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夜爬泰山,看見有人在山上辦中式婚禮。
路人吵着要喜糖,我卻出言阻止。
羣鬼抬轎,嗩吶開道。鬼王娶親,生人勿近。
他們都罵我胡說八道,可他們不知道,我是唯一的地師傳人。
-1-
泰山會征服每一個嘴硬的人,除了眼前這個叫季康的男人。
「笑——死——呼——呼,就這——麼點——路,我打籃球——訓練的時候——比這——可累多了。」
季康一手撐着膝蓋,小白臉蛋漲得通紅,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江浩言扶着他,不斷地鼓勵。
「加油,前面馬上就到了!」
季康驚喜地抬起頭。
「到終點了嗎?」
江浩言:「不是,售票處。」
「什麼?」
季康哀號一聲,腿抖得更厲害了。
我在旁邊看得忍不住直翻白眼。
我叫喬墨雨,是南江大學的大三學生,也是當代唯一的地師傳人。
地師,古代一開始泛指風水先生,後來就特指能觀星的風水大師。
俗語有云,一等地師觀星斗,二等風師尋水口,三等先生滿地走。現在行走世間的,大多都是普通的風水先生。能掌握觀星望氣之術的,古代都在欽天監任職,效命於帝王家。
我喬家祖上便是欽天監監正,也是世傳的風門門主。
一個禮拜前,我在埃及接到一個電話,對方綁架了我的好友花羽靈,讓我來泰山贖人。
我當然是不信的。
那可是花•魔神傳人•龍嶺寨全寨的希望•萬毒窟聖女•羽靈。
她體內有金蟬蠱,可以驅使萬蟲,哪那麼容易被綁架呢。
可等我回國之後,卻怎麼都聯繫不上花羽靈,我趕到她家裏,才發現她真的失蹤了。
找她親朋好友問話的時候,有個叫季康的男生非要跟我去泰山。
他說他是花羽靈的未婚夫,體內被花羽靈種了蠱,能感應到她的位置,我這才帶上他。
沒想到這人看着人高馬大的,居然這麼沒用。
-2-
被季康拖累,等我們幾個慢吞吞爬到十八盤的時候,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
前面有一大片平坦的空地,許多爬山的人都在那裏休息。我和江浩言一左一右架着季康,朝人羣走去。
夜半更深,不知道誰的登山杖上綁着一隻塑料袋,被淒冷的西風吹得刷刷作響。遠處山谷裏時不時傳來幾聲怪異的動物叫聲,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幾個年輕的學生擠作一團,一個染着黃毛的小夥子壓低嗓音:「你們知道在泰山,爲什麼不能亂說話嗎?」
「因爲太喘了,會岔氣。同學,能不能讓塊地方給我們?」
這六七個學生,有男有女,擠在一起倒不怎麼佔地方,但是他們卻把登山杖在地上擺了個五角星的形狀,佔了一大塊位置。
見自己說話被打斷,黃毛不悅地瞪向我,他胳肢窩裏縮着一個可愛的圓臉女生,朝我吐了下舌頭。
「對不起呀,你們坐,我這就把東西挪走。」
「我們是山體的學生,我叫小圓,他是陳明輝,我男朋友。」
「我們在講鬼故事呢,我膽子小,不是說五星紅旗會庇佑每一箇中國孩子嗎,我就用這個擺了個五角星,哈哈哈哈——」
小圓性格開朗,一邊和我聊天,一邊利索地收拾登山杖,讓我們坐下。
見好不容易營造的恐怖氛圍被我們破壞,陳明輝不甘心,又開始整活,他拿起旁邊的雙肩包一陣搗鼓,然後從裏面掏出了一個嗩吶。
我面色一驚。
「同學,你幹嗎,你不是要在這裏吹嗩吶吧?」
陳明輝以爲我被嚇到,得意一笑。
「沒錯,百般樂器,嗩吶爲王,你喜歡什麼,哥給你吹一個。」
-3-
這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
我板下臉。
「胡鬧什麼!」
「一曲嗩吶送亡魂,嗩吶本身就能通靈,現在又是子時,鬼門就在泰山上,你這胡亂吹,把那些鬼都引過來怎麼辦?」
泰山作爲日出之地,陽氣極盛,不過陽極生陰,子時之後的泰山,屬於另一個世界。
《山海經》內記載,「北海之內有幽都」,東漢一塊墓碑上,更是直接刻錄了「生屬長安,死歸泰山」。
平常就有無數的孤魂野鬼遊弋在鬼門附近,等一年一度的七月半,鬼門大開之時進入冥界。現在嗩吶一響,那些鬼魂會以爲是人間的親屬在祭祀,都會跑過來看熱鬧。
我疾言厲色一通,陳明輝他們愣了一陣,忽然一齊哈哈大笑。
小圓笑得整個人歪在陳明輝身上。
「哈哈哈,喬墨雨,咱們真的好有緣分啊,你怎麼跟我男朋友一樣,也喜歡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那還是有區別的,這位喬墨雨同學,她說得比小輝真實多了。」
「就是,小輝,你好好跟人家學學。」
陳明輝也笑,邊笑邊朝我豎起大拇指。
「還別說,你確實比我搞得像,我要是繼續吹,後面會有啥鬼出來?」
「你繼續編,我聽聽你能編成啥樣。」
陳明輝一邊說,一邊把嗩吶湊到嘴邊,用力一吹。
「嗶——」
尖銳的曲音迴盪在山道中。
衆人紛紛伸手捂住耳朵,正要叱罵,下一秒,遠處忽然出現幾聲鑼響。
隱隱帶着一道婉轉淒涼的細長嗓音:「生人迴避——」
緊接着,是嗩吶貫穿力極強的音色,伴隨着鑼鼓震天,響聲刺破耳膜,幾乎直達靈魂。
我瞬間頭皮發麻。
江浩言搓着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感嘆。
「牛逼啊,這一個人也能吹出千軍萬馬的氣勢。」
平臺上的人被驚到,紛紛轉頭看向陳明輝,滿臉讚歎。
「這是啥級別的選手啊——」
陳明輝的同學也傻了。
「不是,小輝,你吹嗩吶有這水平?」
「對啊,牛逼克拉斯,今年春晚沒有你,我不看。」
大家衆口一詞,未出口的責罵改成瘋狂吹捧。
只有我,呆呆地看着山下的方向。
階梯上,四個紙紮人抬着一頂紅色大花轎,正朝我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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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風呼嘯,漫天紙錢飛舞,幾個穿着中式服裝的男人在旁邊敲鑼打鼓,剛纔的嗩吶,就是他們吹的。
我踮起腳尖往後一看,見隊伍的最後頭,還跟着一個臉色慘白的男人,他穿着一套紅色的喜服,頭髮很長,全都向上豎起。
我頓時心頭一緊,糟了,這居然還有一個喜氣鬼。
喜氣鬼是由喜事中猝死的人所變,一般都獨自出現在喪禮上。身着紅衣,滿臉笑意,但是看到他的人必死無疑。
現在喜氣鬼出現在迎親隊伍裏,那只有一個可能,這娶親的鬼,必然是鬼王級別,才能驅使得動他。
鬼王娶親,羣鬼赴宴,到時候就麻煩了。
趁他們還沒走到眼前,我立刻從包裏掏出一疊「壓陽符」,壓陽符能短暫壓制生者身上的陽氣,讓鬼魂發現不了。
「大家聽我說,階梯上來的那些都不是人,是鬼。」
「大家趕快把符紙貼身上,然後躺地上裝死!晚了就來不及了!」
我把符紙塞到陳明輝手裏,他用拿着嗩吶的手一擋。
「笑死,你咋還演上癮了,你們是什麼整蠱節目嗎,這附近是不是有攝像頭啊?」
陳明輝在說話,可嗩吶的聲音還在響,而且越來越近。
衆人這才發現不對,左右張望一陣,看見了階梯上的迎親隊伍。
「嚯,你們快看,那是什麼!」
「Cosplay 嗎?」
半夜的山道上,陰風陣陣,迎面而來一頂紅色花轎,換隨便哪個正常人,都會感覺很可怕,但陳明輝顯然不是正常人。
Ṫű̂₈在這種環境下,人都是盲目從衆的,陳明輝和他那幫同學咋咋呼呼,其他人見了,也附和着起鬨。
「攝像頭在哪兒呢?」
「怎麼想到跑泰山搞這一出了,那小姑娘是網紅吧。」
「對啊,他們來的時候我就感覺不對勁,兩小夥子個頂個地好看,明星似的,肯定是網紅整活呢。」
「萬聖節馬上就到了,這是泰山新整的旅遊項目吧,你別說,還挺像那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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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誤解是我的宿命,我瞭解。
見他們不信,我又飛快地把壓陽符都收回來,給江浩言和季康都貼了一張,其他的收進包裏。
我拉着兩人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往地上一躺,開始裝死。
「厲害了,這還躺上了。」
陳明輝哈哈大笑,拿手機調整角度,對着我們一頓拍。
我被閃光燈閃得生氣,正要暴起揍他,冷不丁地,耳邊傳來一道尖細的嗓音。
「這位小兄弟,這幾人是怎麼死的?」
我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發現喜氣鬼正蹲在我身前,歪着腦袋,好奇地盯着我的臉看。
他臉色慘白,嘴角咧成一個不正常的弧度,幾乎到耳朵根,露出一口黃牙。一說話,陰冷的寒氣從嘴裏噴出,我情不自禁就打了個哆嗦。
「咦——還沒死透?」
喜氣鬼伸出手指搓我的臉。
冰棍似的,透心涼,這次我有了準備,強忍着一動沒動。
陳明輝在旁邊搓着手臂,悶聲發笑。
「我去,哥們,你體寒有點嚴重啊。」
「你是不是經常半夜出來,泰山風大,你這得算職業病了吧?」
喜氣鬼沒理他,一直在我臉上好奇地戳來戳去。
「奇怪,沒有陽氣,看起來剛死不久,二魂怎麼也不見了?」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一爲天魂,二爲地魂,三爲命魂。其中天魂和地魂並不常在人體,而是時常飄散在外。
有時候,你去了一個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卻感覺格外熟悉,這就是你天魂或者地魂來過的地方。
而命魂就不一樣了,命魂主思想,也主行動,人的七魄都由命魂所掌控。
人剛死的時候,二魂迴歸,七魄消散,命魂還虛,所以渾渾噩噩,想不起生前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但是天地兩魂仍在,等時間一久,天魂也會消散,剩下的地魂就會去地府等投胎,或者是四處飄蕩,成爲孤魂野鬼。
而現在還沒有消散的天魂,對厲鬼來說,是大補之物,這也是許多厲鬼殺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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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氣鬼顯然不甘心到嘴的肥肉就這麼沒了,在我臉上戳了一陣,又好奇地掀我眼皮。
他在這頭圍着我們研究,另一邊,衆人圍着那頂大紅花轎起鬨:
「裏面有新娘子嗎?還是空轎子?」
「我覺得應該是空的,不然這麼重,怎麼抬上來啊。」
幾個紙紮人臉上塗着圓圓的腮紅,笑容詭異,朝衆人拱手:「自然是有新娘的。」
「真有新娘啊,那能叫新娘給我們發喜糖嗎?」
「能不能叫新娘下來看看呀!」
有膽大的男生湊到轎子前面,直接伸手去掀轎簾,紙紮人立刻擋在身前。
「小夥子,這不合規矩。」
紙紮人笑嘻嘻地伸出手,手掌一翻,掌心躺着一顆紅色包裝的奶糖。
「喜糖管夠,若是嫌不夠,喫了糖,還可以去喝喜酒,到時候新娘子自然會下來招待。」
小圓詫異地問道:
「喝喜酒,在這泰山上面?尊嘟假嘟,這上頭怎麼擺席啊。」
「對啊,泰山上禁止明火的,我剛在下面打火機都讓人沒收了。你們還能在這做菜擺酒,騙人的吧。」
「就是,還是讓新娘子現在就下來看看吧,哈哈哈!」
剛纔那個小夥子不甘心,往旁邊一跳,又去掀轎簾,他這麼一鬧,其他人也配合着起鬨,讓新娘子下轎給衆人看看。
喜氣鬼也顧不得管我們了,一個閃身出現在衆人身前。
「都鬧什麼!」
一陣陰風平地捲起,周遭的溫度好像突然就降了幾度。
衆人忍不住心中發毛。
小圓縮着脖子,躲到幾個男生後面。
「你,你動作好快啊。」
「你剛纔還在那邊,怎麼刷一下就過來了——」
「是嗎?」
喜氣鬼咧着嘴角,陰森森地盯着小圓看。
「我常年跟着他們抬轎子,練出來的腳力。」
「諸位,若是不願去喝喜酒也沒事,喫顆喜糖,沾點喜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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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氣鬼挨個發糖,那糖葡萄大小,包着紅色的包裝紙,香氣撲鼻,有些人一拿到手,就忍不住撕開包裝紙喫了,也有幾個不喫的,把喜糖揣進兜裏。
喜氣鬼盯着人看。
「怎麼不喫啊?是不願意沾我們的喜氣嗎?」
他眼珠子特別大,表情又陰森,配上那一口怪異的笑容,衆人扛不住,只能配合着把糖喫了。
江浩言湊過來說悄悄話。
「他爲什麼一定要逼人喫糖啊?」
「這是陰婚的規矩,喫了喜糖,就得隨禮,隨的——是十年陽壽。」
鬼門就在附近,這些孤魂野鬼,畏懼裏頭的鬼差,肯定不敢在這裏大規模殺人。但是辦陰婚就不同了,你接了喜糖,等於和對方定了契約,不管要的是十年還是二十年陽壽,冥界都不會管。」
「喫了喜糖還要去赴宴,到時候宴席上又亂喫一堆冥界的東西,回去以後起碼黴運纏身好幾年,再加上被借壽,八字身弱的,出點意外橫死都有可能。」
季康大喫一驚。
「那咱們見死不救嗎?」
「我剛纔不是救了?他們自己不聽,這就是他們的命數了。而且我們現在的主要目標是去救花語靈,要是跟着他們去赴宴,不到天亮,根本回不來,咱耽誤不起。」
聽見花語靈,季康立刻不吱聲了。
綁了花語靈的人,也沒要求贖金,提個條件啥的,只說了一句花語靈在泰山,讓我去找。這沒頭沒尾的,我完全猜不透對方的目的。
於是臨行前,我卜了一卦。
下坎上坎相疊,是爲坎卦,大凶。
坎爲水,也代表危險,兩坎相重,險上加險,絕不能再節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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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打定主意,就在這裏裝死,一直等到他們離開爲止,沒想到事情並沒有這麼容易。
喜氣鬼很快就說服了衆人跟隨他們去喜宴,臨行前,卻忽然示意那幾個敲鑼吹嗩吶的野鬼把我們三個帶走。
「有可能二魂散在外頭,還沒回來。」
「天魂是大補之物,到時候獻給鬼王,他肯定有好東西賞我們。」
其他幾個鬼不同意。
「老大,二魂在死後一炷香內肯定回來的,除非遇見什麼東西耽擱了,那都是萬中無一的概率,碰不上的。」
「對啊,這人的屍體多重啊,我們一介魂體,搞過去很麻煩的!」
喜氣鬼眼睛一瞪。
「囉嗦什麼,這頂轎子是用陰沉木做的,可通陰陽,把背板卸下來,抬他們幾個活人正合適。」
「還不快去!」
喜氣鬼臉上煞氣一閃,那幾個鬼立刻慫了,一Ṫű₆個走到轎子前面去拆卸背板,另外幾個過來打算搬動我們的「屍體」。
我氣得咬牙切齒:
「這鬼怎麼這麼貪婪啊!」
「毛病一樣,二魂遊離在外這麼久,十萬個人裏面一個都不會有,爲這麼點概率還要把我們帶上,簡直利慾薰心。」
罵着罵着,我有片刻的沉默。
「嘶——這種貪財的行爲,有些面熟,倒讓我想起一個人。」
江浩言悶聲發笑:「喬墨雨,你還挺有自——」
我一拍江浩言的大腿。
「陸靈珠!這鬼真的跟陸靈珠一樣討厭!」
「你剛纔說啥,自什麼?」
江浩言:「知子莫若父,你真瞭解陸靈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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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幾個鬼走到了身前,我忙閉緊嘴巴,保持着全身僵硬的姿勢,任由他們把我抬上背板。
那塊板大約兩米長,一米左右寬,豎着躺三個人是有難度的,橫着躺,江浩言和季康都是大高個,也沒法弄。
幾個鬼合計一陣,把我和江浩言丟上去,然後把季康扔在了我們倆上面。
我堂堂地師傳人,怎麼能屈居於人下,那幾個鬼剛要把背板抬起來,我就朝外一翻,滾到了地上。
「奇怪,怎麼掉下去了。」
「你剛纔沒放好吧,把她放最上面。」
幾個鬼又把我扔到最上面,身下兩個暖和的肉墊子,頭頂是繁星點點的夜空,這下我舒坦了,季康卻不樂意了。
「喬墨雨,你頭髮扎我鼻孔了。」
季康壓着嗓子,湊在我耳邊說話,想讓我往旁邊挪。但是總共就那麼點地方,我咋挪啊。
我沒理他,過一會兒,季康如法炮製,朝左一翻,也從板上滾了下去。
幾個鬼又停下來,把他扔在我和江浩言身上,我不甘心,等他們抬一段,又往下滾。
我們倆就這樣互相較勁,滾來滾去,直到季康又一次滾到地上,那幾個鬼忽然不動了。
我們一行原本在隊伍的最前段,不只這幾個抬我們的鬼不動,整個隊伍也忽然停了下來,喜氣鬼越過衆人走到前面,蹲下身,死死盯着季康的臉。
我悄悄睜開眼睛,這一看,心頭立刻一驚。
只見季康的外套拉鍊拉開了大半,那張原本貼在裏頭的「壓陽符」,正靜靜地躺在地面上。
喜氣鬼也看見了那張壓陽符,他冷笑一聲,忽然伸出手,掏出一顆金燦燦的糖果,然後兩手捏住季康的臉,就要往他嘴裏塞。
這是用曼殊沙華和彼岸花做的喜糖,不僅能借三十年的陽壽,而且會讓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陷入幻覺。這要是喫下去,季康就完了。
我立刻一個鯉魚打挺從板上彈起來,然後快如閃電般伸出手,死死捂住季康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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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康迷茫地睜開眼睛。
「幹啥啊,喬墨雨——你這樣要被人,不是,被鬼發現的!」
「還發現個鬼!快跑啊!」
我飛起一腳踢翻喜氣鬼,然後隨手往兜裏一掏,掏出一張符紙。
「弟子拜請臨觀神,萬物敬火神,周遭妖鬼化灰塵!」
「轟——」
半空中爆發出一大團橘紅色的火焰,喜氣鬼的頭髮都被撩了大半。
趁着衆鬼反應過來之前,我一手拉着季康,一手拉着江浩言,擠開人羣奪路狂奔。
鬼王娶親,規矩是十分嚴格的,其中最重要的一環,便是「親迎」。
等新娘的車隊行進到半程之後,鬼王會帶着人馬親自前來迎接,如果我們順着車隊前進的方向跑,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撞上鬼王。
所以我們只能往反方向跑,跑到人羣最後面的時候,季康這個軟腳蝦身體一歪,撞上了蓋着紅蓋頭的鬼新娘。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季康手忙腳亂,要把蓋頭重新給人蓋上,可等他抬起頭,卻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目瞪口呆地看着新娘的臉。
「季康,快跑!」
我和江浩言已經衝出去一段路,另一頭的喜氣鬼也反應過來,怒吼一聲正朝我們衝過來,季康卻站在原地不動了。
「愣着幹什麼,跑啊!」
我心裏升起一團火。
季康這個廢物點心,體能虛得一批,剛纔又跟我搶位置,現在還在這發傻拖後腿,長得也沒小江帥,花羽靈到底看上他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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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耽誤的工夫,喜氣鬼已經追上了。
眼看着他的手指甲迎風飛漲,正要撓到季康後腦勺,我忙掏出雷擊木令牌。
「五雷號令——」
一道雷光劈中那雙青色的手,喜氣鬼慘叫一聲,往後退了幾步,季康也總算反應過來。卻並沒有搭理我們,而是滿臉焦急地握住鬼新娘的肩膀。
「花花!你怎麼在這!」
季康一用力,鬼新娘的臉緩緩朝我們轉過來。
明媚的五官,空洞的眼神,滿頭扎着銀飾圈子的小辮子,正是苗族打扮的花語靈。
我大驚失色。
「花羽靈,你咋了?」
花羽靈彷彿沒聽見我們說話,漆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前方,身體隨着夜風微微晃動,站不穩似的。
「江浩言,你帶他們先走,我來殿後。」
喜氣鬼雖然難纏,但是這次出來我早有準備,裝備帶得很足。等江浩言他們一走,我也不再留手,把五雷咒念成了 RAP,配合着雷擊木令牌,全往迎面而來的幾個鬼身上招呼。
可很快,我就發現了不對勁。
按理說,雷是磁場的陽極,正好剋制陰祟邪物,對付這些鬼怪每次都很管用的。可不知道爲什麼,這回不管我怎麼念五雷咒,天上劈出的雷光卻越來越小。
我抬頭一看,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天上籠罩了一大團濃密的黑雲。雲層翻卷,煞氣濃烈得直接化成了黑霧,籠罩了整個山道。
我暗歎不妙,完蛋,鬼王要來了。
這麼強的煞氣,居然能擋住一半雷光,看來這隻鬼王的境界,比我想的還要高深。
現在不能再心疼錢了。
我一咬牙,又從包裏掏出一面紅色的令旗。
這是五色旗中的火旗,用九年的老公雞,取雞冠血浸泡七七四十九天,九十九隻公雞,才能得這麼一面旗幟,價值不菲。
我把旗幟插在地上,唸誦火咒,很快,一道火牆升起,把衆鬼隔絕在了另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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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氣鬼不甘心,隨手抓過一個小鬼,朝我扔過來,那鬼剛進火牆,便全身燃燒,一息工夫,就化成了一團白煙,消散在空氣中。
其他鬼嚇得連連後縮,離喜氣鬼離得遠遠的,生怕下一個倒黴的是自己。喜氣鬼也一臉凝重地盯着那面火牆,神情焦急,卻不敢輕舉妄動。
這牆只能撐最多十分鐘,我要趁這個時候追上花羽靈,路上再掩蓋氣息,佈置幾個陣法,應該能在鬼王追上之前帶花語靈下山的。
我心中盤算着,腳步一刻不停,沿着階梯跑得飛快。
泰山上沒有路燈,我頭上戴的探照燈瓦數低,只能照亮身前幾米路,兩旁巨大的山體就像巨獸一般,潛伏在寂靜的黑暗中。
整個山道上,只有我因爲劇烈奔跑發出的喘氣聲。
我感覺有點不對勁。
這也太安靜了,泰山上那麼大的風,現在卻連風吹樹葉的響聲都沒有,眼前這條小路,彷彿被一個無形的罩子罩住,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跑了大約四五分鐘,我警惕地放慢腳步。
就在這時候,前面山道上,隱隱約約出現三個人影,左右兩人穿着黑色的衝鋒衣,中間的女生穿着大紅喜袍,就是江浩言他們了。
我鬆口氣,正要開口招呼,其中一個人,忽然彎下腰,然後用手撐着臺階,四肢着地往上爬。
這是弱雞爬山的標準姿勢,相信大家生活中也經常能看到。這麼廢,除了季康,也沒誰了。
我等會兒一定要在花羽靈面前大聲嘲笑他。
我繼續往前走,跟到他們身後,伸手去拍江浩言的肩膀。
手還沒落到肩頭,江浩言忽然身形一矮,也像季康那樣彎下腰去,用手撐着地面往前爬。緊接着,花羽靈也跟着他們往上爬。
三個人一言不發,用詭異的姿勢在山道上爬行,爬了大約十幾步階梯,忽然都停下不動了。
-13-
我心頭瞬間一緊,還來不及反應,那三人忽然調轉身形,全都朝我撲來。
藉着地勢,這一撲之下,力道迅猛,夾雜着罡風。
與此同時,我也終於看清了他們的臉。
這東西長着誇張的大嘴,通紅的皮膚上覆蓋着蛇鱗,一雙眼睛和青蛙一樣朝外鼓起,除此之外,身形四肢都和人類一模一樣。
還沒想明白這是什麼,那幾個怪物已經到了眼前,我本能地伸手一擋,一股巨力襲來,我身體失去平衡,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這一路上摔得七葷八素,我忍着劇痛,拼命地伸手攀住臺階,才穩住身形,再抬頭一看,手臂上有幾道爪痕,我價值 469 的衝鋒衣已經被抓破了。
我頓時怒不可遏。
「媽的,我跟你們拼了!」
我掏出桃木劍衝上去,對着幾個怪物一頓劈砍,打着打着,我腦子有點清醒過來,忽然想明白了這是什麼。
《崆峒經》記載,人之假造爲妖,物之性靈爲精,人魂不散爲鬼。天地乖氣,忽有非常爲怪,神靈不正爲邪,人心癲迷爲魔。
這應該是幾隻山精。
有一種動物叫四不像,而有一類精怪,在修煉成形的時候,它的本體太弱小,就會吸收它所看見的動物模樣爲自己打造身軀,化形之後也成了四不像。
這又是青蛙、蛇,又是人的,它的本體應該就長在地面上,或許是什麼蘑菇雜草之類的,也可能是蚯蚓千足蟲?
如果同樣是木系的本體,那桃木劍對他們傷害就沒那麼大。試着劈砍了幾劍,這幾個山精動作靈活,力大無窮,臺階又狹窄,我應對得很狼狽。
特別是我砍中一個山精之後,它的身體柔軟,那桃木劍竟然隱隱嵌進皮膚,但是桃木不鋒利,並沒有對它產生什麼傷害,反倒被它夾住了。
我用力朝外抽,就在這時,旁邊又一隻山精一躍而起,一巴掌拍飛了我。
一連滾了好幾級臺階,我直接躺在地上裝死。
-14-
一隻山精走過來察看,趁這個機會,我猛地坐直身體,掏出一把匕首,劃破了對方的衝鋒衣外套。
如果時間能倒退,我一定不會這麼做。
我躺在臺階上,這山精在我上面一級臺階,是俯身下來看我的。外套一破,一大團黏稠的濃液兜頭澆下來,又腥又臭,我差點沒吐出來。
那山精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嘯聲,然後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捂自己的衣服,活像個走光的少女。
我心中頓時閃過一個猜測。
滿身黏液,身體柔軟,沒衣服了這麼沒有安全感,這該不會是——一隻蝸牛吧?
蝸牛五行也屬木,難怪桃木劍不起作用,金克木,我飛快地伸手從包裏掏出七星劍。這隻山精還在尖嘯,我反手一劍,刺入它的胸口。
很快,尖嘯變成了慘叫,山精的身體化成一攤濃稠的黏液,在階梯上蜿蜒着往下流動,另外兩隻山精見勢不妙,轉身就跑,我追上去,稍微纏鬥一會兒,就結果了它們。
我收拾好那幾件衣服,心頭閃過不祥的預感。
這是江浩言他們的外套,看樣子,他們肯定也遭遇了這幾隻山精,還被他們把衣服都拿走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
我不敢再逗留,提着那堆黏糊糊的外套,加快腳步朝前面走去。
很快,我就看見了江浩言。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衛衣,抱着胳膊在原地跳腳,不遠處,季康臉色慘白地躺在地上,握着花羽靈的手。
「花花,你真的不肯原諒我嗎,你跟我說句話啊!」
江浩言嘆氣:「別白費勁了,我感覺花羽靈的狀態不對,還是等喬墨雨來吧。」
-15-
「江浩言——」
我走過去把那堆衣服扔地上,江浩言眼前一亮。
「太好了,喬墨雨,你沒事吧?你有沒有哪裏受傷?」
季康冷哼一聲:「你剛纔怎麼不問我好不好,我躺着,她還站着,我的命也是命啊。」
「誰叫你自己逞能啊,剛做過手術,也不知道跟我們來幹啥。」
江浩言嘟噥一聲,到底還是不忍心,蹲下身又去察看季康的傷口。
「喬墨雨,你有什麼止血的辦法嗎?」
原來季康來之前一週,剛做過闌尾炎手術,剛纔他們三人又遭遇了那幾個山精,季康拼命把花語靈護在身後,受了不小的傷,原本的傷口也開裂了。
我眉頭一挑,走過去掀開季康的衣服。
「那幾個山精就這樣放過你們了?」
「他們好像只是來搶衣服的,季康用高壓電棍把他們嚇跑了。」
季康白皙的腹部,有幾個指甲蓋大小的手術傷口正朝外滲着血,另外還有幾處劃痕,看起來倒不嚴重。
我把那件外套打開,直接貼肉蓋在季康身上。
「好臭,什麼東西啊!」
「這是蝸牛黏液,有止血效果,你忍忍吧。」
季康悶哼一聲,要把衣服甩開,不知道想到什麼,又忍了下來。
過一會兒,他開始小聲向花羽靈討饒:「花花,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花羽靈任由他握着手,面無表情地坐在地上,對周遭的一切毫無反應。
我走過去掀她眼皮,捏她嘴巴。
「怎麼感覺像失魂症,難道她的地魂被人抽走了?」
我從包裏掏出三清鈴,湊到花羽靈耳旁。三清鈴是鎮魂用的,如果三魂不全,鈴就不會響。
我輕輕一晃動,出乎意料地,手中的銅鈴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只是不同於以往的脆響,這鈴聲帶着一絲雜音。
我感到奇怪,正要再搖一次,旁邊忽然伸出一雙手,用力握住我的手腕。
「喬墨雨——別搖了,我難受。」
-16-
花羽靈一個趔趄,身體往前撲倒,我忙扶住她。
「花花,你怎麼了?」
花羽靈閉着眼睛,臉色慘白,額頭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
「他們傷了我的本命蠱,我沒力氣。」
說完身體一癱,幾乎要滑落在地。
「帶我回家,我需要雷公山的天靈草。」
我心頭一震,抱着花羽靈的手臂猛然收緊。
「好,我這就帶你下山。」
江浩言要背花羽靈,季康也搶着要背,花羽靈無力地擺擺手。
「都什麼時候了,你們能不能別吵了?」
「對啊,吵啥,我來背。」
我把揹包丟給江浩言,桃木劍掛褲腰帶上,然後走到花羽靈面前彎下腰,花羽靈乖乖地趴到我身上,長長的辮子垂在我耳邊。
江浩言和季康一前一後,跟着我往山下的方向走。
走了一會兒,我感覺背上越來越沉,心臟劇烈起伏,快要喘不上氣。前面的江浩言也不管我們,越走越快,身後的季康體力不支,走得慢吞吞的,拐過一個山道的時候,兩人都沒了蹤影。
兩旁岩石聳立,我站在漆黑的夾道中,一手撐着山壁,劇烈喘息。
「花花,我好累,我要休息一會兒。」
耳邊同時響起花語靈輕微的喘息聲:「好啊——」
冰冷的涎水滴到我脖子上,鑽進衣領,與此同時,一道猩紅色的舌頭飛快地卷緊我的脖子。Ŧũ̂⁾
關鍵時刻,我伸手一擋,指尖捏着早就備好的火符。
「轟——」
一道火光閃過,照亮了漆黑的山道。
花語靈像蜘蛛一樣,攀在山壁上,朝我吐着長長的舌頭。
舌頭頂端長了一個小男孩的頭,慘白的臉,銅鈴般大的黑色眼珠子,正衝我齜牙咧嘴。
-17-
「居然是個喫嬰靈的吊死鬼。」
我把手伸進褲兜,捏緊了雷擊木令牌。
吊死鬼通常都是自殺上吊,死狀悽慘,怨氣沖天,本身就是厲鬼。再加上吞喫嬰靈,它們的舌頭就會變異,長出一個小孩腦袋,那一口尖牙,被咬上一口,身體裏會注入極強烈的煞氣,這種煞氣對人等於劇毒,很難化解。
火符燒完,周圍又漆黑一片。
「刷——」一聲,左邊響起風聲,我把令牌一送,一道雷光閃爍,劈中一團漆黑的長髮,與此同時,身體右側傳來一股腥臭。
聲東擊西,這鬼的作戰技能還挺強。
我跟着往左邊一撲,避開了舌頭的攻擊,然後從兜裏掏出兩張火符丟了出去。
吊死鬼又攀回巖壁上,繞着山壁飛快地遊走一圈,不讓我攻擊到她的位置。
「桀桀桀——不愧是地師傳人——你怎麼發現我的?」
我冷哼一聲:
「本命蠱受傷,只有雷公山的天靈草能醫治,你懂得倒挺多。」
「可惜你不知道,天靈草三十年一長,花花小時候貪玩,把山上的天靈草都拔光去餵豬了——看劍!」
我一劍刺出,吊死鬼忙往旁邊躲,我只是虛晃一槍,實則趁說話的時候咬破了舌尖血,一口老血噴在她臉上。
「啊——」
吊死鬼發出一聲慘叫,從山壁上摔落下來,我又趕緊伸出舌頭舔了下桃木劍,劍上金光一閃,我衝過去拿劍砍她。
「你知道我有多疼嗎!」
吊死鬼捱了幾下,很快就反應過來,長髮一甩,擊中了我手中的桃木劍,她也不戀戰,麻利地爬上山壁想往遠處跑,我一抽腰帶,狠狠甩了出去,纏上她的脖子。
這是道教的法繩,用黑狗血浸泡過七七四十九天,也是我特意爲此行準備的。
吊死鬼是用繩子上吊的,原本就怵這個,繩子一纏上,她根本掙脫不了,慘叫着摔在地上,渾身抽搐,脖子上冒出陣陣白煙。
我一腳踩上她的胸口。
「去死吧,敢抽花花的地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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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三魂,單獨抽離地魂,人的身體還保留着之前的行爲習慣,說話口氣語調都是一模一樣,哪怕再熟悉的人,也看不出來差別。
可單獨抽離地魂,又把這吊死鬼的魂魄注入進去,這種攝魂手段,讓我想起了第七章西藏篇的方露。
又是那夥人!
我氣得咬牙,把吊死鬼的魂魄超度了,魂魄一散,花語靈兩眼發直地癱坐在地上,頭髮被火燎成了自然捲。
「喬墨雨——你沒事吧!」
「花花怎麼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看見你一個人在這裏面,但是中間好像隔了透明的牆,我怎麼都進不來!」
江浩言和季康一前一後,從山道的兩端衝進來。
我狠狠瞪了江浩言一眼。
「都是你前女友乾的Ṫūₓ!」
江浩言傻眼:「什麼前女友,我沒談過戀愛,門主,你不要聽信謠言啊!」
「方露!」
江浩言閉上嘴巴,慚愧地低下頭。
「我當時中邪了,怎麼能算啊。」
「別吵了,方露是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季康心疼地抱起花羽靈。
我給季康解釋,綁架花語靈的應該是一羣想要復活蚩尤的神經病。他們抽了花語靈的地魂,把這個吊死鬼塞進去,一面引誘我們往山頂走,一面想辦法在路上害我們。
「我們不是在下山嗎?怎麼會朝山頂走?」
「你看清楚一點——」
我指着前面蜿蜒而上的階梯。
「他們用了障眼法,我們當時遇見迎親隊伍,跑出來的時候以爲自己在下山,其實一直在走上坡。他們是故意要引我們到山頂去,我估計那邊還有什麼局等着我們。」
「我當時就奇怪,鬼王娶親,一般是要娶地魂的,他們弄個活人進花轎,不知道想幹什麼,現在都明白了,那是特意給我們準備的。」
「他們備的宴席,就在山下,而且花花的地魂,只怕另有他用。」
我從江浩言身上拿過揹包,把靈符和裝備都掏出來,衣服四個口袋,褲子兩個口袋都裝滿了,又把桃木劍和七星劍背在背上。
然後雄赳赳氣昂昂一揮手:「出發!幹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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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遇見迎親隊伍的時候,過了中天門沒多久,從中天門往下有兩條路,一邊是紅門,另一邊是天外村方向。
到了中天門,我從包裏掏出一個紙人,用硃砂筆點了,然後拔了花語靈一根燒焦的頭髮纏在上面,把手一揚:「生魂一線牽,捉魂在指間,紙人聽我令,速速顯神通,去——」
紙人可以尋找人的生魂,但是花語靈身上有本命蠱,會本能地剋制這些道術,所以最開始沒法用。
現在她的本命蠱受傷,地魂又被單獨抽離出來,用紙人術就可以找到她。
紙人顫顫巍巍飛起來,在空中引路,出乎意料的是,既沒有朝紅門,也沒有朝天外村,而是避開臺階,從兩條路中間的樹林裏,穿了過去。
我們跟在後面,大約走了半個小時,前面忽然有燈光出現。
一座戲臺子周圍,擺了十幾桌宴席,我們剛纔遇見的那批人坐了兩桌,另外的都是陌生人,應該也是夜爬泰山,被他們引來的遊客。
戲臺子上,有一對花旦和小生,正「咿咿呀呀」地唱戲。
「陽未盡,陰不容,孤魂何以渡忘川。黃泉路,望鄉臺,魑魅魍魎莫歸返——」
曲調哀婉悲傷,如泣如訴,臺下人都聽得入了神。
我朝四周看了一圈,戲臺左側,用紅帳隔了一塊地方,煞氣沖天,裏頭還隱隱傳出一道熟悉的慘叫聲。
季康立刻急了:「是花花,花花就在裏面!」
「別急——」
我伸手壓住季康的肩膀,示意衆人矮下身形。
「等會兒我會先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江浩言,你把這幾面陣旗插在震位和艮位,這是我們的退路。」
「季康,你看見戲臺右邊那個水缸沒有?」
「那叫封魂罐,這些人被借的陽壽都被封存在裏面,現在他們人還在這,把罐子破壞掉,陽壽就能回到他們體內,他們會有一瞬間的清醒,到時候肯定要慌亂地逃跑。」
我把法印塞到季康手裏。
「就用這個砸,等下局面越亂,對我們越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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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理好揹包,一邊鼓掌,一邊走了出去。
「這戲唱得真好,哎呀,這麼好的席面,怎麼也不叫我喝杯喜酒呢?」
小圓幾人興奮地站起來。
「咦,喬墨雨,你也來了,坐我們這桌。」
「是你——」
喜氣鬼黑着臉從人羣中走出來,嘴角咧着,眼神中滿是譏諷。
「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啊——」
我一個巴掌拍上去,用手裏的尋龍尺拼命扇他的臉。
其他鬼見了,立刻圍上來,我一邊毆打喜氣鬼,一邊朝外丟最不值錢的雷火符。這符看着名號大,其實威力很小,用力一甩,會發出細小的雷光和火花,經常被陸靈珠這個死大戶拿來當鞭炮用。
一路火花帶閃電,我把動Ŧüⁿ靜鬧得很大,正打得熱鬧的時候,「哐!」一聲巨響,戲臺右邊的鎮魂罐碎了。
「喬墨雨,你怎麼打人——啊——鬼——有鬼啊——」
「天吶,桌上的這是什麼,蜈蚣,青蛙,蝸牛殼,嘔——嘔——」
「快跑,大家快跑啊!」
桌椅翻倒,大家尖叫着四散逃跑,人羣亂成一團。
「該死的,不能讓人跑了,快把他們抓回來。」
喜氣鬼也顧不上我,忙指揮着衆鬼去抓人,趁這個機會,我從包裏掏出一大疊符紙,朝那頂紅帳衝過去。
鬼王實力強,我半點不敢留手,一上來就放了個大招。
神霄派的三十六雷符,這還是我當初在英國古堡的時候,從狗大戶手裏薅來的。
密密麻麻的雷網在頭頂炸響,紅帳被撕扯成碎片,露出裏面一個祭壇。
花語靈被五花大綁地捆在一根柱子上,旁邊擺滿了一大圈瓷碗,每個瓷碗裏都裝着鮮血,中間還插着一炷香。
祭壇前面,背朝我跪着一個黑衣人。
我目眥欲裂:「花花——」
我正要ṱü⁴朝花羽靈衝過去,旁邊忽然伸出一隻長着黑毛,巨大無比的手,一巴掌把我拍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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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來。
扭頭一看,旁邊有個怪物,頭生二角,紅髮沖天,青面獠牙,體型像一隻巨大的黑熊似的。
這就是傳說中的鬼王無疑了。
我撐着手坐起來,從兜裏掏出幾張火符,朝花羽靈身上丟去,一邊丟,一邊吐槽:「花花,你老公好粗魯啊,一見面就打我。」
花羽靈:「?」
花羽靈的地魂劇烈掙扎起來,身上的繩索瞬間收緊。
我再接再厲:「你幹嗎那麼激動,我說他不好,你生氣了?」
「早知道你們感情這麼好,我就不來了。」
「唉,沒想到你喜歡這樣式兒的,難怪看不上季康那個小白臉了。」
花語靈氣瘋了,尖叫一聲,身上的繩索斷裂,然後「咻——」一下,她的魂魄從我眼前消失了。
我鬆了口氣,人的軀體對自身的魂魄,本身就有極強的吸引力,越是激怒她,刺激她的精神,身體命魂裏散發出的吸力就越強。
花花,現在應該三魂歸體了。
果然,不一會兒,身後響起花語靈怒氣衝衝的嗓音:「喬墨雨,你講話能不能不要這麼三八!」
「花花,你沒事了——」
季康滿臉驚喜地從遠處衝過來,花語靈臉色更難看了。
「喬墨雨,你把這個廢物帶來幹嗎?」
季康腳步一頓,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
「我——花花,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兩人說話間,那個祭祀的黑衣人朝後退去,身體隱藏在黑暗中,我正要追去,鬼王又一巴掌拍了過來。
「花語靈,別在那磨嘰了,快來幫我啊!」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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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語靈本命蠱受傷了,十成的本事最多隻能用三成,我們兩人加一起也不是鬼王的對手。只能邊打邊退,我順便八卦。
「那小子犯啥事了,你爲什麼不肯搭理他?」
花語靈朝季康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屑地撇嘴。
「廢物一個,天生蠱體的人有潔癖,說出去笑死人了。」
她一說,我立刻明白過來,季康居然怕蟲子,也不能說怕,是噁心蟲子。
按理說,天生蠱體的人,從小就有無數的蛇蟲鼠蟻會親近你。但季康家是富豪,他媽又特別怕這些東西,每次看見,都緊張得不行。
她神經質地大呼小叫,緊急送季康去醫院查看有沒有被蟲子咬,又把家裏到處消毒一遍,小時候一直這樣弄,導致季康對蟲子有應激反應。
花語靈幾次想引他一起煉蠱,季康總是堅持不下去。
我看着一旁拿着高壓電棍,各種辣椒水,奮力往鬼王身上招呼的季康,不由得有些唏噓。
江浩言也很感嘆:「其實他也不容易,剛做完闌尾炎手術就跟我們上山了,之前遇見那幾個山精的時候,是他拼命把你擋在身後的。」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雖然他怕蟲子,又愛乾淨,但是他其他方面,真的都挺好的。」
「喬墨雨,你說是吧?」
我搖頭:「我師父說了,人活世上,鐵都要吞得下去,喫點苦算什麼,一個男的,居然還怕蟲子!花花,你快跟他解除婚約吧,我看他配不上你。」
江浩言:「……」
花語靈猛點頭。
「那婚約本來就是假的。」
我們邊戰邊退,但是這個鬼王實在厲害,我的符紙幾乎都用完了,還受了不小的傷。花語靈也面若白紙,身體一晃,再也支撐不住。
幸好這個時候,我們已經退到了江浩言佈置的陣旗後面。
我忍着心痛,把那柄跟隨多年的桃木劍插在陣眼上,一陣火光閃過,桃木劍熊熊燃燒起來。
我不斷安慰自己,沒關係,上次和陸靈珠搞了一把千年桃木做的,還藏着沒拿出來用呢。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把三百年的,毀就毀了吧。
陣法裏冒出滾滾白煙,我們幾人的身形快速消失在密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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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花語靈互相攙扶着,腳步踉蹌,走了大約十幾分鍾,又走回山道上。只不過這條路,一旁是陡峭的懸崖,我們大家貼着裏側,走得小心翼翼。
頭頂的探照燈也在剛纔的打鬥中摔壞了,幸好天色已經矇矇亮,隱約能看清腳下的路。
走了幾步,臺階前方,出現一個黑影。黑影穿着黑色的斗篷,緩緩朝我們轉過身來。
我僵在原地,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人。
「童福生,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童福生這人,我雖然沒見過,但前面我和他的人打了七八章,劉雄又給我看過他的照片,我對他的臉是很有印象的。
童福生六十多歲的年紀,眼睛明亮,精神矍鑠,眉高過耳,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可現在呢,頭髮掉光了,臉上的皮鬆垮地垂下來,看着起碼老了十幾歲。
「果然是惡有惡報,遭報應了吧?」
童福生聞言,滿臉怨毒地盯着我。
「喬墨雨,又是你壞了我的好事!」
「你知道嗎,如果花語靈的魂魄被鬼王成功吞噬,他就能再上一個臺階。」
「我佈下這麼大的局,現在因爲你,都毀了!」
童福生說了幾句,就開始大喘氣。
他乾咳幾聲,忽然又笑了起來。
「還是我小看你了,真沒想到啊,你還能從鬼王手下逃生。」
「不過沒關係,這最後一關,纔是我要送給你的大禮。」
說完,他大笑着張開雙手,一揮衣袍,往旁邊的懸崖縱身一躍。
我們所有人都蒙了,花語靈不解:「他在幹嗎,是要自殺讓你內疚嗎?」
江浩言:「也可能是身體太虛弱,先死了變成鬼,再跟我們拼命?」
幾人說着玩笑話,可很快,大家都笑不出來了。
童福生重新出現在我們視線中。
他的身下,是一個巨大的頭顱。
一條蛟蛇,身體攀在峭壁上,緩緩朝上升起。
童福生站在巨蛇頭頂,一手抱着那隻殘角,滿臉得意。
「幽冥大人,喫了他們,你就能恢復元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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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一陣絕望,上次打敗這條蛟蛇,我靠的是周天星辰大陣,三百六十五面特製的主幡,幾乎花光了我所有的存款。
不借助外力,就憑我們這幾個,哪怕蛟蛇傷勢沒有復原,我們也絕不是對手。
我捏緊了手裏的雷擊木令牌。
那裏面,我還能用最後一道天劫令。
沒有半分猶豫,我又是一口舌尖血,噴在雷擊木令牌上。
「天帝敕命,總召雷神。上通無極,下攝幽冥——」
密密麻麻的雷網落下,童福生和那條蛟蛇,被雷電扯成了碎片,毫無反抗之力。
衆人都鬆一口氣,可我卻敏銳地感覺到不對勁。
這條蛟蛇,不應該這麼弱纔對。
「哈哈哈哈——」
下一秒,一道張狂的笑聲從身後響起,一條鱗片殘損,滿身鮮血,瞎了一隻眼的蛟蛇帶着童福生,緩緩從我們背後的山谷裏升起。
我捏緊掌心,一顆心直直沉到腳底。
我上當了,這條蛟蛇,用大部分的鱗片,造出了一個分身,我最強的底牌,就用在它的分身上了。
「喬墨雨——」
蛟蛇開口說話了,嗓音低沉,充滿蠱惑。
「你若是能爲蚩皇效力,我可以饒你們一條命。」
花語靈握住我的手,一咬牙。
「等會兒我會祭出本命蠱,到時候,你帶他們先走。」
燃燒本命蠱,花語靈必死無疑,她這是要拼命了。我眼眶通紅,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不行!」
「爲蚩皇效勞,不僅能永生,還有數不清的財富和權勢,你不是很缺錢嗎?喬墨雨,來加入我們吧,那些死掉的普通人,不過螻蟻而已,Ṱū₀關你什麼事啊?」
-25-
蛟蛇繼續遊說,季康卻忽然上前一步,把我們都攔在身後。
「我也是你口中的螻蟻。」
季康仰起頭, 一臉認真看着巨大的黑蛇, 眼神一片平靜, 沒有半點恐懼。
「我甚至怕螻蟻,不僅怕螻蟻, 也怕蛇,怕老鼠,怕蟑螂,怕蜘蛛。」
「花語靈, 你一定覺得我是個膽小鬼吧。」ṭúₓ
「可是膽小鬼,也會有自己拼了命,都想要守護的東西啊——」
季康嗓音顫抖, 又往前跨了一大步。
地平線上, 一線紅日升起,一道金光噴薄而出, 刺破了灰色的天幕。
花語靈忽然反應過來,一把推開我就往前衝。
「季康, 你要幹什麼!」
可已經來不及了, 季康毫不猶豫地用匕首刺入胸口, 然後一個飛撲,跳下山崖, 死死地抱住童福生。
大蓬大蓬紅色的鮮血噴湧而出, 澆在童福生和蛟蛇身上。
下一秒, 整座泰山彷彿都抖動起來, 無數的蛇蟲鼠蟻, 飛鳥蚊蠅,從林中鑽出,黑雲一般, 蜂擁而上蓋住了季康。
兩人一蛇, 被密密麻麻的蟲蟻包裹成一個巨大的圓球,從崖上墜落。
「季康——」
花語靈撲過去大哭:「對不起, 你不是膽小鬼, 季康——」
我死死抱住花語靈的腰。
「走吧,這些東西擋不住蛟蛇多少時間, 快走!」
季康天生蠱體, 他心臟的血液對所有的蛇蟲鼠蟻, 都有致命的吸引力。現在他用自己的命, 給我們爭取了逃跑的時間。
我帶着花語靈和江浩言匆匆下山, 季康給我們爭取到的時間,比我想象中的多,又或許,是這條蛟蛇拔了這麼多鱗片, 傷得本來就厲害。
直到我們坐上車離開泰山, 蛟蛇一直沒有追上來。
透過後窗玻璃, 花羽靈死死盯着那座巍峨的高山,在視線中越來越遠,逐漸縮小成一個黑點。
「喬墨雨——」
「你幫我去一趟雲南, 抓一隻蠱王回來。」
「好。」
我沒問花語靈要蠱王幹什麼,但我知道,今天的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本篇完。
( 抓蠱王詳見陸靈珠系列的落花洞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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