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間流行玩山寨黑悟空,其中一個景點,叫大乘之國。
玩過的人都着魔般去打卡,卻沒有人回來。
我也收到了那個盜版光盤,可他們不知道,我是唯一的地師傳人。
-1-
最近黑悟空這款遊戲爆火,我也很想玩,但價格太貴,買不起。
我朋友陸靈珠送了我一個 U 盤,說這裏面就是黑悟空。
我興高采烈,把 U 盤插進電腦,安裝完畢,屏幕上緩緩出現三個大字:
【黑悟能】!
畫面最中間,是一頭穿着盔甲,手拿九齒釘耙的黑色野豬。
我氣得扔掉鼠標。
「什麼玩意兒啊,你這盜版也太離譜了!」
陸靈珠安慰我,說別看這頭豬長得粗獷,但是遊戲畫面十分出色,而且劇情比黑悟空精彩很多。
看我無動於衷,她「啪」地一拍桌子。
「我送你的,免費啊,你不玩?」
免費兩個字,就像有魔力一樣,牢牢掌控了我的意識。
我情不自禁伸手摸向鼠標。
三個小時後,畫面定格在一座寺院外。
寺院三面環山,院後山崖如壁,樓閣重疊,景色十分壯闊。
其中最高大的一棟佛塔,門口掛了牌匾,寫着「大乘之國」四個字。
金輝獸面的硃紅色大門緩緩向兩邊打開。
我操縱的黑悟能就站在門口,視線拉遠,他原本龐大的身軀,在這扇巨大的木門前就像螻蟻一樣。
不知道爲什麼,那一瞬間,我心臟忽然不受控制地縮緊。
我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人生彷彿沒有任何意義,只有那扇門後,纔有我追求的真理。
畫面上緩緩閃爍着鮮紅色的字跡。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離一切諸相,即名諸佛。
【歡迎來到大乘之國。】
我情不自禁地跟着唸了幾句,唸完,心裏冒出一股極其強烈,不受控制的念頭。
我要去到這個大乘之國,去追求真理。
-2-
我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遊戲光盤裏,居然藏有咒術。
咒起源於巫。
在道教、佛教裏,咒都可以用來溝通天帝佛祖,祈請神明,也能役使鬼神,操控人心。
中了咒的人,必須要按對方的要求去做。
不然,那個念頭會在腦子裏生根,讓人煩躁不安,沒法思考其他東西。
這種咒術,對普通人有用,對我影響應該不是很大。
因爲我是唯一的地師傳人。
俗語有云,一等地師觀星斗,二等風師尋水口,三等先生滿地走。現在行走世間的,大多都是普通的風水先生。
能掌握觀星望氣之術的,古代都在欽天監任職,效命於帝王家。
我喬家祖上便是欽天監監正,也是世傳的風門門主。
常年修煉道術,讓我的心智比正常人堅定許多。可看完這個遊戲,最後定格的畫面卻像烙印一樣印在我腦子裏。
我心臟「突突」地跳,整個人煩躁不安,起來一連喝了兩杯水,都沒把這股心悸感壓下去。
我轉頭跟陸靈珠感嘆。
「這咒術,有點東西啊。」
抬頭看清陸靈珠的臉,我嚇了一跳。
只見她兩眼發直盯着屏幕,目光空洞,眼尾發紅,眼中竟然有隱隱的淚光閃爍。
我大喫一驚。
陸靈珠這人腦子雖然蠢了點,但怎麼說,她也是正經的茅山派大弟子,從小在山裏修煉,不該這麼容易被咒術操控啊。
我推她肩膀。
「你怎麼了?」
陸靈珠被我一推,回過神來,忽然興奮得一蹦三尺高。
「發財了,我發財啦!」
說着舉起手機屏幕給我看。
「看,臥槽,連大盤都漲停了,牛市,百年一遇的大牛市啊!」
-3-
我湊過去看了一眼,瞬間瞪大眼睛。
當日參考盈虧,兩百多萬!
我問陸靈珠,這是啥意思。
她說,她國慶前那一天買的股票,今天開盤漲停,這個當日參考盈虧,就是今天賺了兩百多萬的意思。
我倒吸一口冷氣。
「你就啥也不幹,把錢放這裏面,它就給你兩百萬?世界上還有這麼好的事情嗎?」
陸靈珠得意地冷哼。
「你懂什麼,美元降息,大利好,中國股市要崛起啦!這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超級無敵大牛市,你進去,躺着都能賺錢。」
陸靈珠滔滔不絕,分析了一波國際形勢,言談之間,說自己是茅山金融女魔頭,看在朋友的分上,給我推薦幾隻股票,進去就躺贏。
看着她手機屏幕上那一排鮮紅的數字,我瘋狂心動了。
股票賬戶我也有,樓倩倩的表姐在證券公司上班,去年爲了拉業務,讓我們每個人都開個賬戶。
當時開戶送一人一箱餐巾紙,我也不是爲了那個餐巾紙,主要是看在同學的分上,我就去了。
我麻利地掏出手機,把所有存款,一共十三萬八千四百三十塊,全都轉到股票賬戶裏,然後按照陸靈珠的指示,買進去一隻快要漲停的股票。
剛買進去,我眨了下眼睛。
當日參考盈虧,-6788 元。
我心臟頓時抖三抖。
「陸靈珠,這個股票的手續費,那麼貴呢,要扣百分之五?」
「什麼百分之五?」
陸靈珠疑惑地看向屏幕,整個人彈起來。
「臥槽,大盤怎麼跳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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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水,什麼意思?
在我要殺人的眼神下,陸靈珠從我手裏一把搶過手機,自信地一甩頭。
「沒什麼意思,倒車接人,知道嗎?
「就是故意洗盤,把股票砸下來,這樣你纔有機會上車啊。你個 Low 貨,跟你說了也不懂。
「放寬心,等會馬上拉起來了。」
十分鐘後,那條線果然又升上去,當日盈虧顯示 216 塊。
我頓時美滋滋。
哇,啥也沒幹,就賺了兩百多,每天兩百多,一個月六千多,這不得發財啊。
「來,靈珠,你坐,我給你剝個橘子。」
我殷勤地把陸靈珠按回椅子上。
她一邊喫橘子,一邊告訴我這款遊戲的事。
這個遊戲,最早是她好朋友宋菲菲的堂哥,宋天明開始玩的。
玩好之後,宋天明非常興奮,把遊戲鏈接發在他們朋友羣裏,將這款遊戲誇得天花亂墜,還說,大乘之國是朝聖之地,邀請朋友們跟他一起去。
那個羣裏,全是一幫遊手好閒的富二代,閒着沒事幹,紛紛下載遊戲。
然後三天前,他們集體失蹤了。
「失蹤?」
我伸手點了一下屏幕。
「這個畫面跟黑悟空的很像啊,取景之地應該是山西臨汾的小西天。
「那地方都成網紅景點了,每天大排隊,怎麼還會有人失蹤?」
陸靈珠點頭。
「事情就奇怪在這裏。」
她說,那羣富二代失蹤後,家裏人紛紛着急地報警,警察查到他們確實買了小西天的門票。
但是翻遍了當天的監控記錄,他們並沒有在景點裏出現。
幾個人最後一次出現在監控鏡頭裏,就是三天前的晚上,在小西天所在的鳳凰山腳。
他們的車子還停在路邊。
鳳凰山不大,山體形狀狹長,孤嶺突兀,狀如鳳凰展翅,山上只有小西天那一個景點。
這幾天,出動了數百支搜救隊搜山,卻都找不到他們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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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靈珠把照片給我看。
這是一張大家進山前的合照。
所有人都穿着統一的黑色衝鋒衣,二十多個人,有男有女,全都板着臉,不苟言笑。
鏡頭最旁邊有一個模糊的路人。
那人戴着黑色的鴨舌帽,一隻手擋住半邊臉,只露出一角白皙的下巴。他的手背上,是花紋繁複的黑色圖騰,從尾指,一路往上延伸進衣袖裏。
我瞳孔一縮。
這是季康。
季康也在鳳凰山,那這些人的失蹤,很有可能跟他有關。
事不宜遲,我立刻打電話給花羽靈,讓她準備好,跟我們一起出發去山西。
關係到這麼多富二代的安全,陸靈珠動作很快,讓宋菲菲安排了私人飛機送我們去。
在機場,我美滋滋地掏出手機給花羽靈看。
「花花,我告訴你,幾百年一遇的大牛市要來了,看見我的股票沒有?來,大聲告訴我,我今天賺了多少錢!」
手機屏幕懟到花羽靈臉上,她掃了一眼,眼中露出十分同情的神色。
「兩萬四千五百。」
我的嘴角咧到耳朵根。
「討厭!陸靈珠,你不是說股票一天最多隻能漲十個點嗎,我買進去的時候已經漲到八個多點了,怎麼還能賺那麼多呀?」
花羽靈搖頭,把屏幕給我轉回來。
「是虧兩萬四千五百,你的股票跌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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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我眼前一黑。
我要殺了陸靈珠。
但現在她還活着,爲什麼呢。
因爲打也沒有很打得過,勉強平手。
不過她也快瘋了,坐在飛機上,一直兩手合十,不停地自言自語。
「是技術性調整,不要怕。
「是技術性調整。」
說着撲過去掐宋菲菲的脖子。
「狗大戶,你不是資本家嗎,這些股價都是你們操控的,你給我拉起來啊!」
宋菲菲用力掙扎。
「放手啊,我自己都虧了一千多萬!」
一路打鬧Ŧüⁿ到下飛機,已經是晚上七點,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我難過得失去胃口,晚上只喫了三碗飯。
車子開到鳳凰山腳,前面就是宋天明他們最後乘坐的那輛豪華中巴車。
車門緊閉,黑色的車身籠罩在山脈的陰影下,幾乎跟黑夜融爲一體。
我走到車窗旁邊,踮起腳尖往裏看。
車裏一片昏暗,能朦朧地看見,所有座位都空着,位置上還零零散散放着幾隻包。
我打起手電,把臉湊近玻璃。
下一秒,一張慘白的臉忽然在座位上出現,猛地貼近我。
我愣着沒動,旁邊的宋菲菲嚇一大跳,身體本能地往後仰,差點摔倒。
我伸手扶住她。
她瞪大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
「哥?」
我撓撓頭。
「瞎喊什麼,還是叫我姐吧。」
宋菲菲一把推開我。
「剛纔那是我哥,我哥就在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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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菲菲撲過去,拍打車窗。
「宋天明,你在車上待幾天了,你怎麼不給家裏打電話?」
車窗上,那張臉依舊緊緊貼着ťū⁺玻璃。
他臉色是不正常的慘白,連脣色都是白的,表情十分僵硬,眼珠子也幾乎不會轉,就像一張純白色的石膏面具。
陸靈珠跑去開車門,一拉門把手,沒拉動,車門是從裏面鎖上的。陸靈珠直接從路邊撿起一塊石頭,把車窗砸開,我們四個人依次爬了進去。
剛跳進車裏,就感覺到不對勁。
腳底下十分黏膩,就像跳進還沒幹的水泥地裏,走一步,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把鞋子從地面上拔起來。
我把手電筒照向地面,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汽車地板上,是一層厚厚的紅褐色粘液,看着就像血漿。我蹲下身,用手指頭沾了點粘液,湊近鼻尖。
又腥又臭,還有一股十分強烈的木頭味道,聞着倒不像是血,反而像什麼植物的汁液。
我問花羽靈,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她研究一會,皺着眉搖頭。
「這味道有點熟悉,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我們兩個盯着指尖的粘液研究,花語靈把我的手指拉到眼前,試探性想舔一口。
這是她的習慣性動作了。
蠱族聖女,體內有金蟬蠱,百毒不侵,從小到大什麼噁心的蟲子都喫了個遍,所以這丫不嫌髒,不怕死,碰見不明白的東西就本能想嘗一下。
沒想到,還不等花羽靈湊近,斜刺裏忽然冒出個腦袋,一口把我手指頭都咬進去。
我慘叫一聲:「啊,陸靈珠,你幹什麼!」
陸靈珠啜完我的手指,得意洋洋抬起頭。
「你們兩個揹着我喫什麼好東西!
「帶巧克力了你?」
說完還咂摸嘴巴,回味口腔裏的味道。
那股濃濃的木頭味,被唾液一激,香味陡然轉變,就好像木頭迅速枯萎腐爛,連帶着底下的蛇蟲鼠蟻,屍體發膿潰爛,散發出一股極其強烈的死老鼠臭味。
陸靈珠:「嘔——」
花語靈「啊」了一聲,扭頭看向陸靈珠,臉上ṱŭ⁷露出一種十分複雜的表情,既同情又噁心,甚至還有一絲羨慕。
「我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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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語靈說,苗疆三萬蠱,其中有一類特殊的蠱蟲,似蟲非蟲,介於植物跟動物之間。
就好像冬蟲夏草之類,它的狀態會隨着季Ṭů₈節的變化而轉變。特別是有一種叫深淵蠕草的植物,它常年都是植物狀態,但在每年的深秋之季,它的葉片會散發出一種特殊的香味,吸引蛇蟲。
蛇蟲吞喫掉它的葉片之後,反而會被它寄生,從體內開始腐爛,不斷滲出粘液。等體內肌肉骨骼內臟,都被這種植物蠶食乾淨,它頭頂的表皮也會破裂,從頭上長出幾瓣葉子,變成一株完整的蠕草。
這種蠕草有動物的軀體,可以隨意活動,喜食生肉。
就算被砍成數截,因爲它的植物屬性,只要有泥土在,每一截都能生長,對付起來十分麻煩。
花語靈一臉敬佩地看着陸靈珠。
「它的粘液,是動物屍體腐爛之後的骨血融化形成的,惡臭難聞,我小時候幾次想嘗試都沒勇氣,你真厲害啊。」
陸靈珠:「嘔——YUE——你不早點說,嘔——」
陸靈珠蹲在地上大吐酸水,宋菲菲從遠處走過來。
「你們在幹什麼?靈珠,你咋了?」
陸靈珠迅速把嘴裏的酸水咽回去,把嘴一抹,然後飛快地從地上勾了一坨粘液,站起身,把手指湊到宋菲菲面前。
「菲菲,這是喬墨雨帶的進口巧克力,可好喫了,你嚐嚐?」
「巧克力?」
宋菲菲狐疑的視線在我們身上掃過。
「怎麼化了?」
陸靈珠聳聳肩。
「嗨,喬墨雨燥氣大,體熱啊,捏在手裏溫度太高,就化了。
「化了更好喫,我真沒騙你,你快嚐嚐。」
宋菲菲一扭頭,避開陸靈珠的手指。
「我不信,你不會耍我吧?
「除非你先喫。」
陸靈珠猶豫片刻,眼神逐漸堅定,她眉頭緊皺,伸出舌尖,朝指頭上又飛速舔了一口。
陸靈珠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卻還是強行擠出一絲笑容,十分陶醉回味的樣子。
「嗯,美味,真的很好喫,我沒騙你吧?」
宋菲菲嘴巴鼓得像河豚。
「噗——哈哈哈哈哈——
「你們之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哈哈哈哈,靈珠,你好惡心啊!」
陸靈珠:「嘔——可惡,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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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靈珠偷雞不成蝕把米,蹲在地上,連黃疸水都要吐出來了。
我們三個捧腹大笑,笑着笑着,整輛車子忽然晃盪了一下。
我表情凝固,花語靈動作利索,一手抓住車窗上沿,一貓腰,身體靈巧地鑽了出去,跳到地上。
「有一個輪胎漏氣了。」
宋菲菲擰着眉。「這裏不對勁,我們先下去吧。」
我扭頭看向車尾的那幾排座位。「你哥呢?」
宋菲菲搖頭。「不是他,有人在車窗上貼了一張他的照片。」
我走過去一看,果然是張照片,覆蓋了整個車窗,人臉的比例跟真人幾乎一模一樣,天黑時候,從外面看上去,倒是很容易認錯。
我撕下照片,隨手一捲丟進包裏,準備等會找個安全的地方仔細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線索。
我們三個下了車,花語靈已經繞着車身周圍檢查一圈,告訴我們,山腳處也發現了蠕草的粘液。不止如此,旁邊的灌木,還有折斷的痕跡。
「當時車上應該還有人,被蠕草攻擊後,棄車逃跑,從這個方向上山了。」
我們按照花語靈的指示進山。
一路上,陸靈珠心事重重,兩手按着自己的肚子,連連追問花語靈,自己是不是也被蠕草寄生了。
花語靈點頭,遞給她一顆解毒丹。
「蠕草的生長環境十分特殊,它名叫深淵蠕草,必須得長在崖底或者溝底,陰暗不見天日的地方。
「而且周圍得有地下水源,有不少於三種毒蟲。要知道,毒蟲都是有很強的邊界領域的,蠕草只能長在邊界的交界處。
「這東西需要十分苛刻、很偶然的環境才能長大,你哥他們也是倒黴,怎麼就碰上蠕草了。」
按花羽靈的意思,蠕草成功寄生之後,就成了能四處走動的動物,不再侷限於崖底,而是會四處活動,且有很強的攻擊性。
宋天明他們來鳳凰山旅遊,還是在半夜到的山腳下,估計車子剛停好,就碰到了蠕草。
於是一行人嚇得慌不擇路,朝山上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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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小。
正常人被動物攻擊,怎麼還想着往山上跑呢,那不是更加被動。
而且他們二十多個人,總有人能順利逃脫,或者起碼及時打出求救電話吧,但這幾天,沒有任何人跟外界聯繫過。
可眼前除了花語靈的推測,我暫時也沒有其他想法,只能先聽她的,去山上找人。
花語靈順着蠕草的行動痕跡,一路追蹤。
跋涉在深夜的山林中,我感覺氣氛格外不對勁。
這片林子實在太過安靜了,原本該有的蟲鳴鳥叫聲,完全聽不到,甚至連一絲風聲也沒有,周遭的一切都蟄伏在黑影中,靜止不動。
耳畔只餘自己的腳步聲,踩在乾枯的落葉上,發出細微的「咔嚓」聲。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
我好像沒走那麼快啊,我猛然停下腳步。
「咔嚓咔嚓——」
聽清楚了,響聲是從旁邊的灌木裏傳來的。
我伸手摸到包裏,掏出桃木劍,另一隻手捏了張雷符,大步朝那邊衝過去,喊道:「花花,快過來,這裏有東西!」
灌木叢țúⁿ劇烈抖動,我提着桃木劍,正要劈砍下去。
裏面忽然傳來一聲尖叫:「臥槽,你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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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電筒在眼前照出一圈光暈,整個灌木叢覆蓋在明亮的光線下。
樹叢裏蹲着一個男人,兩手擋在眼睛上方,低聲呵斥我,讓我把手電筒拿開。
「你這啥電筒啊,那麼刺眼。」
宋菲菲幾人聽到這邊的響動,朝這聚攏過來,團團圍住灌木叢。
等看清眼前的男人,宋菲菲大喫一驚。
「宋天明!」
男人一愣,用手圈成半圓形,攏在眼睛旁邊,眯眼盯着宋菲菲看了一會,震驚道:「臥槽,菲菲?」
兄妹兩人見面,先是十分激動熱情,手拉着手轉了一個圈。
接着,宋菲菲開始罵人,說家裏都被搞得雞飛狗跳,宋天明他媽心臟病都差點發作,現在人還躺在醫院,既然你沒事,爲啥不給家裏回個信。
宋天明一臉蒙地掏出黑屏的手機。
「我來之前不是都交代好了嗎,要在這邊靜修一個禮拜,聯繫我幹啥?
「我早沒電關機了,這邊沒地方充電。」
宋菲菲都快瘋了。
「你們不是二十多個人嗎,都沒電了?其他人呢?就沒一個長腦子,沒一個想着跟家裏報個平安啊!」
宋天明解釋,他們這一趟朝聖之旅,是來清修的,所有人都商量好,不用手機,跟這個快節奏的世界暫時脫離,好好修煉自己的心神,讓心靈獲得平靜。
所以大家都沒帶充電寶,一下車就關了手機,有幾個晚上忍不住,重新開機想玩的,發現這深山裏也沒信號,就此作罷。
「你是說你們一個都沒出事,是自己下車的?
「那你們這幾天都躲哪了,警察爲什麼找不到人?」
宋天明更茫然。
「啥玩意兒,我們就在大乘之國啊,警察也來找我們了?宋菲菲,你看看你這事鬧的,你說你八百年不聯繫我的人,咋莫名其妙想起我來,還報警,你有毛病啊!」
宋天明把宋菲菲劈頭蓋臉一頓罵,宋菲菲也很生氣,梗着脖子跟他大吵。
吵着吵着,宋天明忽然愣住,緊接着,兩手誇張地捂住肚子,哈哈大笑。
「哎喲,啥玩意兒,你說你帶的這幾個小姑娘,是什麼大師,蠱族聖女?
「哈哈哈,笑死了,宋菲菲,你是不是靈異小說看多了,把腦子看傻了啊。你二十多的人了,能別那麼中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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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天明不停地搖頭,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上下打量宋菲菲。
「行了行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半夜三更的,山林裏也不安全,你們幾個小姑娘別擱這添亂,早點回去。」
宋天明抬起手,揮蒼蠅似的趕我們。
我一腦袋問號,按宋天明的意思,誰都沒出事。
他們一羣人下車之後,就按計劃順利上山,進入小西天景點。
景點裏面,有一處叫大乘之國的,正是他們的目的地。
這幾天,大家都住在大乘之國裏,寺院有人招待他們,每天上早課,講佛法,還提供免費的一日三餐。
我問他:「包喫包住,那你剛纔咔嚓咔嚓在咬什麼東西?」
宋天明撓頭,神色赧然。
「這不是寺院裏只能喫素嗎,我餓得熬不住,跑外面偷喫零食呢。」
說着把「XX 鳳爪」的包裝袋扔到地上。
「行了,我要回去睡覺,你們快走吧,幾個女孩子,半夜跑出來像什麼話。」
鳳凰山不大,警察搜山搜了幾天,完全沒發現他們。可宋天明卻堅持說,自己就在景點裏面。
這件事處處透着詭異,我們當然不能就這麼離開,好說歹說,宋天明才勉強同意,帶我們去大乘之國看看。
「先說好,最多隻能收留你們一晚啊,明天就給我走。」
宋天明在前面帶路,並沒有往山頂的方向走,反而一路下坡,從各種意想不到犄角旮旯的地方鑽過去。
有時候明明沒有路了,宋天明從一棵樹後繞過去,又趴地上鑽灌木叢,七彎八拐,前面又能出現一條小路。
我感到很驚奇,半夜三更的深山老林裏,他連燈都沒有一盞,方向感未免強得也太離譜了吧。
一直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我眼前都是枝葉劃過臉頰的重影,已經頭昏眼花,完全辨不清所處的位置。
宋天明卻忽然停下腳步,伸手指向前方。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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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此時所處的位置,在一處峽谷裏,四周全都是高聳的山岩,光禿禿的,打着手電筒朝周圍看,土層黃紫交錯,有些像張掖的丹霞地貌。
宋天明告訴我們,這是隰縣當地的多彩黃土。
峽谷最低處,卻遍佈了綠色的植被,大多是低矮的灌木和蕨類,偶爾有些零散的樹木,長得也不高。
從剛纔茂密的山林,到這處峽谷,具體是從哪裏穿過來的,我也記不清了。
我掏出手機想看定位,打開屏幕才發現,宋天明說得沒錯,果然一點信號都沒有。
宋天明很是放鬆地伸個懶腰。
「到了大乘之國,你們要注意啊,得遵守寺裏的規矩。」
我朝周圍看了一圈。
「大乘之國在哪,我沒看見寺廟啊。」
宋天明搖頭,得意地笑。
「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說的就是你了。
「你再往前走走。」
我依照他的話,往前又走了幾步,腳下差點踏空。
幸好我反應快,及時停下腳步,身體往後傾,穩住重心。
前面陡然出現一個巨大的圓形深坑。
坑底鬱鬱蔥蔥,長滿繁茂的樹木,在圓坑的最中間,有一座氣勢恢宏的廟宇,廟宇四面環山,後頭樓閣重疊,還高高聳立着一尊佛塔,儼然就是黑悟能遊戲裏出現的畫面。
宋天明哈哈大笑。
「前面有臺階,小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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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四人跟在他身後,慢慢走下臺階,來到那扇硃紅色的大門前。
大門向裏敞開,寺廟裏黑漆漆的,連一盞燈都沒有。
宋天明鬼鬼祟祟,壓着嗓音,讓我們進去,還提醒儘量別發出聲音,免得吵醒寺裏的僧人。
陸靈珠第一個跟在他身後,正要往裏走,我一把拉住她,示意她朝宋天明頭頂看。
我們幾人都盯着宋天明,四盞手電筒的光聚集在一起,探照燈一般,光線刺得他本能地閉上眼睛。
宋天明閉眼說話,整張臉都皺在一起。
「我說你們幾個,能不能把燈關了?」
他說話的時候,頭頂一片綠葉,跟着他的腦袋一起,顫悠悠地晃動。
陸靈珠睜大眼睛。
「嘶——他——葉子?」
我點點頭,表情凝重,身體已經慢慢往後退,躲到花語靈身後。
按花花說的,眼前的人,只怕已經不是宋天明瞭,而是被蠕草寄生之後的傀儡。
下一秒,宋天明忽然朝陸靈珠伸出手。
陸靈珠早有準備,下盤一個馬步穩穩紮在地上,整個上身往後仰,避開宋天明那一擊。
等宋天明收回手,她又猛然彈起來,狠狠一拳,砸在宋天明腦袋上。
宋天明「哎喲」一聲,慘叫着被她一拳打飛在地,頭頂的草也跟着飛了出去。
花語靈震驚。「你們幹什麼打他?」
我指着那根草,又指向他的頭頂。「他不是——」
花語靈:「當然不是啊,蠕草我能感應到的,你們在想什麼東西啊。」
宋天明哭着爬起來,眼淚汪汪,一臉控訴。
「好端端的,你爲什麼打我!」
陸靈珠急中生智,板起臉。
「哼,我堂堂茅山大弟子,我朋友地師傳人,你居然不信我們,我非給你一個教訓不可!」
宋天明:
「神經病啊你!
「宋菲菲,你交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朋友,毛病,你們都給我滾,我不帶你們進去了。」
-15-
憤怒之下,宋天明沒壓着嗓音,我們動靜太大,很快就引來了其他人。
來的是兩個年輕的和尚,兩人長得圓頭大耳,穿的袈裟十分特別,領子低垂,胸前還繫着寬大的飄帶,很像雲岡石窟裏的佛像。
宋天明一看見他們,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立正站好,神色格外恭敬。
「法源大師,我——」
年紀大點的和尚抬起手,面帶微笑。
「不用說,我都知道。
「你妹妹跟她朋友們,要在此借宿一晚吧,幾位施主,請隨我來。」
宋天明瞪大眼睛。
「你怎麼知道她是我妹妹?」
法源輕笑。「佛曰,不可說。」
宋天明老老實實點頭,自己先轉身離開了。
法源示意我們跟他走,繞過正殿,左右各有一排禪房,法源帶我們來到右手邊的禪房,推開最裏間的一扇門,讓我們今晚就在此休息。
房間不大,最左邊一排大通鋪,很像北方的炕牀,右邊擺了一張八仙桌,幾把椅子。
陸靈珠伸個懶腰,踢掉鞋子爬上牀,攤大餅一樣歪躺着。
「這兩個和尚有點東西哈,居然能一眼猜出我們的關係。」
我一屁股坐到她旁邊。
「廢話,宋菲菲跟她哥眉眼長得很像啊,這誰認不出來。」
陸靈珠:「不可能,她哥一點不好看啊,我們菲菲好看多了,哪裏像?」
「你還茅山道士,還看面相,他們兩眉眼的輪廓、眼尾弧度都一模一樣,你這都沒發現?」
陸靈珠:「屁勒,你亂講。」
吵了幾句,我不服氣地從包裏掏出宋天明的照片,指給陸靈珠看。
「你看,還說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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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菲菲和花語靈都湊過來看,宋菲菲很公正地評判。
「是還像的啦,特別是我們眉頭這裏,都有一顆痣,我哥的痣更明顯。」
宋菲菲指着照片,說了兩句,忽然臉色大變。
我心頭也跟着重重一跳。
剛纔我們接觸的宋天明,他眉頭並沒有痣。
我們幾人面面相覷,神情凝重。
好端端的一個人,眉心的痣不可能突然消失,眼前的宋天明一定有問題。
可我有天生的陰陽眼,陸靈珠五感超常,我們兩人跟宋天明近距離接觸這麼久,並沒有發現他身上有什麼陰邪之氣啊。
他到底是誰?
我跟陸靈珠商量,我們兵分兩路,去探一探這座寺廟的深淺。
爲了以防萬一,花語靈在靈珠和菲菲身上都留下了能追蹤位置的蠱蟲。
我和花語靈從房裏出來,直奔西邊那排禪房。
其中一間房的燈還亮着。
房間的窗戶朝着走廊,是傳統的木格窗,窗上糊着淡黃色的紙張,朝外開了一條縫隙。
我朝花語靈比個手勢,兩人彎下腰,慢慢蹭到窗下,透過窗縫朝裏看。
剛抬起頭,就嚇一大跳。
因爲我正對上一雙眼睛。
眼型狹長的丹鳳眼,眼尾微微上翹,眼珠子又黑又亮,眉心下方,還有一顆很明顯的黑痣。
我愣住,對面顯然也沒想到窗外有人,立刻把手指豎在脣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房裏有人喊他:「宋天明,你墨跡什麼,還不來睡覺,明天要早起呢。」
「來了!」
宋天明扭頭喊了一聲,朝我眨了下眼睛,然後轉回身,爬到牀上。
屋子裏沒有點燈,今晚也沒月亮,寺廟從裏到處都是黑漆漆的,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都不爲過。
照理說,我應該是看不見東西的。
但不知道爲什麼,房間裏的景象,卻十分清晰地映入我的眼簾。
就好像,不是用眼睛看的,而是直接投射到我大腦裏。
-17-
我看見房間一側的大通鋪上,躺滿了人。
粗略一數,最起碼有十幾個,全都是男的,這寺廟裏,男女應該分成兩個房間住了。
宋天明的鋪位就在最外沿,緊挨着窗戶,他躺下之後,翻了個身,正面對着窗,一雙眼睛還死死盯着我看。
房間裏的人斷斷續續在聊天,基本都在說明天早課的事,或者探討今天講的佛法。神神叨叨的,聽起來挺像那麼回事。
大約十分鐘後,屋裏徹底安靜下來,我維持之前的姿勢蹲在窗外,腿都要麻了。
就在我幾乎要失去耐心時,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其中一個人忽然坐了起來。
牀鋪是沿牆的,大家都是頭頂着牆壁睡覺,這人坐起身之後,轉了個圈,朝着牆壁爬行過去。
爬到牆角,他也沒停下來,兩手按住牆壁,繼續往上爬,手掌就像有吸盤一樣,一直爬到天花板,倒吊在頭頂。
這男人留着披肩發,因爲重力作用,頭髮全都往下垂,遮蓋住臉龐,再配合上他詭異的動作,模樣很驚悚。
到天花板之後,他速度極快,快速朝窗邊爬行。
我立刻伸手,按住褲兜裏的雷擊木令牌。
宋天明十分驚恐地瞪着我,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救命。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破窗而入,進去救他,他卻閉上了眼睛。
男人兩腿吸牢天花板,整個人倒吊下來,臉龐幾乎貼着宋天明的鼻尖,死盯着他看了幾秒。
「嘻嘻——」
男人發出一聲詭異的笑聲,腰肢一擰,上半身往回彈,兩手又撐住天花板,爬回之前的鋪位,拉過被子躺下。
過一會,男人發出了均勻的呼聲。
宋天明睜開眼睛,長長地鬆一口氣。
-18-
宋天明試探着,掀開被子坐起身,坐了大概半分鐘,屋子裏依舊靜悄悄的,其他人都睡得很沉。
宋天明這才躡手躡腳爬下牀,慢慢挪到窗戶邊,推開窗。
見我跟花語靈都蹲在窗外,宋天明指着花語靈,很是意外。
「你們有兩個人?」
我正要說話,屋裏忽然有棉被摩擦衣服的「簌簌」聲傳來,我側頭一看,剛纔已經睡着的那個男人,又四肢貼牆,爬到天花板上了。
我急得一把拉過宋天明。
「快出來,那個爬牆的又醒了!」
宋天明的臉色,肉眼可見,「唰」一下變得雪白,他渾身哆嗦,一手撐在牆上,另一隻手用力,想翻出來。
但因爲過度的緊張和恐懼,他有些腿軟,使了幾下勁,身體依舊釘子似的,僵在原地。
眼看着那個爬牆男都快爬到宋天明頭頂了,我直接站起身,兩手拖住宋天明的腋下,一個用力,旱地拔蔥似的,把他抱了出來。
下一秒,爬牆男正好追到窗邊。
他身體依舊在天花板上,頭直接從窗戶上沿倒吊着看向我。
這一次,我也終於看清楚他的臉了。
他沒有臉,哦不是,他沒有五官,整張臉就像一團融化的蠟,又像黏糊糊的爛泥巴。
隨着他的動作,黑色的汁液淅淅瀝瀝往下淌,滴落在窗沿上。
宋天明嚇得大聲尖叫。
彷彿一滴冷水,掉入熱油鍋。
宋天明的尖叫聲,讓整個房間都沸騰了,所有人都掀開被子,動作統一地沿着牆壁爬上天花板,朝窗戶湧來。
宋天明慌亂地扯住我的手臂。
「跑啊!」
-19-
我被他拉着往寺廟的後院跑,花語靈也跟在身後。
逃跑中,我扭頭看了一圈,那些人像動物一樣,四肢着地爬行,也有爬到屋頂上,在空中直接往下跳的。
跳起來的時候,兩手在空中張開,彷彿在滑翔,藉着風勢,速度極快。
宋天明嚇得魂飛魄散。
「快跑,被他們抓住就完蛋了!」
一路沿北狂奔,視線盡頭出現一座佛塔。
這是一座傳統的八角佛塔,各層塔檐間繪有層層浮雕,夜色濃厚,看不清雕的具體是什麼東西。
我一邊跑,隨意掃了一眼,發現這佛塔竟然只有六層。
傳統的佛塔,都是單數層,這是因爲單爲陽,雙爲陰,佛門光大,都是選的陽數。
佛塔少的五層,多的九層、十三層都有,但最常見的,一般是七層。
七層佛塔,代表紅塵中的七情六慾:喜、怒、憂、思、悲、恐、驚,俗話說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七級浮屠就是指七層佛塔。
只是不知道,這裏爲何少了一層?
來不及思考,身後那些人追得更近,我們三人一頭衝進佛塔大門,再合力把門關緊。
剛進去,就感覺一股陰涼刺骨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靠近花語靈。
外面的人「砰砰砰」瘋狂撞門。
但這木門牢固,我們三個又緊緊頂住,外頭撞了一會,始終沒有辦法突破。
慢慢地,外面的聲音消失了,四周安靜下來。
宋天明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我問他,那些都是啥東西。
「宋天明,他們爲什麼要追你?」
宋天明震驚地抬起頭。
「你們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一臉不解。「你幹啥,失憶了啊?」
-20-
宋天明看着比我們更困惑,他說自己在這困了一個禮拜,從來沒見過我們。
「你們也是玩ƭūⁿ了黑悟能遊戲,被騙來這的吧,這地方有問題,我們得想辦法逃出去。」
宋天明說,他進這裏的第一天,還感覺很興奮,跟朋友們一起上佛課,參觀寺院,對這裏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可到了晚上,他就感覺不對勁了。
他這人有些認牀,雖然爬了一天山,身體疲憊到極致,但閉上眼睛,依舊睡不着。
他就側躺着,看着窗外發呆。
沒想到,身旁的同伴動了一下。
宋天明以爲他也沒睡,想轉過去跟他聊聊天。
「他的整張臉都開始融化——」
宋天明表情十分驚恐,說自己當時被嚇壞了,巨大的恐懼,讓他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個同伴爬上牆。
幸運的是,同伴爬上牆之後,在天花板上像無頭蒼蠅一樣,轉來轉去,並沒有對他怎麼樣。
宋天明不敢睡,也不敢醒,四肢僵硬,閉着眼睛熬到天亮。
起牀後,同伴卻跟沒事人一樣,照常跟旁人說笑打鬧。
宋天明哪裏還敢待在這兒,立刻收拾東西,跟寺院的住持提出,要回家去。
住持沒同意,反而批評他,心思不靜,沒有悟性,越是這樣越應該待在這裏修煉。
同伴們也紛紛勸他,來這兒是他第一個號召的,怎麼那麼容易就放棄了。
宋天明臉皮薄,只能又熬一天。
當天晚上,爬在天花板上的人多了一個。
宋天明嚇崩潰,第二天早上,無論如何都要下山。
這次,住持同意了,可宋天明回房收拾好行李,不知道爲什麼,躺在牀上睡了過去,等再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如此反覆幾天,他知道,這寺廟肯定有問題。
於是今晚,他打定主意不睡覺,困到極致也得熬着,直到遇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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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天明說得認真,完全不像撒謊的樣子。
我把這幾天的事一說,他本來就慘白的臉更加白了幾分。
「什麼意思,你們是我帶進來的?這不可能,我沒見過你們!
「那不是我!」
我一頭霧水。
事情果然像我們猜測的那樣,那個宋天明是假的,可他並不是蠕草,身上也沒有陰邪之氣,還能是啥玩意兒。
不管了,一會找到靈珠他們再說。
我問花花,陸靈珠她們在哪。
花花從頭髮裏掏出一隻蠱蟲,放在掌心,看那蟲子爬來爬去,很是意外地抬起頭。
「她們也在這兒。」
「啥,也在佛塔裏面?」
我朝周圍看了一圈,這座佛塔內部是中空的,呈八角形,四周的牆壁上繪滿了五顏六色的佛教壁畫,每層都有數個凹槽,擺放着精緻的佛像。
角落裏有樓梯入口,極爲狹窄,只能容一人盤旋而上。
一樓空蕩蕩的,只有我們三個,那陸靈珠她們必然在樓上了。
我們在一樓察看一圈,找不到什麼特殊之處,我跟花語靈說了一聲,要去樓上看看。
宋天明死活不敢ţű₇跟我們上去,我又不放心他一個人留在這,就讓花花看着他,自己單獨往樓梯上走。
-22-
這座佛塔一共六層,每層四米左右高度,我在心裏默默計算,幾十步臺階,怎麼也應該到第二層了。
可這樓梯卻沒有第二層的入口。
兩邊都是高聳的牆壁,一段細窄的木製樓梯夾在中間,怎麼走都彷彿走不到盡頭。
我走到腿痠,停下來休息。
牆壁上每隔一段就有壁龕,擺放着佛像。
我用手電筒照射旁邊的佛像,這佛像就三四十公分高,色彩豔麗,畫得栩栩如生,只是越看越面熟。
我盯着它看了一會,恍然想起來,這不就是剛纔接待我們的那個和尚嗎,圓頭大耳,叫什麼法源來着。
我情不自禁,伸手去摸佛像。
剛碰到佛像的腦袋,耳邊忽然聽見細微的「咔嗒」聲。
緊接着,我腳下一空,剛纔踩的那級木製臺階瞬間消失了。
身體陡然騰空,巨大的失重感傳來,我心臟跟着懸在半空,手忙腳亂,想用手去撐兩邊的牆壁。
這樓梯只有六七十公分寬,按道理來說,只要我的雙手雙腳能撐住牆壁,身體就能滯空停留。
但這牆不知道是什麼做的,就像潑了一層油,特別光滑,手掌摸上去完全不着力。
我身體飛速下墜,腦子也跟着一片空白。
泥馬,這不知道爬了多久,十幾米的高度這麼直直地摔下去,不死也成殘廢。
快想想辦法。
我伸手去摸背後的包,手剛伸到一半,忽然被抓住。
下墜趨勢也猛然停住,因爲慣性,整個身體狠狠撞到牆面上。
我定睛一看,只見牆壁裏伸出一隻慘白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那隻手,枯瘦如柴,皮膚白到發藍,手臂上青筋扭曲,像盤旋的蜈蚣。
緊接着,第二隻手從牆裏伸了出來,抓住我的左腿。
越來越多的手,雨後春筍一般從牆體裏探出來,朝我身上抓。
這些手的力道十分大,抓住我之後,狠狠把我朝牆壁里拉,我的後背貼在牆上,因爲劇烈的擠壓,背部傳來一陣劇痛。
我幾乎能聽見身體裏骨骼被擠壓,發出的「咔咔」聲,疼得我冷汗直冒。
-23-
此時,我陷入一個進退兩難、十分尷尬的境地。
按道理來說,我應該拿雷擊木令牌,對付這些手,但如果解決掉它們,我又會掉下去。
擺在我面前的好像只有兩條路,被拉進牆壁裏壓死,或者掉下去摔死。
後背和兩腿,手臂越來越痛,疼痛到極致,反而激出我骨子裏的幾分狠勁。
我捏了個雷決,大喊一聲:「五雷急會,吼電迅霆!」
一道雷光閃過,抓住我手臂的那幾只鬼手紛紛斷落,斷臂處流出黑色的血液,緊接着,血液蠕動,又有新的手臂慢慢長了出來。
但我的右手已經擺脫鉗制。
趁這個機會,我以手做金剛印,猛地砸向牆壁。
一連狠狠砸了好幾拳,手指關節用力撞在牆上,皮膚摩擦,滲出鮮血。
我的血液加強了金剛印的威力,又是狠狠一拳下去。
「轟隆——」一聲,牆壁碎裂,露出一個洞口。
牆上所有的手臂瞬間斷裂,一齊掉了下去,我的身體也跟着往下墜,千鈞一髮之際,我眼疾手快,指尖勾住牆壁邊緣,堪堪把自己的身體掛住。
我鬆一口氣,把另一隻手也扒拉上去,指尖用力,腳尖蹬住牆壁往上爬。
就在我剛把自己的身體撐起來,腦袋露出那個洞口的時候,一張人臉忽然出現在我眼前。
他蹲在地上,腦袋歪着,幾乎跟我臉對臉,鼻尖頂鼻尖。
我嚇一大跳,差點鬆手。
宋天明盯着我,眼神怨毒,露出一個十分邪惡的笑容。
「去死吧。」
說着站起身,狠狠一腳踹向我的腦袋。
-24-
我把手上力道一鬆,身體緊跟着墜落下去。
宋天明以爲我掉下去了,探出頭來看,可我的指尖還牢牢勾着牆壁的縫隙。
趁他探頭的時候,我直接朝上甩出一張火符。
「轟——」
宋天明整個頭髮都燒了起來,他慘叫一聲,手忙腳亂,用手去拍打腦袋,趁這個機會,我手臂一撐,向上彈起,用力抓住他的衣領,狠狠往下一拉。
「啊——」
宋天明原本就半個身子探在洞口外面,被我這麼一拉,失去平衡,翻身摔落下去。
我趁機爬上洞口,坐在地上喘氣,腦子還是蒙的。
怎麼回事,宋天明爲什麼要攻擊我,他不應該跟花語靈在樓下嗎,樓梯只能容一個人通過,他是怎麼提前上來的。
等等,不對,他眉心下好像沒有痣。
這不是宋天明,應該說,這是帶我們進山的宋天明,不是剛纔跟我們在一起那個。
算了,想再多也沒有用,還是先找到靈珠要緊。
我站起身,調整好包包上固定好的手電筒,仔細打量眼前的場景。
這不知道是佛塔的第幾樓,看着跟一樓沒什麼區別,中間空蕩蕩的,什麼擺設都沒有,周圍一圈壁畫和佛龕。
我往前走了一步,腳下忽然又是一空。
操!
身體騰空的瞬間,我又驚又慌,氣得想罵人。
但幸好,在我反應過來之前,腳掌已經落地,我崴了一下,伸手扶住牆壁。
定睛一看,這是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圓形深坑,周圍都是木製隔牆,就好像身處在一截巨大的管道里面。
這佛塔裏到處都是黑漆漆的,木地板也是陳舊的黑色,所以地上有這樣的坑,我剛纔並沒有發現,這才失腳摔了下去。
幸運的是,這個坑並不深,也就到我頭頂,我用力一跳,兩手攀住牆壁,很輕鬆就爬了出來。
在地上站穩,這次我十分小心,用手電筒仔細照過地面,確認那是地板,才往前走。
可沒想到,走了沒幾步,腳下那塊木地板忽然陷落,身體又是猛然一空。
「臥槽!」
這一下沒有防備,我結結實實摔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
我抬頭一看,又是跟剛纔一模一樣的圓坑。
我一手揉着屁股,慢吞吞走過去,準備像剛纔那樣,從坑底爬上去。
手剛夠上頭頂的地面,我眼前的木製牆壁裏,忽然探出一個腦袋。
烏黑的發頂,正好撞在我的胸口。
-25-
我身體本能地往後退,面前的腦袋抬起頭。
能明顯看出,對面是個年輕女人,她的眼睛被極粗的針腳縫成一條線,沒有鼻子,整張臉的下半部分,只有一個巨大的嘴巴。
血盆大口張開,露出一口尖牙,她的牙齒也不像正常人,而像鯊魚,密密麻麻十幾排,猛地探頭咬向我。
我立刻往後退,可是這個圓坑空間狹窄,我一退,後背又撞上一個腦袋。
我扭頭一看,只見圓坑一圈的牆壁上,冒出無數腦袋,就像剛纔牆外的手一樣。
我向來膽子大,但面對眼前這種詭異的場景,心裏也不免發慌。
「五雷號令!」
顫抖着手拿出雷擊木令牌,一頓亂轟,清理掉眼前的頭顱,也不敢戀戰,抓緊從坑底爬上來。
這次,站在地板上,我不敢亂走了。
但沒想到,這佛塔不講理啊。
我固定站着不動,可它的地板開始活動了,我看見整個地面開始轉動,地板「咔咔」一陣亂響,熟悉的失重感傳來,我腳下又空了。
坑底等着我的,是像剛纔一樣的無數隻手臂。
我奮力打鬥,找機會又往上逃,沒走幾步,又掉進坑裏。
我感覺我意識都快模糊了。
漆黑的塔內,無數個圓形的深坑,好像不管你怎麼走,怎麼努力,都有一個更大的坑在等你。
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掉下來了。
這次坑裏,沒有亂七八糟的手臂、腦袋、嘴巴,舌頭,只有一個穿白色衣服的長髮女人,背對我蹲在角落裏。
我已經精疲力盡,連續的失重感,四面八方的深坑,徹底喪失的方向感,無數次念雷咒,都讓我的太陽穴針扎一樣疼。
我很想就此躺平,什麼都不管,讓對方把我喫掉好了。
但做不到,求生的本能,還是讓我強撐着握緊了手裏的桃木劍。走到那個白衣女人面前,劈手一劍,砍在她後腦勺上。
-26-
她腦袋縮了下,渾身一僵。
緊接着,整個人發癲,鬼叫着衝過來瘋狂揍我。
她的臉被頭髮糊着,動作又極快,我其實根本看不清她的五官,但她打人的手法格外熟悉。
都是下三濫的招數,一看就人品下流,猥瑣狡詐。
我被她連踢好幾腳,終於找個機會把她壓在地上,朝她肩頭狠狠砸了一拳。
然後在她反擊之前,故作驚奇。「咦,靈珠?」
陸靈珠的巴掌停在半空,下一秒,毫不猶豫,直接拍在我腦門上。
拍完了,她才故作茫然,伸手捋開頭髮。
「咦,是你啊,喬墨雨。」
我氣極了。「你都認出我了,怎麼還打我?」
陸靈珠理直氣壯:「哎呀,你也知道,我這人腦子笨,一下沒反應過來啊。」
說着推開我,坐直身體。
「這鬼地方,真是見鬼了!」
「你怎麼在這裏,宋菲菲呢?」
陸靈珠說,她跟菲菲走出去沒多久,就看見了宋天明。
這小子鬼鬼祟祟,像怕被人發現似的,一路往後院走,她跟宋菲菲當即就跟了上去,一直來到這座佛塔。
佛塔一樓空闊,沒什麼東西,她們兩人聽見頭頂有動靜傳來,就上了樓梯。
爬了一段,她腳下忽然踏空,差點沒摔死。
「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來,結果就掉進無數個坑裏,真把我噁心死了。」
「咱倆差不多。」
我把事情的經過跟陸靈珠說了一遍,特別強調,我那邊還有一個宋天明,我們也是被他帶着,來到這座佛塔的。
陸靈珠眉頭緊皺。
「兩個宋天明?」
「啊,不是,一個,有一個剛纔想害我,被我弄死了,現在應該還剩下一個。」
我問陸靈珠:
「你說他到底是什麼東西,又不是蠕草,又沒邪祟之氣。」
陸靈珠兩手按住太陽穴。
「哎不想了不想了,腦袋疼,咱們先出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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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陸靈珠一起從坑底爬上來,這次我倆學聰明瞭,在手腕上綁了一條法繩,然後兩人小心翼翼,維持着一米左右的距離。
這樣,不管誰掉坑裏,另一個人都能及時發現,把對方拉上來。
饒是這樣,兩人也輪流掉坑好幾次,始終都走不出這片空間。
我就想不明白了,這佛塔也不大,怎麼能有這麼多坑呢。
掉到後來,兩個人精疲力盡,狼狽不堪,陸靈珠無能狂怒,開始發瘋。
「一把火把這都燒光吧!」
「菲菲跟花花都還沒找到呢,咱也不知道在第幾層,這麼高的佛塔燒起來,大家都沒命。」
陸靈珠:「我不管,跟這些死鬼同歸於盡。」
說着伸手就去掏符紙,我拉住她的手腕。
「不行,你冷靜點。」
「她冷靜不了。」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我驚喜地轉過頭。
「菲菲——」
可下一秒,我的笑容僵在臉上,心臟驟然一縮,從腳底板冒出一股寒意,蔓延全身。
宋菲菲跟陸靈珠手拉手,就站在我背後大概兩三米的地方,兩人模樣狼狽,披頭散髮,一看就是剛從哪個坑底爬上來的。
她旁邊還有一個陸靈珠,那我旁邊這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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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旁邊的陸靈珠勃然大怒:「可惡,你是哪個妖怪,敢冒充我?」
對面的宋菲菲冷笑連連。
「別裝了,你纔是假的!」
陸靈珠急了:「菲菲,你是不是傻,別上當啊,快到我們旁邊來。」
宋菲菲擰眉:「喬墨雨,你怎麼在這裏?」
我一臉茫然,把之前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宋菲菲點點頭。
「我知道了,你如果信我的,立刻過來,我跟靈珠找到出去的路了。
「你旁邊那個是假的,你快過來。」
宋菲菲着急地朝我揮手,然後指着黑黢黢的一個角落,說那邊就是出口的方向,這裏的出口每隔幾分鐘就輪換一次,她跟靈珠好不容易纔發現的,再晚就出不去了。
她神情懇切着急,她旁邊那個陸靈珠也跟着勸,姿態表情,都跟我印象中的靈珠一模一樣,完全辨不出真假。
我推一把身邊的靈珠。
「我還是信你的,你快反駁她們啊!」
陸靈珠結結巴巴:「我,我,我——」
「你該不會真是假的吧?」
陸靈珠勃然大怒:「我它媽弄死你個假貨!」
說着解開手腕上的繩子,張牙舞爪,朝對面的靈珠撲過去,那個靈珠也冷笑一聲,毫不畏懼地迎上來。
「假貨找死!」
真假靈珠打成一團,兩人動作一致,都是一樣的下三濫招數,相貌語氣都一模一樣,看得人頭昏眼花。
打鬥了一陣,宋菲菲那個靈珠佔了上風。
宋菲菲跑過來,拉我的手臂。
「快走啊!」
見我僵着不動,她急得跺腳。
「還猶豫什麼!
「真的靈珠怎麼可能連個假貨都打不過呢?」
我恍然:「哦,有道理。」
我跟着宋菲菲往前走,兩個陸靈珠停下來,其中一個飛快地追過來,剩下之前那個靈珠,孤單地坐在地上,兩眼發直,神情失落,喃喃自語:
「不可能,我還打不過一個假貨?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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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墨雨,出口在這邊,從這個佛龕裏鑽進去就是。」
陸靈珠指着一個半人高的佛龕,一邊說,一邊把我的頭往下壓,讓我先鑽過去。
「好的。」
我蹲下身,裝作往前爬的樣子,其實早就把雷擊木令牌捏在手裏。
剛纔的打鬥,手背上沾滿了血跡,趁這個機會都糊到令牌上,然後猛然轉回身,用令牌砸向陸靈珠。
「五雷號令!」
「轟——」
碗口粗的一道雷光閃過,陸靈珠慘叫一聲,整個身體開始扭曲,變成一截黑色的樹枝狀東西,倒在地上。
宋菲菲震驚ţū⁶地看着我。
「喬墨雨,你幹什麼!靈珠她——不對,她不是靈珠?」
我點頭。
「對,你也不是宋菲菲!」
說着,又是一道雷光閃過,宋菲菲慘叫一聲,跟着倒在地上,也變成一截焦黑的樹枝。
陸靈珠還失神地坐在地板上,我走過去踢她。
「快起來,我想到出去的辦法了。」
陸靈珠神情複雜。
「不是,你咋發現那個是假貨的?」
「這還不簡單,憑你的腦子,你還能先想出離開這的辦法?」
陸靈珠恍然大悟。
「對哦!」
說完,很不服氣地瞪我。「那憑啥你能想到?」
我撿起地上那截枯樹枝,用力折斷,樹枝的斷口處,露出一點翠綠色的芽心。
我把那截樹枝掰下一小段,隨手扔進一個坑裏,樹枝飛快地抽出枝葉,然後鑽進牆壁裏消失了。
我問陸靈珠,還記不得花語靈的話。
蠕草可以再生,但前提是要有泥土。
爲什麼我們不停地掉坑裏,每次都把裏面的怪物解決,可下一個坑裏依舊有,源源不斷。
這是因爲,眼前這些木地板,並不是木頭做的,它們的本質,應該是泥土,所以才能供養那麼多蠕草。
換句話說,我們並沒有在佛塔高層,而是應該在地底下。
陸靈珠腦子都轉不動了。
「不對啊!花花不是說了,這玩意不是蠕草,她感受不到蠕草的氣息。」
「她錯了,這東西就是蠕草,但肯定有我們不知道的其他原因,讓它能成功掩蓋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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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着陸靈珠退到牆壁,那裏有一個大洞,正是我之前闖進來的時候用力砸破的。
我指着洞口。
「這座塔造在地底,我們在這裏的感官都是相反的。
「想要出去,就得走相反的路。」
說着直接用力一推,把陸靈珠推下洞口,自己也跟着縱身一躍。
陸靈珠慘叫一聲:「神經病啊你——你——」
陸靈珠睜開眼睛,跺跺腳,腳踏實地的感覺傳來,我們兩個面對面站在佛塔一樓的樓梯口,毫髮無傷。
我質問:「你剛纔想說啥,我怎麼了?」
陸靈珠喜笑顏開。「你——你真是個天才啊!」
宋菲菲也在一樓,看見我們兩個,情急地圍上來,抱住陸靈珠一頓哇哇亂叫。
原來之前,她也踏空樓梯摔下來了,但跟陸靈珠不同,她沒那麼高的武功,所以直接墜入深淵,以爲自己要死了,沒想到,眼睛一睜,又回到一樓了,正好看見花花和宋天明在那。
我聽得心裏很不是滋味。
這個佛塔怎麼還搞針對呢,專門想弄死我跟靈珠這種高手。
我把帶出來的那截枯枝遞給花花看,問她這是不是蠕草。
花花接過枯枝,拿在手裏研究一番,驚奇地感嘆,說這確實就是蠕草,但怎麼一點蠱蟲的氣味都沒有呢?
陸靈珠插話。
「不只沒氣味,我剛纔跟那個假靈珠打的時候薅她頭髮了,她頭頂也沒有綠葉。」
我點頭。
「這東西太難對付了。
「我們還是先找到其他人,早點離開這吧。」
我們不敢在佛塔逗留,直接打開大門,讓宋天明帶我們去禪房找其他同伴。
-31-
整座寺廟的格局,像一個三進的院落,佛塔在最裏面,往外一層,是東西兩邊禪房,再南面有一座恢宏的大殿,出了大殿,才能從正門離開這。
現在,花語靈判斷出那些裝神弄鬼的東西就是蠕草,有這個苗疆聖女在,我們也不裝了,速戰速決。
一人踹開一間禪房的門,大聲呼喊着尋找其他同伴。
我們動靜鬧得太大,很快,兩排禪房的門全都打開了。
每一間房裏,都走出十幾個人,領頭的是一臉迷茫的宋天明。
「菲菲,你咋來了?」
我沉默。
伸出手指數數。「一,二,三——八個宋天明?」
陸靈珠:「不是,還有我們旁邊這個,九個了。哦也不對,你在佛塔裏不是還弄死一個,十個。」
宋天明徹底崩潰,用手薅頭髮。
「爲什麼有那麼多我,天吶!你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每一個宋天明都跟着崩潰。
「爲什麼有那麼多個我,天吶!你們到底是什麼,菲菲,看我,我在這裏啊,他們都是假的。」
一模一樣的話語,一模一樣的肢體動作。
看得我一陣眼花繚亂。
我們四個本能地退出一步,離旁邊這個宋天明遠遠的,那麼多宋天明,鬼知道這個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宋天明快哭了。
「菲菲,妹,你幹什麼啊,連你都不信我。」
宋菲菲急得撓頭。
「對不起,但真的不知道該咋選啊。」
陸靈珠忽然一拍胸脯,自告奮勇:「我知道!」
說着直接衝過去,用力折宋天明的手臂。
宋天明被她折得連連慘叫,陸靈珠又念雷咒,劈他腦子,宋天明中了一記雷光,整個人都快傻了。
陸靈珠很嫌棄地鬆口氣。
「這個是真的!
「我剛纔在樓上跟蠕草打過,因爲是植物本體,它的行動力很強,又不怕痛,能從各個出其不意的角度彎折軀體,單純靠武力值很難對付。
「這個宋天明這麼菜,肯定是真的。」
宋天明:「我謝謝你!」
-32-
一個宋天明好認,下面還有數百人,怎麼從裏面精準找出一起來的同伴,並把他們救回去?
這時候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我振臂一呼:「大家不想死的,就快跟我們走。」
我們四人帶頭朝外衝,數百人裏,有些茫然地留在原地,有些跟着我們跑,還有些跑一半,看見留在原地的人,又停下動作,慢慢往回走,場面亂成一團。
「到底咋回事啊?」
「不知道啊,這幾個是誰?天明說她們是來救我們的?可這裏沒啥問題啊,爲啥要救我們?」
「你是傻逼嗎!十幾個宋天明,你還說沒問題,你看看對面,他媽也有十幾個你,那不都是鬼嗎?你腦子咋長的?」
「啊對,好可怕,那我們快走啊!」
宋天明聽得眼睛一亮。
「快,那個趙天,他是真的,趙天,快過來。」
還跟我們轉頭解釋:「趙天腦子蠢得要死,剛纔那種話只有他才能說得出來。」
小白臉趙天迅速衝過來,滿臉驚喜撲過去抱住宋天明的手臂。「兄弟,還是你懂我!」
說着,很俏皮地跟我們眨眼睛,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
「這幾個姐姐們怎麼稱呼?」
宋菲菲:「姐你媽,快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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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行人朝外狂奔。
剛跑沒幾步,人羣裏,忽然有人大聲尖叫起來。
我扭頭一看,只見一個年輕女生的臉開始融化,五官消失,黑色的粘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變成一攤爛泥似的怪物。
她朝旁邊的人撲過去,身上蔓延出黑色粘液,緊緊纏住那人的臉龐。
被纏住的人,兩眼泛白,發出淒厲的慘叫。
就好像一個信號一樣,人羣裏,有數十人同時開始變身,都像剛纔那個女生一樣,朝周圍的人發起攻擊。
我立刻停下腳步。
這樣不對啊,等跑到大門口,這裏的人估計得死差不多了。
我們四個人,花那麼大力氣,只救出去宋天明和趙天,二十多條年輕的生命要葬送在此,於情於理,我都不能接受。
其他幾人顯然也反應過來,花花看着眼前屠殺式的現場,眼中閃過一抹猶豫之色,很快,猶豫轉變爲堅定。
她狠狠一咬牙,從腰上抽出一把匕首,用力朝自己手背上一劃。
鮮血噴湧,花花三個手指在手背上一抹,把血塗抹到自己額間,然後用力敲擊胸口,開始跳大神。
「蠱生四角,迷魂成事,穹隆舍業,眷屬百千。
「吾以吾血,召汝之魂,以吾之身,祈汝降臨——」
花花一下一下規律地敲擊着胸口,左右腳隨意跨步,整個身體的律動跟大自然融爲一體,墨髮在身後飛舞,臉上的表情虔誠聖潔,彷彿神女降臨。
宋天明跟趙天都快看傻了。
趙天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喃喃自語:「仙女啊——」
「咕咚——」
陸靈珠也狠狠咽一下口水,滿臉羨慕。
「喬墨羽,你說爲啥她的招式都那麼酷炫,我們下次甩符的時候能不能也跳個舞啥的?」
我一臉嫌棄。
「你能跳個啥,老奶奶扭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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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羽靈全神貫注地跳着巫舞,腳下的大地也跟着一同顫動,一步兩步,其中一個爛泥怪忽然全身炸裂。
三步四步,場內像放煙花似的,越來越多的人身體爆開,黑色的濃漿四處噴濺。
花花臉色慘白,腳步急轉,用力旋轉腰肢,白色的裙襬轉成一朵聖潔的雪蓮花。
「砰砰砰!」
上百個泥漿怪炸裂,地上多了一堆雜亂無章的枯樹枝。
花花面如金紙,吐出一大口血,踉蹌着往後倒,我忙伸手去扶她,宋天明卻搶先一步,一把將她摟在懷裏。
趙天急了。「噯,兄弟,別跟我搶啊,讓我來扶,回去把我那輛限量款的跑車送你,你不是垂涎很久了嗎?」
宋天明淡淡地看他一眼,眼神凌厲,充滿殺氣,趙天立刻不敢再說話了,瑟縮地往旁邊退一步。
「你咋那麼兇啊?」
「因爲他不是我哥。」
宋菲菲伸手指向人羣。
「我哥在那裏——」
人羣中,還有一個宋天明,一臉驚恐地站在原地,朝周圍看了一圈,見場內大部分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二十來個人。
-35-
他腦子亂成一團糨糊,害怕得哭出來。
「菲菲,救命啊——」
宋菲菲朝他跑過去。
「瞎喊什麼?誰讓你亂跑的?」
宋天明:「別說了,快帶我回家,我好想我媽。」
陸靈珠還是一臉蒙的狀態。「那是宋天明,那這個宋天明是誰?」
花語靈睫毛顫了顫,努力睜開眼睛。
「這些蠕草,之所以沒有蠱蟲的氣息,是有人用天生蠱體幫他們掩蓋了。」
說着用力抓住宋天明的手腕,顫聲道:「季康——」
宋天明,哦,不是,季康面無表情,瞳孔卻驟然一縮。
他慢慢鬆開花語靈的手,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加快腳步,轉頭就走。
「季康,你去哪?」
花語靈想追上去,但她已經力竭,連站都站不穩,我半抱住她,眼睜睜看着季康走回佛塔的方向,背影消失在院門之後。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拒絕跟我們溝通了。
和上次一樣,他的態度非常冷淡,這次,也是藉着宋天明的模樣,才肯跟我們接觸。
我搞不懂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爲什麼會幫着掩蓋蠕草的氣息,佈下這個局面?
是爲了引誘我們過來,設下陷阱針對我們嗎?他是不是已經被蚩尤的人給同化了,想害我們?
但這一路上,也沒對我們下手啊。
他到底想幹啥?
花語靈急火攻心,又吐了一大口血,陷入昏迷狀態。
我讓陸靈珠揹着她,自己闖回去,打算找季康問個清楚。
沒想到,剛走沒幾步,剛纔那些炸裂的爛泥怪,黑色的泥巴在地面湧動,又凝聚在一起,慢慢化成人形。
陸靈珠急了:
「咱們快離開這兒!
「花花都昏倒了,沒她在,我們幾個怎麼對付這些東西?」
見我還在猶豫,宋菲菲也趕緊勸我。
「喬墨雨,這裏還有二十幾條人命呢!」
我神情一凜,停下腳步。
追查真相當然重要,可跟眼前的情況比起來,終究還是人命大過天。
「走吧。」
-36-
我們從寺廟出來,沿着之前的臺階爬上山,衆人狼狽不堪,在原地休整。
很快,天光放亮。
宋天明震驚地站起身,指向我背後。
「你們快看——」
我轉頭一看。
哪裏還有什麼深坑,寺廟,佛塔。
眼前只有一個破敗不堪的石碑,上書三個大字:【須彌殿】。
石碑斷了一角,散發出一股古樸蒼老的氣息,彷彿很久很久以前,就在這兒了。
人羣裏,有人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
「須彌殿,我聽過這個地方!」
說話的是宋天明,見大家都看向他,他很自信地一甩頭髮。說自己是個攻略狂人,來這裏之前,詳細查了鳳凰山的資料。
鳳凰山以前並沒有小西天,只有一座須彌殿,名字取自佛經裏「芥子納須彌」之意。
芥是蔬菜,子是米粒般大小的意思,須彌是佛教裏傳說中的三大神山之一,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渺小的空間裏,也蘊藏着巨大的世界。
「這塊碑,有點連接平行空間那意思。
「以前很多當地人來山裏砍柴迷路,都說自己進了一座寺廟,在裏面困了好幾天纔出來。
「說的人多了,當地人就覺得是神靈託夢,要求他們在這裏建造寺廟,纔有了後來的小西天。」
宋天明心有餘悸,拍拍胸口。
「還說啥佛門聖地呢,誰知道里面一幫妖怪,幸好我們命大,逃出來了。」
我盯着那塊石碑,若有所思。
這地方倒是挺玄妙的,也不知道季康怎麼找到這的。
可他把我們困進去,又不幹啥。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37-
從密林裏出來,頭頂的藍天再無遮擋,一望無際,湛藍如洗。
陸靈珠安慰我。
「別想那麼多了,你看,天總會亮的。
「可我卻沒法欣賞美麗的天空,你知道爲啥嗎?」
「爲啥?」
陸靈珠咬牙切齒。
「我背花花都背一路了,她就壓在我背上,我都抬不起頭,你說爲啥?
「你自己的好閨蜜,你咋不揹她?
「嘶,我耳朵好痛。」
我把手指伸進耳洞掏了掏,忽然伸手指向前方。
「你看,有車來接我們啦!」
我一溜煙往前跑。
趙天彆彆扭扭,表情羞澀走到陸靈珠旁邊,搓手問:
「那個——
「靈珠啊,你累不累,換我來吧?」
陸靈珠一臉憤怒。
「你什麼意思?看不起我,我堂堂古武傳人,茅山大弟子,這麼點距離,能累到我?滾遠一點!」
說着用力一顛背上的花語靈,趾高氣揚抬起頭。
「菲菲,咱們走!」
等兩人走遠後,趙天狠狠一拳砸在樹幹上。「她真該死啊!半點機會都不給我!」
「喂,等等我們——」
……
番外
-1-
佛塔內,季康跪在一座佛像前,雙膝着地,面無表情。
一個戴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站在他身旁,一隻手按在他頭頂。
「爲什麼不動手?」
季康眼神空洞,表情茫然。
「我也不知道,我下不了手。」
男人的手指狠狠刺入頭皮,季康面部扭曲,劇烈的疼痛讓他渾身顫抖,他卻死死咬住牙,沒有叫出聲。
好一會之後,男人才收回手。
季康癱軟在地,衣服被冷汗打溼,整個人像從水裏剛撈出來似的。
男人冷哼:
「好不容易纔找到這座須彌殿,佈下天衣無縫的局面,把她們一網打盡。
「都毀在你手裏了!」
黑暗中, 忽然傳來一道沙啞的笑聲:「桀桀桀——」
男人表情一凜, 恭敬地退到旁邊。
「幽冥大人。」
「不着急——他幾次留手, 下一次, 才更容易取得對方的信任啊。」
男人跟着笑起來。
「對對對,我這就讓他們準備起來。」
說着掏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
「喂, 出來跟你的老朋友見見面吧。」
-2-
花語靈從昏迷中醒來,見我坐在牀頭, 兩隻手插在頭髮裏, 緊咬牙關,滿臉是淚。
花語靈咳咳幾聲,感動得伸手拉住我的手臂。
「喬墨雨——我沒事, 你不要太擔心。」
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殺人了——
「股市殺人啦!千股跌停, 沒有天理, 沒有王法啊!」
說着顫抖着撥通客服的電話。
「喂, 我孩子充值了十幾萬炒股, 她未成年啊, 還是小學生,能退款嗎?
「喂, 喂,喂,你咋亂掛人電話!」
我繼續換個號碼打:「喂,妖妖靈嗎, 我被詐騙了!」
百般努力沒有結果,我氣得直接殺上門, 惡狠狠地掐住陸靈珠的脖子。
「天殺的, 還!我!血!汗!錢!」
陸靈珠拼命掙扎, 用力拍打我的手臂。
「你冷靜一點,聽我說。
「我接到一個大單子, 一票就給你賺回來啦,真的, 你信我啊!」
「大騙子,我纔不信你。」
我殺紅了眼, 繼續掐陸靈珠,陸靈珠大喊一聲,「急急如律令」, 然後一伸手,把一張符紙貼在我腦門上。
嗯, 怎麼是紅色的符紙?
我定睛一看, 原來是一張百元大鈔。
立刻鬆開手, 喜滋滋地把鈔票塞進口袋。
陸靈珠鬆口氣,趁機跑遠。
「真的,只要你跟我去這個地方, 不只是客戶會給咱一大筆錢, 你接下來一年的生活費,我包了,咋樣?」
「哼!」
「兩年!」
「哼!」
「再哼給我滾!」
「嘻嘻, 好姐妹幹什麼說這種話。」
我摟住陸靈珠的胳膊,探頭看她的手機。
「去哪?」
陸靈珠:「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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