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目煙雨,一諾長明

四歲那年。
父親將我從人牙子手裏救出來後。
我成了京城裏人盡皆知的「半目鬼」。
世人罵我辱我厭棄我。
可是林少禹卻待我溫柔至極。
當我正滿懷憧憬地要嫁與他時。
卻發現他早已與我的閨中密友許如錦暗通款曲。
我對爹爹說,我不嫁了。
可林少禹卻求了聖旨要娶我爲妻。
從此,我成了許如錦的「試藥人」。

-1-
我喜歡林少禹,全京城的貴婦們怕是都知道。
堂堂戶部尚書的獨女,居然要嫁給一個寒門出身的伴讀。
免不了被人指指點點。
有人說我自甘下賤,辱沒門楣。
有人說我這個「半目鬼」能嫁出去都算祖上積德。
因爲幼時我被人牙子拐走,逃跑不成反被抓回去一頓毒打。
從此我的左眼便落下了病根。
左眼裏的世界,便如雨中江南,煙霧朦朧。
後來,京城中人皆稱我爲「半目鬼」。
我對爹爹說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只要我與少禹夫妻一心,便此生足以。
可是。
當我歡天喜地地告訴林少禹爹爹終於同意我們的事時。
林少禹遲疑了。
他說科考在即,且讓我等等。
林少禹才華橫溢,當年的童子試便是榜首。
自從接受父親資助入府,更是文武兼修。
他胸中有丘壑,筆下藏山河,我自是甘心靜候花開。
我認真地衝他點點頭:「我等你。」
科考的日子一天天臨近。
我觸手可得的幸福近在眼前。
可是一場意外打破了一切。
皇后要在後宮舉辦簪花宴,邀請京中大員的貴女們參加。
作爲戶部尚書的獨女,我自是在邀請之列。
春日暖陽下,我正對着銅鏡試戴新制的玉簪,忽聽得院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春棠!」
是許如錦,我唯一的好友,她提着裙襬衝進我的閨房。
「聽說皇后娘娘邀了你去參加簪花宴,你可一定要帶我去!」
許如錦的父親是戶部郎中,自是沒有在受邀之列。
許如錦攥住我的手腕,帶着她特有的清甜:
「春棠……好棠棠,你我自幼相識,你怎麼捨得將我拋下?」
她的眼睛明亮如波,眼底浮動着細碎的光,像是藏着漫天星辰。
「錦錦,這不合規矩……」
「就一次,我就遠遠瞧一眼鳳儀殿的樣子……你知道的,我從小就盼着能見見宮裏的景緻。」
許如錦拽着我的袖子,眼神里滿是祈求。
我輕輕嘆了口氣,罷了。
「那隻能委屈你扮作我的貼身丫鬟了。」
許如錦高興地一把抱住我。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錦錦,宮裏地方大規矩多,你只管緊緊跟着我便是。」
「知道知道,奴婢一定規規矩矩的。」
許如錦笑着福了福身,眼尾彎成了月牙。
那靈動嬌羞的模樣,比我更像是貴女。
我要帶許如錦進宮的消息傳入了葉雲安的耳中。
這個一貫對我克恭克順的人居然第一次衝撞了我。
葉雲安是我的另一個伴讀。
他與林少禹的風趣幽默溫暖細膩不同。
葉雲安像是沉默的玉雕,絕美而清冷。
永遠安靜地站在我的不遠處,盡職盡責地履行護衛的使命,對我言聽計從。
可是這一次,他竟一反常態。
「小姐,許家姑娘從未進過宮,萬一行差踏錯連累到你……」
「錦錦答應過我,她不會的。」
我不顧葉雲安的阻攔,帶着許如錦去了簪花宴。
可就是這麼巧,竟真的被葉雲安言中。
許如錦內急離席之後便遲遲未歸。
眼看宮門落鎖,我左右都等不到許如錦回來。
回到府裏我惶恐一夜。
第二天我收到消息,許如錦成爲了錦貴妃!
宮人說,許如錦因不熟悉環境而迷了路。
慌不擇路的許如錦好巧不巧地在皇帝的御輦前崴傷了腳。
三分嬌嗔七分柔弱的模樣引得皇帝疼惜。

-2-
當天下午,林少禹衝進我的花圃,面目可怖。
「你爲什麼要將她扔在那喫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他攥住我手腕的力道幾乎要碾碎骨頭,素來溫軟的眉眼佈滿血絲。
「她是你唯一的朋友,你竟狠心如此?」
我望着這張因憤怒而扭曲的俊臉,突然覺得陌生。
「她天真爛漫,哪裏是後宮算計的對手?」
「你分明是故意的……」
「她處處對你退讓,你喜歡的她從不敢爭搶……」
話音戛然而止,他緊緊握住我的肩膀,眼中翻滾着滔天怒意。
他,和她……
我竟不知!
我震驚地望着眼前這個朝夕相伴之人,竟陌生得讓我發抖。
林少禹的十指如鐵鉗般收緊,我痛得眼前發黑。
就在意識即將渙散之際,一道寒光驟然劈開周身空氣。
林少禹踉蹌着後退幾步,胸前的錦袍撕裂,滲出血漬。
只見葉雲安手持長劍立於我身前,月白色衣袍勾勒出清瘦卻挺拔的身形。
他劍指林少禹,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林兄好大的膽子,竟敢以下犯上。」
林少禹憤然甩袖離去。
我撐着的身體驟然脫力,踉蹌着跌坐下去。
「小姐!」
葉雲安轉瞬已跪在我身側。
他深褐色瞳孔裏翻湧着慌亂,連聲音都染上了不易察覺的顫意:
「傷到哪裏了?」
我努力仰起頭,左眼湧出的淚水模糊了視線,酸澀刺痛間早已看不分明。
我望向葉雲安,喉嚨發緊,聲音破碎:「少禹和錦錦……」
葉雲安略微遲疑,薄脣輕啓。
「不過是男盜女娼罷了。」
喉間湧上的腥甜與胸腔翻湧的鈍痛幾乎將我淹沒。
我死死盯着葉雲安,殘存的右眼泛起血絲:
「怎麼會……不可能……」
彷彿回到了四歲那年的茫茫大山,無助且絕望。
葉雲安喉頭滾動,伸手想替我擦去淚水,卻在半空僵住。
風捲起花圃的滿地殘花掠過我們身側。
恍惚間,我彷彿看見那年春日。
林少禹站在樹下,笑容如冬日暖陽,一下便照進了我的心。
沒過多久,宮中嬤嬤來到我府上傳話。
「貴妃念及往日的情分,特意宣姑娘去許府一敘。」
嬤嬤尖細的嗓音像根銀針,扎進我結痂未愈的傷口。
原來,許如錦生辰將至,皇帝特許她回家省親。
許如錦端坐廳堂。
額間點着紅寶石花鈿,與鬢邊珠釵相映生輝。
她右手指尖捻着鎏金護甲劃過左手腕間羊脂玉鐲。
極盡奢華的模樣與記憶裏同我共折杏花的少女重疊又分離。
「見過貴妃。」
我垂眸下跪。
林少禹和葉雲安在我身後亦俯身叩拜。
廳堂內分外安靜,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許如錦始終未發一言。
我數着呼吸,膝蓋漸漸發麻。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茶盞的聲響,卻依舊沒有讓我起身的意思。
「沈春棠,沈尚書的獨女,一向高高在上衆星捧月的沈小姐,你也有朝本宮低頭叩首的一天哈哈哈。」
許如錦一陣狂笑。
「從小父親便讓我處處討好於你,處處諂媚於你。你除了有一個尚書爹,你還有什麼?」
「論樣貌,論才情,你哪樣比得過我,不過一個『半目鬼』而已!」
識人不清、真心錯付的悔恨翻湧如潮,灼燒着五臟六腑,連呼吸都帶着蝕骨的痛。
「不過畢竟相識一場,總歸有情誼在的。」
許如錦語氣突然緩和,似笑非笑的目光裏藏着化不開的算計。
「皇上近日賞給本宮一對琉璃玉兔描金瓶,只是本宮不小心將玉兔的一隻眼睛磕掉了,想着倒也是應景,便賞了你吧。」
她脣角勾起得意的笑,漫不經心地用護甲敲擊着案几。
我強壓下滿心屈辱,伏身叩首:「謝貴妃恩賞。」
當我伸出手時,指尖還未觸及瓶身,那宮人手裏的瓶子猛地傾斜,重重砸在地上。
琉璃碎片如星辰散落,四下迸濺。
未及我反應過來,一道身影已裹挾着勁風掠至身前。
是葉雲安,他長臂舒展,將我護在身後。
而林少禹,則護在了許如錦的身前。
許如錦忽地拍案而起,鎏金護甲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盞中的茶湯潑濺而出。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損毀皇家御賜之物!」
「這等不敬之罪,本宮若不重重懲戒,豈不是讓人以爲本宮好Ťū́₇欺負?」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我,眼中盡是得逞的惡意。
「念在往日情分,本宮也不難爲你。」
話音一轉,語氣陡然森冷。
「就罰你跪着從這琉璃碎片上爬出去吧,也讓你長長記性!」
屋外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將滿地Ṭù₋琉璃碎片映得鋒利如刀。
我望着那些閃爍的殘片,膝蓋早已被青磚硌得麻木。

-3-
葉雲安躬身下跪。
「貴妃息怒。」
他聲線清冷似山間流泉。
「貴妃素有賢名,倘若今日小姐受傷而歸,沈尚書不知內情,怕是會壞了貴妃名聲。」
葉雲安垂眸而跪,眼底盡是寒意。
許如錦聽到葉雲安將爹爹擡出,捏着團扇的指尖微微發顫。
林少禹立於階前,大聲斥道:
「貴妃金枝玉葉,豈是你一介護衛能攀談辱沒的?」
他轉頭對着許如錦抱拳行禮:
「貴妃息怒,切莫要和這僭越之人一般見識。」
我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他仰頭望向許如錦時,眼眸裏的溫軟比春日桃花還要柔三分。
那雙曾看向我的眸子,此刻卻倒映着別人的影子。
葉雲安背脊筆直如青竹,端跪在階前,任憑林少禹的斥罵聲在耳畔炸開,他連睫毛都未顫動分毫。
等到林少禹話畢,他緩緩開口,清冷如寒潭。
「倘若今日貴妃念及舊情准許在下代罰,他日宮人們說起貴妃仁德,怕是要將這美談傳遍三宮六院。」
她如今寵冠後宮,父憑女貴,許父剛剛升任了戶部侍郎。
但依舊還在爹爹手下。
如今我若出事,傳出去說她苛待同僚之女,怕是聖上也要怪她不識大體。
「本宮……本宮自是念及舊情的。」
她強壓下心中的不甘。
「既是你一心求罰,本宮便允你代爲受罰。」
葉雲安身形如松,清冷的眸中毫無懼色,薄脣輕啓:「謝貴妃恩典。」
他直起身子,衣袂微動,轉身屈膝,穩穩地跪在了那滿地尖銳的琉璃碎片之上。
他玉雕般的面容沒有絲毫猶豫,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
膝蓋緩緩挪動,細碎的瓷片深深嵌入皮肉,殷紅的鮮血瞬間洇溼了衣衫。
他額間滲出細密的汗珠,可脊背依舊挺得ṭū₇筆直。
我心焦如焚,重重跪在許如錦身前,膝蓋砸在地上發出沉悶聲響。
「往日種種皆是臣女之過,今日還請貴妃開恩。」
我聲音顫抖,伏在地上,額頭貼地。
林少禹在一旁皺了皺眉,神色複雜。
許如錦睨視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眼中滿是戲謔。
良久之後,眼見葉雲安一步步挪到門檻處,她方慵懶地擺了擺手,語氣帶着施捨般的不耐:
「瞧你這副下賤樣,看着真叫人膩味。」
「本宮心善,滾吧,別在本宮眼前晃悠。」
我忙不迭地起身,奔向還跪在地上的葉雲安。
林少禹在一旁看着,眼神冷漠,彷彿我們只是無關緊要的螻蟻。
我扶着葉雲安,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你怎麼樣?」
我輕聲問葉雲安,目光落在他血跡斑斑的膝蓋上,心疼得厲害。
「無妨,死不了。」

-4-
不久之後便是科考。
葉雲安因腿傷未愈未能參加。
我滿心愧疚與自責,望着葉雲安那因受傷而行動不便的雙腿,眼眶不由得紅了。
他看我淚水漣漣,一時間眼底閃過慌亂,想要起身卻牽動傷口,悶哼一聲又跌回榻上。
停了許久才試探着扯住我的衣角:「小姐……莫要哭。」
我哭得更兇了,用帕子胡亂抹着眼淚。
他急得額間沁出薄汗。
「科舉不過是身外之事。」
他盯着我泛紅的眼眶,喉結滾動:「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話畢,他半倚在榻上,陷入了沉默,目光卻如釘子般牢牢鎖定我的左眼。
他深邃的眸子裏翻湧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暗潮,彷彿藏着難以言說的祕密。
半月後,皇榜張貼於朱雀大街。
硃紅大字將林少禹的名字烙在探花之位。
消息如熱油潑雪般炸開,尚書府伴讀一朝躍龍門,成了探花郎。
市井巷陌裏的說書人敲着醒木,將這段寒門逆襲的戲文唱得蕩氣迴腸。
可話鋒一轉,便要嘆一聲那探花郎的命數——
怕是要被尚書府那個「半目鬼」強徵爲婿了。
人們的惋惜聲如潮水般湧來。
「爹爹,我不要嫁給少禹了。」
曾經我有多想嫁給林少禹,如今便有多想逃離。
往日那些看似溫柔的話語,那些故作親暱的舉動,不過是逢場作戲、曲意逢迎。
他對我,從來就沒有過真心。
淚水無聲地滑落,打溼了衣襟。
年少時的愛慕,如旭日餘溫,總會消散的。
爹爹詫異地看着我。
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告訴爹爹,是不是少禹他欺負你了?」
我低垂着眼眸,搖了搖頭。
父親輕輕嘆了口氣,用他溫暖的大手摸了摸我的頭。
「我的春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不必非要經歷嫁爲人婦、生兒育女之苦。」
「只要棠棠開心,做什麼選擇爹爹都支持。」
「外面的風風雨雨就由爹爹替你遮擋吧,爹爹只希望你平安順遂。」
蓄勢已久的淚水終於突破剋制,奪眶而出。
我有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他曾如神兵天降,深入茫茫大山將我救出。
阿孃去世之後,他怕我受委屈,不顧宗親責難拒絕續絃納妾。
可是我總是讓他憂心。
我以爲林少禹聽到這個消息會暗喜。
沒想到他卻跑來質問於我。
「你這是何意?」
林少禹往日溫潤的眉眼此刻凝着霜。
「自小跟在我身後的人是你,整日纏着我的人是你,你如今你卻說不要嫁我?」
我別開臉不看他:
「探花郎如今是天子門生,前途無量,我這半目之人恐傷了探花郎體面。」
此刻他眼底翻湧的怒意,與那日看許如錦的溫柔目光重疊,刺得我眼眶發燙。
「滿京城都知道我受益於尚書府,如今我高中,若是另娶他人,豈不是讓人恥笑我是忘恩負義之人?」
話音未落,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居高臨下地俯視我,眼中盡是掌控者的傲慢。
「整個京城都知道你非我不嫁,現在說斷就斷?當我是什麼?」
他的指尖狠狠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仰起臉。
「這些年若不是我日日相伴哄你開心,就憑你這模樣,你能過得這麼快樂?」
左眼痠脹得厲害,我死死咬住後槽牙,將所有酸澀都嚥進喉嚨。
「以你如今的身份,只需讓錦貴妃稍稍給皇帝吹吹耳邊風,便能討到一門好親事,你又何必在我這裏浪費時間。」
他的臉色驟變,隨即惱羞成怒地甩開我。
「沈春棠,你別後悔!」
我生生將眼眶裏打轉的淚意逼了回去,轉身離去,走得筆直又決絕。

-5-
葉雲安知道我的決定之後,他向來冷冽如霜的面容竟泛起漣漪。
「你當真不嫁了?」
我點點頭,隨即故作輕鬆地說:「別想這些不開心的了。」
他的脣角緩緩勾起一抹極淺的弧度,像終年不化的雪山突然裂開縫隙,漏進一縷暖陽。
「對了,明日便是花朝節了,聽說晚上會有焰火……」
可話說到嘴邊,忽又想起爹爹的訓誡——花朝節人潮洶湧,不許出去。
喉間的話生生咽回。
「想去?」
葉雲安忽然開口,聲線裹着幾分笑意。
我望向他的雙腿。
「早就好了。」葉雲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
花朝節的夜市似打翻的胭脂盒,處處流光溢彩。
我在人潮裏挪步,糖畫攤的焦甜、雜耍場子的喝彩混着煙火氣撲面而來。
葉雲安在我身後寸步不離地緊跟着。
忽然有人側身撞了我一下,我腰間一涼——繡着纏枝蓮的錢袋子竟不翼而飛。
「我的錢袋!」
我踮腳望着那道迅速沒入人羣的灰影,急得拽住葉雲安的手腕。
「快追!」
他卻反手扣住我指尖,青玉般的眸子映着搖曳的燈火:「人太多,我帶你先回……」
「那是母親留給我的!」
我急得紅了眼眶,甩開他的手欲追上去。
葉雲安眉間擰起川字紋。
「那你在此地等我,不要亂走。」
葉雲安轉身飛奔而去,霎時間衣角便消失在轉角。
我抱緊雙臂等在原地,忽覺後頸一痛,粗糲麻布裹挾着迷藥氣息壓下來。
等我再次清醒,已經在一處破廟裏了。
麻繩深深勒進手腕,眼前晃動着幾張蒙着黑巾的臉。
叫囂着要把我賣個好價錢。
四歲那年的記憶突然翻湧——
同樣陰暗的角落,逃跑被抓回來的我被人揪住頭髮拽起來。
胳膊粗的木棍朝着我的臉夯了下來。
突然,破廟木門轟然炸裂,凜冽劍氣撲面而來。
熟悉的聲音如驚雷炸響。
林少禹長劍出鞘劃破夜幕。
不過幾個回合,賊人便躺了一地。
「滾!」林少禹厲聲喝道。
我一夜未歸,府中大亂。
當我滿身疲憊、衣衫破損地站在府門前時。
爹爹一把將我抱進懷裏嚎啕大哭。
平日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凌亂如草。
「你可嚇死爹爹了!」
葉雲安不知從哪裏衝了出來,在離我一丈遠的地方止步。
他身上還穿着昨夜那件長衫,眼底佈滿血絲。
整個人像被抽去了筋骨般搖搖欲墜。
爹爹將我攬至身後,擋在我與葉雲安之間:
「林大人救女之恩,沈某銘記於心,改日定當重謝。」
爹爹拱手行禮,聲音卻冷得像冰。
如今的林少禹剛被封爲太子少師,風光無限。
「沈大人實在折煞我了,我受大人扶持,護小姐周全乃是理所應當。」
話音未落,林少禹已疾步上前扶住爹爹的手,看似恭敬,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
「小姐既已安全,林某就告辭了。」
一夜未眠的我飽飽地睡了一覺。
等到起身時,已是傍晚時分。
葉雲安筆直地跪在前廳冰涼的青石板上。
他渾身染塵,髮梢還沾着半片枯葉。
聽下人說,他自罰跪了一天了,滴水未進,誰勸都沒用。
我蹲下身,將那半片枯葉摘下。
「你腿剛好,快起來吧。」
他猛地抬頭,漆黑的瞳孔緊緊地盯着我的眼睛。
聲音像被砂紙磨過般沙啞:「我又讓你受傷了。」

-6-
不知何時起,京城的大街小巷,吹滿了不堪的謠言。
說我與林少禹在花朝節當日,孤男寡女廝混一夜。
說我次日凌晨回府時衣衫不整發絲凌亂。
爹爹身爲朝中重臣,那些平日裏表面恭敬的同僚,背地裏卻笑話他家教不嚴,養出如此不知檢點的女兒。
就在此時,林少禹竟突然上門提親。
爹爹以我近來身體不適爲由,回絕了他。
然而,京城中的謠言變得愈發不堪入耳。
那些惡毒的言語,像無數把銳利的刀子,肆意切割着我的尊嚴與爹爹的顏面。
沒過幾天,御史臺向皇帝遞了摺子。
彈劾爹爹家風不正、教女無方。
爹爹據理力爭之時,林少禹突然下跪請罪。
他稱與我青梅竹馬、情不自禁,辱了我的清白,請皇帝降罪。
皇帝大笑,誇讚他有男兒膽色,竟當庭賜婚。
御筆硃批送到府上的時候,爹爹滿目愁雲。
他鬢角新添的白髮垂落在青衫前襟,背駝得像是被風雨壓彎的老松。
我從未爲爹爹做過任何能讓他驕傲的事。
反而一直像個累贅,不斷給他增添麻煩。
此次更是讓他的名聲受累,在同僚面前抬不起頭。
想到此處,自責就如潮水般將我淹沒,幾乎令我窒息。
我上前屈膝行禮:「女兒願遵旨出嫁。」
爹爹手中茶盞重重砸在地上,渾濁的眼中翻湧着訝異與疼惜。
最終化作一聲哽咽嘆息:「是爹爹無能……」
夜晚大雨傾盆,似是老天也在垂淚。
葉雲Ŧů⁼安溼漉漉地站在我的房門外。
「小姐,我備好了南下的船隻……」
我看着被暴雨澆得溼透的葉雲安,搖了搖頭。
「抗旨是抄家滅族的大罪,父親老了,我不能拖累他。」
驚雷炸響,葉雲安沉默良久,轉身離去。
大雨之中漸漸遠去的背影恍惚間和記憶深處的某個瞬間莫名重合。
爹爹親自督造十里紅妝,從鎏金鴛鴦燭臺到嵌玉妝奩,從良田商鋪到房產地契。
他親手將半個尚書府的身家當做我的嫁妝。
他總是望着我的左眼說虧欠我。
卻不知這十里紅妝、半府基業,早已將那些陳年舊事化成了遮風擋雨的屏障。
大婚那日,葉雲安遲遲未現身。
爹爹說,自古女子婚嫁只有陪嫁丫頭,哪有陪嫁護衛的道理。
葉雲安入府十年,雖性子冷淡沉默寡言,但忠心不二。
既然他曾說他有比科考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便隨他去吧。
我請爹爹一定妥善安置葉雲安的去處。
爹爹沉默半晌說道:「他已爲自己尋好了去處。」
我鬆了一口氣,如此便好。
只是不知怎的竟有一絲失落。
大婚儀式冗長而繁瑣。
每一次彎腰對拜,頭上的鳳冠都似有千斤之重,壓得我喘不過氣。
終於,我被引進了新房。
時間流逝,外面的喧鬧聲逐漸平息。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猛地推開,一陣冷風夾雜着酒氣灌了進來。
「都出去。」聲音低沉冷冽。
丫鬟婆子們慌忙退下,房門被輕輕帶上。
我的心跳幾乎停滯,耳邊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沈春棠。」
他喚我的名字,聲音裏帶着明顯的醉意和嘲諷。
下一秒,蓋頭被粗暴地挑開。
他身着大紅喜服,一雙漆黑的眸子裏,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恨意。
他突然放聲大笑,笑聲中透着幾分癲狂。
「沈春棠,你如願以償嫁給我了,開心嗎?」
「整個京城,只有我肯娶你這個半目鬼!」
我強自鎮定,抬眸與他對視:「林大人醉了。」
「醉?」
他俯身逼近,酒氣噴在我臉上。
「沈春棠,你知道我爲何娶你嗎?」
不等我回答,他一把扣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你仗着你爹,呼風喚雨任性妄爲,害得錦錦被強徵入宮。」
我疼得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我要你生不如死!」
他咬牙切齒,眼中燃燒着仇恨的火焰。
「我要你沈家上下,都爲你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說罷,他粗暴地扯開我的衣襟。
突然一陣嘈雜,宮中來人了。
林少禹慌忙起身迎了出去。
「皇上和貴妃看重太子少師,特命咱家送上新婚賀禮。」
宮人將一副畫軸徐徐展開。
「這是貴妃娘娘親筆所繪百子圖,祝太子少師早生貴子。」
林少禹接過畫軸,指節泛白,臉色陰沉。

-7-
成親已經一月有餘。
除了回門那天,林少禹假模假式地在我爹爹面前上演了一出夫妻和睦。
其餘時間,他對我百般刁難。
每每深夜,他鉗住我的手腕,將我壓在身下。
我咬緊牙關,承受着他的全部重量和力道。
「疼?」
他低笑,嗓音沙啞,帶着惡意。
每次結束,他總會逼着我喝下一碗湯藥。
我以爲是避子湯。
直到葉雲安拿着藥方出現在我眼前。
「你?你怎麼在這裏?」
我看着眼前的葉雲安,大爲詫異。
他玄色勁裝裹着風塵,腰間荷包卻系得端正。
那是我初學女紅時繡的,歪歪扭扭,我明明記得早已扔掉了。
「見過小姐。」
他聲線平穩如舊,額前碎髮卻掩不住睫毛的輕顫。
香爐飄來沉水香,卻掩不住我紊亂的呼吸。
許是過於驚訝,竟教人亂了方寸。
他將一疊紙頁放在案上。
我低頭翻看,紙上密密麻麻地寫着藥材名和劑量。
有的藥方右下角寫着「試藥人無礙」。
有的則畫一個叉號。
「這是什麼?」我問道。
他沉默片刻,道:「求子藥方。」
我指尖一顫。
「你每日服用的藥,都出自這些方子。」
「每試過一副,若無毒性,便會偷偷送入太醫院,給許貴妃服用。」
我怔住。
我以爲有時腹中痛如刀絞、有時渾身發燙汗出如漿,都只不過是避子湯的作用。
萬萬沒想到,那些準時送到的湯藥都是在替許如錦嚐遍百草。
林少禹連折磨我,都要物盡其用。
「這些方子……你從何處得來?」
我的聲音發顫,指尖死死摳住桌沿。
葉雲安垂眸斂去眼底翻湧的情緒。
「自小姐決定下嫁那日起,我便求尚書大人允我隨行,可大人說不合規矩,恐給小姐惹上非議。」
「後來尚書大人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於是我便成了小姐的暗衛。」
他眼神掃過藥方。
「我每日見下人送藥入房,於是心生疑惑便暗中追查,才知這些腌臢勾當。」
葉雲安稍稍停頓,繼續道:
「而且我打聽得知,許如錦前不久被太醫診斷出已有身孕。」
我死死攥着那疊藥方。
仔細算起,林少禹有些時日不曾與我同房了,所以也沒有讓廚房送湯藥。
我原以爲是他留戀煙花之地,無暇與我爲難。
如今想想,竟是因爲貴妃有了身孕。
我將這些藥方小心收藏,以便謀劃來日。
可沒等我有下一步動作,噩耗便如驚雷般劈下——
爹爹被扣上「誹謗朝政」的罪名押入詔獄。
緣由是一篇辱罵聖上嘲諷新政的詩文,在同僚聚餐的酒會上,好巧不巧地從爹爹身上掉了出來,成了爹爹的罪證。
我去找林少禹詢問爹爹的事情,卻沒想意外聽到了他與密探的對話。
原來,郊外破廟的歹徒,京中四起的謠言,爹爹下獄的詩文……所有的所有,都是林少禹的陰謀。
許如錦的父親覬覦尚書之位已久,此次爹爹的事兒便是林少禹和許家父女的手筆。
血液瞬間凍結,我踉蹌後退半步,卻撞倒了廊下的花架。
「誰?」
門被猛地拉開,林少禹陰沉的臉出現在眼前。
他目光一厲,伸手便扣住我的脖頸,將我死死地抵在牆上。
喉間的壓迫感令我幾乎窒息,眼前陣陣發黑。
忽有寒光破空而來。
葉雲安長劍出鞘,穩穩隔開他扼住我脖頸的手。
林少禹踉蹌着後退兩步。
葉雲安橫劍擋在我身前,他周身散發着凜冽的殺意。
林少禹面色陰鷙道:
「沈氏與外男私通,給我拿下!」
四周瞬間湧入數名護衛,刀光劍影間,葉雲安一把將我護在身後。
他劍法凌厲,招招逼退來人,帶着我衝出了林ƭű̂ₜ府。
可因護衛人數衆多,他又要分心護我,玄色勁裝早已被鮮血浸透。
但他仍死死攥着我的手往巷口奔去。
直到隱入一處廢宅,他才轟然倒下。

-8-
葉雲安身中數刀,浸透血的ẗũ⁽中衣黏在傷口上。
我咬牙將布料撕開。
背部一個焦黑的三角形烙印如毒蛇般纏住了我的視線。
我指尖不受控制地發抖,死死盯着那個烙印。
幼年時那蒼茫大山的深處,哭喊聲里人牙子獰笑着把烙鐵按在孩童背上……
記憶如毒蛇般竄上來咬住喉嚨。
我清晰地記得,每一個找到下家即將出手的孩童都會被烙上這麼一個烙印。
只不過我還未及被他們出手就被父親救回。
葉雲安傷口發炎高燒不退,一直昏迷不醒。
我只得偷偷出去當掉了首飾爲葉雲安抓藥。
他燒得迷迷糊糊時嘴裏常常嘟囔着:
「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藏好,等我。」
我望着葉雲安。
是你嗎?會ţû⁰是你嗎?
阿蠻小哥。
那年我被人牙子擄走後帶進一座荒莽大山。
幾țųₖ十個孩子擠在漏風的土院裏,每日只給一頓飯。
逃跑的孩子被抓回來,便吊在院中央的槐樹上,用鞭子抽得皮開肉綻。
夜裏山風嗚咽,夾雜着淒厲的狼嚎,逃出去怕也是死路一條。
我年紀小,常常被大孩子搶了喫食。
有個叫阿蠻的小哥與我年紀相仿。
他總偷偷地將自己的食物分給我。
後來的一天,阿蠻被人牙子按在長凳上烙上了印記。
他要被出手了。
夜裏,他趴在草堆裏小聲對我說:「你相信我嗎?」
我看着他燦若星辰的眸子點點頭。
他說:「我會保護你的。」
茫茫大山,月光慘白。
我們翻過土牆,深一腳淺一腳往山外跑。
身後突然亮起火把,人聲犬吠越來越近。
阿蠻把我塞進一個樹洞,用枯葉蓋住我。
「藏好,等我回來。」
可是,他卻沒有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粗暴的大手突然掀開落葉,人牙子的皮靴碾碎了最後的希望。
葉雲安終於退燒了,他盯着我的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道:「對不起,嚇到你了吧。」
我指着葉雲安背上的烙印逼問他到底是誰。
葉雲安臉色蒼白、眼神慌亂。
他望着我顫抖的指尖,喉結滾動許久纔開了口。
原來那天夜裏,他將我藏進樹洞之後便引着追兵往反方向跑。
可是半路卻不慎滾下了山崖。
等再睜眼時,他已經躺在了獵戶家的土炕上。
他拖着斷腿爬了三天山路到了縣衙,想要報官救我。
卻正巧看見爹爹抱着剛剛救出的我回到縣衙。
葉雲安說到這裏,緊緊地盯着我左眼。
「那日你左眼纏着的白布上滲出血跡,周邊的商戶都在傳,尚書千金被人牙子弄瞎了眼睛。」
他顫抖的手指懸在我的左眼上方,終究不敢觸碰。
我猛地站起身,衣袖帶翻了牀邊的藥碗。
「所以這十年來你日日在我身邊,卻從不告訴我?」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
葉雲安掙扎着坐起來,冷汗順着他清瘦的臉頰滑下。
「我……不敢。」
葉雲安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後來聽說尚書大人要爲女兒選伴讀,於是我拼命讀書,就是爲了能進府……」
看着葉雲安蒼白虛弱的臉上還沾着退燒後的薄汗。
責備的話語頃刻間煙消雲散,只剩心疼與憐惜。
也許,所有的姍姍來遲,皆是命運的伏筆。

-9-
等葉雲安稍微好轉,我們便出去打探爹爹的消息。
爹爹還被關在詔獄,多方打點依然無法相見。
爲了救出爹爹,我只能破釜沉舟。
「你當真要去?」
葉雲安撐着門框,臉色仍有些蒼白。
「爹爹在詔獄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我別過臉去,壓低聲音:
「這件事九死一生,你養好傷,尋個安穩去處……」
葉雲安的手掌突然覆上我的後頸。
溫熱的呼吸掃過我脣邊,落下一個極輕極柔的吻。
我慌忙要退開,卻被他更緊地圈在懷中。
「這次說什麼,我都不會再把你一個人丟下。」
我埋在他頸間,聲音發顫。
「我保證,活着回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
我喬裝一番,來到了百花樓。
林少禹近日與百花樓的一名叫鶯歌的官妓關係親密。
紅綃帳暖,鶯歌斜倚在榻上:
「這可是殺頭的買賣,我憑什麼信你?」
我站在鶯歌面前緩緩開口:
「你本是官宦人家嫡女,因受伯父一脈牽連沒入賤籍。按照本朝律例, 除非特赦,否則這輩子你和你家族女眷都只能在男人衣襬之下苟活。」
燭火搖曳間, 瞥見她瞳孔驟然收縮。
她對着燭火喃喃:「要是能離開……誰想當這千人騎的玩意兒。」
「與我合作,換你全家女眷脫離賤籍, 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鶯歌終於鬆口:「你若敢騙我, 我折了這條命也要拉你下地獄。」
我笑道:「好好留着你的命, 好日子在後頭呢。」
三日後的午夜, 林少禹醉倒在鶯歌身側。
「切記天亮之前一定要將令牌送回, 否則你我都會沒命。」
鶯歌將東宮令牌交於我時鄭重地囑咐着我。
葉雲安攔住我的去路:「我替你去。」
「東宮九曲迴廊, 你知道哪一間房是我要找的嗎?」
葉雲安被我問住了。
「我曾去過東宮, 對裏面的佈局有所瞭解,所以只能我去。」
我沒時間過多解釋,匆匆離去。
喬裝一番的我拿着令牌, 順利進入東宮。
趁着巡夜守衛換防的時間差, 我潛入太子書房。
將事先準備好的藿香、曼陀羅加入香爐之中。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天亮之前,我將令牌還給了鶯歌。
剩下的, 就是等。
幾日之後, 太醫院傳出消息,太子疑似中毒。
帝后震怒,下旨徹查此事。
我拿着小心珍藏的藥方, 跪在大理寺門外。
告發林少禹和瑾貴妃私通, 謀害太子, 覬覦東宮之位。
藉着鶯歌的百花樓,此等宮廷祕聞很快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
皇帝下旨封了林少禹的府邸, 並在他的書房暗格裏搜出了藿香和曼陀羅。
那是我讓葉雲安潛入林府拿取藥方時放進去的。
一同放進去的還有許如錦的一方絲巾。
那是年少時她親手繡的, 送給我的生日賀禮。
林少禹百口莫辯。
他日日與太子共處一室,自己並無異樣,偏偏太子中毒了。
葉雲安問我,怎麼就篤定林少禹會用那個茶盞喝茶。
萬一他不用, 豈不是事情敗露了。
我笑笑,他一定會用。
因爲那是許如錦送他的。
他總是邊喝茶邊看書,偶爾對着茶盞發呆。
將解藥塗抹於茶盞內壁是最好的辦法。
謀害皇嗣, 私通後宮。
樁樁件件都是死罪。
林少禹被處以極刑。
許如錦被杖打一百。
聽說,十根檀木杖雨點般砸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淒厲的慘叫聲迴盪在整個皇宮的上空。
直到第三十七杖落下, 下身湧出的血順着青磚縫隙蜿蜒, 混着未成形的胎兒,在刑場上暈開猙獰的紅。

-10-
我因揭發有功, 皇帝賜我和離。
我向皇帝討了個恩賞。
特赦了鶯歌及其家族女眷。
不久之後,爹爹也終於洗刷了冤屈,官復原職。
葉雲安問我,爲何不直接爲爹爹求情。
我輕嘆一口氣:
「若此時求情,反倒顯得這一切都是有意爲之,恐惹皇帝疑心。就算皇帝順利應允我所求,那爹爹出獄也是因皇恩浩蕩,而不是他自身清白。」
「林少禹已死,爹爹被他構陷入獄之事自會有人上書皇帝,洗刷冤屈已成定局。」
我自顧自地說着。
葉雲安斜倚着門框望着我。
那雙總藏着憂思的眸子此刻盛滿柔光,彷彿要將我整個人都溺斃在這溫柔裏。
父親有意推舉葉雲安接替太子少師一職,但被葉雲安婉拒。
他說:懶問朝堂事,惟願護卿安。
京中流言如絮。
茶樓酒肆間總有人將舊事翻來嚼去。
我倦了這般蜚短流長, 想走出京城見見天地。
父親沉吟良久,終是點頭。
馬背之上, 微風吹拂着葉雲安的頭髮。
葉雲安攬着我的腰身, 掌心溫度透過衣料滲了進來。
「從北疆荒漠到江南煙雨,你的腳印落在哪裏,我的劍就會釘在哪裏。」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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