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偏差

男友失憶了,並移情別戀愛上了曾經最厭惡的人。
他官宣:「縱使忘掉全世界,心跳依然會重新記起你。」
朋友們慫恿我。
「你不把人搶回來嗎,畢竟他是爲了救你才傷的腦袋。」
「而且他手術之前拜託過你,如果他傻掉了,你一定想辦法讓他重新愛上你。」
我搖搖頭,並不打算開口。
上一世我受盡屈辱,用了一年的時間終於讓他記起我。
最終只換來他淡漠的一句;「將錯就錯,不好嗎?」
這一次我決絕地遠離。
可當我挽着新男友的手臂時,程野卻失控般紅了眼眶。

-1-
程野術後睜開眼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上一世的劇情又重演了。
他目光淡漠地從我身上掃過,沒有一絲多餘的情感。
於是程野的父親喜出望外,趁機切斷了我和程野所有的聯絡。
再一次得到程野的消息已經是一個月之後。
他的社交賬號發佈了一張和林芳菲相擁的照片。
配文:「縱使忘掉全世界,心跳依然會重新記起你。」
好多人在傳他們的愛情故事。
他們說程家公子失憶之後清醒得可怕,對父母都時刻保持警惕。
但在見到林芳菲的那一刻,他淡漠的神情出現了裂痕,他們對視許久,程野的手顫抖地按在了心臟的位置。
「你是誰?」
林芳菲倚着門甜甜地笑。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是你的未婚妻呀。」
程野一把將人擁在了懷裏。
失憶後的茫然和恐懼在那一刻終於找到了出口。
他委屈極了:「你怎麼纔來?」

-2-
程父威逼利誘三年,都沒能讓程野從我身邊離開。
一朝失憶,程野直接愛上了他安排的聯姻對象。
兜兜轉轉,一切都被拉回正軌。
朋友們開始爲我打抱不平。
「程野當年爲了和你在一起,不惜和程家斷絕關係也要拒絕和林芳菲聯姻,他怎麼可能喜歡林芳菲?」
「沒錯,之前林芳菲每次來糾纏,程野都厭惡透頂,他現在一定是把林芳菲認成了你。」
他們勸我去「拯救」程野,不然程野清醒後一定懊惱死,會比喫了蒼蠅還難受。
對於他們的勸說,我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因爲,我清楚地知道,程野根本不會懊惱,他沉溺於林芳菲的柔情,永遠不想醒來。
上一世我用了一年的時間受盡他的羞辱和奚落,終於讓他記起了我。
可他卻喝得酩酊大醉,一遍遍重溫手機中與林芳菲的甜蜜瞬間。
良久後抬眸,目光冰冷地睨視我。
「將錯就錯,不好嗎?」
我無措地僵在原地。
「……可是是你手術前求我的,畢竟你是爲了救我才失去記憶。」
程野打斷我。
「所以,我待你並不薄。」
「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我永遠記得那一刻的心痛和難堪。
如今再來一次,斷然不會讓自己重蹈覆轍。
我拒絕了朋友的提議,收拾東西連夜離開了和程野共同生活的地方。

-3-
然而天不遂人願,陪閨蜜辦事的途中只因在車上睡了一覺,她就將車開到了一家酒吧。
進門才發現是程野的朋友周晉的酒吧開業。
我恍然清醒,發現上一世的劇情仍在重演。
酒吧裏,程野攬着林芳菲坐在人羣的中央,見到我來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果不其然地嘲諷一笑。
「南小姐是吧?他們說我救的人是你!」
「沒錯。」我點頭。
於是他擰起眉。
「他們說我的救命之恩你想以身相許,起初我還不太相信。」
「可你今天居然千方百計地追到了這裏,那就別怪我話說得難聽了。」
他倏地起身,居高臨下地睨視我,眼中的鄙夷絲毫不加掩飾。
「南小姐請你聽好!」
「我的救命之恩你可以不報,但絕不能這樣恩將仇報!」
他一字一頓地說完,面容冷若冰霜。
「我這樣說,你能聽得懂嗎?」
和上一世一模一樣,連傷人的話都一字不差。
上一世的這天,酒吧裏圍滿程野和周晉的朋友。
他們之中大多數知道我和程野的過往。
那時我天真地以爲他們會幫我證明和我程野的戀愛關係。
於是在程野命人將我趕走時,我拼命地一邊掙扎一邊說出真相。
我知道我當時的樣子一定扭曲又狼狽,但我不忍心程野被矇蔽,不甘心自己的感情無疾而終。
我舉着手機,求他看一眼我們的親密合影,他嫌惡地命人將那些假照片全部銷燬。
掙扎中我的衣領被拉開,露出一側肩膀。
林芳菲噗嗤一聲笑了。
她轉頭跟程野打情罵俏:「程野哥哥,人家怎麼就恩將仇報了,那身材不是很好嗎?」
程野無視我的哭喊,寵溺地捏了把林芳菲的臉蛋。
「欠收拾了你。」
對於他們的互動,酒吧裏的人笑得意味深長,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替我說一句話。
就連悄悄塞給我邀請函的周晉也不自在地別開了眼。
當我被拖出酒吧大門時,程野正托住林芳菲的後頸,深情地吻下去……
此時此刻我回過神。
程野等不到我的回答,已經失去了最後一點耐心。
「既然聽不懂,那我不妨直說,你的以身相許對我來說就是恩將仇報!」
「實話告訴你,你不是我的菜,就算失憶之前我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他語氣森冷。
「所以,別再對我抱一丁點的幻想。」
酒吧裏安靜極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
縱使知道我和程野的過往,但他們依然等着看被拋棄者的笑話。
而程野高高在上,不勝其煩的樣子再也刺痛不了我半分,反而讓我生出一種深刻的恨。
於是我笑了,語氣誇張地問道。
「所以程總暴躁地警告我這麼久,是以爲我看上了你?」
衆人詫異地停下動作,悄悄豎起耳朵。
程野不屑地輕嗤。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爲了打探我的消息已經聯繫到我的律師那裏了。」
林芳菲又笑了。
咯咯咯地,笑得腰都彎了。
「南小姐,你是有多覬覦我的未婚夫啊,這也太努力的啊。」
周圍的人也跟着附和地低笑。
我搖搖頭,笑得很無奈。
「當然要努力了。」
說着慢條斯理地從包中摸出一張白紙來。
白紙打開,「欠條」兩個大字赫然出現在衆人面前。
「畢竟不努力的話,你未婚夫欠我的錢恐怕就要賴掉了!」

-4-
我手裏的欠條是程野三年前簽下的。
那時他爲了我跟程家斷絕了關係,之後被凍結了所有的銀行卡。
我拿出全部積蓄鼓勵他創業。
他當時紅着眼眶一筆一劃地寫下那張欠條。
他說:「南羽,欠你的,我用一輩子來還。」
如今他的一輩子我已經不稀罕,那拿回本金是我應得的。
我的話一出,酒吧裏一片譁然。
一來,程野是程家唯一的繼承人,向我一個小中醫借錢有些匪夷所思。
但想到程野被趕出家門這一出,立馬又露出恍然的神情。
二來,程野剛剛自以爲是地當衆斥責我的騷擾,高聲警告我少愛他一點,到頭來竟然都是他一廂情願的意淫。
所以喫瓜羣衆一時便有些控制不住音量。
「居然是來要賬的,噗……」
「噗……不是情債是錢債!」
竊竊私語聲已經越來越大,更有甚者臉上的笑容已經繃不住了。
圍觀着向來這樣,誰佔上風便跟誰一起爽。
程野臉色難看極了,他看也沒看我手中的欠條,嘲諷地開口。
「呵,道行倒是不淺,不過你耍什麼花招在我這裏都沒用,趁我翻臉之前,趁早滾。」
我冷下臉來,將那張欠條高高舉起。
確保衆人都看到程野那獨特的字體之後,聲音也刻薄起來。
「字跡你自己看清楚,上面還帶着你食指按上去的手印。」
「如果實在眼拙,我不介意你找專業機構來鑑定真僞。」
「並且除了這張欠條,我還有三年前給你工行卡的轉賬記錄。」
程野看着那幾行字體,眸光微閃。
片刻後凜然的神情出現一絲鬆動,忽地擰起眉死死地按住太陽穴。
我冷嗤一聲。
「怎麼樣,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的話,你就該知道我爲什麼和你的律師攀關係了。」
「畢竟訴訟手續繁瑣,或許您的律師可能比您知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道理!」
這時酒吧的客人也加入喫瓜的行列。
「這男的是不想還錢開始裝頭疼了?」
「剛剛還以爲女的真騷擾他了呢,原來他是欠錢不還反咬一口。」
「看着穿的人模狗樣的,居然是老賴!」
程野的頭似乎疼得更厲害了,臉色陰沉,眉頭越擰越緊。
林芳菲有些慌了。
她拉開程野按着頭的手。
「程野哥哥,想不起來就不要想,快停下來,不要折磨自己。」
說完轉過身來一把搶過我手中的欠條,揉爛撕碎。
「你再敢胡言亂語,以程家的實力這個誹謗的罪名你喫定了!」
我淡定挑眉。
「林小姐急什麼?剛剛聽到我找律師時你不是笑得像母雞一樣開心嗎?」
「區區八十萬怎麼就至於讓你們又頭疼又翻臉的?」
說話間,我又從包裏摸出第二張欠條。
「看好了,一模一樣的我有很多張。」
說完我將那張欠條塞進了程野胸前的口袋。
「程大老闆,想賴賬的話直接說,我還敬你是條漢子,污衊債主眼瞎對你愛而不得就有些無恥了。」
「給你三天,錢不到賬,別怪我光腳的不怕你穿鞋的。」

-5-
那天的場面很難看,東道主周晉裝作剛忙完的樣子急匆匆地出來打圓場。
我不等他說話,直接從閨蜜手中抽過邀請函甩在他面前。
「周晉,敢喜歡別人的未婚妻就該敢自己大膽爭取,而不是挑動別人的戰爭,像個烏龜頭一樣縮在暗處等漁翁之利。」
周晉的臉一陣青白。
「哇嗚,刺激了,這店主不會喜歡老賴的未婚妻吧!」
「老賴演技可以呀,額頭都冒汗了。」
周晉臉上掛不住,開始組織清場往外趕客人。
室內一團糟,我也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酒吧。
而程野的目光像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攝住,死死盯住我的背影。
眼中除了惱火,還翻湧着深深的混亂和Ťű̂ⁱ不安。

-6-
據說程野病了,從周晉的酒吧回去就倒下了。
頭疼了多日,等稍有些精神就立馬吩咐人去核實八十萬欠款。
林芳菲慌亂之下將人帶到中醫館鍼灸。
她的訴求是,讓程野的大腦放鬆,不要費力想以前的事情。
簡而言之一句話,別讓程野恢復記憶。
但巧的很,那個名中醫正是我的師父白曉棠。
他們去的那天,我在師父那裏做復健。
一簾之隔,他們在外面等候,我在裏面鍼灸。
師父用針反覆刺激着我的手指,心疼地嘮叨。
「怎麼能徒手去掰那麼鋒利的鋼板呢?這幾根手指筋都快徹底斷了,復健之後可能再也拿不起針給人治病。」
我苦澀地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這一世車禍發生那一刻,我還並沒有前世的記憶,看到程野爲了救我,奄奄一息地卡在鋼板縫隙裏,我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當時我瘋了一樣瘋狂去掰那塊鋼板,一雙手鮮血淋漓卻感覺不到痛。
程野哭了,他無力地抬手,試圖掰開我的手指。
「南羽,快放手,手壞了還怎麼拿得起針。」
他的血流下來,模糊了半邊臉。
「乖南羽,放手吧,我只拜託你一件事,如果我腦袋傻掉了,一定想辦法讓我記得,我愛你!」
細長的銀針一下下剜着手指,我沉默着,眼角漸漸溼潤。
師父心疼地施了最後一根針。
「真是造孽啊,這雙手要是不能拿針,你的職業生涯可就徹底毀了。」
說完搖着頭走了出去。
程野就被安置在我旁邊的診療牀上。
林芳菲嘰嘰喳喳。
「醫生,旁邊的病人也是車禍嗎?」
「她是爲了救出車禍的男朋友。」師父答道。
「現在的大車司機真是太討厭了,要不是那個大車司機疲勞駕駛,我未婚夫也不會出這個車禍。」
林芳菲抱怨道。
「嗐,也不能全怪那個大車司機,還有旁邊的那個女司機,又蠢車技又爛,要不是替她擋一下,根本不會這樣。」
林芳菲的聲音帶上了些許委屈。
「程野哥哥,如果重來一次,你還要不要爲了救那個蠢貨忘掉我?」
程野沉默良久,隨後聲音低沉而堅定。
「不會!」
林芳菲滿意極了,大聲親了程野一口。
「當然不能救了,沒有好處還惹一身騷,現在甩也甩不掉。」
程野沒再說話。
師父開始過來給程野施針。
「只有頭部需要鍼灸是吧?」
「沒錯,只有頭部受傷嚴重,我們比較幸運,胸前這裏卡住了,但我未婚夫吉人天相,那麼鋒利的鋼板,只傷了骨頭。」
「醫生說好幾根肋骨骨折,就差一點傷了內臟了。」
……
師父好半晌沒有說話。
她似乎在看他們的掛號單。
片刻之後,林芳菲的聲音忽地尖銳起來。
「醫生你手抖什麼?你這樣怎麼鍼灸?」
師父語氣不善。
「信不過就請退號,你未婚夫的病不是我能扎得好的。」
「你怎麼說話的?憑什麼……」
林芳菲還要吵,但似乎被程野壓下了。
外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安靜片刻。
「唰」地一聲。
我牀邊的簾子被程野一把拉開。

-7-
程野站在我的牀邊,滿眼憤怒。
「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難爲你買通醫生來給我演這一出大戲,說吧,到底怎麼才能打發掉你?」
他說完,目光落到我扎滿銀針的手上,一下忍不住笑出了聲。
「做戲做全套,你對自己下手倒是夠狠。」
說着他猝不及防地一把抓起我的手腕。
「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哪根筋斷了!」
「不要!」林芳菲一聲疾呼。
可晚了。
我手指內側那些猙獰的傷口已經赤裸裸地暴露在程野眼前。
四根手指,大小不一的深深的疤痕,都是爲了不讓那塊鋼板扎進他內臟時留下的。
程野呆住了。
他眼底閃過慌亂,繼而迅速地抓過我的另一隻手。
同樣的,四根手指,根根帶疤。
他有一瞬的失神,眼中盡是控制不住的恐慌。
「這不可能!」
「不可能!」
他深吸了口氣,ŧű̂ₒ試圖讓自己冷靜。
林芳菲見他又按住太陽穴,急中生智。
「程野哥哥,你救了她,她幫你扶一下鋼板還不是天經地義嗎?」
「你冷靜一下,她現在就是死纏爛打這招不管用了又開始用苦肉計了,你千萬別對她有惻隱之心。」
和上一世一樣,林芳菲的話彷彿讓程野抓到了救命稻草。
上一世我卑微地用手心的疤痕向程野證明我們的愛,程野起初是動容的。
我想哪怕這一點點動容他應該都會主動查明真相。
但我錯了。
或許是懦弱得不敢求證,或許是自負得不屑求證。
但總之林芳菲的說辭恰巧給了他合理的逃避理由。
於是他故意惡劣地中傷我。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又如何?我向來忠於自己的感覺,縱使失去記憶,但我的心跳會告訴我我愛的是誰。」
他摸着自己的心口,笑得殘忍。
「我這裏,對你沒感覺!」
那天我哭得好絕望,我也勸過自己放棄。
可夢裏那個滿臉是血的程野不肯放過我。
程野的好和程野的壞不斷拉扯着我,讓我精神幾度崩潰。
如今重來一次,面對程野的態度,我心裏卻已經泛不起絲毫波瀾。
程野聽完林芳菲的話,眼中的混亂散去,他如被解救般,順着臺階放過了自己。
他的眉頭舒展開,似乎頭也不再疼了。
但對我的態度似乎有些不一樣。
他語氣緩和下來,不再看我的手。
「挾恩圖報的話,你的目的達到了。」
「說吧,想要什麼?除了感情,別的我都給得起。」
我噗嗤一聲笑了。
悠哉地靠在牀頭,輕蔑地上下打量他。
「謝恩圖報?實話告訴你,就算是條流浪狗我都不會坐視不管,你這別管貴賤好歹算條人命呢。」
「還什麼都給得起,口氣倒不小。咱能先把八十萬還了,再吹牛逼嗎?」
程野臉憋得通紅,想反駁一時又說不出話來。
恰好師父給我拔針。
拔了一隻手,剩下的我自己來。
當我的指尖捏上銀針時,程野反應極大地向後退了一步,條件反射般將手藏到了身後。
意識到自己的行爲時,程野呆在了當場,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我好整以暇地盯着他,惡劣地將手上的針一根一根慢慢拔下來。
每拔一根程野的臉色就白一分。
人身體的本能反應是騙不了人的,早在三年前我拿程野練手的時候他就怕了我。
只要我拿針他必定先把手藏起來。
此時他死死地盯住我的動作,神情由震驚漸漸變得恐慌。
他去抓住林芳菲的手,聲音斷續破碎。
「我們,先,回家。」
「讓我,先回家!」

-8-
程野離開了,他有沒有被刺激得想起些什麼我不清楚,但第三天傍晚,我收到了他的還款。
一百萬。
去掉八十萬本金,剩下的二十萬是利息。
彼時我正在收拾程野留在我這裏的痕跡。
一些合影。
許多情書。
抄在扉頁上的情話,貼在冰箱門上的日常。
翻到那張欠條原件時,到賬提示音適時地響起。
我的手頓了一下,將裝着欠條的那張相框翻轉。
相框的正面,程野正咧着嘴衝我笑。
「南羽,再敢扎我,等我東山再起我就不要你了!」
「南羽,輕點輕點,這手上有針眼一會兒沒法給你做飯了。」
「南羽你個騙子,不說好了扎完給我親嗎,下次再讓你扎我就是狗!」
我打開相框,最後看了眼三年前的程野,然後將那張照片連同過去的情誼,一起撕得粉碎。
晚上十點鐘,程野的所有痕跡都被打包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
我轉過身往回走時,猝不及防地和程野四目相對。
他一個人。
病懨懨得帶着幾分頹廢,腳邊捻滅了幾根菸頭。
我猜他這個聰明人,應該已經從這些蛛絲馬跡中覺察出了什麼。
相顧無言,我也沒有與他敘舊的打算。
於是將那張欠條原件拍給他,讓他自己處理,說完與他擦肩而過,伸手拉開了門。
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但在我進門時,他卻一把將門按住。
「南羽。」他叫我的名字,聲音有些發顫。
我停在那裏,沒有回頭。
良久,他整理了情緒,艱澀地開口。
「南羽,你知道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嗎?你不記得所有的人和事,不知道來路,也看不清未來。」
「你茫然,你恐懼,你像茫茫大海里失去方向的孤舟,你的恐懼無人傾訴,你的孤獨無處排解,你完全被這個世界拋棄了!」
他放開手,靠在身後的牆上,垂着頭,語氣裏帶着濃濃的委屈和無助。
「你不會知道這種感覺的,你沒有失憶過,你怎麼會了解。可這種痛苦我每天都在體會,每時每刻,每分每秒,我快被這種感覺折磨瘋了。」
「我需要有人拉我一把,我需要一座燈塔,我需要找到歸宿。」
他的情緒有些激動,我甚至聽見了細微的哽咽。
「就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我的未婚妻出現了。」
「她朝我笑的那一刻,我聽見了我心跳加速的聲音,我感受到久違的熟悉感,我的血液都跟着沸騰起來。」
他語速加快,聲調逐漸昂揚。
「你知道嗎,我彷彿看到了我的燈塔,彷彿在深海里抓到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在這個完全未知的世界,我唯一可以確信的是她愛我,而我也深愛着她。」
「沒錯,就是這樣的,我堅信,我的心跳不會騙我。」
他停頓了一瞬,似乎在等那些澎湃的情緒歸於平靜。
片刻,再開口時聲音平和下來。
「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是因爲我從醫院回去後冷靜地想了一下。」
「你的某些行爲確實觸發了我的一些條件反射,我相信我的確還有一些事沒記起來。」
「那些事或許是關於你,也或許曾經對我很重要。」
「但現在,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不論我以後記起什麼,不論那對曾經的我來說有多重要,都不會改變如今我對我未婚妻的愛。」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程野長長的一段剖白到這裏停住了。
他的結論清晰明瞭。
雖然他從與我的接觸中已經覺察出不對,但糾結之後選擇了忠於自己的感覺。
我聽完低下頭,無聲地笑了。
上一世被羞辱了一整年都沒看透的道理,現在忽然明白了。
不是他看不清,只是他不想醒!
我轉回身,漠然地瞧着他那如入黨宣誓般堅毅的神情,淡淡道。
「一個失憶者的心路歷程,與我何干?」
「八十萬還完,你是死是活,愛誰恨誰,都和我沒有半分錢關係,如果你再不離開的話,我會立馬報警。」
風吹過,梧桐葉沙沙作響。
程野站在長長的燈影裏,忽然呆住了。
他彷彿聽不到我在說什麼,目光完全被我睡衣上那副羽毛圖案吸引。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直到眼角不自覺地落下一滴淚來。
他不可置信地抹了把臉,似乎想不通那滴淚因何而來。
好半晌才努力維持住面上的平靜。
「……總之,我要說的……就這麼多。」
他決絕道。
「南羽,無論你耍什麼花招,我以後都不會再見你!」

-9-
那天我狠狠扇了程野兩巴掌。
邊扇邊問他不想見幹嘛跑我家樓下來犯賤。
他措手不及之際,我直接摔門將他隔絕在門外。
回去之後,我換下那件羽毛睡衣,重新下樓扔掉。
那個巨大的羽毛是程野自己畫的,他瞧不上我爸媽重男輕女給我取得這個輕飄的名字,於是那雪白的羽毛上被他點綴了斑斕的寶石。
當時,他欣賞着自己的畫作,笑得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南羽,我會把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都捧給你。」
如今,我將它摔進垃圾箱時,程野的車正從身後緩緩駛離。
一切都結束了。
從此之後,他得償所願將錯就錯,我洗心革面重頭開始。

-10-
之後的半年裏,我和程野再無交集。
第一次聽到他的消息是車禍結案。
本來車禍結案時需要三方到場簽字,但我因工作原因沒有到場。
代理律師回來後好笑地跟我八卦。
他說程野早早到了現場,衣服穿得一絲不苟站在門旁,時不時向外張望。
似乎見不到什麼人,心不在焉似的,直到林芳菲提醒他才訕訕地解釋,說被纏怕了。
當天晚上,我就刷到了程野的賬號。
他在遊輪上毫無預兆地對林芳菲當衆示愛。
欲蓋彌彰地一遍遍重複,他愛她的事實。
再之後是在秦慕白的私人門診。
秦慕白是師父介紹的,我的手指在他的治療下已經快要痊癒。
那天我鍼灸離開沒多久,秦慕白就打來電話。
他說剛剛來鍼灸的男人似乎認得我,他看了我背影好久,然後鍼灸過程中一隻眼無意識地流淚,之後頭疼便劇烈發作。
當天晚上,程野的社交賬號便發佈了他向林芳菲求婚的視頻。
場面倉促極了,像是臨時起意,婚戒都沒準備,就單膝跪在林芳菲面前。
那天之後,程野增加了去秦慕白那裏鍼灸的頻率ŧů⁻。
而我已經結束了療程,再也沒有去過。
多日後秦慕白再次打來電話。
他說:「程野透露了他訂婚的時間和酒店位置。」
「他說了很多遍,每次說完都刻意囑咐我千萬不要透露給別人。」
秦慕白停頓了一瞬,半開玩笑地開口。
「如果你這麼喜歡那家酒店的餐食的話,我恰好有一張雙人餐券,要一起嗎?」
秦慕白問出這句話時我們已經關係微妙了有一段時間。
不是沒心動過。
只是一想到某句「我的心跳絕不會騙我」就瞬間敗了興致。
直到這一刻,秦慕白忐忑的呼吸透過聽筒打在我的耳鼓上,我忽然發現我很想見他。

-11-
程野訂婚那天請了很多安保。
裏三層外三層,各個佩戴對講機,如臨大敵般防着什麼人。
更稀奇的是,程野手裏也拿着一隻對講機。
他在招呼貴客時,上臺致辭時,甚至跟未婚妻交換戒指時,都心不在焉地盯着對講機。
他說:「敢把人放進來你們就辭職滾蛋。」
有客人打趣,小程總魅力這麼大的嗎,還得親自防人搶親?
林芳菲臉上有些掛不住,她訕笑着解釋,說實在沒辦法,被纏得怕了。
閨蜜跟在周晉身邊,有些聽不下去,於是沒忍住大大地翻了個白眼揶揄道。
「還被纏怕了,真敢給自己臉上貼金啊。」
「衆所周知你們還完錢之後半年了,人家可一次也沒再聯繫過你們!」
林芳菲惱得臉色通紅,閨蜜嘖了兩聲。
「你看看你未婚夫那表情,那是害怕嗎,我看着怎麼好像還有點期待呢?」
「實話告訴你們吧,真是期待也沒用,人家正在隔壁跟男朋友喫情侶套餐呢!」

-12-
程野的訂婚宴鬧出了不小的笑話。
搶親的沒來,新人跑出去找了。
當程野一路跑到我面前時,秦慕白正輕吻我的額頭。
那一霎那,程野的眼眶紅了。
他衝上來一拳砸在了秦慕白的臉上。
秦慕白沒有躲,他擦了下嘴角,一拳打了回去。
兩人糾纏在一起,直到林芳菲追了出來。
她哭着死死地抱住了程野的手臂。
她說:「程野哥哥不要打了,快跟我回去,不然誤了典禮吉時。」
程野停住了,他看着她,好半晌沒有說話。
「程野哥哥我們回去,你不是說以後什麼都聽我的嗎,那你現在……」
林芳菲說着抬頭看程野的臉。
僅一眼,她就愣住了,話沒說完,就表情驚恐地向後退了半步。
程野依舊沒有出聲。
他低着頭,一寸一寸將林芳菲的手從手臂上推開。
然後緩緩地轉過身來。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知道,他記起來了。
一切都記起來了。
他一雙眼佈滿紅色的血絲,哀傷又悲慟地望着我。
一語未發,淚便先滾下來。
他張了幾次口,聲音抖得不成調子。
「……南羽。」
他喚我的名字。
「南羽,我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13-
車禍那天是程野陪我去提新車,回來時我單獨開着新車走在前面,程野跟在我的後方。
路過高架橋時,一輛重型卡車毫無預兆地直直向我撞過來,旁邊的圍欄不高,我要麼被撞下去,要麼被擠扁。
情急之下,程野開着他的越野車猛地追上來,隨着刺耳的碰撞聲,卡車被他生生逼偏了軌跡,最後雙雙撞上了圍欄。
程野昏迷之前,眼裏泛着淚光,無比眷戀地看着我。
他說:「南羽,我好想,再見到你啊。」
程野沒有死,但那一刻,卻成了我們的永別。
活了兩世,我一直覺得我從未和愛過的那個程野好好地告個別。
如今那個愛過的人重新醒了過來,他站在我面前,他說。
「南羽,我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兩世來的不甘和心酸讓我瞬間就紅了眼眶。
程野也在哭,無聲地壓抑着。
「……你的手。」
好半晌,他凝噎着,再次艱難地開口。
「你的手……還拿得起針嗎?」
我張開掌心,舉給他看。
「……已經快好了,慕白說再有半年左右應該就會痊癒。」
程野萬幸地笑了。
他一邊笑卻又一邊悲慼地落下淚來。
Ŧû⁵「……那手臂呢?手臂有沒有……傷到骨頭?」
我活動手臂給他看。
「也沒事,手臂只傷到了皮肉,早已經好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程野釋然地笑着,喃喃地一遍一遍重複着。
之後,我們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暗黃的燭光搖曳着,讓程野的影子顯得格外孤寂。
他遠遠地站着,就那樣哀慼地望着我,腳下像釘了釘子,半步也不敢向前逾越。
望着望着,他臉上的表情忽然就繃不住了。
他崩潰地掩住臉,肩膀無聲地聳動着。
我沒有動,也遠遠地站在那裏。
「程野,有句話之前一直都沒有機會跟你說。」
程野停下了動作,有些希冀又有些惶恐地看着我。
「你說,我聽着。」
我誠摯地開口,不夾雜任何其他的感情。
「程野,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你的救命之恩我無以爲報,你創業那家公司我持有的 3% 股權就送你……」
程野絕望地打斷我。
「我不會要的!」
「南羽,求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對我說那樣的話。」
我平靜地看着他。
「轉贈協議我已經簽好了,等你有空簽字就可以。」
程野頹然地蹲下身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他聲音悶悶的,委屈極了。
「……可是你答應過我的,你親口答應我,我腦子壞了,你不會不要我。」
他無助地望着我,像一條被遺棄的流浪狗。
餐廳門口漸漸圍滿了人。
程家的人追了過來,賓客們也跟過來。
還有那些配着對講機的安保。
林芳菲小心翼翼地來扶程野。
「程野哥哥,我爸媽看着呢,求你看在兩家合作的項目上,至少把典禮辦完。」
程野怨毒地看着林芳菲,接着又將怨毒的目光轉向程父程母。
最後惡劣地笑了。
他說:「南羽,這個婚我無論如何不會訂的。」
我挽起秦慕白的手臂,漠然道。
「程野,將錯就錯,不好嗎?」

-14-
聽我說出這句話時,程野高大的身軀猛地晃了一下,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
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了前世自己的樣子。
心痛,難堪,還有濃濃的絕望和不甘。
程野一句話也說不出了,他死死捂住心口的位置,似乎呼吸都困難起來。
秦慕白適時地「嘶」了一聲,他說嘴角的傷口疼,可能要回去處理一下。
於是我挽着他的手臂,與程野擦肩,一步一步走遠。
那天的訂婚宴程野到底也沒有參加。
第二天的短視頻鋪天蓋地。
只因爲程野曾經那句官宣名言,讓他和林芳菲的愛情被傳爲神話。
如今神話破滅,少不了被衆人圍觀。
「什麼,官宣說的那麼篤定,實際是認錯人了?」
「縱使忘掉全世界,心跳依然記得你?嘿嘿,心臟說我有沒有可能是心律不齊!」
「這男的勢力這麼大,真認錯了稍微一查就能知道真相啊,還是他自己沉溺在溫柔鄉不想出來,說多了沒用,就是變心了。」
「沒有人覺得那個林大小姐很噁心嗎?人家認錯她就故意將錯就錯,這和偷有什麼區別啊。」
比評論更加難看的是程氏和林氏的股票。
兩家合作中止,股價猛跌,程野和程父大吵一架,當天晚上便堵在了我公寓的樓下。
他手裏抱着一個大大箱子,看起來有些眼熟。
他喝了酒,比起上一次在餐廳,眼裏少了惶恐,多了幾分偏執。
「南羽,你爲什麼,爲什麼不肯多拉我一把呢?爲什麼就不能再等一等我呢?」
「你知道這對我有多殘忍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爲了和你在一起努力了三年,這三年裏我背叛家族,從零創業,不管有多苦我都咬着牙堅持,只要和你在一起,再多的苦我都甘之如飴。」
「好不容易,我的公司起步了,我們買了房子,買了車子,我們馬上就要領證,之後還會生一個可愛的孩子。」
他倔強地抹了把臉上的淚。
「就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
「我閉上眼睛那一刻祈禱老天爺可憐可憐我,給我個醒過來的機會,給我一個和你成家的機會。」
「可我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正在和別人訂婚,而我的愛人,正與旁人親吻。」
程野深深地閉了閉眼。
「南羽,你理解我的絕望嗎?」
我點點頭。
怎麼不理解呢,那些絕望我一遍一遍經歷過好多次。
程野怔了一瞬,隨後反應過來。
「對不起南羽,我知道我失去記憶的時候說了很多傷害你的話,但請你相信我,我現在一切都記起來了,我確信我愛的只有你一個人。」
他將那隻大箱子打開,裏面滿滿的,都是我那天扔掉的東西。
最上面一件,是那件印着巨大羽毛的睡衣。
程野深深地看着我。
「南羽,你相信我,我只是把林芳菲錯認成了你,我對你的愛從來沒有改變過。」
「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我發誓我會把對你的傷害一點一點全部彌補回來。」
他說着來拉我的手。
他問道。
「南羽,告訴我,你一直沒有放棄我,秦慕白只是你請來演戲的,只是爲了刺激我讓我恢復記憶,對嗎?」
程野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着執拗的光,他緊緊掐着我的肩膀,迫使我看着他,回答他。
然而我卻好笑地揮開了他的手。
我看了眼箱子裏的物件。
「這些東西,你什麼時候撿的?」
程野默了一瞬。
「……你扔掉的那天,我就撿了回來。」
我嗤笑了一聲。
「所以說,你當天就發覺了不對!」
「既然發覺了不對,既然知道自己可能與我有着千絲萬縷的糾纏,但你依然選擇了林芳菲。」
程野的臉白了白。
「這就說明,縱使知道可能不對,但你評估林芳菲在你內心的分量,依然覺得對她的愛無法割捨。」
「是這樣嗎?」
程野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敢承認呢,我記得當天你在我的樓下不是做了長長的剖白嗎?你愛她這件事是真實存在的。」
程野的眼眶紅了。
「不是這樣的,南羽,不是這樣的,我把她當成了你!」
「是我的記憶騙了我,這並不是我的錯!」
程野拿起那件羽毛睡衣,細細地看着。
「你知道嗎,當時我看到這根羽毛時,我是害怕的,我的潛意識告訴我,遠離她,靠近意味着危險。」
「而當我靠近林芳菲時,潛意識又告訴我,這是安全的,是對的。」
「南羽,那些都過去了,現在我不相信你對我沒有一點情誼,你爲了幫我掰那塊鋼板傷了八根手指,如今又把股權全都給了我,所以……」
我抬手接過那件羽毛衣,冷漠地打斷他。
「所以,我對你不薄。」
程野愕然。
「所以,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15-
羽毛睡衣被我重新扔進了箱子裏。
然後連同箱子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程野的情緒失控了,他拍打着自己心臟的位置,淚流滿面。
「南羽,你好狠的心,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你!」
我面無表情地抹掉眼角的溼潤。
「有什麼稀奇,你的心跳又不是第一次識人不清!」
程野走了,他的跑車發出巨大的轟鳴,以不要命的姿態匯入車流。
那之後他泄憤般將矛頭對準了林芳菲和程父。
他舉報林氏集團偷稅漏稅,揭發自己的家族企業違規操作。
林氏和程氏被他搞得一團糟,林芳菲低聲下氣來求他,找了周晉酒吧開業那天所有在場的人。
她請他們一起見證她的卑微。
她自己扇自己的嘴巴,說她不該跟他說,是我一直糾纏他。
她不該造謠,不該偷別人的幸福,不該不知天高地厚去愛他。
程野的狀態有些癲狂,整日泡在酒精裏,一雙眼總帶着病態的紅。
他看着林芳菲扇了一下又一下,嘴角勾起了殘忍的笑ẗű̂⁽容。
他惡狠狠地問我,南羽,現在可以原諒我了嗎?
繼而語氣又委屈下來,南羽,我還沒好好跟你告個別。
南羽,給我個機會,我們至少好好告個別。
秦慕白說程野的情況有些複雜,他的頭部受了不小的刺激,記憶剛剛恢復,情緒很難穩定。
我索性要了個進修的機會,遠遠地躲了出去。
然而沒多久程野就出事了。

-16-
我得到消息那天,他已經住進了醫院。
依然是車禍,這次是林芳菲開車撞他。
那輛重型卡車,恰好與上一次車禍的卡車,是同一個車主!
我趕回去時,警方給出的消息是,懷疑上次卡車失靈不是意外,而是人爲。
林芳菲被帶走了。
我走進程野的病房時,他已經醒了過來。
他倚在牀頭靜靜地看着我。
眼裏不再是慌亂,也不再是偏執。
只靜靜地,彷彿透過時光,與故人重逢。
我知道,他也回來了。
兩世的糾纏,到這裏似乎該有個圓滿的結局。
我們曾經都耿耿於懷的,好好地告別,似乎現在正是合適的時機。
有了前世那些羞辱,我也可以坦然地跟他說一句,救命之恩,扯平了。
程野扯扯嘴角,艱澀地開口。
「所以,你早就回來了,對嗎?」
「沒錯。」我說。
「車禍之後,醫生給我做手筋修復的時候,我就回來了。」
程野深深地看着我。
「……所以,這一次,你選擇不要我了。」
他眼眶還是紅了。
「可這一次不一樣。」
「南羽,這一次我提前想起來了,我紮了好多針,我終於記起來我愛的人是你。」
我無動於衷地冷眼旁觀着。
於是程野有些難堪地藏起了激動的情緒。
片刻,他說:「南羽,活了兩輩子,我想有件事我該跟你解釋一下。」
「重型卡車是林芳菲找來的,車禍之前她正在跟我通電話。」
「我再一次拒絕她聯姻的提議後,她惱羞成怒讓我不要後悔,然後我就看到那輛卡車直直地朝你撞過去。」
程野悲傷地看着我。
「南羽,我當時很害怕,我不敢想象要是你活生生地從我眼前消失,我該怎麼活,所以,一直到現在,我最慶幸的事就是把你救下來!」
「但是,昏迷的那一刻,我開始後怕,我在想,我執意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害了你。」
「也許就是這個原因,我醒來後,只記得,選擇林芳菲是可靠的,而選擇你是危險的。」
程野說這些,似乎是對我上一世所受那些羞辱的補償。
但我的內心卻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波瀾。
只是審視地看着他的眼睛。
「所以說,你早就知道林芳菲是兇手?」
程野一噎,張了張口,最終什麼也沒說,默默別開了頭。
「你知道林芳菲是兇手,但你搞垮了林氏,搞臭了程氏,卻依然只賞她幾個耳光,捨不得送她去坐牢。」
「既然一切都是你們小情侶之間的打情罵俏,那車禍我只是無辜的被牽連Ŧū₁者,你救我一命恰好能免林芳菲死刑,所以程野,從今往後,我就再不欠你了。」
我一字一頓地說完,程野的手驟然捏緊。
他攥着拳隱忍地看我,眼裏泛起一層淚光。
我站起身來。
「我想我今天已經完全把話說清楚了,那麼程野,我們就到此爲止,以後都不要再有瓜葛。」
程野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喉結上下滾了兩滾才艱澀地開口。
「……如果這ŧû₆是你想要的,那我成全你。」
我拎包決然地走出病房。
渾然不知,身後的程野佝僂着一頭栽了下去。

-17-
那天之後,程野再也沒來糾纏過。
林芳菲被判了刑,而程野的腿留下了永久的殘疾。
我和秦慕白的感情一度發展得很快,他發燒時請我去他家送藥,我發現他竟然住在我和程野曾經住過的那個小區。
我心驚地站到窗前,拉開百葉窗,映入眼簾的是我曾經的窗口。
那個窗臺上,依舊擺放着一盆盛開的蝴蝶蘭。
秦慕白從身後抱住我,灼熱的呼吸打在耳後,金絲鏡框摘掉,我看到他斯文外表下的另一面。
他虔誠又霸道地吻我。
他說:「如果出車禍的是他,他寧可死掉,都不會忘了我。」
那天我落荒而逃,有種被人蓄謀已久的恐慌。
然後就在樓下遇見了程野。
他靠在牆邊細煙, 一根又一根。
從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秦慕白的窗戶。
他說:「南羽,你確實不該原諒我。」
「我他媽就是個畜生, 我怎麼捨得那麼傷害你呢?」
我知道, 他說的是當着我的面和林芳菲親吻。
他抬眼望了望那扇窗, 指着自己的心臟。
「我這裏, 真的快要疼死了。」
我也抬頭朝那個窗口看了一眼。
秦慕白又戴上眼鏡,一副斯文無害的樣子朝我勾起了嘴角。
我的心亂成一團麻,顧不得程野說的什麼, 哭的什麼, 轉身快步離開了。

-18-
我的生活迴歸正軌, 當手指徹底痊癒能拿得起銀針時,我收到了程野的信。
程野離開了, 賣掉了白手起家的公司, 斷絕了和父母的親子關係, 只帶了錢騎了摩托走了。
像曾經我憧憬的那樣。
他說南羽,要是我們實現了財務自由你最想幹嘛。
我想了想,說想騎着摩托到處走一走。
飆一飆車, 看一看大好河山, 把資源帶進山區, 幫一幫需要幫助的人。
程野說會實現的。
程野在信裏說了很多。
但有一些, 他寫了, 又撕掉了。
撕掉的信紙上, 洋洋灑灑許多字。
他寫道:
「南羽你信嗎?上輩子我說將錯就錯的時候, 並沒有完全記起你!」
「南羽,我只是找人調查了真相,並沒有恢復記憶ťū́⁷,恢復記憶的我怎麼可能對你說出那麼傷人的話?」
「南羽,你永遠不會知道,上一世, 我死在恢復記憶的那個冬天。」
「在你葬禮的當天, 我驟然清醒,然後帶着你的骨灰, 開車撞向高架橋的橋墩。」
……
「至於林芳菲, 我怎麼會放過她,上一次車禍的證據已經銷燬,我不以身犯險一次,怎麼能將她送進監獄呢?」
「然而南羽,我說的這些, 希望你永遠不會知道。」
「上輩子受的委屈這輩子要加倍補償回來, 雖然給你幸福的那個人不會是我,但對我來說知道你安然地活在這個世上, 就已經很好!」
程野點燃火機,將這些文字一頁一頁燒掉。
隨着火焰燃燒,一切過往都化成灰燼。
摩托車轟鳴,程野從此再無音訊。

-19-
我將程野的信放在了顯眼的位置。
秦慕白來找我時, 再一次摘掉了他的金框眼鏡。
他瘋狂的佔有慾和深沉的心機我不是第一次知道。
買在程野對面的公寓房。
與師父自薦爲我和程野鍼灸。
與程野訂婚禮同一天的雙人餐等等。
於是他再一次發狠地吻我時,我慢慢推開了他。
與程野的關係徹底結束。
但和秦慕白的周旋,似乎纔剛剛開始。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