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唯一的地師傳人,帶着富商老年團去湘西解屍毒時,被人拐進了大山裏。
村裏人逼迫我們下地幹活,他們不知道,天黑以後,來的根本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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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喬墨雨,是南江大學的大一新生,當代唯一的地師傳人,也是風門門主。
地師,古代又指風水先生,而江湖八大門中,風門研究的便是天下地理山川,所有的風水先生都是風門的。
簡而言之,風水這方面,我說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
上次應風水大師陳貞的邀請,我去香港給富商劉雄的祖墳看風水。誰料劉雄他爸屍變了,幾個人都被殭屍抓傷,中了屍毒。
天下毒物相生相剋,毒蛇出沒之處,七步之內必有解藥。
殭屍也是一樣的道理,自古以來湘西有趕屍人,也有養屍地,他們當地的老林子裏,就有一種植物,名叫回陽草,專門能克屍毒。
從香港回來以後,我跟學校請了長假,準備帶劉雄他們去湘西找回陽草。
這次,我特意帶上了校草江浩言。江浩言一臉激動,以爲自己天賦異稟,我要收他爲徒。
我搖搖頭:「我是看你個子大,能幫我提行李。」
江浩言一米八五的大高個,又是校籃球隊的隊長,一身腱子肉,不提點重物實在可惜了。
江浩言失落一秒,又興奮起來。
「沒關係,到時候我大顯身手,你肯定能發現我的天賦,我堅信,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我讓江浩言準備了一大堆東西,帶着兩個塞得滿滿的行李箱,啓程去了湘西。
湘西號稱十萬大山,有許多土家族和苗族的人,世代居住在大山裏,與世隔絕。
土家族還好,當地人性格溫順,可苗族就不一樣了,苗族分爲生苗和熟苗。
熟苗幾乎被漢化了,除了服飾跟漢族人沒什麼區別,生苗卻一直堅持講當地苗族方言,隱居大山中不與外人來往。
「生苗的人會下蠱,而且他們性格偏執,對外人的目光很敏感。所以你碰到講方言的,態度要客氣一點,不要得罪人。」
我一路都在叮囑江浩言,到了邊城機場,跟劉雄他們會合以後,我從行李箱裏拿出一沓紅色的棒球帽,讓他們戴上。
「咱們是去大山裏採風的旅行團,你們把帽子戴好了,都得喊我喬導遊,聽見沒有?」
老年團很興奮,一個個激動地抓過帽子戴好。
「門主……喬導遊,我剛在飛機上,看見下頭幾座山,是難得一見的將軍筆啊!將軍筆能出武將,這種山勢,我們香港可很少見。」
「真的嗎,在哪?等會我們先坐車去那裏看看。」
老年團七嘴八舌,開始亂安排,不聽指揮。
我臉一板。
「看什麼看,死了都給你們埋那,讓你們看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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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們脖子一縮,不敢說話了,旁邊有人看不過去,湊過來插嘴。
「哇,你這導遊好凶啊!」
「就是啊,爺爺,你們別怕,可以投訴她的,你哪個旅行團的?」
我扭頭一看,見是一幫青春靚麗的大學生,跟我和江浩言差不多年紀,各個腋下還夾着畫板,一看就知道是出來寫生的美術生。
其中一個清秀纖瘦的小姑娘,更是頻頻朝江浩言看。
「我叫吳朵,這位同學,你們是去哪啊?」
江浩言淡淡地看她一眼,走到我旁邊,我朝吳朵點點頭。
「我們去高椅村。」
吳朵喫了一驚,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忙抿着嘴巴走到旁邊,不敢再跟我說話。
高椅村三面環山,一面環水,遠遠看去像一把太師椅,所以被人們取名爲高椅村。
這個村子的人,早年時候,世代以趕屍爲生。
趕屍總是有一種神祕色彩,附近的人對這村子又敬又怕,基本從不跟他們來往。吳朵能有這個反應,說明她應該是高椅村附近的。
我沒管她,帶着老年團坐上大巴車出發了。
高椅村的位置偏僻,我們白天幾乎都在路上,大巴轉三輪車,再到後來狹路難走,要租當地的毛驢才能進山。
我和江浩言,加上劉雄他們七個,一共九個人,還有劉雄帶的四個保鏢,毛驢卻只有五頭。
最後決定,把幾個保鏢留在外頭接應我們,其他人先坐毛驢進山。
夕陽不知何時在我們背後落下,灰色的霧氣中,出現了一座破敗的平房。房子是木質結構,旁邊種了棵巨大的槐樹,樹影投在洞開的大門上,把裏頭透出來的慘白色燈光遮了大半。
看着門口掛着的兩盞白燈籠,我鬆口氣,朝他們招招手。
「我們到了,今晚先住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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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毛驢綁到槐樹上,讓江浩言他們提着行李進門。
劉雄走在第一個,一邊走一邊困惑地撓了撓頭。
「這房子真怪,大門只有一半。」
「這是趕屍客棧,以前專門給趕屍人住的,客棧從不關門。右邊那半邊大門朝裏開着,屍體就排排放在大門後面。」
聽我說完,劉雄腳步一頓,倒吸一口冷氣,本能地有點害怕。
就在這時,他前方忽然出現了一道人影,那人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眯着眼睛抬起頭,衝劉雄一笑。
他牙齒髮黃,歪七豎八,嘴巴扁而寬大,鼻子扁塌,眼距也特別寬,看起來就像什麼模樣古怪的大魚。
「鬼啊!」
劉雄向後一跳,抱住徐會長開始尖叫起來。徐會長也忙跟着發出少女尖叫,一邊叫一邊從懷裏掏出桃木劍,朝那人當胸刺了一劍。
「你們幹什麼?!」
我忙阻止,衝過來拉開徐會長。
「對不住,對不住,侯老闆,我替他們向你道歉。」
原來眼前的人,姓侯,是這間趕屍客棧的老闆,也是一個趕屍匠。做這行的人,有三個要求,膽子大、身體好、長得醜。
長得醜,別人不願意跟你打交道,遠遠就避開了,路上能省許多麻煩。
侯老闆今年六十歲出頭,他年輕的時候也跟着師傅趕過幾年屍,後來傷了條腿,做不了這行,就改開了這間趕屍客棧。
「你姓喬?我師傅跟我提過。」
侯老闆伸手揉了揉胸口,轉身去給我們倒茶。
客棧地方不大,一樓擺了兩張八仙桌,天花板上用電線吊着一個搖搖晃晃的燈泡,發出慘白色的微弱亮光。
我們圍着八仙桌團團坐了,劉雄嫌棄地看着眼前破舊的陶瓷碗,從揹包裏掏出一個礦泉水瓶。
「不用,我們帶了礦泉水。」
侯老闆握着茶壺的手猛地一頓,手背上青筋暴起,情緒忽然激動起來。
「你們嫌髒,看不起我?」
他本來就長得醜,現在面目猙獰,那張臉在慘白色的燈光下,真是比鬼還要可怕兩分,劉雄嚇得又想尖叫,我瞪他一眼。
「侯老闆請你喝,你就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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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這行的人,基本不跟外人打交道,外貌又醜陋,心思敏感自卑,格外不好惹。
我到時候還要讓他去找回陽草,肯定不能把人得罪了。
當下,我朝其他人使了使眼色,然後端起瓷碗,率先喝了一大口。這水一入口,就有一股發澀的怪味,我皺皺眉頭,裝模作樣喝了幾大口,其實都含在嘴裏,就喝了一小口下去。
喝完茶,侯老闆態度好了不少。
「回陽草,這東西難找啊,我倒是記得幾個地方,明天帶你們去看看。」
聊了幾句,我起身到屋子後頭上廁所。
一打開廁所門,發現有個人正站在洗手檯旁邊照鏡子。
一張跟侯老闆一模一樣的醜臉,又是擠眉毛又是皺眼睛的。
看見我,他衝我一笑。
「我爸沒跟你說廁所裏有人?」
爸?糟了!
我面色大變,轉身要跑,卻感覺頭昏腦漲,腳步虛軟。下一秒,小侯就追了上來,掐住我的脖子。
「嘿嘿嘿,貨色真不錯。」
與此同時,外頭傳來接二連三撞倒桌椅板凳的悶響聲,還有侯老闆得意的喊聲:「伢子,過來幫忙。」
沒想到我堂堂風門門主,居然在這小小陰溝裏翻了船,我悲憤交加,閉着眼睛裝死,暫時不想面對老年團。
趕屍匠世代鰥寡,只會在年紀大時收養個孩子當徒弟,絕不會有親生小孩。
這人把規矩壞了,居然改行做起了人販子,實在是氣人。
我閉着眼睛,任由小侯把我拖到一輛板車上,過一會,車子一震,江浩言也被丟了上來。我試着捏了下拳頭,力氣消失大半,一打二,還有那麼多人質,肯定是不行的。
當下只能繼續裝死,任由侯老闆父子兩個,把我們這些人都拖上板車,然後讓毛驢拉着往外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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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師父當初把那姓喬的吹得跟什麼一樣,也就這樣嘛。我瞧她長得還挺漂亮的,到時候留下來,給我做婆娘。」
老侯明顯有點猶豫。
「姓喬的都有真本事,別去招惹她了,到時候賣了錢,爸給你買個好的。」
小侯不服氣。
「這幾個都是老頭,能ṭŭ̀₌賣啥錢啊?拿去嘎腰子都沒人要,我看就那兩個年輕的值點錢。」
老侯:「你急個啥嘛,先帶去你姥爺村子裏,幹一段時間活,等魏麻子來收貨。」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車子在山路上晃動,我躺在板車上,睜眼看着夜空中稀稀落落的星子,不由得感嘆,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趕屍一行,早就已經沒落了,傳到侯老闆手上,估計也只學了個皮毛。到小侯這個年紀,湖南很多地方已經開始流行火化,他連屍體都沒見過幾具,就更不信這東西了。
他們這地方偏僻,年輕人不讀書,沒有什麼文化,也不肯出去打工,時間一久,竟跟着他舅舅,幹起了拐賣人口的勾當。
車子走了很久很久,天漸漸亮了起來,我頭腦發暈,矇矇矓矓快睡着時,驢車停了下來。
從村子裏出來幾個人,拿繩子把我們綁了,然後直接在我們臉上潑了瓢冷水。
「小侯,你哪弄來的這幫老頭?哈哈哈,可真行啊!」
小侯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
「厲害吧,一下就搞那麼多人,到時候都先讓他們去幹活,別看年紀大,我瞧一個個皮膚白嫩,身子骨好着呢。」
有人提着麻繩,拉我站了起來,我們一行人像一串螞蚱一樣,被人牽着朝前走。劉雄他們一臉迷茫,還沒反應過來。
進了村子,我發現家家戶戶門口都擺着一隻大水缸,缸上蓋了個木頭蓋子。
見我朝水缸看,村裏人瞪了我一眼。
「這蓋子絕對不能打開,知道沒有?」
剛說完,劉雄忽然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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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雄面色扭曲,整個身體繃直,兩手五指張開,向外直直地伸着,他仰面朝天,發出一聲接一聲淒厲的嚎叫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看着他脖子上一閃而逝的黑氣,我明白過來,這是屍毒發作了。
當時在墓地上,劉雄被他爸抓傷,肩頭直接被指甲刮破了一大片,他的傷最重,入體的毒素也最多。
屍毒發作以後,每天入夜之後都跟狼人似的,會發出嚎叫聲,然後牙齒髮癢,控制不住地想咬東西。身體一天比一天僵硬,等到七七四十九天,毒素入心,就會徹底屍變,大羅神仙都難救。
算起來,從香港回來以後,這已經是第八天了,時間緊迫啊。
「碰到鬼了,這人是那個羊癲瘋吧?」
小侯嚇一跳,直接一腳踹在劉雄屁股上,侯老闆站在旁邊看,皺着眉頭,彷彿感覺這一幕有些眼熟。
我冷笑一聲。
「侯老闆,你的本事都學狗肚子身上去了,這人中了屍毒,馬上要屍變,你師父沒教過你?過兩天再找不到回陽草,你們這村子裏的人都活不了。」
「哈哈哈,屍變?你當老子嚇大的?哪裏來的屍變?我爹早就告訴過我,當初他們趕屍,其實就是背屍,拿一根竹竿從屍體衣服上套過去,外頭說的什麼趕屍都是瞎幾把亂說。」
小侯嘲諷地大笑,又踢了劉雄一下。
「我看這人就是得了羊癲瘋,可惜了,中看不中用,到時候問問舅舅有沒有法子賣掉。」
他對着劉雄一頓拳打腳踢,劉雄渾身顫抖幾下,眼神逐漸恢復了清明,然後雙手抱着頭,一言不發。
這人倒是能屈能伸啊,我意外地看了劉雄兩眼。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日光從層雲之後噴薄而出,照亮了整個村落。
我跟在隊伍後頭,四處打量,這村子不大,隱在半山腰,被高聳的密林環抱,只有一條路能出村子,村口還特意做了柵欄大門。
隨着我們一行人的走動,村子裏有越來越多的人走出來,大多都是老頭老太太,幾乎看不見年輕人的身影。他們手裏端着個瓷碗,一邊喫早飯,一邊看熱鬧。
「猴子,啷個弄來的那麼多人哦?」
「人太多啦,會招惹警察注意嘞,不能這樣搞啊。」
小侯冷哼一聲,朝那人翻個白眼。
「那你他媽的別來分錢啊!」
那老頭一愣,立刻撇了撇嘴,走到旁邊不再說話。
聽這意思,敢情拐賣人口還是整個村子的產業鏈啊,人人有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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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陣怒氣上湧,沒想到現在法治社會,深山老林裏還有這種離譜的村落。等出去以後,一定要報警把他們一網打盡。
我們被綁成一串,江浩言在第一個,我最後一個,小侯手裏牽着繩子,一直往村子深處走。走了一段路,我越走越驚訝。
這些土坯房子的外形一模一樣,門口都種着大小差不多的槐樹,而且小路七彎八拐,排列居然隱含八卦陣法。外人如果貿貿然闖進來,真不一定出得去。
終於,穿過整個村子,到後頭一間紅磚房時,小侯停了下來。
他一邊給我們鬆綁,一邊得意地哼着不成調的小曲。
伴隨着曲聲,屋子門口的水缸裏忽然發出了有規律的敲擊聲:「咚——咚——咚——」
我們所有人都朝水缸看去,小侯不當回事,繼續哼着小曲,不遠處一羣老頭老太太沉着臉,一言不發地盯着我們看,場面非常詭異。
我忍不住問道:「小侯老闆,這水缸裏有什麼?」
小侯不耐煩地瞪了我一眼。
「不該你問的別問,村裏的規矩,誰都不能打開水缸,知道沒有?」
我點點頭。
「好的。」
說完一個箭步衝過去,一腳把水缸上的木蓋子踢飛了。
笑話,你說啥我聽啥,我是主角還是你是主角?
村子裏的人都被這個變故驚呆了,旁邊看熱鬧的老頭老太太一齊發出刺耳的少女尖叫聲,彷彿全部返老還童,回到了十八歲。
小侯臉色大變,速度極快地衝過來扯我的胳膊。
可已經來不及了,我探過頭,朝水缸裏一看。
「我草!你怎麼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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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缸裏,坐着一個個子高大的男人,雙手被綁,嘴巴上貼了封條,他半個身子都浸在一汪濃綠色的水裏,發出陣陣腐臭味。
我伸手捂住鼻子,走過去撕下他嘴裏的封條。
「達哥,你怎麼碰上侯老闆的?」
達哥深深吐出一口氣,雙手撐住水缸壁站了起來。他朝四周看了一圈,見到滿身狼狽的劉雄,大喫一驚。
「老闆快跑!這幾個人是人販子!」
劉雄:「我謝謝你的提醒啊。」
達哥是劉雄的保鏢,我們進山之前,他們留在山外的小鎮上接應我們,不知道爲什麼,居然比我們更早出現在了這個小村子裏。
「他媽的,你這臭婊子,老子叫你不要掀,不要掀,聽不懂人話嗎?」
小侯在旁邊暴跳如雷,衝過來要打我,他個子矮小,剛衝到我面前,就被我一記窩心腳踹飛了。
他捂着心口倒在地上,眼神陰毒地盯着我,爬起來又要往前衝,被侯老闆阻止了。
「伢子,算了,不要跟她去犟。」
侯老闆對我很忌憚,拉着小侯站起來,用當地方言跟周圍老頭老太太說了一堆聽不懂的話。人羣散開,過一會,有個老頭拿着托盤走了過來,上頭堆滿了白花花的饅頭。
侯老闆指指托盤。
「這是你們的早飯,喫了就下地去幹活。」
「喬大師,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不過呢,你也別想着跑,這村子你們根本出不去。你配合一點,他們就少喫點苦頭。」
侯老闆拿蓋子把水缸重新蓋好,把托盤放蓋子上,然後帶着老頭老太太們走了,居然看也沒看我們一眼。
他們一走,達哥鬆口氣,跟我們解釋,他追上來給劉雄送東西,沒Ṭüₖ想到被一個老頭拍了幾下,就昏倒了,再醒過來時,人已經在這個村子裏。
他醒來就想跑,但是不管怎麼跑怎麼繞,最後都會回到這個村子裏。他逃得精疲力盡,一肚子火沒地方撒,就抓了個老頭威脅他送他出去。
誰知道這裏的人好像都隨身帶着迷藥,他被迷昏好幾次,還被他們綁起來丟進水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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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缸裏還放了幾條蛇,順着我褲腿縫往上鑽,可惡心死我了。」
達哥都快哭了,走過去抓起一個饅頭就喫,狼吞虎嚥,一看就餓了很多天。他是國外僱傭兵出身,身ẗũ̂ₜ手非常了得。你別看江浩言個子大,就江浩言這樣的,達哥一拳能打兩個。
現在連他都跑不了,其他人都絕望了,老年團們唉聲嘆氣,跟着走過去喫饅頭。
「算了,先觀察兩天情況,再想辦法吧。」
徐會長喫了兩口,突然指着水缸,「啊——」了一聲。
我們忙湊過去,「徐會長,你有主意了?」
徐會長搖搖頭:「噎住了,誰有水給我喝兩口?」
我:……
這幫老人真是沒啥子用啊。
喫完早飯,侯老闆帶我們去村後的農田裏幹活,他沒撒謊,是真幹農活,下地插秧。所有人都聽話地下去了,只有我站在田邊,跟侯老闆大眼瞪小眼。
我:「別逼我,逼急了我什麼都幹得出來。」
侯老闆慫了,吞口口水,抿着脣走到旁邊。劉雄見狀,立刻學我的樣子,跟着從田裏跑了出來。
「別逼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
一句話還沒說完,侯老闆一巴掌拍在劉雄臉上,他立刻眼睛一翻,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旁邊不知道哪裏竄出來幾個老頭,利索地把人抬走。
「老闆——放開我老闆——」
達哥衝了過來。
侯老闆冷哼一聲。
「把他扔到水缸裏去,水老鼠也放幾隻。」
達哥衝到面前,利索地彎下腰,開始插秧。
就這樣,在侯老闆的威懾下,幾個人老老實實地在田裏幹農活。現在正是大夏天,早上田地裏還偶有一絲涼風,過一會,空氣悶得彷彿在烤爐裏,只有滾燙的熱氣烘烤着頭頂和後背。
我揮手招呼江浩言,讓他過來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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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浩言鬆口氣,從泥地裏拔出腳,往田畔上走,到我旁邊正要坐下,我看着他的腿,倒吸一口冷氣。
他挽着褲腳,露出一截結實修長的小腿,此時那小腿上,密密麻麻叮滿了拇指大小的水蛭。
「我草,這是啥呀?!」
江浩言原地跳起來,慌亂地拍打小腿。
「別動——」
我拉住他的胳膊,從懷裏拿出一張符紙,夾在兩手之間,朝上一抖,低聲唸了句咒語,符紙開始燃燒,發出幽幽的白光。
我把符紙丟地上,看着它燒成一團灰燼,然後把灰抹在江浩言腿上,他小腿上的水蛭紛紛把身體縮成一團,掉了下來。
老侯都看傻眼了,他站起身,驚疑不定朝我看了幾眼,忽然着急地轉頭跑了。
我抓了一捧水蛭屍體在手裏,這水蛭在水裏泡了那麼久,身體摸着居然還是溫熱的。
江浩言激動地抓住我的手。
「喬大師,太牛逼了,這是什麼法術?你剛剛唸的是什麼咒語,燃火咒?」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做事要講科學。我這個符紙裏有大量白磷,現在氣溫那麼高,太陽照一會就自燃了。符紙裏除了白磷,還有石灰,鹽度也高,水蛭最怕這種東西。」
江浩言鬆開手,不服氣地看着我,彷彿我在撒謊。
「那你剛纔唸的什麼咒語?」
我:「看我給你裝個逼。」
江浩言:……
我把那些水蛭握在手裏,對着太陽看了眼,尋常水蛭通體漆黑,可這種水蛭,腹下有一條隱隱的紅線。
我已經差不多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這村,不是普通的村子,農田,也不是普通的農田,水蛭,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水蛭。
剛纔故意露一手,就是要讓侯老闆,去聯繫他幕後的人,看看他到底還有什麼手段。
果然,侯老闆跑回村子裏,去紅磚房裏找到電話機,打了個電話。
「這姓喬的不好對付,我怕後頭出意外。」
電話那頭,傳來一道沙啞低沉的嗓音:「知道了,不用留着,直接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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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老闆一走,所有人馬上開始擺爛,大家罵罵咧咧地從田裏走出來,一屁股坐到地上。
徐會長:「我的腰啊,我的腰快斷了,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門主,咋辦啊?咱們跑吧!」
達哥立馬勸阻:「跑不掉的,我試過,這村子鬼打牆一樣,根本出不去。」
衆人唉聲嘆氣,休息到中午,有個老頭又端了一盤饅頭過來,旁邊還放了個大瓷碗,裏頭裝了清水。
我還沒說話,達哥第一個衝過去,抓起饅頭就往嘴裏塞,一邊狼吞虎嚥一邊不滿地說道:「能不能搞點肉啊?沒肉弄點鹹菜也行啊!」
那老頭冷哼一聲:「喫完趕緊幹活!再偷懶的,把你們都裝水缸子裏去!」
大家瞬間老實下來,江浩言站起身,想跟着去拿饅頭,我忙拉住他的手。
「先別喫,我有事跟你說。」
一邊說,一邊拉着他往旁邊林子方向走,看守我們的老頭瞬間緊張起來。
「你們去幹什麼?!」
「孤男寡女鑽小樹林,你說能幹什麼。」
我翻個白眼,挽住江浩言的胳膊,江浩言臉色立刻漲得通紅,同手同腳的被我拉着往前走。
老年團們發出鬨笑聲:「嘿嘿,喬大師,真看不出來啊。」
徐會長頻頻點頭:「我瞅小江就不錯,那眉毛眼睛長的,那腹肌,跟我年輕時候有得一拼。」
老頭看着我們離開的方向,猶猶豫豫地朝衆人看了一眼,拿不定主意,又一溜煙跑回去找侯老闆商量。
樹林裏,我拉着江浩言躲在一棵大樹後面,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圈。
「把衣服脫了。」
「啊?」
Ţû⁽江浩言瞪大眼睛,臉色已經紅得快發紫。
「喬墨雨,我,你,你,我,這裏不大好吧。」
「廢話少說,快點!」
我喪失耐心,直接上去扒拉他的衣服,手剛伸到他衣裳下襬,就被江浩言握住了。
他吞口口水,劍眉緊鎖,視死如歸地看着我。
「喬墨雨,我答應你,但是事後,你要收我爲徒。」
我搖頭。
「不行,你資質差了點,我不能壞了我們喬家的招牌。」
說完,直接把他衣服往上一扯,然後騰出一隻手,夾了張符紙,塞嘴裏嚼爛,抹到江浩言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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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浩言嚇得往後一跳,喊道:「全是你的口水,好惡心啊!」
外面的老年團們:「嘿嘿嘿~」
我快速在江浩言胸前畫了個符,然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壓低嗓音說話。
「剛剛陳貞他們從田裏爬上來,腳上全是水蛭,他們卻毫無感覺,你知道爲啥嗎?」
江浩言一愣:「對啊,爲啥?」
我嘆口氣,拍了拍江浩言的胸口,手感不錯,再拍兩下。
「年輕人,你初入江湖,還不懂人心險惡啊。」
原來這種水蛭,名叫寬體血線蛭,跟普通水蛭最大的區別,是這種水蛭吸飽了血,並不會馬上消化掉,而是貯藏在體內,撒上一種特質的藥粉之後,會把血再從體內分泌出來。
陳貞他們都中了屍毒,肢體麻木,感覺不到被血蛭叮咬。而且這種血線蛭還能把其中的屍毒給過濾掉,有人表面上要讓他們幹農活,其實背地裏,是想要他們的血。
我叮囑江浩言:「要那麼多血,這人必定要佈置什麼邪惡的陣法,我現在還沒想到具體是啥陣,但是咱們還是小心爲上,送來的東西都先別喫了。」
江浩言明白過來,倒吸一口冷氣,傻愣愣地看着我:「你是說,咱們不是被人販子綁架了,侯老闆也不是要把我們賣給別人?他們是特意奔着我們來的?」
我點頭:「就是這麼個意思,不過,他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嘿嘿,用不着怕他們。」
現在手裏一羣中了屍毒的老頭,我自然是弄不過村子裏的人的,但是我有幫手啊。等到天黑以後,老年團屍毒發作,我用特殊的祕法,可以把他們的屍毒氣息瞬間擴大千百倍,到時候,就能吸引同類。
江浩言傻了:「同,同類,你是說——會有真的殭屍出現?真的殭屍嗎?電視上那種伸着雙手跳的殭屍?」
「對,不用怕,我在你身上畫的這道符,是用鍋灰、草木灰、穿山甲的殼和老鼠尾巴特製而成的,能隱匿人類的陽氣,到時候你只要不亂動,殭屍是不會注意到你的。」
江浩言一聽,忙嫌棄地在身上拍。
「老鼠尾巴?嘔——好惡心啊!」
我火了,我喫到嘴裏嚼碎都不嫌惡心,在你身上塗兩下你嫌惡心?我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符,捏開江浩言的嘴就要往裏塞。
江浩言奮力掙扎:「救命啊——放開我——喬墨雨——放開我——」
老年團:「嘿嘿嘿,門主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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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江浩言在樹林裏磨嘰了一下午,侯老闆親自來喊了幾次,我們才磨磨蹭蹭地整了整衣服,從林子裏走出來。
侯老闆臉色鐵青,探究的視線在我們身上掃了幾圈。
「回去喫晚飯吧。」
我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夕陽掛在半山腰,搖搖欲墜,把蒼翠的青山染紅了一角。離屍毒發作顯然還有一段時間,我朝江浩言使個眼色。
江浩言會意,伸出手阻止侯老闆。
「不行!勞動最光榮,我還沒有勞動夠!我要繼續插秧,不把那半畝地插完,誰都不許走!」
侯老闆喫了一驚。
「你小子有什麼毛病?就那麼喜歡幹農活?」
江浩言下巴一抬:「我是光榮的少先隊員,勞動創造世界,勞動創造未來,誰都不能阻止我通過勞動播種希望、收穫果實!」
說完挽起褲腿,下地插秧。
旁邊的人都看傻了,侯老闆還要再阻止,我眯着眼睛打量他:「侯老闆,你抓他們來不就是爲了給村裏人幹活麼?怎麼人家真幹活了你反倒不樂意,該不會是有其他目的吧?」
這話一出,侯老闆立刻瞳孔一縮,心虛地乾咳兩聲。
「咳咳,毛病,愛幹不幹!」
說完冷哼一聲,抱着手臂站到旁邊看着我ẗüₗ們。
老年團氣死了,一個個痛罵江浩言,可是迫於我殺人的眼神,又不敢離開,只能紛紛叉着腰站在田裏,一邊幹活一邊罵罵咧咧。
徐會長低頭插秧:「我插你個肺,我插你個黑心肝,我插你個爛肚腸!」
就這樣,又消磨了一個多小時,眼見得天都要黑透了,我才擺擺手,讓江浩言上來。
果然,上來沒多久,老年團屍毒就發作了。
一個個伸着手咧着嘴,嗷嗷地叫。
「遭了,屍毒發作了,侯老闆,我真的沒騙你,再不找到回陽草,這些人都要沒命,你也不想辛辛苦苦白忙一場吧?」
我一邊裝作給他們解毒的樣子,一邊悄悄拿小刀割破了他們脖子後頭的血,然後撒上一點藥粉,讓血液的味道在空氣中擴散。
侯老闆腳步一頓,面色糾結地看着老年團,敷衍了我幾句,答應我明天帶我去找回陽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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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子裏那座紅磚房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透了。
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一閃一閃的,燈光昏暗又慘白,角落裏扔着幾堆稻草,屋子中間放了張四方桌,桌上擺着一盤饅頭、一壺水,難得的是,還有兩個小菜。
看着我們進了屋子,侯老闆把門一關,指了指那堆稻草。
「喫吧,喫完就在這睡。」
幹了一天活,其他人早都累壞了,達哥衝在第一個,抓起饅頭就開始狼吞虎嚥,老年團也紛紛跟上,只有我和江浩言,流着口水站在旁邊。
侯老闆疑惑地看着我們:「你們兩個怎麼不喫?」
江浩言搖頭:「我不餓。」
剛說完,肚子發出一陣長長的腸鳴聲。
我一擺手:「哎呀,還裝啥,這饅頭有問題,我們不喫!」
侯老闆一愣,忽然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不愧是喬大師,我就知道騙不過你,只不過可惜,你發現得晚了。」
說完拍了拍手,隨着他的擊掌聲,喫完饅頭的達哥和老年團紛紛捂着脖子,翻着白眼癱軟在地上。房門被人推開,一羣西裝革履的大漢拿着刀棍走了進來。
「喬大師,把那本《青囊經》交出來,還能留你一條命。」
我心頭頓時一跳,《青囊經》爲秦末漢初「黃石公」傳,是中國歷史第一本有文字記載的風水經書。現在流傳的版本,全書僅四百餘字,但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真正的全本,有四千多字,一直在我們喬家人手中。
「這樣的古董,我早就已經上交國家了,你們去博物館要吧。」
看我軟硬不喫,侯老闆火了,一揮手,大漢們揮舞着刀棍,就要朝我們衝上來。我忙躲到江浩言身後,伸着脖子大喊一聲:「關門!放狗!」
江浩言:「啊?」
剛說完,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刺耳的響聲,就像有人用長長的指甲用力撓着門板,聽得人毛骨悚然。
門縫裏,捲進一股陰風,伴隨着一陣濃厚的腐臭味,侯老闆就站在大門旁邊,差點吐出來。
「他媽的,誰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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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老闆問了幾聲,外頭沒人應答,旁邊有個大漢捂着鼻子,受不了地去打開門,一邊開門一邊罵罵咧咧。
「媽的,我們在給老闆辦事,你過來湊什麼熱鬧,你——啊——」
下一秒,大漢就被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撲倒在地,四肢抽搐一陣,很快就不動了。
所有人都被這個變故驚呆了,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朝門口看去。只見外頭站着四個衣衫襤褸的人,身上掛滿了泥土和雜草,他們青面獠牙,頭髮亂得像稻草一樣,年紀有老有少,雙手垂在兩側,尖利的指甲從衣袖裏長長地伸出來。
江浩言倒吸一口冷氣:「我草,殭屍?」
我忙伸手捂住江浩言的嘴巴,帶他退到旁邊的稻草堆上。
「別說話,看着就行。」
侯老闆他們還沒反應過來,那幾個大漢試探着朝殭屍進攻,很快就發現對方刀槍不入,力大無窮。幾人懵了,慘叫着四處逃竄,侯老闆也跟着朝外跑,殭屍們追了出去,一會工夫,房子裏的人就散了個乾乾淨淨。
我鬆口氣:「陳貞他們中了屍毒,殭屍不會對他們咋樣,就讓他們在這待着吧。我們兩個先出去把劉雄找到,天一亮就離開這裏。」
江浩言面色猶豫:「可是達哥不是說這村子出不去嗎?」
「嗐,能有多難的陣法,費點時間罷了,走吧。」
我拉住江浩言的胳膊,兩個人剛朝外走了兩步,就在這個時候,異變陡生。
原本達哥躺在地上,在我經過他身旁時,他突然一躍而起,一腳踢開江浩言,然後拿刀架在了我脖子上。
「喬大師,連殭屍都能召來,真是好本事啊。」
達哥冷笑一聲,一邊說,一邊忽然快速地把刀舉高朝我脖子劃去,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我手上本來就握着一把尋龍尺,打算出去找劉雄的,關鍵時刻,我把尺子拿在身前一擋,匕首砍在銅尺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與此同時,江浩言大喊一聲,一頭朝達哥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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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兩個反應都極快,達哥被江浩言撞了個趔趄,我馬上拉住江浩言的手臂,趁機想跑,沒想到,達哥動作靈敏地 站起身,直接一個飛踹,把我們兩個都踢翻了。
我倆狼狽地摔在地上,達哥走過來,單腳踩到我後背上。
「跑,繼續跑啊!」
媽的,不愧是僱傭兵,力氣大、反應快,我們完全不是對手。
我趴在地上,面前剛好有一團從殭屍身上掉下來的爛泥巴,我捏起泥巴反手一甩,正好糊在達哥臉上。
「奪命蝕骨粉!」
「啊——」
達哥慘叫一聲,伸手捂住了臉。
我趁機拉起江浩言,沒命地朝外飛奔。
今晚月色很好,如水的月光灑在鄉間小路上,把村子的輪廓都照了個七七八八。我和江浩言朝前跑了一段路,忽然迎面撞上一羣人,雙方都馬上踩剎車停下腳步,發出一聲驚叫。
侯老闆:「殭屍,僵——咦?是你?媽的快追!」
我抬手給了侯老闆一巴掌。
「追你媽,有兩個殭屍在追我,快跑啊!」
說完把他一推,越過他們Ťű⁽幾個朝前面飛奔而去,侯老闆愣了一秒,立刻帶着人跟在我屁股後面跑。我和江浩言年輕力壯,拐了兩個彎就把他們甩開了。
我們兩個站在一條小巷子裏,大口喘氣,我正想說話,忽然發現巷子口出現了一道身影。
頭髮凌亂,渾身腥臭,是殭屍。
我深吸一口氣,伸手壓住江浩言,兩個人一齊貼着牆根站好。
這具殭屍個子很高,幾乎跟江浩言差不多,年紀也不大,三四十歲的樣子,兩個眼珠子鼓在外面,動作緩慢地從我們身邊走過去,經過江浩言時,殭屍忽然停下了腳步。
江浩言倒吸一口冷氣,心跳到嗓子眼,感覺自己快嚇尿了。
殭屍慢慢地把頭湊到我們面前,他的皮膚呈現一種青紫色,凌亂的頭髮上,有無數蛆蟲和蜈蚣鑽來鑽去,順着他的臉往下爬,幾乎要掉到江浩言身上。
江浩言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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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着江浩言的手,在他手背上輕拍了兩下,安慰他沒事。
拍幾下,忽然感覺不對勁。
指尖感受到了什麼溫熱黏膩的觸感。
我低頭一看,只見江浩言的手臂上有一道大口子,鮮血順着手腕流下來,把我的手背都染紅了。
應該是之前跟達哥搏鬥的那兩下不小心被他劃傷了。
我草,完了!
果然,下一秒,殭屍齜起獠牙,一口朝江浩言脖子咬了過來,我把手裏的尋龍尺往殭屍嘴裏一塞,伸手拉住江浩言。
「快跑啊!」
江浩言胸前的符文,本來就是爲了隱藏他的陽氣,現在鮮血外流,什麼氣息都隱藏不掉了。
我們一路狂奔,前頭的巷子拐角處,突然又竄出來幾個人,我定睛一看,是侯老闆。
我拼命揮手:「有殭屍追我,閃開,快跑啊。」
侯老闆冷哼一聲:「我不上你的當,我不上不上你——啊——」
侯老闆被殭屍一掌拍飛,我和江浩言拐個彎,朝另一個方向跑,殭屍追着侯老闆幾個人去了。
皎潔的月光下,靜謐的村落中,前有殭屍,後有侯老闆,還有個頂尖高手達哥。我和江浩言實在跑不動了,我看見房子門口的水缸,靈機一動,走過去掀開蓋子,拉着江浩言往水缸裏躲。
我們兩個貓着腰躲在水缸裏,把蓋子蓋好,這才鬆一口氣。
跑了一路,現在停下來,我纔有空好好捋一捋這一天裏發生的事。
我萬萬沒想到,達哥居然和侯老闆他們是一夥的。這麼想來,他一早就到村子裏做好準備了。每次喫饅頭都身先士卒,餓死鬼投胎一樣,給我們一個錯覺,饅頭沒有問題。
那麼,他說的村子出不去,也應該是假的,就是想打消我們逃跑的念頭。
只是不知道,達哥到底是後來被人收買的,還是說他跟在劉雄身邊那麼久,一直是有其他目的?
我感覺冥冥中,好像有人張開了一張巨大的網,隨時準備着,要把我們一網打盡。
我想得出神,忽然感覺腰間一緊,江浩言摟緊了我,小聲在我耳邊說道:「外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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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豎起耳朵,果然聽見,隔着水缸,外頭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腳步聲不重,那人彷彿故意壓着聲音,很輕,一下一下的,然後在水缸前面停住了。
我心頭一緊,感覺自己彷彿在抽籤。
上:侯老闆;中:殭屍;下:達哥。
死就死吧。
我握了下江浩言的手,然後猛地站起身,把水缸蓋子頂飛,那人正好彎腰下來看,被蓋子一撞,捂着鼻子慘叫一聲。
我和江浩言忙從水缸裏跳出來朝外跑,跑了幾步,那人沒追上來,還捂着鼻子蹲在地上嗚咽,嗓音很耳熟。
我湊過去一看:「劉雄?」
劉雄頓住,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我,然後撲上來抱住我。
「親人啊——喬大師——嚇死我了,這都是咋回事啊?」
劉雄實在太悲慘了,他被幾個老頭擡回村子裏,到晚上就醒了過來。
屋子裏就他一個人,也沒人管他,他一臉迷茫地走出來,看見一個老頭站在巷子口,傻乎乎地仰頭看月亮。
劉雄走過去問話。
「喂,我要喫晚飯,人呢,綁架也沒不讓人喫飯的吧?」
他伸手拍了拍老頭,那老頭緩緩轉過頭來,頭髮凌亂,青面獠牙,跟上次咬他的親爹長得差不多。
「我草,殭屍!」
劉雄當即就嚇傻了,轉頭跑得飛快,那殭屍朝他追過來,隔壁巷子裏卻有更多人的腳步聲,過一會,殭屍就被聲音吸引過去了。
劉雄就趁機躲到水缸裏,過一會,水缸蓋子被人掀開,侯老闆把劉雄一把拎出來。
「滾出去!」
他們好幾個人,劉雄屁都不敢放一個,立馬扭頭就跑了。然後他一連開了好幾個水缸,發現裏頭都有人躲着。
「到底哪裏來那麼多殭屍啊?」
劉雄很迷茫。
我嘆口氣:「一言難盡,殭屍我還好對付,人比殭屍更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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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達哥的情況說了,劉雄喫驚地瞪大眼睛,他愣了一會,忽然猛地一拍大腿。
「是他!」
「我想起來了,剛纔躲殭屍的時候,我進了一間祠堂,上頭的牌位都是姓童的,這是童福生的老家啊!達子以前也給童福生當過幾年保鏢,一定是他乾的!」
童福生?就是養蔭屍那個?
這人還真是心狠手辣,當初把墓地賣給劉雄以後,依舊偷偷把自己父親的屍體埋進墓地,把他養成蔭屍,庇佑自己發財,還順便能讓劉雄的父親屍變,到時候殺了劉雄給自己報奪墓地之仇,心胸狹窄,行事狠辣,可見一斑。
劉雄說,他現在是新加坡富商,我們看見的那羣黑衣大漢應該都是他僱來的。
「他這人,戀舊,以前在香港時候就有很多老鄉跟着他幹活。我估計這村子都是靠他養着,年輕人跟着他幹,家裏的父母都對他唯命是從。」
「他把你們都弄來這,估計又要搞什麼邪門陣法。我們趁夜離開這裏吧,這羣殭屍明天留着他自個去收拾。」
這些殭屍身上的泥土是新的,一看就知道剛破土而出,這種剛被喚醒的新殭屍,見過幾次血以後,煞氣變濃,以後天一黑就會主動出來傷人。
按理說,我弄出來的殭屍,應該我自己想法子收掉。但是有童福生在,我才懶得管,他總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老巢被毀掉吧。
我們商議後決定,去把老年團叫醒,趁亂離開這個村子。剛走了幾步,前頭巷子口忽然又出現一道模糊的人影,劉雄倒吸一口冷氣,在我們反應過來之前,飛快地衝到旁邊掀水缸蓋子,躲了進去。
那道人影在原地停了會,辨着聲音朝另一個地方去了。
江浩言笑道:「他躲啥啊,他中了屍毒,殭屍其實也不會咬他吧?」
「誰知道呢,劉老闆反應是真的快。」
我比個大拇指,走過去把水缸蓋子掀開,這一掀,我驚訝地發現,劉雄居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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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揉眼睛,問江浩言:「你剛纔看見他鑽進去了嗎?」
江浩言點點頭,走過來跟我一起把頭湊到水缸裏看。我倆腦袋頂着腦袋,如水的月光從上頭傾瀉而下,照到水缸壁上。
我們這才ẗū́ₜ發現,這缸底竟然是空的,像個井口一樣,下頭黑漆漆的,不知道有多深。
我和江浩言對視一眼。
「下去看看。」
我一手撐在水缸上,正要往裏跳,江浩言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他一臉認真地看着我,瞳眸漆黑,高挺的鼻樑微微反着月光,有一股說不出的清冷感。
嘖,這傻大個,不說話的時候倒挺帥。
「有危險,我先下去。」
江浩言單手一撐,動作利落地往下跳進洞口。
呵呵,果然被我猜中他的心事了。
會拍馬屁又怎樣?資質擺在這裏,我註定是你得不到的師父。
我遺憾地搖搖頭,跟着跳了下去。
過一會,我掉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江浩言張着手把我接住了。
我這才發現,洞口並不很深,下頭大約兩米五的高度,比一般的房子還矮一點。我眨了眨眼睛,周圍是一團濃重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我輕喊了兩聲,沒聽見劉雄的聲音。
只有我的喊聲,在地底的空間來回震動,發出幾聲悠長的迴音。
「劉雄——雄——雄——」
女鬼似的,聽着怪瘮人的。
地道深處,劉雄的視線盡頭出現了微微的亮光,他正一手扶着牆壁,朝那道亮光的方向走,耳邊忽然傳來輕微的喊聲。
「劉雄——雄——」
聲音細碎,像貓叫,又像惡鬼勾魂。
劉雄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拼命地伸手捂住嘴巴,纔沒有哭出來。他聽過這個傳說,有惡鬼索命,就會叫你的名字,如果你應了,魂魄就會被鬼勾走。
他兩腿發軟地癱在地上,直到那道嗓音消失,這才大着膽子,扶住牆壁,慢慢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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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江浩言在井底站了一會,等眼睛適應了周圍的黑暗,我才發現其中一個方向,有隱隱約約的紅光傳來。țṻ₀
「我們到那邊去看看。」
我和江浩言手拉着手,朝亮光傳來的地方走,越走我越心驚,這地道做得寬闊,四通八達,偶爾有幾個岔路口,仰頭還能看見天上的月光從木頭蓋子的縫隙中漏下來,應該也是一個水缸的入口。
姓童的不知道花多久時間弄這地下工程,我們走了差不多十幾分鍾,終於,光明重新進入了視線。
只見眼前,竟是一座精緻的佛堂。
佛堂是環形的,最中間一尊大佛,牆壁上是大小均勻、四十釐米左右、方形的壁龕,每個壁龕都供着一尊雕塑,前面點着蠟燭,把這一片空間照得燈火通明。
劉雄正站在那尊大佛前面,背對我們,仰頭看着。
我鬆口氣,走上去叫他。
「劉雄——」
劉雄原地蹦了起來,見是我們,他往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臉色鐵青。
「喬大師,你,你看看這尊雕像。」
我抬頭一看,頓感驚訝。
面前的佛像,貓首人臉,兩隻尖尖耳朵,面部毛髮濃密,一雙金色的眼睛,面露猙獰,形狀格外詭異。
江浩言「嘶——」了一聲,緊張地走到我旁邊。
「這是個啥啊?」
我朝旁邊那些小雕塑看了一圈,總算明白過來。
這供奉的,是毛鬼神。
在甘肅秦安一帶,有些鄉人會在家中偷偷供奉毛鬼神,毛者,指其微不足道,鬼者,指其詭異邪門,神者,指其法力強大。
毛鬼神與其他的神明不同,它最大的本領就是偷運。
供奉毛鬼神的人家,糧倉中的存糧總會多上一些,家裏也常常也會多一些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東西。據說,毛鬼神不僅能夠偷運別人家的東西,還能偷走別人家的運勢,得罪養毛鬼神的人家,家中日子會越來越差。
這具毛鬼神的雕塑前,擺着一個巨大的供爐,我伸手朝裏摸了一把,黏膩厚重,全是陳年污血。
我嘆口氣。
「這童福生,真是絕了,用別人的鮮血供奉毛鬼神,偷取人家運勢。這次把你們弄到村子來,估計也是要你們的血,倒不會真要你們的命,還得留着你們賺錢呢。」
他之前靠死鬼老爹闊了那麼多年,現在墓葬被毀,他又立刻轉個念頭,要借劉雄他們的運勢,實在是狡詐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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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雄聽了,氣得破口大罵,要把供爐給踢翻,我忙阻止他。毛鬼神最是小氣,千萬不能得罪的。
「等我出去了,看我怎麼對付他!」
劉雄恨得咬牙切齒,我們幾個在地底待了一陣,重新尋找出去的方向。
我們一人從壁龕前面拿了支蠟燭,沿着地道往外走,感覺這地道彷彿沒有盡頭,越走越長,終於,在所有人都失去耐心前,前方出現了亮光。
我們幾個從洞口走出來,驚訝地發現,我們居然在村子外面的小山坡上。
幾個人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大口呼吸清涼的新鮮空氣。
「陳貞他們咋辦?得想辦法回去救他們。」
劉雄搖頭,眼露狠色。
「今晚殭屍還在村子裏,他們自顧不暇,不會把陳大師他們怎麼樣的。咱們要在天亮之前,出去外面報警。」
劉雄說得有道理,村子裏有達哥和那幫黑衣人,我們回去不是對手。
當下,我們三個人只能互相扶着,深一腳淺一腳地下山,在這一番惡戰中,幾個人的手機早就丟哪去都不知道了,我想一想自己剛買的小米,心疼得不行。
「劉老闆,我的 iPhone14 Pro ,512G 的,丟了,這得算工損吧,你要重新買一個給我。」
劉雄笑了:「這算什麼,喬大師辛苦,這趟我給你五百——」
我搖搖手,開玩笑,你給我一千萬元我也捨不得買手機啊,還不是要捐掉。
「錢就算了,把我手機賠我就行。」
一直到天矇矇亮,我們總算下了山,前方不遠處,好像出現一個小村落。
我們進了村子,敲響一戶人家的門,開門的是個小姑娘,她愣愣地看着滿身狼狽的我們,忽然激動地上去扶住江浩言。
「啊,怎麼是你?!」
原來她就是之前在機場遇見的吳朵,那個寫生的美術生。
我們說了自己被拐賣的經歷,借了吳朵的手機報警,劉雄給他的保鏢和幾個湖南的富豪朋友打了電話。
一個多小時以後,門口就有小汽車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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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事情很順利,堂堂香港首富,在內地被綁架,那可不是一個小案子。當地警方出動了大量警力,圍住了那個村子。
陳貞他們安然無恙地待在那個紅磚房裏,村子裏大部分人都還在,但是侯老闆和那羣黑衣人卻憑空消失了。
劉雄帶着保鏢重新下了地洞,發現連那尊毛鬼神都不見了。他氣得不行,把地下那個佛堂都給砸了。
警察把幾個老頭老太太帶回去審問,他們一問三不知,只說自己沒有參與綁架,是侯老闆花錢叫他們送頓飯而已。
沒有其他證據,這羣人年紀也大了,最後只能草草放掉。
我不放心那幾具殭屍,晚上特意又布了陣法,吸引他們過來,果然,四具殭屍都出現了。我鬆口氣,讓陳貞徐會長他們配合着,把幾具殭屍都給收了。
「這童福生真不是個東西啊!心思那麼歹毒,他媽的,我在地裏被吸了那麼多血,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拿去用。」
收完殭屍,老年團坐在地上大喘氣,一人一句,開始聊起童福生的往事。
「他是湘西人,爲啥會供奉西北的邪神?還別說,這傢伙有兩把刷子,懂的東西比我們多。」
「他老婆好像是西北的。」
「說咩呀,他老婆是雲南的!」
幾個人聊了一陣,也扯不出什麼所以然來,經歷了這幾天,大家又累又餓,只能先下山休息。
休息幾天之後,我帶着他們重新上山,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地找回陽草。
功夫不負有心人,待了半個月,總算找到了回陽草。我把回陽草晾乾,拿其他藥配着煎了水,讓劉雄他們幾個每天泡澡,連泡七天,算是把屍毒都給拔乾淨了。
劉雄感激涕零,給了我兩百萬元當這次的酬勞,又遞給我一個小盒子。
「喬大師,最新款的蘋果手機,新辦的電話卡,尾號五個六,裏頭還給你充了十萬話費。」
「啊,這怎麼好意思?」
我美滋滋地接過手機,不愧是首富,越來越上道了,我這得好幾十年不用充話費了吧,可省一大筆錢!
劉雄走後,我躺在賓館的牀上,翻來覆去研究新手機,江浩言端着一盆水果走了進來。
「喬墨雨,馬上要期末考試了,咱得回去了啊。回家以後先去我家一趟,我媽喊你去我家喫飯。」
我「嗯」了一聲,繼續研究手機。
就在這時候,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我接起電話,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劉雄給我裝的新號嗎?誰會打這個號碼啊?
我打開免提,裏頭傳出一陣沙啞低沉的笑聲。
「桀桀桀——喬門主,我在哀牢山等你,不見不散。」
電話落在牀單上,發出一陣「嘟嘟——」的忙音。
我轉過頭,和江浩言面面相覷。
哀牢山?
那是什麼地方?
本篇完。
下篇雲南哀牢山,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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