼去。
一個說把江淺交出來。
一個質問你到底把我姑婆怎麼了。
場面亂成一鍋粥。
動靜鬧得太大,終於引來了村裏人。
-15-
一個小時後,江家祠堂。
江浩言一臉慚愧地跪在地上,磕磕巴巴,哽咽着說姑婆的屍體被盜了。
周圍圍了一圈江家長輩。
只是不知道爲啥,他們的表情看着並不悲痛,反而隱隱有幾分期待。
江鴻振熱情地跟我握手。
「喬大師,咱們總算又見面了,浩言也是,你來江家,他都不跟我說一聲!」
「咋能隨便給你安排一個客房,來人,去把我那間臥室騰出來。」
江奶奶一屁股擠開他。
「喬大師,你咋這麼長時間不來我們家呢?是不是浩言惹你生氣了?孩子不聽話,你打他就是了!」
說着抬起手裏的柺杖,去敲江浩言。
「你咋惹得喬大師?我打死你個兔崽子!」
我忙擋在江浩言身前。
「哎呀,不能打不能打,當那麼多人面呢,孩子還小,你好好說。」
江浩言一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羞憤低頭,抬手遮住臉。
江奶奶笑眯眯地,拉住我的手。
「別管他了,咱老姐妹好好說會話。」
「喬大師啊,你跟我們江家的福緣實在太深了,我沒想到這件事,最終還是要落到你手上啊。」
江鴻振擠到我右邊,連連點頭。
「是啊,我這個月就沒睡過安穩覺。」
「一看見你,我就把心落回肚子裏了。」
兩人左右開弓吹捧我,我聽了好一會,才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聽是聽明白了,人卻更加懵。
-16-
原來江淺在臨終前,除了最後那句「他來了嗎」,還留下一封信。
信上說,江家欠了一筆很大的債。
如果不能還掉,會影響整個家族後續的命運。
她死之後,要是有人動了她的棺,那便是債主。
「欠了人家的,人家連本帶利,都得討回來。」
「那是咱們的命。」
信上言明,讓江家人跟着債主,下到水州城,從她棺裏取一件東西。
拿了東西,人死債消,一切都煙消雲散,到此了結。
聽到這裏,凌玲忍不住插嘴。
「水州城是哪?她的棺材不是空的嗎,怎麼還有東西?」
江奶奶重重嘆一口氣。
「你們外地人不知道,龜村底下,有一座淹沒的古城,就叫水州城。」
明末時期,黃河氾濫改道,水州城遭洪水淹沒,泥沙淤積後深埋湖底。
直到 2014 年,才被考古隊發現,這座規模龐大的水下城市保存完好,被稱爲「東方龐貝」。
龜村人,祖上便是這座水城的遺民。
江淺臨終前,告訴子侄們,死後要把她葬在水州城,纔算真正的落葉歸根。
山上留的墳,只是便於後人祭拜,空立的衣冠冢而已。
這下,連江浩言都聽得目瞪口呆。
「啥意思,姑婆葬在水底,那棺材裏本來就沒人嗎?」
「我怎麼不知道?」
「你們小輩要知道這種事幹啥,別跪着了,丟人現眼。」
江鴻振擺擺手,讓江浩言站到一邊去。
他眯着眼睛,認真打量表姐。
「你就是那位債主吧?」
-17-
我感覺事情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
債主?
表姐和江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能有什麼淵源。
唯一有糾葛的,就是瀋海辛,估計他纔是那位債主。
爲了找他,這上天入地的,還得下水探墓。
表姐還懷着孕呢,明顯不合適。
我剛想勸,表姐卻堅定地點頭,一口咬定。
「對,我就是來要東西的!」
江鴻振欣慰頷首。
「你能僱喬大師來幫忙,想必也不是什麼惡人。」
「我姑姑沒說到底欠了多大的債,祖上的事我們也不清楚。」
「等你拿到東西,讓喬大師做個見證,咱兩家化干戈爲玉帛,前塵往事,就讓它過去吧。」
表姐冷着臉。
「我和你們江家本來就毫無瓜葛,我只要我的東西。」
「好,那我讓人去置辦裝備,明天中午,讓我媽跟你們下水。」
江奶奶笑眯眯地挽住我的手臂。
「喬大師,到水底,我這老胳膊老腿,還得你多關照。」
我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啥玩意兒?」
「江奶奶,你也要去這個水下古城?」
江浩言激動得跳起來。
「奶奶,你搞什麼,你是不是瘋了?幾百年的水下古城,誰知道有什麼東西,那是開玩笑的嗎?」
「爸,你也是,你爲什麼讓奶奶下去啊!」
江鴻振一錘定音:「大人說話小孩少插嘴!」
-18-
最後定下來,明天下午一點,我帶着表姐、江浩言、凌玲、奶奶,一起進入這座埋藏水底四百多年的遺落之城。
我從左到右,打量這次的隊友。
老(奶奶),弱(凌玲),病(表姐),視線掃到江浩言身上,他正挽着奶奶的胳膊,一臉認真強調:「別逞能,到時候要走不動了,我揹你。」
水下背什麼?
我閉上眼睛,在心裏給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傻」字。
就這種老弱病傻的隊伍,我還一毛錢賺不到,我圖什麼啊,這波虧大發了。
但Ṱṻ⁾事已至此,一邊是室友凌玲的委託,一邊是江家殷切的期盼,我總不能不管。
下水前,我最後一次勸凌玲。
「要不你別去了吧,你在岸上待着,我會把表姐安全帶回來的。」
凌玲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喬墨雨,這本來就是我和我表姐的事,沒道理你一個幫忙得下去,我這個事主在這裏幹看着吧,那肯定不行呀!」
「你不用擔心我,我——」
我打斷凌玲。
「我是嫌你拖後腿。」
凌玲抱着我的手臂撒嬌。
「哎呀,人家不會的!我還是校游泳隊的呢,你忘啦?」
「我家就在鄱陽湖隔壁,我潛水也很厲害的,你放心吧。」
一頓磨纏,我只能答應。
這次,江家也花了血本,提供價格昂貴的潛水裝備,還有全面罩雙通道耳機和麥克風,有了它,能在水底自如地對話。
等大家都適應好裝備之後,我朝江浩言比了個手勢。
「我先下,江浩言你墊後。」
三個老弱病夾在中間,免得出什麼意外。
-19-
大中午,日頭毒得能把人曬脫一層皮,水面被烘得暖洋洋的。
可只消往下潛個幾米,那點虛假的暖意瞬間就消失了。水溫低得刺骨,厚重的潛水服也擋不住那股子陰寒直往骨頭縫裏鑽。
我咬着牙,用力划水,儘量把身體往下沉。
湖水是渾濁的墨綠色,強光手電的光柱刺破黑暗,很快,視野中,出現一座城池的輪廓。
古城的牆壁半塌,像被一隻巨手狠狠摁進了淤泥裏,又歪歪斜斜地兀自挺立着。
正前方,一條主街道向下傾斜延伸,兩旁都是斷壁殘垣,無數朽爛的木樁斜插着。
有許多游魚遊弋其中,穿過水波晃動的手電光柱。
我鬆一口氣。
洪湖是典型的淺水湖,最深的位置也不到二十米,因爲水淺的關係,這地方倒是沒我想得那麼陰森。
按江家的說法,江淺死後被火化,他們把骨灰盒葬進水城。
位置就在古城主街道盡頭的那間店鋪裏。
這條街道,應該是古時候的商業街,兩旁都是林立櫛比的商鋪。
雖然已經殘破不堪,但從底下整齊的青石板,和那些破損的雕花石柱,依稀也能看見這座城池往昔的繁榮。
最奇異的是,這些鋪面的招牌,並不是掛在門頭上,而是在家家戶戶門口,都有一隻石雕贔屓(bìxì)。
贔屓上馱着塊小臂大小的石碑,上頭刻了字。
這倒是新鮮。
傳說中,龍生九子,各有不同,贔屓就是它的第六子。形似龜,好負重,古代常雕其用來馱功德碑、鎮水碑。
沒見過這樣馱個招牌的,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我想起龜村村口,也有這樣一座巨大的贔屓石雕。
我好奇地問江奶奶:「你們這個村子,是有贔屓崇拜嗎,從明朝就開始了?」
「額——」
江奶奶愣了一秒,伸手指向江浩言。
「孫子,我來考考你,你跟喬大師說說,咱村的歷史淵源。」
江浩言老老實實搖頭。
「我從小在南江市長大,不咋回村裏,我不知道啊。」
江奶奶破口大罵。
「叫你乾點啥好?自己村裏的歷史都不知道?」
罵了一路,也沒說贔屓的事。
我只能勸。
「算啦算啦,等回去再好好教他。」
-20-
街道不長,很快就看見盡頭處的店鋪了。
那是一家當鋪。
門臉歪斜,頂上壓着幾條殘破的石柱,門口一隻石雕的贔屓,馱着塊石碑,上頭寫了一個繁體「當」字。
我停在門口,擺手朝後頭幾人示意。
「就是這裏了。」
「你們等在外面,互相照應,我先——」
話還沒說完,表姐忽然兩腿用力一蹬,身體像游魚一樣,猛地從黑漆漆的洞口竄了進去。
「表姐!」
凌玲驚叫一聲,緊跟進去。
「噯你們別亂動裏頭的東西啊!」
江奶奶也追進洞口。
一切發生得太快,等反應過來,門口只剩下我和江浩言兩個人。
大眼瞪小眼。
我氣得冒泡。
「怎麼這麼不聽指揮啊!」
江浩言立刻表忠心。
「我奶年紀大了,腦子不清楚,喬墨雨,我都聽你的。」
「那咱們現在——」
話音剛落,不遠處,忽然傳來哐啷一聲悶響。
這聲音,類似瓷器被打碎,原本應該是很清脆的,但因爲在水下,被水流一緩衝,憑白添了幾分鈍力。
我和江浩言迅速扭頭。
當鋪右前方,也是一家門頭傾倒的店鋪,門口石雕贔屓背上馱着的石牌,只剩下小半截,覆滿綠藻,已經辨認不出上面的字跡。
兩旁殘破的石柱,撐起一個黑黢黢的洞口。
聲音就是從那裏面傳出來的。
我按住江浩言的肩膀,把他往當鋪門口推。
「你先去裏面,照應下奶奶她們。」
「我過去看看。」
-21-
這洞口被壓的,只剩下四五十公分高的位置。
我幾乎貼着地面,才堪堪鑽了進去。
裏頭漆黑一片,只有手電照出的一小圈範圍是亮的,不知爲啥,這裏的水特別渾濁,就像在玻璃面罩上起了一層霧,哪怕有亮光,也看得不清晰。
我慢慢摸索着,掃視一圈。
這房子,以前應該是個藥材鋪。
靠牆擺着許多木櫃子,櫃子的格子特別大,是四五十公分寬,三十公分高左右的長方形。
也不知道是什麼特殊木材做的,屋頂塌了,櫃子被擠壓到變形,但沒有腐爛,木抽屜也沒掉出來。
我游到其中一個形狀較爲完好的格子旁邊,手用力拉住把手,想打開抽屜看看,裏面是什麼。
稍微一用力,木抽屜被拉出一截,順滑得不可思議。
可緊接着,抽屜又被用力拉了回去,抽屜面重重撞在裏頭的擋板上,發出「咚」的一聲。
我愣了一秒。
第一反應,是自己手鬆了,這抽屜應該有什麼回彈裝置。
下意識地,又感覺不太對,古代有這種回彈裝置嗎,力道還那麼大?
我又伸手去拉抽屜。
這次,使出七八成力氣,慢慢拉開一條縫隙。
手上力道稍微一鬆,眼睜睜看着,抽屜又被拉了回去。
我心頭浮上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
就好像,有東西躲在這個抽屜裏面。
它不願意出來,在裏頭跟我對抗。
我一咬牙,猛地加大力氣。
「出來吧你!」
這一下,抽屜被我拉出來半截。
我也終於看清裏面的東西。
我嚇得瞪大眼睛,本能地鬆開手。
直到裏面的東西反應過來,又把抽屜拉回去,我還僵在原地,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22-
我是個膽子很大的人。
抽屜裏,哪怕有什麼水鬼,水猴子,也沒啥,擼起袖子跟你幹就是了。
可我打開抽屜,看見的是一個人。
也跟我一樣,戴着完整的潛水面具,穿着潛水服。
我當下就懵了。
除了我們,還有誰會下到水下古城來,還躲在這種鬼地方?
愣了好一會,我纔回過神,又去拉抽屜。
「是誰!」
裏頭那人把抽屜把得死死的,就是不鬆手。
兩個人互相較勁,我一隻腳踩到木櫃上,整個上身往後仰,使出喫奶的力氣。
這一下終於拉動了。
整個抽屜都被我拉出來,被水流託着,緩緩落在地上。
裏面的人兩腿往上一蹬,忽然彈射出來,朝我肚子一拳。
這一下猝不及防,我只覺得一股沉重的衝擊力隔着潛水服狠狠砸在胃部,差點讓我吐出來。
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弓起,肺裏的空氣被擠壓得生疼,眼前瞬間炸開一片金星。
我下意識地也揮拳反擊,對方動作極快地側頭,我的拳頭就擦着他的面鏡邊緣滑了過去,只攪動了一片渾濁。
他回身又給我一腳。
我趁機抱住他的腿,手肘用力往他膝蓋砸。
對方用另一條腿直踹我的門面。
我只能被迫鬆開他,閃身避過,兩人你來我往,瞬間過了好幾招。
這是我第一次在水底跟人打架,水流的阻力,放慢了動作,讓人很不適應。
水底泛起淤泥,越來越渾濁,幾乎看不清什麼東西。
我放開手腳,兩個人一通亂打,對面的人出人意料地靈活,我竟沒佔到什麼便宜。
打到後來,江浩言在傳呼器裏喊我。
「喬墨雨,快來!」
「快!這裏頭有東西!」
我只能停下手。
對方也不糾纏,即刻收手,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出去。
等水面恢復平靜,這店鋪裏,已經沒了他的身影。
江浩言的呼吸越來越緊張急促。
「喬墨雨,快點!」
ṱüₘ23
我從藥鋪鑽出來,四下張望一圈。
周圍一片靜謐,幾條小魚安靜地在斷石柱下甩着尾巴嬉戲。
耳機裏不停傳來江浩言的催促聲。
「來了!」
我轉身進到那間當鋪裏面。
這裏的空間比藥鋪大了很多,迎面就是一個非常高的木製櫃檯,大約到人的胸口那麼高。
四面空蕩蕩的牆壁,連接着兩個房間,門洞上掛着破破爛爛的布簾。
江浩言從其中一個房裏探出頭來,朝我招手。
「喬墨雨,快來。」
我跟他在屁股後面游進去。
剛一進房間,就感覺自己一ťù₆腳踏空,整個身體直直往下墜。
我慌得手腳亂撲,江浩言緊緊握住我的手臂,示意我冷靜下來。
「你看下面——」
我扭頭看向身下,頭髮都忍不住要豎起來。
這間房沒有地面,空蕩蕩的,就像一個巨大的泳池一樣,底下是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深黑水域。
手電的光照出去,只能看見眼前幾米範圍,就被無盡的黑截斷了。
這座古城,本來就在湖底。
我們進來的時候,都有心理預期,基本是沿着湖底的地面活動的。
現在,這間房裏,卻明顯有更深處的水域。
這和之前的位置,形成了斷崖式的落差水位。
水壓的差異,會對人產生向下的壓力,把人吸進去。
這也是我在水裏,卻感覺自己一腳踏空,身體往下沉的原因。
我攥緊江浩言的手臂,忍不住爆粗口。
「我靠!」
「我感覺自己深海恐懼症都要犯了。」
哪怕我有千種手段,在水底都得大打折扣,雷擊木令牌和靈符都沒法用,而且位置越靠下,對氧氣瓶的依賴就越大。
要是出點什麼意外,我憋一股氣,恐怕支撐不到岸上啊,還得帶着這支老弱病殘的隊伍。
我心裏頭一次萌生出退意。
「她們三個呢?你們下到這裏來幹啥啊,拿到東西就快走吧。」
「這水裏不止我們,還有其他人,小心一點。」
-24-
江浩言示意我,放掉一點氧氣。
兩個人重新浮上來,他才告訴我,他總感覺,這水下面有東西。
這間房,是一個回字形。
周圍一圈貼着牆面的空地,最中間就是這個深不見底的方形水潭。
奶奶她們三個,貼着牆壁走到最裏面去了。
「我姑婆的骨灰盒就在那,但是拿不出來,我奶怎麼勸都不肯走。」
「我只能先來找你。」
說着,拔出潛水刀握在手裏,一臉警惕。
「小心點,別再掉下去了,這潭水裏肯定有東西。」
「我總感覺有人從下面在看我。」
我也往自己腿邊一摸,不由得懊悔不已,赤手空拳打習慣了,沒想到這次帶了刀。
早知道,剛纔在隔壁藥鋪,就該給那個陌生人一刀。
我把之前發生的事告訴江浩言,水底還有其他人,而且有明顯敵意。
咱們帶着這麼多老弱病殘,一會還是趕緊走吧。
兩人手拉手,盡力貼着身後的牆壁,慢慢往裏挪。
我情不自禁盯着中間這漆黑的深淵。
看了一會,就心跳加快,呼吸困難,全身寒毛倒豎,從心底瀰漫起一種巨大的恐懼感。
一種難以形容的「被注視感」從深淵深處傳來,確實就像江浩言說的,不是我在凝視深淵,而是水底有東西在凝視我。
帶着冰冷和狠毒的惡意。
我立刻一咬牙,在心裏默唸淨心神咒。
唸了幾句,神志總算恢復清醒。
心頭不由得竄出一股火氣。
「你姑奶奶是嚇大的嗎?」
在身上摸了一圈,找出一枚銅錢往下砸。
「東華紫府,水府鎮威。壬癸之精,蛟龍潛藏。
北斗照臨,天罡顯威!銅符擲水,萬邪退藏。」
這是避水鎮魔咒,專門對付水底的妖邪。
銅錢滴溜溜轉動着往下滾,水面忽然劇烈波動起來,很快又恢復平靜。
但那股被窺探的感覺,總算消失了。
我和江浩言走到房間最深處。
這裏是一塊平地,擺了一張供桌,用鐵鏈固定在牆壁上。
桌上有一個骨灰盒,盒子底部牢牢跟桌子焊接在一起。
奶奶跟表姐正圍着骨灰盒,吵成一團。
-25-
表姐:「把盒子打開,她的日記本是不是在裏面?」
奶奶:「你傻啊,盒子一開,我大姐的骨灰都飄出來了,這肯定不行!」
表姐:「那你把盒子拿起來啊!」
奶奶:「你傻啊,盒子底部跟桌子焊在一起的,拿不下來!」
表姐快崩潰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們帶我來幹嘛,不是說有東西給我嗎?」
奶奶:「是有東西給你,但不是這個。」
說着,在供桌上一頓摸索,打開一個隱藏的抽屜,拿出一個青銅小盒子。
我有些喫驚。
「解冤匣?」
「你們怎麼會有這個?」
解冤匣,是用來存放解冤書的。
解冤書,又叫解冤結文書,和冤疏等,是道教中,用來消解Ṫů₃死者生前業障的一種文書。
道教講究因果,死者如果和人結怨、欠債,死後這些冤親債主會糾纏亡魂,惹其不安,影響子孫運勢。
所以死後,需由風水師寫下一封解冤書,列舉亡者犯下的過錯,表達悔意,乞求天尊寬恕,並且承諾,將多行善事,爲亡者償還業績。
「伏願慈悲,解其冤結,赦其罪咎,令魂魄安寧,早登往界。」
一般來說,文書需要在法事中焚燒,象徵上大天聽。
但也有特殊情況。
那就是下葬的時候,人還沒死。
人沒死,做的法事自然無效,陽魄猶在,任憑你怎麼燒紙錢文書,也溝通不了陰魂。
所以,會把解冤書封存在解冤匣裏,以青銅製造,雕刻太乙救苦天尊像。
匣子上層,存放特質的解冤文書,通常都寫在羊皮紙或刻在木簡上。
下層壓五穀、硃砂和逝者一縷頭髮,鎮慰死者亡魂。
下葬三年後,再擇日把解冤匣取出,焚燒文書。
這麼講究的做法,只在一個門派裏比較常見。
-26-
我搶過解冤匣,翻過匣子,果然在背面右下角,看見一個「生」字。
我捏緊手裏的匣子,憤怒質問江奶奶。
「你們怎麼跟生葬派扯上的關係?江淺是不是還沒死?」
「這骨灰盒裏,到底是什麼?」
生葬派,顧名思義,在人還活着時候就給葬下去。
他們堅信,這樣的做法,能最大程度激發墓穴的風水之氣,而且起效極快。
打個比方,一家窮鬼找了個人財兩旺的風水寶地,正常把先輩葬進去,至少得過個幾年,十幾年,才能慢慢看見效果。
如果生葬下去,數個月就能見效。
以前農村裏,經常有這種傳言,一家人守靈,小孩子還能聽見棺材裏爺爺奶奶的咳嗽聲,甚至還會隔着棺材跟他說話。
村裏人都說這是撞邪。
其實,那就是老人被生葬了。
這種法子太損陰德,所以更需要解冤匣,解他人之冤的同時,還要釋解亡者怨氣。
「她不是你們家貢獻最大的姑奶奶嗎,你們這樣做不缺德?」
面對我的疾言厲色,江奶奶一臉懵逼。
「啊?」
「喬大師,你在說什麼,我大姐真的死了啊,我親眼看見她被焚化的。」
「那這是什麼?」
我把解冤匣懟到江奶奶眼前。
「你給我解釋一下!」
江奶奶一縮脖子,躲到江浩言身後。
「我不知道啊!」
「我大姐遺囑裏說的,讓我把東西給債主,我什麼都不知道。」
「孫子,你快給喬大師解釋,她好凶啊嗚嗚——」
奶奶一撒嬌,江浩言抵擋不住,握住我的手臂,搖晃幾下。
「喬墨雨,到底怎麼了,我奶奶不會撒謊的。」
我冷哼一聲。
「那你們江家祖上,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27-
這青銅匣子,是生葬派的寶物,和我手裏的雷擊木令牌一樣,代代相傳的。
原本,下葬三年之後,生葬派肯定要派人取回匣子。
不知道出了什麼變故,匣子一直留在江家,難怪他們說欠了別人的債。
按照江淺的遺言,要把匣子交回去,如果是她自己被生葬,匣子不滿三年不能動的。
所以,必然是江家祖上有人被生葬了,匣子沒還人家。
我懶得摻和這種亂七八糟的事。
「行了,東西也拿到了,咱們出去吧。」
表姐卻不肯離開,反而來奪我手裏的解冤匣。
「這裏面是江淺的日記本嗎?」
我立刻按住她去開匣子的手。
「不是,這是解冤匣,這東西不能亂動,不能在水底打開!」
表姐一臉委屈。
「那我不走!」
「不看她的日記本,我怎麼知道瀋海辛去哪了,我要這狗屁冤匣有什麼用啊!」
江奶奶從江浩言身後探出頭,狐疑地盯着她。
「你不是來要債的嗎?這就是我們江家欠你的東西啊。」
表姐正要說話,忽然像被人點了穴一樣,全身僵硬,猛地瞪大眼睛。
我晃動她的肩膀。
「你咋了?」
「沒——沒事。」
她的表情實在太過古怪,當時,我背朝門洞站着,我見她樣子不對,不由得扭過頭,順着她的視線去看門洞的位置。
那裏水波晃動,漆黑一片,啥也沒有。
表姐深吸一口氣,抱緊解冤匣。
「對,我就是來要債的,這個東西給我。」
「我們走吧。」
說着,貼緊牆壁小心翼翼往門洞方向游過去,帶着幾分急不可耐的意味。
凌玲緊緊跟在她身後。
「姐,你慢點,你小心點。」
-28-
一行人依次離開房間,我留在最後。
眼看江浩言的半個身體已經出了門洞,這時候,異變陡生。
一個人影忽然衝過來,猛地一刀刺向江浩言。
江浩言反應不及,只來得及側身一避,匕首劃破他的手臂,鮮血立刻朝四周瀰漫。
江奶奶還跟在江浩言後面,見狀,驚恐地想往回退。
對面那人,動作飛快,抬手扯住江奶奶的腳踝,把她用力往前拉,舉着匕首又捅向江奶奶的小腹。
江浩言回身撲過去,搶奪對方的匕首。
對方一個擰身,反握住江浩言的手臂,把他身體往前一送,然後在水裏跳起來,狠狠一腳踹到他背上。
江浩言和他奶奶,被踹進深淵中。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兩人的身體已經直直往下墜。
水面忽然開始沸騰,深淵底部,瀰漫起一股令人心驚膽戰的氣息。
直到這時候,表姐才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
「海辛,你幹什麼啊!」
我心頭一凜。
對面那個陌生男人,就是我之前在隔壁藥鋪碰見的,兩人還交過手。
他竟然是失蹤的瀋海辛?
他和江家有什麼深仇大恨,要這樣跟蹤到水城下,還對江浩言他們痛下殺手。
此時,卻來不及多想。
眼看江浩言和他奶奶越沉越深,他拼命控制氧氣閥門,試圖放掉一部分氧氣減輕重量,讓自己的身體往上浮。
但卻起不了任何作用,無盡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幾乎要將他吞沒。
我一咬牙,跳進水裏。
「江浩言!」
-29-
一下水,我就感覺水底下有一股巨大的吸力。
要把人的靈魂都壓扁的那種。
未知產生恐懼,我不知道水下到底有什麼東西,但從之前散發的氣息來說,這玩意兒很不好對付。
我心裏有一個強烈的直覺。
我大概率不是它的對手,所以要趁其不備,下猛藥,打它一個措手不及。
我直接拿潛水刀,劃破自己的手掌,捏了一大把五帝錢,天女散花一樣往下砸去。
同時,往下面丟了個照明彈。
玄學和科技手段一起用。
萬一這下頭有什麼變異的大魚,砸銅錢布置的北斗鎮煞局就沒啥卵用。
「砰」的一聲悶響。
水面向上翻滾,江浩言和他奶奶果然被水浪卷着衝上來了。
我一手撈住一個,拼命往前划水。
「快走。」
幸好,江浩言腦子還算清醒,一浮上來,也立刻用力蹬腿,擺着手往前遊。
我們三個,總算幸運地離開深淵,從門洞裏擠了出來。
表姐正在和瀋海辛撕扯。
「海辛,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爲什麼要傷害他們?」
瀋海辛沒答話,用力搶過她手中的解冤匣,朝她肚子上狠踹一腳,扭頭就跑。
表姐大哭。
「瀋海辛,你給我站住!」
表姐撲過去抱住瀋海辛的腿,瀋海辛拼命掙扎,一腳又一腳,用力朝表姐身上踢。
等我們追上去的時候,他已經狠狠一腳踹在表姐腦袋上,把她踢翻了。
順利游到店鋪門口,瀋海辛朝我們豎起一箇中指。
我氣得夠嗆。
這什麼混蛋,對自己懷着孕的老婆,也能下此毒手。
絕不能讓他跑了。
我奮力追趕。
攆在瀋海辛屁股後面,追到當鋪門口。
眼看着他已經要游上主街道,就在這時候,當鋪旁邊那個石雕贔屓,忽然伸出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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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白白嫩嫩,胖嘟嘟,藕節似可愛的,小朋友的手。
那隻手用力抓住瀋海辛的腿,把他狠狠摜在地上。
瀋海辛半截身體陷進淤泥中,污泥氾濫,湖水混成一團。
我僵在原地。
這隻贔屓,舒展地把四肢全都從龜殼下伸出來。
它的四肢,明顯就是小孩的手腳,手指頭上還有胖嘟嘟的指窩,看着有幾分可愛。
緊接着,它探出一個腦袋。
形狀大小和小孩也差不多,卻長着成年人的五官,而且皮肉鬆弛,是耄耋老人的長相。
我腦中瞬間閃過一個詞。
「血黿。」
血黿,又叫陰黿,是被巨龜啃食肉體後,產生的陰魂。
古代經常會鬧河神,水底有巨蟒或者巨龜作亂。
爲了平息水患,當地就會獻祭童男童女,餵養河神。
這些小孩被投入水底,被巨龜喫掉,怨念久久不散,就會變成這種半人半龜的陰物。
龜村位於洪湖旁邊,洪湖在古代也經常鬧水患,我估計,這附近的水域,以前應該是有巨龜,所以村子才叫龜村。
日積月累,不知獻祭了多少孩童下來。
這種血黿,喜食人血,怨氣沖天,極難對付。
血黿一口咬上瀋海辛的小腿。
瀋海辛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拼命翻滾掙扎。
鮮血朝四周瀰漫擴散。
主街道上那些店鋪門口的贔屓,似乎全都動了起來。
我驚得亡魂大冒。
「這麼多!」
一隻血黿對付起來已經很麻煩,這麼多一擁而上,我還帶着老弱病殘,我自己倒是能脫身,他們怎麼辦。
我立刻抓住江浩言的手臂。
「你帶着奶奶他們往上游,趕快走,我來墊後。」
沒想到,表姐又不聽指揮,撲過去救瀋海辛。
「海辛,你沒事吧!」
凌玲也追上去拉住表姐。
「姐,你別管他了,我們走吧。」
隊伍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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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藥鋪門口的那隻血黿已經游過來,忽然加速,猛地衝向我。
我凌空一躍,狠狠一掌拍在它腦門上。
它的腦袋一縮,我掌心拍在石雕龜殼上,疼得我齜牙咧嘴。
這隻血黿趁機往上一跳,手腳並用,抱住我的手臂。
觸感冰涼滑膩,像被一條死蛇纏住。
我右手結了個金剛印,去砸它的手臂,它反應極快,四肢一縮,鬆開我的手,向外盪出幾米遠。
遠處又有幾隻血黿朝這邊游過來。
瀋海辛也在表姐的ŧú⁾幫助下脫身,脫身後第一件事,他反倒拔出匕首,狠狠一刀割破錶姐的大腿。
鮮血瀰漫,有一隻血黿立刻撲到表姐身上,在她腿上用力咬了一口。
我只能回身去救表姐。
圍過來的血黿越來越多。
我根本沒法帶着這麼多人離開,只能一邊戰一邊退,躲回當鋪裏面。
等回到那間有深淵的房間,所有的血黿都停在外面不動了。
很明顯,它們在忌憚裏頭的東西。
衆人緊貼牆壁站着,氣喘吁吁。
瀋海辛縮在最裏面。
表姐一直在哭。
「瀋海辛,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了,你爲什麼這麼對我?」
「剛纔你示意我拿那個青銅匣子,我也拿出來給你了,你爲什麼這樣!」
瀋海辛冷哼。
「傻逼!」
我大怒,一腳踢向他。
「給我下去吧你!」
瀋海辛往後一縮,驚恐地喊道:「你別鬧了,要是驚動這裏頭的東西,大家全都得死!」
江奶奶:
「你到底是誰?」
「你知道這下面的東西?」
瀋海辛冷冷一撇嘴。
「我纔是你們家的債主。」
「你江家欠我的,東西還我就算了?呸!你們這輩子都還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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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羣人困在這間房裏,左右也出不去,瀋海辛開始跟我們講述,他和江家的往事。
瀋海辛的父親沈如暉,是生葬派的傳人。
那時候建國沒多久,到處亂糟糟的,喫飽飯都難,幹這行的生計艱難,能活一條命都算不錯,根本不可能有人找他們看風水。
沈如暉的父親就想着,給自己找個風水寶地。
自己這條爛命也就這樣了,希望子孫後代能喫飽飯。
他讓沈如暉揹着他,輾轉多地,流浪到龜山村附近,遇見了江家人。
沈如暉對江淺一見鍾情。
江淺也對這個長相清秀的外來戶很有好感,只是江家人不同意。
弟弟們年紀還小,正是要她照顧的時候。
沈如暉一個外來戶,還帶着個生病的老爹,父子倆自己都活不下去,拿什麼娶江淺。
兩人只能偷摸搞地下戀。
情到濃時,沈如暉把自己家的底細交代了,說他爹發現,龜山村下頭的那座古代水城,是一個位置極佳的風水寶地。
只要把長輩生葬進去,不出五年,子孫後代必定大富大貴。
他爹病得嚴重,沒多久好活了,到時候,他會把自己爹葬到下頭水城裏去。
「以後我會有大出息的,江淺,你就跟着我,我會給你最好的生活。」
沒料到,江淺回去,把這件事告訴了自己父親。
江父當夜就動了歪主意。
他也想要這個風水寶穴,但他無病無災,還捨不得死呢。
如果這個寶穴可以留着,等自己老得只剩一口氣,再下去,那多好啊。
怎麼樣才能留住這個寶穴呢——
於是,在某一晚,江淺跟沈如暉偷摸約會時,被村裏人抓住了。
江家告他流氓罪,把沈如暉送進監獄。
沈如暉的父親也在那一場混亂中被打死,屍體隨意刨個坑,就地埋了。
終究沒能住上他爲自己精心尋覓的好穴。
這一切,江淺都被矇在鼓裏。
她以爲村裏人發現他們的約會,只是一個意外。
她苦苦哀求江父,跟村裏人說清楚,保下沈如暉。
「他沒有對我耍流氓,我自己願意的,爸,你救救他啊——」
江父唉聲嘆氣。
「這話怎麼能對外說呢?你願意?你的名聲不要啦?他們是外來戶,走就走了,我們祖祖輩輩紮根在這,你這樣,我們家是要被村裏人戳脊梁骨的啊!」
「要是你也出事,幾個弟弟咋辦,我怎麼活啊!」
那個年代的農村,名聲確實很要緊。
江淺性格懦弱,在父親的勸說下,竟也退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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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暉被判刑十五年。
十五年後,等他出來,又趕上特殊年代,他被送去偏遠的地方勞動改造。
根本顧不上找江家報仇。
也就是這時候,江淺的父親死了。臨終遺言,要求江淺把他和那個銅匣子,一起葬到水城裏。
很快,改革開放,江淺帶着幾個弟弟下海經商,賺了一大筆錢。
等沈如暉找回來的時候,江家已經成了當地的鉅富,憑他的能量,面都難見到,更別提報仇了。
江淺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當初的事,好像是自己父親做的局。
她心裏痛苦萬分,無言面對沈如暉,也不敢去打聽他的下落。
瀋海辛咬牙切齒。
「呸,你們一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去死,你們全家都應該去死!」
江浩言據理力爭。
「胡說八道!你在撒謊,這全是你編的吧,年紀都對不上,我姑婆都九十八歲了,你爸起碼也得九十以上吧?」
瀋海辛:「他六十歲生的我,怎麼了?」
江浩言:「你撒謊,我太爺爺根本不是這種人,我們家的人都不信這些!」
瀋海辛:「不信這些,你現在來這裏喫屎啊!」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吵翻了天,凌玲忍不住插嘴。
「等一下,這是你跟江家的事,跟我表姐有什麼關係,你爲什麼要害她啊?」
瀋海辛冷笑。
「誰害她了?」
「女人都是賤貨!她自己湊上來的,她活該!」
這下,輪到凌玲跟瀋海辛吵。
吵了半天,我總算弄明白,這瀋海辛,就是個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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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說,沈如暉是個變態。
他被江淺害得一無所有,直到五十多歲,才娶了個四十多,離過婚的女人。
他最開始,也認命了,搞不了江家,就好好過日子吧。
沒想到,那女人嫌他窮,生下瀋海辛以後就跑了。
沈如暉把全世界的女人都恨上了,自己一個人撫養瀋海辛長大,從小給他灌輸這種不正常的觀念。
他對瀋海辛也好不到哪裏去,動輒捆起來打罵。
「你媽是賤種,你也是個小賤種。」
瀋海辛長大以後,又把這些仇恨轉到其他女人身上。
他比他爸能幹,工作以後賺了不少錢,他就到處玩女人,用盡各種手段,對方越痛苦,他越高興。
認識表姐的時候,他正要實驗自己最新的計劃。
不分手,不家暴,而是兩人感情最好的時候從她生活裏徹底消失,讓她崩潰。
「我送你的項鍊裏,裝了竊聽器,你周圍所有人把你當神經病,你哭得越慘,我心裏越開心,哈哈哈——」
瀋海辛仰天大笑。
凌玲氣得踢他。
「死變態,去死啊你!」
瀋海辛身體不停地往後退,猙獰吼道:「賤人ƭū₊,你再過來,我把你推下去,大家一齊死!」
凌玲果然不敢再動,依舊怒氣衝衝罵他。
表姐反而冷靜下來了,木着臉,平靜地問。
「你怎麼做到的?」
「讓所有人說不認識你,你怎麼做到的?」
瀋海辛聳聳肩。
「這有什麼,我是個心理醫生。」
瀋海辛給表姐服用了迷藥,這種藥物,會讓人產生記憶混亂,顛倒時間順序。
他和表姐朝夕相處幾個月,等表姐回老家之後,他跟着回去,在表姐家附近租了個房子。
每天晚上,翻到表姐房裏,給表姐服用迷藥,對她進行催眠。
第二天再強化記憶。
「我奶奶生病了——」
「我知道,傻丫頭,咱們不是一起去醫院了嗎?奶奶精神還是不錯的。」
表姐白天發生的事,跟他講述,他都會強行把自己給安插進去。
在迷藥的作用下,表姐恍恍惚惚,就覺得這些都是真的。
「本來想多陪你玩一段時間的,誰知道呢,江淺這老太婆,竟然那麼快就要死了!」
瀋海țũ̂₂辛很無所謂地聳聳肩。
「沒空理你了,算你運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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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沉默了一會,忽然抖着肩膀笑出聲來。
「你可真費勁啊!」
「也是你給我洗腦的吧,要父母尊重我的隱私,我一個人住二樓,不讓他們上來。」
「你真牛啊!繞那麼一大圈,就爲了耍我?」
瀋海辛不以爲然。
「你該感到榮幸。」
「去你媽的榮幸!」
表姐忽然暴走,直接把凌玲往旁邊一拽,猛地撲到瀋海辛面前,用力抱住他,往深淵裏縱身一躍。
「我靠,你這瘋女人,你鬆手!」
瀋海辛用力去踹表姐,表姐死死摟着他不放,從腿上拔出潛水刀,狠狠刺向瀋海辛。
瀋海辛身體往後一縮,匕首從他小腹處劃過。
應該只是劃破了表皮,瀋海辛卻露出極爲驚恐絕望的表情。
「你瘋了,這裏不能見血!」
緊接着,水面又開始翻滾,那股令人心悸的氣息又從底下冒了出來。
瀋海辛發瘋一樣,拼命划動手臂,想從深淵裏游上來。
但表姐死死抱着他。
舉着匕首,一刀又一刀,瘋狂砍他。
凌玲在旁邊歇斯底里地尖叫。
「姐,你別管他了,你快上來,姐,我拉你,你快過來!」
話還沒說完,瀋海辛忽然身體一僵。
緊接着,他的腳上不知被什麼東西纏住,咻的一下,他整個人被往下扯,光速消失在我們視線中。
快到根本看不清。
表姐這才渾身一震,如夢初醒一般。
「凌玲,救我——」
這種時候,怎麼救啊,我朝外瞥了一眼,忽然計上心來。
我衝到外面,一羣血黿正對着門洞虎視眈眈。
我用盡渾身解數,橫衝直撞,把幾隻血黿踹進深淵。
幾乎是血黿剛落地,它背上那塊石碑就瞬間碎裂。
頂上的石頭龜殼也村村龜裂,瀰漫出一股又一股鮮紅的血霧。
水面像燒開一樣,翻滾得厲害。
我一邊拳打腳踢,把血黿甩進池子裏,一邊對江浩言怒吼:「把表姐拉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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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圍着的其他血黿見勢不妙,立刻四散逃走。
幸好,江浩言人高手長,動作飛快跳進深淵,把表姐推了出來。
也是我們運氣好。
水底下的東西,好像對那些血黿更感興趣,很輕易就放過了表姐。
我們幾人不敢停留,從當鋪裏出來,拼了命地划水,一口氣爬到岸上。
幾人坐在地上,摘掉設備,大口大口喘氣。
慘白的陽光照在身上,體溫逐漸回暖,我仰面躺着,看着頭頂的藍天白雲,彷彿重回人間。
江浩言驚魂未定,「那下頭到底有什麼東西?」
我搖頭。
「不知道,我猜可能和遠古的巨龜水神有些關係。」
這天地廣闊,總有一些未知的東西,在某些隱祕的角落存在,偶爾嶄露一角,這世上,便有了許多神神怪怪的傳說。
保持敬畏就好,不必刨根問底。
江奶奶癱坐在地上,用手抹掉臉頰上的水,忽然拍着大腿罵起來。
「我就知道江淺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們姓江的都不是好人,我呸!」
江奶奶說,她年輕時候性格耿直潑辣,嫁給江爺爺,家裏啥事都聽江淺這個大姑姐的,她對江淺早就心裏不滿。
兩人吵過好幾次,也談不上吵,是她瞎蹦躂,被江爺爺罵。
這次,江淺死後,留下遺囑,指名道姓要江奶奶把東西帶給債主。
「有些事,只有咱們這一輩的人適合知道。」
「三弟妹,你水性好,這事情託付給你,我最放心。」
她明顯知道,沈家後人不懷好意。
水下又這麼危險,江家去拿東西的人,十有八九要喪命。
她捨不得自己任何一個子侄,卻把這個任務交給江奶奶。
奶奶罵姑婆,江浩言訕訕地,也不敢插嘴。
我心裏很是感慨。
江淺是個好人嗎?
不太算,可她對自己的弟弟和侄子們,卻也沒話說,臨死都在爲他們考慮。
葬生派畢竟也是個風水門派,江淺怕自己家裏人以後再落到沈家手裏,立下家規,江家人統統不許信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
所以江浩言的父親和幾個伯伯,對此都比較反感。連當初他媽找我去家裏驅邪,也要用離婚威脅江總。
她什麼都考慮到了,只是沒考慮自己。
愛人被父親陷害,她默許了,還一直盡忠盡責地守護這個家。
這樣的一生,究竟值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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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越過水麪,掀起陣陣白浪,拍打着岸邊的礁石。
我坐起身,長長嘆口氣。
「龍脈抱穴,水口藏風,陰澤後世,三元不敗。」
活葬的風水寶穴, 能保江家三代興隆昌盛。
江淺算一代,江鴻振第二代,到江浩言,便是第三代,也就到此爲止了。
江家以後的福澤, 連同瀋海辛的仇恨,盡數掩埋在這平靜的湖面下,最終, 隨着水汽升騰蒸發, 消散在這天地間。
我揹着手臂,一副世外高人的風範。
「區區三元穴,也值得弄出幾條人命。」
「奶奶, 不是我說,你們江家人,眼皮子忒淺了。」
奶奶跳起來。
「呸, 他們江家,他們江家, 跟我有毛個關係, 我這輩子該享的福也享了, 纔不操心子孫後代的事情。」
江浩言一臉慚愧低着頭,忽然驚叫道:「血——表姐, 你流了好多血!」
凌玲緊張地在表姐身上一頓摸。
「姐, 你哪受傷了?」
表姐搖搖頭,一臉麻木, 伸手撫向自己的小腹。
「是他要走了。」
「也好,陪你爸爸去吧,他不配活着。這糟爛的世界,也不值得你來。」
一行人急匆匆地, 又趕着要把表姐送去醫院。
這一趟, 勞心勞力, 分逼不賺。
我感到很悲傷。
悲傷得腳步沉重,全身也沉甸甸的, 走都走不動。
我低頭一看。
「咦,這玩意兒怎麼掛我氧氣筒上。」
那個解冤匣,大亂中,不知道被誰拿着,也不知道被誰甩了出來, 鏤空的青銅花紋正好卡在我氧氣瓶旁邊的凸起處。
我伸手取下解冤匣,三兩下打開。
匣子第一層, 是桑皮紙做的解冤書, 沒啥稀奇的, 我直接念個符咒,夾在指間, 把它給燒了。
第二層打開, 卻不是想象中的硃砂和頭髮, 竟也是一張桑皮紙。
打開一看,我猛然瞪大眼睛。
「我靠!」
我顫抖着,撥通電話。
「喂,花花, 陸靈珠,咱們要發財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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