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爲了討外室歡心,偷偷調換了母親與外室的女兒。
讓外室的女兒取代我成爲嫡千金,金尊玉貴地養大。
那外室在背地裏笑話我娘:
「一個鄉野村婦,終其一生,不過是爲他人做了嫁衣。」
就連我爹也覺得我娘蠢笨好騙。
可我娘只是沒讀過書,又不是沒腦子。
他們不知道,在我娘生產那日,後院起了場火,我立即又被換了回來。
我爹在死前怎麼都想不明白,他怎麼就栽在了我娘這個鄉野村婦的手裏。
-1-
永寧侯府的聘禮抬來那日。
宋府門前突然跑來個瘋瘋癲癲的姑娘。
她拉住管家的袖子叫嚷道:「我纔是宋府的嫡千金,當年我被抱錯了,快帶我去見你們主母!」
管家直接甩開她,「你當我們主母是誰都能見的?」
那姑娘險些摔倒,她站穩後,盯着抬入宋府的一箱箱聘禮,失魂喃喃道:
「我纔是宋小姐……嫁入侯府的人也應該是我纔對……」
話落,她瞧見我從馬車上下來,宋府的奴僕都在向我行禮。
她愣了愣,徑直衝到了我面前,發了瘋般地吼道:
「我纔是宋府的嫡千金,這些年是你佔了我的位置!我要見主母,她是我的親孃,她一定會認出我……」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管家帶着幾個家丁給拖走了。
所有人都說她瘋了,說的全是瘋話。
只不過,她被拖走前說的那句話始終在我心頭縈繞,揮之不去。
她嘶吼着問我:「你就沒想過,你爹爲什麼如此寵愛你嗎?那是因爲你是他心愛女子所生……」
府里人人皆知,父親在外有個嬌養的外室。
所以這些年,父親與母親之間看似和睦,實則早已離心。
母親在生下我之後,身下落紅不止,兩人再也沒有同房過。
父親待母親冷淡,就連待與母親眉眼間長得相像的哥哥也冷淡。
這些年,他向來對哥哥這個長子不聞不問。
可他唯獨寵愛我,不僅府裏有什麼好東西都往我的院裏送,還花下重金請先生教我念書。
我及笄之時,已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他用盡心思培養我,逢人便說自己有個才貌雙全的女兒。
後來,永寧侯府夫人在宮宴上相中了我,求了陛下將我賜婚給了侯府嫡長子謝澤。
父親只是個五品官,人人都說我命好,這門親事算是宋府高攀了。
父親待我和哥哥天差地別的態度,總讓我覺得古怪。
今日那姑娘被拖走後,我讓貼身丫鬟小紅一路跟着她,看她進了城西的那座院子裏。
我知道,那座精緻的小院是父親用來安置外室的地方。
小紅使了點銀子,從看門的小廝那裏打探到了那個姑娘的身份。
小廝說,那姑娘叫柳湘兒,是院裏柳夫人的女兒,不過她自小不受柳夫人的待見,若是老爺不來,她的日子過得連下人都不如。
小紅在離開前,正巧遇見了柳夫人。
那柳夫人果然生得貌美,特別是她眼下的那顆痣襯得她容顏更加嬌媚。
聽完小紅的回話,我猛地回想起,前日在布莊裏遇見了個貌美的婦人熱心地幫Ṭù⁰我挑選製衣的布料。
她說她的女兒與我一般大,看我的眼神很是憐愛。
我記得,那婦人的眼下也是有一顆痣。
她便是父親養在府外的那個外室。
難道那姑娘今日所說的話全是真的?我真是那外室所生?
母親如此疼愛我,竟是幫仇人養大了孩子?
我的心驀地一沉,全身止不住發顫,手中的茶盞摔落一地。
-2-
我趴在牀上,泣不成聲。
母親上山祈福回府後就趕來了屋裏,坐在牀邊輕輕拍着我的後背,輕聲問道:
「是誰惹我們家雲淺生氣了?告訴孃親,孃親幫你出氣!」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嗚嗚咽咽地說不出一句整話。
母親用絲帕溫柔地爲我拭着臉頰上的淚。
就在這時,院裏傳來哥哥的聲音。
「宋雲淺,哥從馬場回來買了你愛喫的酥酪……」
哥哥話還沒有說完,就瞧見母親從我屋裏走了出來,蹙眉問他:
「是不是你,又搶妹妹的東西了?」
哥哥眼看不對,慌忙將手裏的酥酪放在地上,往院外跑去。
他邊跑邊回頭道:「我沒搶她東西,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母親冷嗤一聲:「要是沒做錯事,那你跑什麼啊?」
我擦了擦淚,將孃親叫進了屋子裏。
「孃親,不怪哥哥的,是女兒自己……女兒不想嫁進永寧侯府了……」
母親神色關切。
「這是爲何?娘打探過了,那謝澤樣貌人品俱佳,可是不可多得的好郎君啊。」
我搖了搖頭。
「女兒不嫁人了,女兒要去妙音庵修行,日日夜夜爲孃親和哥哥誦經祈福,只求孃親能舒心。」
「你這孩子,是中什麼邪了,好端端地怎麼要出家……」母親說着,看向一旁神色閃躲的小紅,問道:「你整日跟着姑娘,可知姑娘是遇上什麼事了?」
小紅面色蒼白,慌張跪倒在地。
「姑娘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所以……」
我也立刻在母親身前跪下,一字一句道:
「今日有個姑娘在宋府門前說她纔是母親的女兒,她是爹爹外室柳氏的女兒,當年不知道什麼緣由我們兩人被調換了……
「這件事,爹爹和柳氏應該都知道,他們是故意設計陷害孃親的。
「孃親,女兒會去庵裏做姑子,不會再佔着宋府嫡長女的位置,絕不會與他們一同傷害孃親……」
母親愣了片刻,盯着我發紅的眼睛看了好一會。
「就是這事?讓你哭得肝腸寸斷?」母親得知真相後非但不惱,還笑了聲:「也算是老孃沒白白疼愛你一場。」
我毫無波瀾的神情,吸了吸鼻子。
「孃親,得知我不是您的親生女兒,您就不難過嗎?」
母親抬手蹭了蹭我眼角的淚,淡然一笑。
「傻孩子,當年他們在換走你之後,娘立即就將你換回來了。
「雖然你不像你哥哥那般長得像我,但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女兒。
「還好你長得不像我,不然可不好爲你尋個好婆家。」
我愣住了。
換回來了?
一切都沒變,我還是孃的親女兒……
見我傻愣着不說話,母親站起身,從小紅頭上取下一支銅簪。
她拉過我的手,我瑟縮了下。
「不用滴血驗親,無論孃親說什麼,女兒都信的。」
母親笑了笑,將銅簪的簪頭貼緊我的手背,片刻後,她又將那支銅簪緊握在自己的掌心。
我的手背上很快起了紅疹。
母親攤開掌心給我看,她的手心也起了同樣的紅疹。
「我碰到除金銀外的首飾都會起紅疹,從前村裏人都笑我,不過是個挖藕的蓮戶,竟生了這麼嬌氣的毛病。
「你自幼嬌養,所用的首飾皆是金銀所制,所以一直沒發現自己遺傳了我的毛病。
「當年,柳玉瑤沒能進得了宋府的門,她便讓你爹將你與她的女兒調換,讓她的女兒取代你成爲宋府的嫡千金…….你爹真是好狠的心啊,爲了討她的歡心,竟做出如此陰狠之事,要害你的一生。」
父親考中進士後,母親跟着他從鄉野之地來到了這塵土都沾三分貴氣的京城。
人人都說她不過是鄉野出身,只能依附於父親而活。
但今日,我第一次從她的眼裏窺見了恨意。
-3-
我娘原是揚州挖藕的蓮戶。
她靠着下塘挖藕,將我爹供養中舉。
我爹中舉做官後,說要帶她去京城過好日子。
京城富貴繁華,很快迷了我爹的眼。
而我娘這個糟糠妻,就入不了他的眼了。
我娘常年勞作,皮膚被曬得黝黑,遠不及京中女子那般好看。
一雙手也因爲在冬日裏挖藕,手上滿是割傷和凍瘡,疤痕縱橫,粗糲不堪。
我爹看着她在府裏忙上忙下,滿眼嫌棄。
「我帶你來京城是做當家主母的……」
在來京城之前,這話我爹也說過,不過那時的他真心想帶孃親來京城享福。
可如今他說這話,還有半句話。
他帶孃親來京城是做當家主母的,不是做奴才的。
就連宋府剛買的幾個奴僕,都比孃親看起來更像主母。
母親沒有說話,低垂着眸子,睫毛掩去她眼裏的失落。
她開始學着如何做主母。
她陪着哥哥一起讀書認字。
從前父親送她的那些衣服首飾,她總捨不得穿戴,她開始將那些稀罕東西都翻了出來,學着京中婦人的樣子打扮自己。
她漸漸地沒那麼像鄉野村婦了。
可父親的眼裏早就沒有了她。
他在宴席上遇見了兵部侍郎家的庶女柳玉瑤。
碧玉年華,嬌豔正當時。
原本像柳玉瑤那樣被主母欺辱的庶女,只能被送去高門大戶中做一房妾室,爲家中鋪路。
但她不甘心做妾,像在柳府那樣只能仰主母的鼻息而活,所以她看中了父親。
父親是進士出身,官途順暢,家中只有個拿不出手的糟糠妻,沒一處能與她這樣在京城出身的千金小姐相比。
讓父親休妻另娶,簡直易如反掌。
父親被柳玉瑤勾了魂,不止一次想將母親和哥哥趕回揚州老家。
進京不過半年,父親這麼快就變了心。
父親已不再是母親的依靠,一句話便能斷了她的活路。
從前那個心疼母親的付出,說會考取功名讓她過上好日子的父親如今看她只有滿眼厭棄。
母親不敢在家裏哭,因爲家中的那幾個奴僕會看她的笑話。
她去到了湖邊,望着湖中那片碧綠中盛開的蓮花。
她想家,但卻不想回家。
她坐在岸邊,望着湖中泊着一艘金窗玉檻的畫舫。
她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看的小船,盯着出了神,但她很快發現了不對勁。
那船縱搖明顯ƭú⁶,不像是尋常顛簸。
孃親在湖邊生活了大半輩子,很快便意識到那看似平靜的湖面下面藏着危險的暗流。
她在岸邊大聲叫喊,但船上的人卻聽不見。
畫舫差點被浪掀翻,一名女子瞬間摔下了船。
孃親想也沒想,跳下了湖,遊向了那個落入湖中的女子。
那女子被捲入洶湧的暗流之中,船上的幾個人都沒能抓住她。
但好在,母親自幼在湖邊長大,水性極好。
她奮力將那女子救上了岸。
而後,我娘一身狼狽地回了家。
我爹見了孃親穿着未乾的衣裳,朝着她的腳下狠狠砸碎了茶盞。
「你當自己還在揚州鄉下呢?穿成這副模樣就敢走在大街上,你將我臉面置於何處!」
他太過生氣,沒聽見孃親回家時說自己跳下了湖救人。
孃親又說了一次。
「就算是救人,你也要懂得顧及體面。」我爹甩了甩袖子,語氣溫和了許多:「罷了,這些東西說了你也不會懂,這京城你還是不要待了,回去吧。」
我娘淡淡垂着眸子,不再像之前那樣忍不住落淚。
她的眼淚,在湖邊已經流盡了。
她只是抬眼,輕聲問我爹:「我可以回去,但老家那邊沒什麼好的教書先生,將淮兒留在京城讀書行嗎?」
我爹眼裏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不過也就只有那麼一瞬。
他答應過柳玉瑤,要將他們母子二人都趕回揚州老家。
「淮兒的功課我都看過,他就不是塊讀書的料,我沒時間照顧他,你將他一併帶走。」我爹說完狠話,又假意寬慰道:「如今我還只是個小官,等我在京城站穩了腳跟就接你們母子回來,到時候淮兒也大了,我再幫他在這京中選個貴女爲妻。」
我娘只是沒讀過書,但並不是傻。
當爹爹嫌棄她的貼身小衣觸感粗糙之時,孃親就知道他在外有了別的女人。
母親知道,那女子一定不像她那樣惹得爹爹嫌棄,過得比她矜貴百倍。
其實孃親原本也不用過得那樣辛苦,她從前也愛打扮。
不過她辛苦掙來的錢都用來供爹爹讀書了。
爹爹曾說他做了官,會給她買最好看的衣裳,讓她過上好日子。
可是爹爹早就忘了,自己曾經對孃親許下的那些承諾。
現在他只希望,孃親不要攔着他去過好日子。
一陣穿堂風吹過,孃親顫抖着抱住胳膊,紅着眼看向我爹。
「都是我太過粗鄙,丟了夫君的臉面,明日我便收拾東西帶着淮兒回老家。
「其實,我不過就是個出身鄉野的村婦,本就配不上夫君,如今夫君讓我過上了喫飽喝足的日子,我還什麼不知足的。
「日後我不會再來這京城了,不會阻礙夫君的前程……夫君不要忘了今日所說,日後再接淮兒進京……」
我爹應了聲,神色中閃過一絲不忍。
他望着孃親回屋單薄滄桑的背影,相伴多年,難免有些心軟。
可孃親說的那些話卻不是給他聽,讓他心軟的。
今日孃親救下的那名女子是相府嫡女,孟錦慈。
孃親怕被爹爹責備,連溼衣都未曾換下,着急回了家。
孟小姐連忙讓身邊伺候的嬤嬤跟在她身後護送。
孃親剛纔的那些話,是說給門口那位嬤嬤聽的。
孃親忘不了孟錦慈醒來過後,知曉她是京中官員的夫人,看着她皸裂的雙手,眼神中滿是憐憫。
這位相府嫡女的感恩和憐憫,是母親最後的生路。
-4-
第二日,母親還未踏出門,相府的謝禮就送上了門。
孟夫人親自登門,答謝宋夫人的救命之恩。
兩箱沉甸甸的金銀珠寶抬進了院子裏,箱子裏的金光足以晃瞎人眼。
母親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斷不敢收下。
孟夫人拉住母親的手說:「你救下的可是我年近四十才生下的女兒,你也是救了我的這條命,這點東西算不上什麼的。」
孟夫人當場下了帖,說待下月孟小姐養好了身子,請宋家人去相府一聚。
母親卻搖了搖頭:「我馬上要Ṱû₀帶着兒子回揚州了,怕是……」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爹爹打斷。
「那便下月後再回去,難道你還想拒了相府的請帖?」
我爹聲音很低,卻帶着責備。
母親一臉無辜:「夫君,我又說錯話了?」
這一幕落在孟夫人眼裏,只覺得母親無比可憐。
她可憐母親出身鄉野,辛苦供得夫君中舉,卻是爲他人做嫁衣。
父親嫌棄母親丟人,從未帶她出過門,母親這個糟糠妻,註定會被休棄。
孟夫人叫母親過去清點謝禮,在她耳邊低聲道:
「這些首飾都適合你戴,有空還是要多打扮打扮自己。」
「夫君說我連料子都分不清。」我娘不以爲意地說道:「這樣好的東西,日後還是留給女兒和兒媳婦吧。」
孟夫人問母親:「你可會刺繡?」
母親搖了搖頭:「我從前靠着下塘挖藕爲生,手上總會有傷,做不了太精細的活。」
孟夫人立刻明白過來,父親腰間的那個繡工精美的香囊,並不是出自母親之手。
孟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對母親說:「明日你來相府,我教你如何認料子,如何打扮。」
母親神色有些遲疑:「可我怎麼打扮,夫君都說我難掩土氣。」
孟夫人拍了拍母親的手背:「我不țű⁾是教你取悅你夫君,你總要學着和京中的婦人一般,才能留在京城,爲你的孩子謀得一個好前程。」
孟夫人說的話,也是母親心中所想。
從那過後,母親常去相府,跟着沈夫人學習如何做一門主母。
孃親很聰明,不過她不像我爹那樣有機會能讀書。
父親原想借着孃親的關係攀上丞相,沒想到卻是孃親和相府越走越近。
孃親原本粗糙的臉被香膏養得細膩,穿着打扮也與京中貴婦無異。
她開始跟着孟夫人去各種宴席上露臉。
有孟夫人在,沒人敢嘲笑孃親的鄉野出身,還紛紛誇讚她能幹,供養父親考取了功名。
很快,京城的貴人都知道父親身後的有孃親這位糟糠妻。
父親這才反應過來,如若再讓母親回揚州老家,他便背上了拋棄糟糠妻的罪過。
偏偏這時候,柳玉瑤已經有了身孕。
父親爲了前程,勸她進府做妾。
柳玉瑤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了,只能點頭。
就在這時,母親拿着一盒有毒的口脂到了孟夫人面前,渾身顫抖道:
「夫人,我剛點頭讓那有了身孕的柳氏進門,柳氏便託人送給了我這盒有毒的口脂,大夫說我若是用了這口脂,過不了兩月我就會中毒身亡,到時候夫君便能名正言順地將柳氏扶爲正室……」
這是母親這輩子以來,頭一次撒謊。
那時候她發現自己也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那是在她發現父親與柳玉瑤苟且之前。
她不能將兒子與腹中的孩子置於危險之地。
所以,孃親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柳玉瑤進宋府的門。
母親離開相府後不久,兵部侍郎柳大人家的庶女有了身孕,還未出嫁就在外做了外室的流言在京中傳開。
柳玉瑤好歹也算是大家閨秀,但她卻不知廉恥地爬牀做外室,最後被趕出柳府。
這件事一時間成了京中婦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時候,我爹剛成爲相爺座下門生,平步青雲,仕途坦蕩。
我爹爲了名聲和前程,不敢納柳玉瑤進門做妾,只能爲她在府外置辦了一間院子。
母親按照孟夫人教的那樣,在我爹爲柳玉瑤採買奴僕的時候,混進去了自己的人。
柳玉瑤得知母親也有了身孕,氣得摔了新買的瓷瓶。
「憑什麼那出身低賤的賤人生下的孩子是嫡子,我的孩子只能是私生子!
「她還真是命好,泥腿子出身竟然能攀上相府。
「我倒要看看像她那樣蠢笨得上不了檯面的人,還能不能一直命好……」
夜裏,我爹去看她院裏的時候,她哭着央求我爹將她和母親的孩子調換。
「你答應過要娶我做正室的,如今主母的位置卻是被那村婦佔着。
「我就是當初信了你的話,將自己的清白之身交予你,才落得如此下場。
「你已經辜負了我,絕不能再讓我們的孩子做私生子,他本就該是嫡子。」
美人落淚,最是惹人心疼。
一個官家小姐跟了我爹後,名聲盡毀。
爲了我爹的前程,她連妾室都做不了,只能在外做見不得人的外室。
我爹看着柳玉瑤,憐愛之情都快從眼裏溢出來了。
他點了頭。
柳玉瑤靠在他懷裏,噙着淚道:
「我也不是什麼心狠之人,她的孩子我也會善待,好好撫養。」
爲了彌補心中對柳玉瑤的愧疚之意,我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哪怕這代價是對他有恩的孃親,以及還在孃親肚子裏的我。
原來我在出生之前,就沒有了爹。
-5-
「我與柳氏是同一天生產,她在清晨生下女兒,我在夜裏生下了你,你爹買通了接生嬤嬤用柳氏的女兒換掉你,不過那天偏房有人弄倒了燭火,後院起了場大火,我讓蘭秀趁亂將你換了回來……」母親摸了摸我的頭髮,繼續道:「你出生之時我就在你手臂上掐下了指印,那段時日裏,娘總害怕你會被換走,總是用銅器去碰你的小手,你爹還以爲你是生了紅疹……」
父親一向自詡是正人君子,沒成想他爲了那外室,竟對母親做出瞭如此陰毒之事。
我趴在母親的膝上,紅着眼望向她。
我想對母親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母親捏了下我的臉,朝我笑道:「你爹變了心,孃的日子就不過了嗎?我還有你、還有你哥……至於你爹,不過是我們腳下的一塊墊腳石罷了……」
哥哥說過,母親剛懷上我的時候,總是哭。
但是後來,我爹在丞相的舉薦下進了中書省,在京城站穩了腳跟,宋府的宅院也越來越大,母親便再也沒時間哭了。
她跟着孟夫人學會了很多東西,開始將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那時候,新帝登基,相府嫡女孟錦慈被立爲皇后。
京中所有人都知道,母親曾救過這位中宮皇后的命,再也沒人瞧不起她的鄉野出身,她很快成爲了京城各大宴席的座上賓。
她下塘挖藕供養爹爹中舉的事都傳進了陛下耳中,就連陛下都說父親娶了位賢妻。
對着母親這位糟糠妻,父親再也不敢像從前那般頤指氣使。
畢竟他的前程靠的是母親與相府間的交情。
他原本輕蔑母親,如今卻不得不敬重母親。
這些年的忍讓,讓父親對母親愈發不滿,支撐他忍下來的便是他當年換了母親與柳氏女兒的這件事。
他知道,母親得意不了太久。
入夜,父親應酬回府之時,聽管家提起了今日柳湘兒在宋府門前大鬧的事。
他難得來了母親屋裏。
母親正在書案前翻看着賬冊。
我趴在榻上睡着了,秀蘭站在一旁爲我搖着扇。
父親問道:「雲淺怎麼了?」
母親垂眸淡淡道:「她哭得累了,就在我這睡下了,都是快成親的人了,還這般小孩子脾氣。」
父親試探着問道:「她爲什麼哭……是聽了今日那姑娘的瘋話嗎?」
「妾身回府時聽說了,那姑娘好像說她是夫君的女兒……難道夫君真的在外有私生女嗎?」」母親擱下手中的筆,突然反應過來:「妾身差點忘了,柳氏好像爲你生了個女兒,年歲好像和雲淺差不多大。」
父親聽聞,呼吸都急促了些,慌忙扯開話題。
「那柳氏近來……近來有了身孕,孩子是我的,她一個人在外過得辛苦,我想將她接進府裏安置。」
母親愣了愣,朝父親笑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也不知道做妾會不會委屈了她。」
母親說這話時,神色沒有半分不悅,更沒看不出任何的心機和算計。
父親坐在母親身旁,嘆了聲氣。
「當年的那些流言,如今也算是平息了,這些年確實是委屈她了。」他說着,握着母親的手,神色真摯道:「不過她進門後也只能是做妾,你永遠是都是這宋府裏的主母。」
我聽至此,實在沒忍住睜開了眼,正要爲母親說話之時,卻被母親的眼神制止了。
母親溫柔道:「夫君放心,我會好好待她的。」
父親離開後,我立刻從榻上坐起了身。
「母親爲何要同意讓那柳氏進門?」
母親走到榻前坐下,笑着道:
「這京城裏有幾位大人府中沒妾室的,我若是攔着妾室進門,那便是善妒了。」
「可……可那柳氏與父親如此陷害母親……」
「可他們也沒能陷害得了我…….」母親眸光轉冷,神情不再似往日那般溫和:「在你出嫁之前,這宋府也該清理門戶了。」
-6-
母親說柳玉瑤進門要在我成親之後。
父ẗū⁺親也盼着我嫁入永寧侯府後,一切塵埃落定,便也同意了。
如今的宋府就像暴風雨來臨前那般寧靜。
母親管理着內宅,爲我精心準備着嫁妝。
她每月十五都會雷打不動地去山上的廟裏,爲已逝的孟夫人誦經祈福。
孟夫人生前時常感激母親救了她女兒的命,但母親又何嘗不是因爲那次的轉機纔有了生路。
母親常常說孟夫人才是她的救命恩人。
柳湘兒打探到了母親每月十五都會上山,便在山上等她。
母親剛從廟裏出來,就被她扯着母親的衣袖。
柳湘兒哭着,將她從柳玉瑤那裏偷聽到的當年父親換子之事告訴了母親。
母親瞧着她衣袖下青紫的瘀痕,突然覺得當年柳玉瑤對父親說的那句會善待母親所生的孩子,可笑至極。
母親抬起眼,神色是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純真。
「夫君是正人君子,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姑娘你一定是誤會了。」
柳湘兒哭着說:「我沒有誤會,我娘對我動輒打罵,她不是我的親孃……」
母親瞧她可憐,從錢袋中拿出幾錠銀子遞到了她手裏。
「這世間就是有待孩子如此ťű¹狠心的母親,你如今也大了,能夠自己好好生活了。」
柳湘兒看着母親,滿眼不可置信。
「你的夫君聯合外室騙了你,我明明告訴了你真相,你竟不信……」
母親搖了搖頭:「我的夫君不會騙我。」
柳湘兒扯脣笑了:「我還以爲我可憐,沒想到你更可憐。」
母親前腳剛離開,柳玉瑤院裏的人就趕來了。
那領頭的婆子聽見母親說的話,叉腰大笑。
「你就算告訴了她又怎麼樣呢?她一個蠢笨的村婦,哪能想通這些事情……」
那婆子笑着,突然被一塊飛來的石子打中了腿。
她跌倒在地,抱着腿慘叫。
下一瞬,她身後的幾個人同樣跌倒在地。
柳湘兒趁機跑進了樹林裏。
婆子沒抓住她,只能一身狼狽地回去回話。
柳玉瑤聽了,忍不住笑道:「那村婦真是這樣說的?她就如此信得過她的枕邊人?」
婆子點頭道:「鄉下的女人就是這樣,將丈夫當作自己的天,除非老爺親口告訴她,不然她是不會信的。」
柳玉瑤聞言,神色更加輕蔑。
「若不是當年運氣好救了皇后,哪能坐得了宋家主母的位置。
「她生的兒子沒出息,至於她養的女兒…….一個鄉野村婦,終其一生,不過是爲他人做了嫁衣……
「等我這胎爲夫君生下兒子,她也該讓出主母的位置了。」
近來,父親常去柳姨娘院裏探望。
不僅是因爲柳姨娘有了身孕,更是爲了藉機與柳姨娘的父親見面。
柳姨娘的嫡姐進宮後恩寵不斷,如今有了身孕,被晉爲貴妃,柳姨娘的父親也一路加官進爵,坐上了兵部尚書之位。
但柳家的野心不止於此,他們還等着貴妃誕下皇子,登上權力的巔峯。
柳家急於養成自己的勢力,父親自然也成了他們拉攏的對象。
父親追隨孟相多年,到現在也只是個五品官。
父親對此早就心生不滿,絲毫不念及提攜之恩,很快便重新站隊。
朝堂上的事,母親是管不了的。
她只能好好管着我和哥哥。
她爲哥哥置辦了不少東西,親自送他去投軍。
母親對父親說:「淮兒不是讀書的料,讓他去歷練歷練,說不定還能爲自己掙下功名。」
父親聽聞哥哥從軍,只是提醒母親:
「你告訴他,上了戰場後勿要當逃兵,丟了我的顏面。」
戰場上刀劍無眼,父親沒有絲毫關心哥哥的安危,反正他很快又會有新的兒子。
若不是父親以爲我是柳玉瑤的女兒,待我應該也像待哥哥這麼冷漠。
我站在門外聽着,只覺得心涼。
第二日,我與母親一同送哥哥出了城,母親將廟裏求來的平安符塞進了哥哥懷裏。
離別之時,向來混不吝的哥哥叫住了我,神色認真道:
「好好聽孃的話,她走到今日,都是爲了我們。」
我點了點頭:「哥哥放心,我會聽孃親的話,也會護好孃親。」
送走哥哥後,母親又忙着爲我置辦嫁妝。
近來京城裏總有流言傳出,說永寧侯的嫡長子謝澤在外養的外室,近來爲他生下了龍鳳胎。
我打點了母親身邊的親信,將消息瞞了下來。
若是從前,我會跑去母親面前哭鬧。
但現在,我卻覺得這些事情沒那麼重要了。
重要的是,柳玉瑤就快進府了,憑着她肚子裏的孩子,還有柳家如今的地位,她必定不會讓母親好過。
而我要嫁入永寧侯府,成爲一門主母,成爲母親的依靠。
-7-
夫君在成親第二日就出徵邊塞。
我歸寧那日,是一個人回的宋府。
我去了母親院子裏喝茶。
院裏的管事嬤嬤進屋裏回話。
「夫人將最好的別院收拾出來給柳姨娘住,可她不是嫌棄那院子陳設老土,就是嫌棄餐食難喫,不過是仗着有了身孕,整日折騰。」
母親似乎並不生氣,只是淡淡問道:「她又想要什麼了?」
嬤嬤沒好氣地說:「她說燕窩的功效遠不如血燕,她要喝血燕養胎。」
「她想要什麼,你去辦就是了。」母親伸手將我臉側的碎髮捋到耳後,扯脣道:「還好你嫁出去了,這宋家簡直沒意思透了。」
我反握住母親的手:「孃親放心,女兒一定會撐着你。」
她笑着問我:「你知道我要做什麼嗎?」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但不管孃親要做什麼,女兒都會追隨。」
母親笑着看着我,不再說話。
我在母親院子裏沒待多久,奴僕來傳話說父親下了朝,找我說話。
這時我爹得了柳尚書的提拔,已是四品官了。
剛走到父親書房門前,柳玉瑤也來了。
她那雙漂亮的杏眼微彎,看着我道:
「你從未想過,你生得如此好看,怕不是你孃親生的。」
我冷冷道:「我娘在未出嫁前也好看,不過後來她爲了養家日夜操勞,滄桑了許多,若是沒有我娘,宋家不會有今日。」
這句話,我是說給我爹聽的。
可是我爹就在那聽着,眉眼間沒有絲毫動容。
他眼裏只有那個用手帕擦淚,悽然淚下的柳玉瑤。
我爹看向我道:
「其實玉瑤纔是你的親生母親……我們瞞你多年,也是爲了你的前程。」
「爹爹這話什麼意思?」
「柳湘兒那日說的都是真的,你和她被調換了,所以你才能作爲宋府嫡女長大……」
我冷笑着問道:「你們是怎麼做的?」
我爹硬邦邦地說:「我們都是爲了你好,若是你在外面長大,還能有永寧侯府這麼好的親事嗎?」
我冷笑了聲:「我問的不是這個,我問的是……你們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怎麼還能裝出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此話一出,我爹和柳玉瑤都怔住了。
柳玉瑤紅着眼看向我爹,啜泣道:「現在姑娘都與我都不親了,明明我纔是姑娘的親孃……」
她剛說完,就看見我娘從硯池的假山後面走了出來。
柳玉瑤的瞳孔驟然一縮,隨即神色輕蔑道:
「剛纔我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都聽見了。」母親低垂着眸子,睫毛遮住了她眼裏的情緒:「正是因爲如此,你這些年才只甘心做個外室?」
柳玉瑤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扶着髮髻笑道:「你就算攀上了相府,做了主母又能如何?這些年你也不過是幫我養大了孩子,你辛苦經營的一切都會是我的。」
我爹臉上毫無愧疚,他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娘:
「如今帝后離心,我與孟相之間已經劃清了關係,你日後不要再和相府來往了。」
我爹打量着母親的神情,竟沒在她臉上察覺到絲毫的驚慌。
母親緩緩抬眼,對上他的視線,掩脣一笑:
「我早就料到會有今日,所以當年孟相打算提拔夫君之時,我讓孟夫人勸下了。
「一個連糟糠妻都會拋棄的人,是萬萬不能重用的。
「不然憑着我與相府的情誼,還有夫君的本事……夫君怎會在官場混跡這麼多年,還只是個五品官。」
原本高高在上,神色清傲的爹爹,聽了母親的這番話,竟連聲音都在發顫:
「你……你在我面前裝了一輩子的賢良……竟是你,竟是你……怎麼會是你?」
「我在你眼裏哪裏是賢良,分明就是蠢。」母親冷嗤了聲:「當年你沒能柳氏進門,給她名分,便打起了換孩子的主意,想讓我將柳氏的女兒撫養長大,簡直荒謬!」
我爹愣了愣,臉上的血色褪盡。
「你……你是多久知道這件事的?」
母親脣角微彎:「在雲淺出生之前,孟夫人就教過我,怎麼買通人伢子將自己的țŭ⁶眼線安插進
你爲柳氏採買的那些奴僕之中……夫君也不想想爲何會那麼巧,你剛換完孩子,偏房就起了
場大火,讓所有人都忙着去滅火……」
我走到母親身旁,看向臺階上身形搖晃的父親。
「我一直都是孃親的女兒,父親這些年的寵愛怕是都給錯了人。」
話落,一旁的柳玉瑤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我爹慌忙跑下去扶她,腳下踉蹌,滾下了臺階。
那場面實在是精彩。
我爹一身狼狽,撐起身子,指着母親大吼道:
「來人,將這毒婦關去柴房!」
他吼完,才發現周遭的奴僕沒一個人動。
常年跟在他身旁的兩個親信被護院按在了地上。
父親這才反應過來,母親早就將府裏的人都換成了自己的人。
母親在他面前事事順從,在他眼裏,母親沒念過書,只是個蠢笨的女人。
父親從未將母親放在眼裏,也從未對母親設防。
他滿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母親,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母親失笑道:「我還是對你太好了,之前還想將你與柳氏禁在書房,來人,將他們兩人拖去柴房!」
兩個護院上前,擒住了我爹的雙臂。
我爹奮力掙扎,母親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
一瞬間,他好像靈魂被抽空了一般,兩腿發軟,被拖去了柴房。
我有些怔愣地看着母親卸下了軟弱的面具,變成了這副殺伐果斷的模樣。
不過,她看我的眼神依然慈愛:「你今日出來太久了,你快些回侯府吧,不然你婆母該對你有意見了。」
我知道母親有自己的籌謀。
我撲進她懷裏,紅着眼問她:「母親想做什麼?女兒如今長大了,總能幫到母親……」
她摸了摸我的臉,還是推開了我。
「好好過自己的日子,走吧……」
-8-
第二日,我爹因病沒有上朝,而是讓人送了封親筆信進宮。
那封信裏夾雜着柳尚書勾結外敵,在城外豢養私兵的證據。
聽聞此事,我很是震驚。
柳尚書犯的事父親摘不乾淨,父親那樣貪生怕死的人,怎麼會主動認罪。
我忽然想起,幼年時母親曾一臉崇拜地向父親討要他的一本字帖,說要讓哥哥學着臨摹練字。
這麼多年過去了,哥哥的字仍寫得和狗爬一般,可孃親屋內的那本字帖卻被翻得捲了邊。
那封認罪的親筆信是孃親寫的……
聽說陛下看了那封信,勃然大怒,當場就要將柳府和宋府抄家流放。
皇后和孟相用當年孃親對她的救命之恩爲宋家求了情。
陛下礙於相府的情面,只是處置了父親,其餘人免於處置。
宋家被封府查抄。
父親下獄後,只有我去看了他。
短短幾日未見,他像是蒼老了十歲。
他神色木然地盯着牢房的角落,口中喃喃道:
「她在什麼時候……學會了寫字……」
我將食盒中的飯菜和酒拿出來,擺好了碗筷,垂眸道。
「哥哥說過,從前你們還住在茅草屋之時,您在閒暇時會教孃親認字。」
他閉了閉眼:「都過去那麼多年了,我早就忘了。」
「您不是忘了,是您來了這京城後,眼裏再也沒了孃親,您不在意她,自然就不知道她何時學會了寫字……」我將酒杯遞到他面前,繼續道:「您也不知道她辛苦操持着宋府,她每夜翻看着賬本查賬,這些年宋府的賬目沒有一筆錯漏,她怎麼可能不會寫字?」
父親仰頭喝下了杯中的酒,看向我道:
「我與蓮心做了二十四年的夫妻,她根本就沒有這般的城府,這件事定是旁人教她的。
「當年她也根本就沒有將孩子換回來,她就是算計挑撥你我間的父女情分,想親眼看着我難過傷心……
「她滿口謊言,你切不可信她的話。」
父親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
一會說母親心無城府,一會又說母親算計他。
突然間,他像是想通了什麼,渾濁的眼珠盯着我,顫着聲音道:
「對,這一切都是她騙我的,玉瑤就是有了身孕,你一定要救下她,救下你的親弟弟……」
我搖了搖頭:「柳姨娘昨夜被宮中的人帶走了,今日從宮中傳來消息,她的嫡姐柳貴妃被禁足了……柳家徹底完了……」
我爹聞言,眼裏的光影漸漸湮滅。
他問我:「我要見你娘,讓你娘來見我……她救過皇后的命,她若爲我求情一定能救下我的命……」
「她不想見您……」我眼睛輕顫道:「孃親說,您一個人死,換全家活。」
「她竟說出瞭如此狠心的話?」父親紅着眼,忽地笑出聲來:「二十四年……成親二十四年,我從未了解她……」
-9-
那是我見父親的最後一面。
不止是父親,我好像也從未了解過母親。
但我知道,她的籌謀都是爲了我和哥哥。
沒過多久,宮中傳出柳貴妃暴斃的消息。
我原以爲就算柳家倒臺,柳貴妃因着腹中的龍胎,怎麼也能保住她的那條命。
夫君凱旋歸來那天,我在城門口遇見了喬裝出城的柳湘兒。
巡城的官兵朝她走去,兵器與盔甲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柳湘兒忍不住打了寒顫。
我給小紅使了個眼色,小紅上前,朝她罵道:
「你這個丫頭怎麼回事?讓你回去拿點東西,怎麼這麼半天才趕過來!」
那些官兵見她是永寧侯府的丫鬟,沒跟上來盤問,很快走開了。
我走到柳湘兒面前,問道:「你爲何活了下來?」
柳湘兒抬眼看我。
「你娘說只要我願意告發我娘,她就有法子讓我活下來。」
「我娘……」
她看着我眼裏的茫然,扯脣道:
「我真的很羨慕你,有個處處爲你盤算的孃親,不像我,和沒娘沒什麼區別……」
「這些年,你確實過得辛苦。」
「不過你Ṱúₘ娘對我說,若不是我娘待我那般不好,我也不會豁出去告發她,換自己活命……」
這樣的話從前我也聽孃親說過,她說若不是我爹待她如此心狠,她也不會有今日。
我讓小紅拿了幾張銀票給柳湘兒,目送她離開了京城。
柳湘兒在臨走前告訴我,孃親讓她告發柳玉瑤將禁藥送進宮,爲柳貴妃爭寵。
柳玉瑤爲柳貴妃獻上了兩味藥,一味是貪歡藥,能讓男人食髓知味、魂不守舍。
而另一味藥,是母親近來才發現的。
母親爲了我和我哥哥的前程,多年前就在父親的餐食裏下了讓他不能生育的藥。
沒成想,這麼多年過去了,柳玉瑤竟突然有了身孕。
父親大喜,請了幾個德高望重的老大夫爲她安胎,皆把出了喜脈。
母親一直讓人盯着柳玉瑤的院子,確定她也沒有偷人。
更巧的是,在柳玉瑤有孕後不久,柳貴妃也有了身孕。
這時候,宮中已經五年沒誕下皇嗣了。
母親堅信自己的藥沒什麼問題,那有問題便是柳玉瑤了。
那日,母親將爹爹和柳玉瑤關進柴房之前,告訴了我爹他再也不能生育的事情。
我爹在柴房裏死死掐着柳玉瑤的脖子,從她嘴裏問出了真相。
原來,柳玉瑤從鬼市中尋到一副能讓女子把出喜脈的假孕方子。
她原本打算在進宋府後製造意外小產,再順勢栽贓到孃親身上,便能將孃親從主母的位置上拉下來。
想來,柳貴妃也是打算這樣栽贓皇后。
母親讓柳湘兒告發了柳玉瑤,也藉機幫着皇后扳倒了柳貴妃。
-10-
去給爹爹上墳那日,母親告訴我, 她找大夫驗過柳玉瑤爲爹爹下的貪歡藥。
大夫說, 那藥裏有兩味烈性藥,最是虧虛身子。
我爹若是沒被處置, 恐怕也活不了兩年。
難怪,近來從宮中傳出了陛下突發惡疾駕崩的消息。
在衆臣擁護下,嫡出的二皇子繼位成了新帝。
人人都說孟相運籌帷幄,但鮮少知道,這其中還有母親這個婦人的手筆。
邊塞打了勝仗, 哥哥在軍營也混出了名堂。
哥哥回京後, 很快被封賞了爵位,娶了高門貴女進門。
不久後,母親也誥命加身。
我爹死後,宋家非但沒有沒落, 反而比從前更加興盛。
謝澤陪我回家那日, 哥哥將我拉到了一旁。
「那謝澤還與那外室糾纏不清嗎?」他在我耳旁低聲道:「若是在侯府日子過得不鬆快,那便回家住,有哥呢。」
我哼了聲:「有孃親在,我什麼都不怕。」
哥哥嘆息了聲:「你倒也不必爲了肚子裏的孩子容忍他。」
我正要說話,謝澤不知怎麼就出現在了我們身後,冷笑了聲:
「我什麼時候有外室了?大舅哥, 這就是你在回京路上給了我一拳的緣由?」
我被嚇得一激靈,謝澤慌忙扶住了我。
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走路怎麼沒聲, 我還有着身孕, 嚇出事了怎麼辦。」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問……」謝澤小聲嘟囔道:「就算被打被冤枉也不該問。」
我反應過來,看向我哥:「你真對他動手了?你怎麼能打他呢?」
「他身手可比我好,這不是沒打着嗎?」哥哥白眼快翻上了天,「你和我同樣姓宋, 怎麼還胳膊肘向外拐呢?」
我笑了笑,連忙向哥哥解釋:「哥哥,你有所不知,那個養了外室還生下龍鳳胎的謝澤, 是昌義伯的嫡次子, 是因着同名同姓所以後來流言傳錯了人……」
「這流言我怎麼聽說過?」謝澤蹙眉問我:「你聽了這樣的流言,怎麼還肯嫁我?」
我微斂着眸子, 掩去眸中劃過的一絲慌亂。
「因爲孃親說你品行很好, 我相信孃親說的……」
-11-
盛夏時節,池塘中蓮花在一片碧綠之中開得繁盛。
母親進宮之時,向太后提了句家中的蓮花開了。
今天太后悄悄溜出了宮, 在涼亭中, 與母親一邊下棋一邊賞荷。
母親的棋都是太后教的, 母親自然下不過,連輸了好幾盤。
正煩躁之時,母親抬眼望向不遠處的一雙兒女, 突然笑了。
太后凝眸看向她:「輸棋了還笑?」
「太后, 臣婦老家有句話,說男人到中年,有三大幸事, 升官發財死老婆。」母親笑盈盈道:「如今臣婦也算是升官發財守寡,自然輸棋了也開心……」
太后看着母親,也笑了。
「確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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