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太子定有婚約,回京的第一天就遇見京城第一公子謝雲岫。
他劍眉星目,笑得恣意張揚:
「郡主久居邊關,想必沒見過真正的江湖。」
「我帶你開開眼?」
他帶我壩上騎馬,江湖論劍,遊船賞月,毫不顧忌地哄騙誘惑:「你退婚,跟我浪跡江湖好不好?」
這纔是他接近我的真實目的,讓我跟太子退婚,好給他的白月光讓路。
我笑着拍拍他的臉:「太子能給我後位,你能給我什麼?」
「謝謝你這段時間陪我。」
「以後入了宮,我會想你的。」
-1-
謝雲岫有一羣江湖酒肉朋友。
試劍吹簫,紙醉金迷。
我站在翠香居二樓的珠簾後,指尖輕輕撥着流蘇,聽着旁邊的淫聲浪語。
Ţū́⁼「謝公子這招真是高啊!」
「不愧是謝公子!南喬郡主在西北哪見過你這樣的人物,你一出手,就把她迷得神魂顛倒。」
「瞧她對你笑得那臉花癡……說不定,讓她舔你腳指頭,她都願意!」
謝雲岫臨窗倚欄,手裏端着一杯酒,聞言一笑,仰天一口飲盡:「舔腳趾有什麼意思?」
衆人會意鬨笑,猥瑣又張狂。
我側耳細細聽了一下。
這幾個人,還是謝雲岫帶我「闖蕩江湖」認識的朋友。
介紹我時,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轉頭卻用最難聽的話背刺我。
「只是委屈了謝公子,要跟那個無鹽女虛以委蛇。」
有人拍案:「要我說,太子殿下才委屈呢。」
「跟這麼個粗鄙丫頭定親五年,這叫什麼事?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謝公子此番將她拿下,果然是能人所不能!」
謝雲岫懶洋洋開口,嫌棄萬分:
「她都不知道是她娘強了哪個男人生下來的野女人。南喬對我笑一下,我都覺得噁心。」
說罷,謝雲岫深深嘆了ťũₜ一口氣:
「……哎,不說了,倒盡胃口。」
我聽着,只是輕輕抿了口茶,內心毫無波瀾。
能讓京城第一公子殷勤侍奉了一個月,這點閒言碎語,我還沒放在心上。
「可是這事還沒完呢……」
有人輕聲道。
如黃鶯出谷,清凌凌的好聽。
「郡主和太子的婚約還在……我大概,還是隻能做妾……」
說話的是宋黎。
京城第一美人,溫婉賢淑,是太子和謝雲岫的白月光。
不用看,也知道她此刻必定捏着帕子,眼尾泛紅,委屈地拭着眼淚。
換來了謝雲岫的深情保證:
「梨兒別怕,你值得天下最尊貴的男子,合該將來母儀天下。」
「我會給你掃清障礙。」
絲竹聲又起。
我轉身離開時,心情很好。
謝雲岫是清河謝氏的長子嫡孫,功勳世家,權勢、地位、財富,樣樣都是頂好的。
最重要的是,他長得劍眉星目,寬肩窄腰,是拋果擲花的人物,說起情話來能膩死人。
太子那個瘦竹竿,死板迂腐,無聊透頂,哪有謝雲岫有意思。
我要謝謝宋梨,把這樣的極品推到我手上。
-2-
我跟太子勉強算得上青梅竹馬,定下婚約後我跟着娘回西北,也五年未見。
太子一身月白錦袍,以前的少年長成了芝蘭玉樹的模樣。
……就是太瘦了。
我有點不滿意。
勉強堆起笑,剛要上前,就被他潑了一盆冷水:「婚約是父皇定的,我只當你是妹妹。」
我腳下一頓,靜靜等着。
阿孃說,兵家最忌急躁,謀而後動。
果然,他還有後話:「我只能給你太子妃之位,其他的,你不要多想。」
他說,他給不了我愛情。
木葉深處傳來窸窣聲,我看見宋黎眼圈通紅,一臉的傷心欲絕。
我恍然大悟。
我在西北時早聽聞,太子跟京城第一美人走得近,成雙入對,郎情妾意,以後是要當側妃的。
我的存在,讓他的白月光傷心了。
宋黎黯然轉身。
太子急匆匆追過去,臨走還瞪我一眼,活像我欺負了她似的。
我剛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太子說他沒空陪我,指派了別人來作陪。
謝雲岫往我院子裏一站,一襲墨藍錦袍襯得陌上人如玉,腰間懸着一把長劍,笑起來時眼角微挑,帶着幾分不羈的江湖氣。
他好看得讓我轉不開眼。
「郡主久居邊關,想必沒見過真正的江湖。」
他朝我伸出手,笑意懶散:「我帶你去開開眼?」
我盯着他看了兩瞬,忽地笑了:「好啊。」
若我不是相貌平平,還真以爲他對我有意思了。
他對我笑的時候,我就知道有人包藏禍心。
太子,或者他。
但沒關係。
看見謝雲岫的第一眼。
我就決定,我要他。
-3-
接下來,是謝雲岫的劇本。
他帶我飛上屋頂看月亮,夜風拂面,腳下是京都的萬家燈火。
帶我去看江湖人的擂臺比武,他親自下場,一招劍術贏得滿堂喝彩。
他在渭水上有一艘畫舫,我們坐着畫舫順流而飄。
困了就睡在船上,餓了就沿途靠岸,就着碼頭小攤熱氣騰騰的餛飩,再順手摘下河邊的一個蓮蓬,剝一顆喝一口酒。
這個月,我過得瀟灑又恣意。
謝雲岫每次約我出門都十分謹慎,每次帶我出門玩,他都用江湖化名,並且喬裝打扮一番。
用他的話說,他討厭世家公子的束縛,江湖客纔是真正的他。
那雙總是含笑的桃花眼,倒映着我的身影:「我希望你看到的是最真實的我。」
「是我,而不是謝雲岫。」
不到兩個月,京城都是我的傳聞。
說我跟個江湖浪子不清不楚,離經叛道,不守婦道,不堪太子妃之位。
無人知道那是謝雲岫,他還是那個不染塵埃的世家公子。
連茶樓說書的都能編幾個段子。
京城的夫人小姐很是不屑:
「不愧是西北沒教化的地方出來的,不知廉恥。」
「她還知不知道自己是未來的太子妃了?」
我只是微微一笑。
我娘在西北掌管着大梁大半兵權,我這個郡主也舉足輕重,這些風言風語傳到皇上皇后耳裏,他們也就是讓我收斂一下。
想用流言逼皇上解除我和太子的婚約,可沒那麼容易。
我還是宋黎成爲太子妃的絆腳石。
-4-
我醉醺醺地坐在欄杆上,底下溪水粼粼。
謝雲岫擰着酒壺走過來,手指挑起我下巴,叫了我的小名:「喬喬。」
「你退婚,跟我浪跡江湖好不好?」
氣息混着酒香拂在我耳畔。
他眼裏情意綿綿,希冀地等着我的回答。
原本,他等着我名聲爛到底,讓皇上震怒,解除我跟太子的婚約。
可是,皇上讓他失望了,只能把希望寄託在我身上。
又來蠱惑我。
但跟我談條件,得拿出點籌碼來。
「親我。」
謝雲岫微微一愣,臉上的嫌棄一閃而過,偏又要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樣,緩緩印上我的脣。
京城女人人人都想嘗的這一口,我終於親上了。
我激動得渾身顫抖。
開始時,他有些生澀,但很快,本能佔據了上風。
在兩人都幾乎喘不過氣時,我忽然推開他,拍了拍他的臉:
「太子能讓我當未來的皇后,母儀天下,你能給我什麼?」
謝雲岫的臉色瞬間變了。
我醉眼朦朧,挺身再上,繼續在他脣上廝磨舔舐:「這段時間謝謝你陪我。」
「以後入了宮,我會想你的……」
謝雲岫狠狠的抽了一口氣,不敢相信,在我身上栽了個大跟頭。
那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精彩極了。
若不是我要跟他演戲,我定要放聲大笑。
-5-
謝雲岫還不死心。
他已在宋黎面前誇下海口,怎能自打嘴巴。
我正對着嫁妝單子撥算盤時,一支梅花鏢又不偏不倚地紮在樑柱上,尾巴綁着一條桃紅小箋。
婢女小心翼翼取下。
這回,他說東江桃花盛開,他兩年前在那裏埋了幾壇,邀我一起去挖。對酒當歌,那才叫不枉此生。
我頭也沒抬:「燒了。」
還是這些江湖招數,他也不怕膩。
我這個人,向來做什麼都三分熱度。
我眨眨眼,吩咐心腹婢女:「去給謝公子回個話……我要採買嫁妝,沒空。」
-6-
在臻寶閣,謝雲岫「偶遇」了我。
我指尖剛點上一對翡翠鐲子,謝雲岫就不知從哪出來,摺扇一合:「這對我買了。」
我轉頭指向一匣子東珠,同樣被他捷足先登。
我來了勁,專挑貴的指。血玉簪子、金絲香囊、西域琉璃盞……都是價值不菲的東西。
他照單全收,活像個散財童子。
「這些本公子要了,一會送到我府上。」
掌櫃擦汗,看看我又看看他,不知我們兩人怎麼結了仇。
我拂袖離開。
謝雲岫對女人的那一套,可謂爐火純青。
他買的東西,轉頭全部送到我府上。
堆滿偏廳的金銀珠寶閃了我的眼,十天後,我才終於應了他的邀約,見他一面。
畫舫上燈籠高掛,紗帳輕晃。
謝雲岫逆光走來,燭光在他身上鍍了一層紗,他知道我喜歡青色,專門穿了藏青寬袍,更顯腰身窄挺,人如冠玉。
嘴角含笑:「你喜歡的東西,怎麼能讓你破費。」
他目光灼灼看着我。
我心臟怦怦直跳,恰如其分地落下一顆淚,半是感動,半是爲難:
「可是……我未婚夫是太子……」
我很有自知之明,我不是美人,落淚沒有我見猶憐的楚楚動人,但並不妨礙謝雲岫演技出衆。
他將我摟進懷裏,沉水香瞬間將我包圍,薄脣落在我發頂。
若我嫁的是太子,以他忌憚我阿孃的兵權又不喜我,恐怕這輩子在他身上都趕不上喫口好的。
此番進京,我本就要解除婚約。
在這之前,我可得好好享用謝雲岫這口美味。
謝雲岫此刻裝出來的溫柔情深,可比西北的小倌有意思多了。
我激動不已。
氣氛到了這,不做點什麼就對不起這良辰美景了。
燭火搖曳時,我順水推舟,被謝雲岫「蠱惑」了。
謝雲岫雖沒有西北漢子魁梧,但肌理勻稱,衣下肩寬腰挺,很是賣力。
我也很受用。
他吹滅了燭燈,並不看我。
我不介意他把我幻想成他的白月光。
伸手不見五指裏,熱汗滾落,喚我:「……喬喬。」
-7-
一夜旖旎,並沒有人知道我們發生了什麼。
第二日是詩會,我跟謝雲岫碰面,也只是客客氣氣地點頭致意。看起來,清清白白。
只是他身上那股還沒來得及洗去的沉水香,還若有若無地往我鼻子裏鑽。
我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有人問:「郡主今天身體不適麼?怎麼看起來那麼倦?」
謝雲岫眉目一動,眼裏閃過一絲得意。
我低頭抿茶,藏住冷笑,「夜裏太多蚊子,吵得我一夜不好眠,醒了好幾次。」
只是個小插曲,並沒有人在意。
但對有心人來說,一些細枝末節的端倪都是軒然大波,特別是女人的直覺。
詩會結束,我跟宋黎擦肩而過時,她突然僵住。
我微微露出的衣領下,有半截紅痕。
還有屬於謝雲岫的沉水香,她應該也是很熟悉。
她不高興了。
謝雲岫是她的裙下臣,一隻向來對她搖尾舔履的狗,容不得他換個人舔。
屬於女人莫名其妙的勝負欲上來。
她掩着眼裏的ṭú₌惡意,低聲打趣道:「郡主昨夜……是去哪裏快活了?」
我笑笑,一臉無辜:「宋小姐說什麼呢?」
說着,我大方擼起袖子,露出手臂上斑駁的痕跡,睜眼說瞎話:
「昨夜不小心喫了薯餅,起了疹子,哪有心情去外面找樂子。你看,我手上都是,可癢死我了。」
「這蚊子啊……專挑皮嫩的地方咬,你說他壞不壞?」
她盯着那些曖昧的紅印,暗自咬牙切齒。
半晌,忽然一笑:「是我言錯,郡主莫見怪。」
-8-
那日之後,謝雲岫對我冷淡起來。
我很明白,畢竟獵物到手,他不必再費心思了。
他喜歡行走江湖,向來不拘小節,放浪不羈,是京城出了名的風流公子。
瓦子有新來的胡姬,他忙着吹簫彈琴,再獻上一首琴譜,給胡姬伴舞。
回城時,有姑娘給他拋花擲手巾,他也一一收下,來者不拒。
又聽聞前朝畫壇大家的遺作,遠去百里找尋,回頭送去給了宋黎,美其名是品鑑,實爲見她的白月光。
宋黎很滿意他對我的適可而止。
偶爾在街上遇見,宋黎朝我笑得得意。
我知道謝雲岫在等。
他覺得自己勝券在握,我委身於他就一定會主動提出跟太子退婚。
等我給宋黎讓路了,他再狠狠將我甩掉,這是他的計劃。
普通女子是那般的,可惜啊,我不是。
他忘了,王牌在我手裏。
皇后舉辦的馬球賽上,我一身紅衣勁裝,入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當我倒掛在馬背上撿起綵球時,滿座譁然。
我贏了頭彩,皇上笑着說我有先太后的風采。
彩頭是一塊價比千金的徽墨,我說:「臣女文采不好,送給太子哥哥吧。」
太子也不推脫,爽快收下。
餘光瞥過看臺的謝雲岫,神色並不好看。
我讓他知道,他給的東西還不夠多,還不足以讓我放棄太子。
當晚,他翻牆進來,沒有驚動任何人,狠狠地將我壓在牆上:「……喬喬,我想你。」
手指劃過他喉結,提出了我的要求:
「我是郡主,你身邊的女人,沒資格跟我分享同一個男人。」
「我見了,不高興。」
他忽地笑了。
「喫醋?」
他想,我這將他視爲所有物的霸佔,是喜歡。
我已經亮出底牌,想贏,他便要跟更多的籌碼。
接下來,他突然就轉了性,不再流連風月場所,對每一個對他表示好感的姑娘都敬而遠之。
甚至,連宋黎,都減少了接觸。
他是想讓我知道,他心裏只有我一人。
夜裏來我院子的次數倒是越來越多,一次比一次賣力,結束後,都說:「退了婚,我娶你。」
他這戲演得可真夠投入的。
我還沒膩呢,纔不要。
我趴在他胸口數着心跳,閉上眼睛,換了個回答:「……天還沒亮呢。」
-9-
我跟謝雲岫偷偷摸摸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頻繁到連宋黎都備感危機。
她還沒成爲太子妃,謝雲岫仍是她的退路,將他劃入自己所有物範疇內,自己的東西失去掌控,是她不能接受的。
謝雲岫倒是會哄人:「我跟她只是逢場作戲,我不愛她。」
「我這麼做,都是爲了讓她跟太子退婚。」
「我說過,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太子妃之位也是你的,等我。」
他說這話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說得毫無底氣。
他才從我榻上起身,連身乾淨衣裳都沒來得及換,還沾着我慣用的西域香料,衣領處,還有一處嫣紅口脂。
宋黎紅了眼。
謝雲岫急了,還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證:「雖然我碰了她,但我絕不會讓她生下我的孩子,她不配。」
宋黎嘟着脣:「真的嗎?」
男二婆娑着腰間摺扇,半晌,低聲說:「我從不騙你。」
宋黎低着頭,忽然踮起腳尖,飛快地在他臉頰碰了一下,然後嬌羞萬狀地站在一邊。
「雲岫哥ẗû⁺哥最好了。」
聲音甜得發膩。
這是來自白月光的獎勵,但對謝雲岫來說,索然無味。
謝雲岫的脣,跟他性格一樣,張揚奔放。
他喜歡的是那種纏綿悱惻的吻,每一次,我都是蜻蜓點水般的輕啄,討好般的綿密,直到他呼吸急促,再慢慢加深。
那種由淺入深的纏綿,能把他逼瘋。
宋黎端着大家閨秀的架子,學不會這種風情。
若她能豁開一點,說不定就把謝雲岫勾得神魂顛倒了。
謝雲岫說對我只是逢場作戲,但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改變。
夜裏,他翻牆進來,低笑着從懷裏摸出個瓷瓶:
「西域來的脣脂,給你。」
「怎麼,嫌我脣糙?」
「不是……」拇指擦過我下脣,「我想嚐嚐……是不是甜的。」
燭火噼啪炸了個燈花,他抽走我看的書,將我抱到榻上,又一夜纏綿。
-10-
退婚一事,我遲遲沒有下文。
剛開始,謝雲岫還催我。
漸漸地,他不催了。
若我真退婚了,他在宋黎面前就沒有理由再接近我,他對我食髓知味。
爲此,宋黎還發了怒。
心腹告訴我,她在茶樓廂房摔了一個杯子,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她有那麼好嗎?你跟她多少次了!?」
謝雲岫沉下臉:「我這不是爲了你嗎?」
兩人不歡而散。
宋黎慌了。
這種情緒,在中秋宴上,達到了頂點。
皇后在宮中舉辦中秋燈會,我特意帶了西北的葡萄酒,紆尊降貴,親自給各家夫人公子倒酒。
走到謝雲岫跟前時,指尖「不經意」擦過他手背,微涼。
謝雲岫聲音發緊:「謝郡主。」
不遠處的宋黎,帕子都快絞爛了。
她徹底忍不住,猜燈謎遊園時,豫園人頭攢動,沒人發現他們兩人不見了。
御花園的偏僻處,宋黎踮起腳尖要Ŧű⁽親他,謝雲岫偏頭躲開。
「你不是想當太子妃嗎?」
宋黎扯着他袖子:「如果我說,我不想嫁給太子呢?」
「雲岫哥哥……」
謝雲岫愣了一下,退開半步,眉心蹙起:
「太子對你也有意。」
「再等等,我不想功虧一簣。」
宋黎紅了眼,壓着聲音:「等等等!你還要我等多久!?」
「你是怕功虧一簣,還是真喜歡上那個蠻女了!?」
這句話不知刺激到謝雲岫哪裏,他猛地將宋黎拽進懷裏,發狠地親了上去,好像急着要證明什麼。
兩人呼吸聲沉重,口舌轉換角度時,帶出了水漬黏膩聲。
宋黎哪經歷過這樣的陣仗,當即嚶嚀出聲,終究是經驗太少,不懂收斂自己的聲音。
我可能說錯了。
宋黎不是豁不開,她可大膽了。我跟謝雲岫也只敢偷偷摸摸來,而她是真敢。
忽略了一個事。
此地,是御花園。
此間,是中秋宴。
我看得起勁,就在謝雲岫臉上顯出不耐,要推開宋黎時,我撥開垂落的紫藤花枝。
「哪個不要臉的奴才,敢在這偷懶貪歡?」
謝雲岫最先反應過來,一把推開宋黎,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太子站在我身旁,臉色鐵青,臉色比月光還冷。
我抬袖,掩住冷笑。
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我拔高了聲音:「哎呀,原來是謝公子和宋姑娘,你們在這幹什麼?」
-11-
下一刻,御花園的偏僻角落突然擠滿了人。
個個瞪大眼睛。
只見宋黎朱釵歪斜,脣脂花了半邊,另外半邊糊在謝雲岫脣上。
誰不知道太子對宋黎心生愛慕,早就有意日後納她爲妾,甚至正妃都使得。
兩人在這裏做了什麼,衆人只一眼便心知肚明。
「喲,都圍在這兒找皇后娘娘藏的琴譜呢?」
「是有人找到了嗎?借我一瞧可好?」
大將軍家的郭小姐後到,舉着燈籠擠進來,她向來大大咧咧,燈籠往宋黎臉上一照:
「宋小姐臉怎麼這麼紅?病了?」
這話一出,她自己先反應過來,臊得滿臉通紅。
一時間,沒人說話,氣氛安靜得有些可怖,最後還是一個八面玲瓏的夫人打圓場,讓衆人去別的地方尋琴譜,這才散了。
只剩當事人。
我掐了朵紫藤在手裏把玩,幾乎要笑出聲來。
宋黎一張臉青一陣白一陣,最後淚珠滾落,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來:
「殿下,這是誤會,你聽我解釋……」
抓不住太子的一片衣角,眼睜睜看着太子拂袖離去。
謝雲岫還算鎮定,只是拳頭攥得死緊,竟下意識抬頭找我。
人羣裏,已沒了我的身影。
我膩了,想結束兩人關係。
既然結束,就選個轟轟烈烈的方式,乾淨利落。
-12-
太子是儲君,天生的心高氣傲,再喜歡宋黎,也容不得自己淪爲笑話,況且是在有選擇的前提下。
西楚使團進京朝貢,隨行的有一個美人。
國宴上,慶芳公主一襲紅衣闖入芳菲殿,也闖入了太子眼裏。
她在鼓上作舞,年輕明媚,天真可愛。
我見了也心生歡喜。
太子坐在一旁,更是目不轉睛,連杯中酒溢了出來都沒有察覺。
公主和宋黎,高下立見。
西楚有意兩國聯姻,自然是嫡公主配嫡皇子,但我跟太子已有婚約,皇上犯起了難。
這時,我很貼心:
「臣女遠居西北,在軍中長大,粗鄙不堪,配不上太子殿下。」
「成人之美是結善緣,願兩國永結良緣,再無紛爭。」
皇上信佛,我投其所好,這事還是辦成了。
皇上覺得對我有所虧欠,要補償我。
我低下頭,掩蓋眼裏的狡黠,笑笑:「那皇上,就答應臣女一個小小的要求吧。」
-13-
最近京城熱鬧得很。
一則津津樂道太子與西楚慶芳公主的婚事,兩國聯姻,皆大歡喜。
二則在驚歎謝雲岫和宋黎在御花園的旖旎曖昧,花前月下。
謠言多得聽都聽不過來。
我坐在茶樓廂房,指尖輕輕釦着桌面,樓下說書人正眉飛色舞地講着才子佳人的故事,四周議論紛紛,講的都是風月閒話。
「要我說,宋小姐這招實在高明,嫁不了太子,不還有謝家大公子嗎?怎麼算都不虧。」
「謝家雖比不得東宮尊貴,可當世家主母,不比當太子後院的妾室差吧。」
更有人角度刁鑽,捧着臉,滿眼憧憬:「敢跟太子搶女人,若我是宋小姐,死也值了!」
衆小姐鬨笑。
我低頭抿了口茶,嘴角微翹。
挺好的。
在這些風月八卦面前,我被退婚那點小事,不值一提。
我心情很好,哼着曲子下樓,正巧撞見宋黎。
她一身素白衣裙,弱柳扶風般站在階上,不見一絲被流言困擾的窘迫。
見了我,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得意道:「郡主,雲岫哥哥很久沒找你了吧?」
我想了想。
她不說,我也差點忘了這人。
她得意地炫耀謝雲岫對我的冷落。
獰笑道:「你以爲他真的喜歡你嗎?他只是玩弄你,跟你逢場作戲罷了。」
我不感興趣地點頭,表示知道了。
我也不戳破她的自欺欺人,謝雲岫和她那點事讓太子臉上無光,一怒之下罷了謝家幾人的官職,謝雲岫更是被族中長老連夜押回清河,按在祠堂裏捱了家法。
他連牀都下不來,卻記得給我寫信,一封又一封。
字字思念,說想我,求我去看看他。
我不回信,也不露面。
宋黎等着我露出被拋棄的傷心欲絕,可我沒有。
我只是挑了挑眉,從袖裏抽出一疊信箋交到她手裏:「勞煩給謝公子帶個話。」
「他那般癡纏,我很爲難。」
-14-
我燒掉了謝雲岫寄來的第十封信。
灰燼燃盡之時,我又收到了一支梅花鏢,尾巴繫着大紅。
是成親時纔會用到的紅綢。
我盯着那抹紅看了半晌,還是去赴約。
畫舫靜得出奇,沒有絲竹管絃,沒有推杯換盞,連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
我剛登上畫舫,就被人拽入懷裏,力道大得驚人,像是要把我揉碎了嵌進骨血裏。
「喬喬……」
謝雲岫啞着嗓子喚我,埋首在我後頸,細細吮啃,帶着幾分急躁的佔有慾。
我沒掙扎,只是平靜道:「謝雲岫,我跟太子已經解除婚約了。」
「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我已經給你的心上人讓路了,高興嗎?」
我們幾乎是同時開口。
他猛地僵住,緩緩抬頭,眼中滿是錯愕。
那副天真模樣逗樂了我,我噗嗤笑出聲:
「你不是說要幫宋小姐掃清所有擋住她成爲太子妃的障礙嗎?」
「如今得償所願不高興?」
我笑意驟然收斂,又恍然大悟地嘲弄:「哦,不對,如今太子妃換了西楚公主,她又有新絆腳石了。」
我伸手往他胸膛輕輕一點:「這個時候……你不是該去勾引西楚公主嗎?」
謝雲岫渾身一震,臉色瞬間慘白:「你……你知道?」
「你玩弄我?!」
我似笑非笑,漫不經心地撫過後頸:「別這樣說,不是你先玩弄我嗎,彼此彼此,禮尚往來罷了。」
謝雲岫大受震驚,頃刻間,臉上閃過震驚,閃過憤怒,還有狼狽。
我轉身要走時,他說了句極其可笑的話:
「南喬!我喜歡你。」
「不管你是玩弄我還是怎樣,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
我驚愕回頭。
一個遊戲花叢的浪子,如今反倒跟我要起名分來了?
真是諷刺。
他提醒我:「喬喬……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
見我不爲所動,謝雲岫發狠地吻上來,親得又急又兇,像是泄憤,又像是不甘心的挽留。
我在他脣上笑着。
他好可憐。
原來男人也會像那些被浪子拋棄的姑娘一樣,急着要從肉體上找慰藉。
但我向來無情。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扯落我腰帶時,一聲崩潰的尖叫傳來:
「謝雲岫!」
-15-
今日赴約,我特意讓人給宋黎透了風聲。
她衝進來時,精心梳好的髮髻都散了一半,一張小臉上滿是被背叛的憤怒。
手指顫抖地指着他:「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你說過這輩子只愛我一個的!」
「她哪點比我好!」
我慢條斯理地繫好衣帶,冷眼旁觀。
她好傻,竟然相信男人的鬼話。
宋黎上前一步,姿態傲慢地懇求:
「你不用再討好她了,你現在回我身邊來,我就原諒你。」
「我答應你,做你清河謝氏的夫人。」
謝雲岫毫無反應。
宋黎心慌意亂,將一切都歸到我的頭上,嘴裏的話像淬了毒的刀:
「南喬,你這個水性楊花的賤人!」
「勾引完太子又來勾引雲岫……」
她罵得起勁,謝雲岫臉色一變,突然揚手扇了她一巴掌。
「你瘋夠了沒有!」
宋黎踉蹌着後退兩步,捂着臉,不敢置信。
宋黎臉色煞白,嘴脣哆嗦着卻說不出話。她向來高高在上,難得第一次施捨對她搖尾乞憐的狗。
狗卻不稀罕。
宋黎的那雙剪水秋眸,全是慌亂。
離開前,宋黎衝我獰笑,眼中的恨意幾乎要溢出來:「南喬你這個賤人,你給我等着!」
-16-
宋黎說的「等着」,果然沒讓我等太久。
不過幾日,京城的流言就只剩她和謝雲岫的。
說謝雲岫對她如何癡情,爲她尋遍天下琴譜詩譜。夜奔十里,只爲她買碼頭最先上岸的一尾刀魚。
更離譜的是,連她貼身肚兜上的鴛鴦繡紋,都是謝雲岫親手畫的圖樣。
她無所不用其極,就是爲了逼謝家提親。
偏偏這些事還是真的,謝家爲了顏面,確實有意逼謝雲岫娶她。
再見宋黎,是在龍泉寺的廟會上。
她已在挑選嫁妝。
見了我,脣角一翹,趾高氣揚:「郡主今日是來禮佛的?龍泉寺求姻緣最是靈驗。」
「郡主這被男人玩過的破身子,怕是這輩子都很難嫁出去了,當真要好好許願。」
我懶得理她,轉身就走。
很快,秋獵到了。
我又將了宋黎一軍。
-17-
今年秋獵在西郊行宮進行。
世家子弟,無論男女都愛策馬彎弓,爭着在皇上面前露一手,好爭個好名次。
我跟着夫人女眷坐在底下,睏倦地扇着團扇。
大將軍家的郭小姐讓我下場秀一下將門風采,我抿了口ẗů⁾茶,懶懶擺手:「最近身子乏,不了。」
正說着,我舀了一勺蛋羹,剛入口,突然反胃作嘔。
我附近幾人都嚇了一跳。
我笑笑:「沒事,早上貪涼,喝了涼水,腸胃有些不適。」
衆人不疑有他,唯有不遠處的謝雲岫,他本在挽弓試箭,聞言,手忽然一抖,箭脫了弦掉在地上。
他猛地轉頭看我,眼中滿是震驚,隨即閃過一絲狂喜。
他猜到了,宋黎自然也猜到了。
她臉色一變,狠狠瞪着我,那表情恨不得把我喫了。
皇后見狀,擔心飲食有問題,召了太醫給我把脈。
太醫把脈半晌,臉色微妙地變了變,最後低着頭,聲音很低:
「郡主……只是有些風寒。」
我收回手腕:「有勞太醫。」
晌午時,我又反胃不適,欲離席時,宋黎忽然說:「郡主懷着身孕,是該好好保重身子。」
話語一落,四席皆寂。
她又裝作一副驚訝的模樣:「哎呀,大家都不知道麼?」
「方纔太醫跟我說的,總不能有假。」
我冷笑一聲。
我還說她離席半天不知道做什麼去了,原來是去撬太醫的嘴。
林太醫急得捶胸頓足:
「宋小姐!你不是隻關心郡主的身體嗎!?你怎麼能……」
是啊,怎麼能大庭廣衆之下捅出我的祕密呢?
她分明就是要置我於死地。
所以,她得意,自信滿滿,等着我身敗名裂。
幾位夫人已經按捺不住興奮,交頭接耳起來,可皇上皇后只是臉色微變,並沒有太多表情。
宋黎卻渾然不覺,先聲奪人:「不愧是西北蠻荒之地出來的,這般不知廉恥!」
「按我朝民間習俗,這可是要沉塘的。」
「郡主,你也太不小心了。」
她越說越激動,也越發興奮:「您可是皇上親封的郡主,這不是打皇上的臉嗎?」
宋黎環顧四周,眼神也越發惡毒:
「也不知道懷的是哪個野男人的種,估計全京城啊,也沒男人敢娶你了。」
素來在人前溫婉的宋黎,此刻活像個市井潑婦,衆人看着她,倒比我有孕更讓人覺得新鮮了。
郭小姐聽了都臉紅:「宋姐姐,說話怎的這樣尖酸刻薄。」
宋黎毫不在意,得意極了。她篤定,謝雲岫絕不會認下自己做的荒唐事。
可她錯了。
只見謝雲岫大步走來。
全場的目光都聚了過來。
他說:「我娶!」
宋黎臉色一白。
-18-
我笑吟吟:「謝公子在說什麼?我們萍水相逢,大可不必。」
慶芳公主坐在太子身旁,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問:
「聽說南喬郡主是西北鷺湖人,你們那兒好像不興婚嫁,姑娘家都是走婚是嗎?」
我含笑點頭:「公主聰慧。」
接着,慶芳公主討寵似地跟太子講她看過大梁各地地方誌,如數家珍般跟他講,鷺湖男女走婚,合則來不合則散,女人當家做主云云。
「三里不同風,十里不同俗,倒也沒什麼稀奇的。」
衆人聞言,皆是一愣,才後知後覺想起,我娘就是鷺湖人,我是她走婚生下的獨女,生父不詳,家鄉習俗與中原大不相同。
「那郡主走婚的夫君是誰?」公主又問。
我有問有答:「一個無名小卒罷了。」
「所以……」
我慢悠悠地給了謝雲岫一眼,對他驚愕的表情視若無睹,陌生道:「謝公子不必如此慷慨,我不嫁人的。」
我來京城,本就是爲了找個聰明俊俏的男人要個孩子。
謝雲岫,剛好自己送上門而已。
我揚眉一笑,看見謝雲岫眼裏那點胸有成竹的光,一寸寸暗下去。
我就是要斷謝雲岫的所有癡心妄想。
「簡直荒謬!」宋黎拍案尖叫。
她細數着我朝律法,說三品以上官員家眷婚嫁需報備宗室,我這是目無王法,她還要請皇上治我的罪。
此時,宋侍郎急匆匆趕來,拽着宋黎走:「黎兒,你在做什麼?快住口!」
「爹!你幹什麼!」
「女兒只是據實以告,不想皇上被個賤婦矇蔽!」
皇后猛地拍案:「閉嘴!」
「孤陋寡聞,口出狂言,來人,掌嘴!」
宋黎渾身一顫,還未回神,皇后身邊的宮女已欺身上前,揚手便是兩記狠辣的耳光。
整個人僵在原地,半響,才遲緩地抬手捂住臉,嘴邊絲絲鮮血。
這京城第一美人狼狽倒在地上,十分難看。
慶芳公主都不忍直視,解釋:
「皇上早就允了南喬郡主隨母家鄉俗,準她不必嫁人,鷺湖人向來如此,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麼?」
「還口口聲聲一個賤人,聽聞宋小姐是京城第一美人,還是個才女,想必溫柔可人,想不到竟如此尖酸毒辣。」
說罷,她不着痕跡地看了太子一眼,那一眼好像在說,太子以前眼光是有多差,竟會看上這般貨色。
識人不明,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恥辱。
太子臉色鐵青,沉沉看了一眼宋黎,轉頭安撫公主:
「公主所言甚是。」
「她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閨閣小姐,對大梁的熟悉還不如公主來得多,可見只是沽名釣譽,不外如是。」
「還敢出言中傷郡主,簡直可惡!」
這就是我用退婚換來的補償。
——婚嫁自由。
我不嫁人。
皇上是樂見其成的。
阿孃手握西北兵權,我ƭų₃若嫁入世家,無論哪一個,都會讓皇上和太子多生一份忌憚。
如今我名正言順隨母族習俗,既保住了兵權不落入旁姓,又賣我一個人情,皇上也就放心了。
所以當我提出這個補償時,皇上幾乎是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我攏了攏衣袖,看着宋黎紅腫的臉頰,忽然覺得她好可憐。
其實本質上,我們還有點像,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只不過她要的是榮華富貴,衆星拱月,我要的是自在逍遙。
比誰心機更深,下手更無情。
這些,還是我從小跟她學的。
-19-
回府後,我佯裝腹痛,連夜召了太醫,理由也很充分,白天被宋黎氣到,受驚過度,動了胎氣。
消息傳到宮裏,皇后震怒,爲安我的心,特意讓我來處置宋黎。
我躺在軟椅上,漫不經心地吹着新染的丹蔻指甲:
「我在西北軍營時,犯錯都是要挨軍棍的。」
「宋小姐身嬌肉嫩的,我捨不得下手。不如……讓她去護國寺剃度修行一年吧。」
宮人應了一聲是,急忙去覆命。
她以自己的美貌才情做賭注,賭輸了,總得付出點代價。
我一沒傷她性命,二沒辱她人格,實在已是良心之舉。
當天,宋黎被按在佛前,青絲一縷縷落地。
這是我入京以來,頭一回做的狠事。
宋黎當晚就在廂房鬧着上吊,恰好路過的師傅看見,救了下來。
三日後我去護國寺上香,順道「探望」。
還沒走到後院,就聽隱隱約約的啜泣聲。
宋黎正趴在一人懷裏哭得梨花帶雨,地上扔着半條披帛,細得連只貓都吊不死。
我倚在門框上,輕笑出聲。
若真想死,有的是法子死得悄無聲息。
她戲不錯,每次尋死都恰巧有人路過,這次,是被謝雲岫救了。
尋死覓活,換來了謝雲岫的回頭是岸。
真划算。
謝雲岫抬頭看見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靜了半晌,問:「郡主何必趕盡殺絕?」
我挑了挑眉,不意外不生氣。
謝雲岫跟我只是心懷不軌的露水姻緣,說什麼娶我,只是頭腦發熱,總歸是比不過喜歡了很多年的白月光。
宋黎哭得更兇了,嘴裏一直嚷着,她沒了青絲沒臉見人,讓她去死。
謝雲岫心疼壞了,「黎兒,我求你了,你別做傻事了!」
看得我一陣反胃。
在我要吐之前,緩步走到宋黎面前,俯身輕聲道:
「不是你說的嗎?毀掉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毀掉她最引以爲傲的東西。」
「這是你教我的啊……我的好妹妹。」
兩人同時僵住。
宋黎臉色一白。
-20-
十幾年前,宋聞道到西北犒軍,與我娘相愛,定下白首之約,他回京後一去不回。
直到阿孃屢立戰功,帶我入京,才知夫君另娶高門,還生了孩子。
他負心薄倖,可我娘瀟灑,就當兩人是走婚,從不糾纏,沒那麼多恩愛情仇。
可宋黎知道自己不是宋聞道唯一的女兒後,敵意來得莫名其妙。
書院裏她人前乖巧,散學後卻湊到我耳邊譏笑。
「有娘生沒爹養的野種,怎麼有臉來書院讀書?」
她從小就是美人胚子,身邊總圍着一羣小姐姑娘,沒少跟着她對我冷嘲熱諷。
孩童玩鬧,我本不想計較。
那時,宋聞道在我生辰時,偷偷送了我一對狼皮護腕。
第二日瓢潑大雨,宋黎帶着人堵在我回家的路上,搶過護腕扔進河裏,順勢將我推了下去。
她在岸上看着我,「那是我爹爹的東西,你憑什麼拿!」
之後,我喜歡什麼,她就搶什麼。
鮮少有人知道我們這層關係。
那日給我把脈的林太醫是其中之一,他有心替我隱瞞,還以爲我們姐妹情深,被宋黎三言兩語套了話。
若我當時還與太子有婚約,現在怕是已經被沉塘了。
我看着毫不知情的謝雲岫。
「她是想要我的命,我只是要她一把頭髮,很過分嗎?」
謝雲岫不可置信地看向宋黎:「你不是說……她從小嫉妒你美貌,處處欺負你嗎?」
宋黎搖頭,慌亂地去抓他衣袖,「……雲岫。」
那張小臉沒了頭髮,一樣梨花帶雨的好看。
我看着她的淚,心裏感慨。
長得好看就是好,說什麼都有人信。
自從我跟太子訂婚後,她最想搶的,就是太子。
「太子除了我,還內定了幾個貴女當側妃,都是一等一的都是美人。」
我憐憫地看着謝雲岫:「論相貌,論才情,她們才最具威脅,怎麼不叫你去勾引她們?偏要對我下手。」
「真是爲了太子妃之位嗎?」
「不……」
我狠狠戳破宋黎內心最深沉的卑鄙,惡毒地對謝雲岫說:
「你啊,不過是被她利用來搶我東西的玩物罷了。」
「傾慕她的男人那麼多,偏偏你最好騙。」
「不利用你,又利用誰呢?」
說完,我直起身, 笑得愜意。
看着他們如遭雷擊的表情,心裏暢快極了。
我也是個壞人。
總要最後時刻才揭曉謎底, 給敵人最後一擊,這纔有意思。
宋黎頹然坐在地上, 去拽謝雲岫的衣角:「雲岫, 你聽我解釋……」
謝雲岫是她最後的選擇, 也是唯一的選擇。
可是謝雲岫眼神漸冷, 一點點將衣袖從她手裏拽出, 咬着牙, 一字比一字清晰、無情:
「你別叫我。」
-21-
阿孃在西北又打了勝仗, 她來接我時,我正在收拾行囊。
她一身戎裝風塵僕僕地進城,腰間佩刀叮噹作響, 進城時萬人空巷, 都去瞻仰她的巾幗英姿。
馬上英姿颯爽, 比那些跑馬觀花的俊俏郎君都要好看。
她收了許多姑娘們拋的花。
一見到我的肚子就樂開了花,「不錯不錯, 南家後繼有人!不愧是我女兒!」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她啐了一口, 又得意地挑眉,「還是咱們鷺湖的規矩好!」
離京那日,皇上賞賜了阿孃好多東西, 珍寶隨着軍餉裝了整整幾十ṱù⁰車, 一眼望不到頭。
出城那日, 偶遇謝雲岫。
他跟宋黎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宋黎名聲盡毀,謝家不可能讓謝雲岫娶她。
兩家婚事徹底告吹。
宋黎在護國寺聽到消息時, 當場昏了過去。
醒來後, 又是一哭二鬧三上吊,舉着刀要抹脖子,說要出寺找負心漢問個清楚。
看守的小師父搶刀,結果下手沒個準頭, 不小心劃傷了她的臉,當場鮮血淋漓。
她京城第一美人的位置,就這樣換人了。
隔着車簾, 車伕低聲問:「郡主,清河的謝公子說要見你。」
阿孃掀開車簾一角:「這誰啊?」
隔着紗簾, 我輕笑一聲, 隨後淡聲道:「不是很熟。」
我催車伕趕路。
車伕揚鞭的瞬間,一陣風撩起車簾。
只有視線交錯的瞬間, 謝雲岫猛地抬頭,嘴脣顫了顫,像是要說什麼,最後只是攥緊了繮繩,胯下的馬沒再前進半步。
那邊,謝家家僕也在催他回清河。
我們,一個回西北,一個去清河,關山路遠,無論是挽留還是送行,都沒必要。
馬車行出三里地,又被人攔下。
車伕說,是剛被貶官的宋聞道。
我問:「阿孃?」
阿孃正往嘴裏扔葡萄, 擺擺手:「不認識。」
我倆相視一笑。
車窗外,遠山如黛, 長河似練, 我跟阿孃有錢有權,大好人生應該在這四方天地。
那些過客一樣的男人,不值一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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