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我爺是村裏的木匠,陳強求我爺幫忙做口棺材,他爸快不行了,就這幾天的事。
我爺就答應了,可棺材剛做好,陳強就跑到我家,他說,「叔,這棺材我能不要嗎?」
我爺愣了幾秒,他說,「咋?你嫌叔做的棺材不行?」
-1-
陳強搖了搖頭,他說,「我爸病好了,能喫能喝的,棺材用不上了。」
我爺瞪大了眼睛,他說,「你爸的病好了?」
陳強點了點頭,「好了。」
陳強又說,「叔,棺材Ŧŭ⁴你都做好了,我也不能讓你白做,錢我給你,但這棺材我是不能擡回去,我爸要是看見得氣死。」
陳強說完這話,還憨笑着撓了撓頭。
我爺搖了搖頭,他說,「不用給錢,這棺材有人買,你先回去吧,抽空我過去看看你爸。」
陳強朝着我爺道謝,然後就走了。
陳強走後,我奶從東屋出來,她數落我爺,「這棺材你賣誰去?」
我爺點了根旱菸,沒說話。
見我爺不說話,我奶又說,「把棺材送陳老三家去,把錢要回來。」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陳老三的病好了,哪有往人家送棺材的道理?都是一個村住着,多難看。」
我奶冷哼一聲,她沒好氣地說,「我咋就不信陳老三的病能好,上次去他家看,陳老三都快死了,就剩一口氣吊着。」
我爺看着我奶說,「你到底想說啥?」
我奶沒好氣地說,「我想說啥?我想說你就是個傻子,被陳強騙了,他就是嫌你棺材貴,說不定弄塊白布,把他爸一裹就扔了。」
我爺皺緊眉頭,他大聲說,「胡說八道!」
陳強是我們村出名的孝子,陳老三年底的時候被野豬咬了,骨頭都咬碎了,半邊身子癱瘓,要不是陳強伺候得好,陳老三都熬不過冬天。
我爺又說,「你這張嘴積點德。」
我奶冷哼一聲,她看着我說,「夏福,把倉房裏的臘肉拿出來。」
我說,「拿臘肉乾啥?」
我奶瞪了我一眼,她說,「讓你拿,你就拿,話咋那麼多?」
我奶正在氣頭上,我不敢惹我奶,我就跑到倉房裏,把僅剩的半塊臘肉拿了出來。
我爺抽了幾口旱菸,他問道,「你要臘肉乾啥?」
我奶提高了一個音調,她大聲說,「去看陳老三!總不能空手去吧?我看看他病到底好沒好。」
我奶說完這話,就把那半塊臘肉放到竹籃裏,朝着院門走。
我爺被氣個半死,他在後面喊,「你回來!」
我奶像是沒聽見,她繼續朝着院外走,我爺無奈地嘆了口氣,坐在板凳上抽悶煙。
等到晚上,我奶急匆匆地推開院門進來,她臉色難看,額頭上還泛着虛汗。
我爺正在院裏劈柴,我爺說,「老婆子,你這是咋了?」
我奶大口喘着粗氣,她說,「有人跟着我。」
ţŭ̀₉
我爺說,「誰跟着你?」
我奶的臉色變得難看,眼神里帶着驚恐,「我沒看清,但絕對有人跟着我。」
我奶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敲門聲,「咚咚咚。」
-2-
我爺握緊了斧頭,他朝着門口喊了一聲,「誰啊?」
「是我。」門口傳來陳強的聲音。
陳強說,「叔,我嬸兒走得急,竹籃落我家了,我把竹籃放門口了。」
我爺鬆了口氣,他說,「行。」
我爺又說,「瞧你嚇的,是陳強。」
我爺說完這話,就去了院門口,他把院門打開,把竹籃拿了進來。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陳強這小子倒是喊我一聲,差點把我嚇死!」
我爺把竹籃放到地上,他說,「這大晚上的,喊你一聲,也能把你嚇死。」
我奶瞪了我爺一眼,沒好氣地說,「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什麼話。」
我爺笑了笑,眼睛都眯在了一起,他問我奶,「看見陳老三了?他咋樣?」
我奶說,「看見個屁!」
我爺愣了幾秒,他說,「你沒看見陳老三,那你咋纔回來?」
我奶說,「陳強的媽不是死得早嗎?也沒人教他媳婦做小孩衣服,他媳婦就問我咋做,我就教她咋做,就一直在陳強家待着了。」
陳強媳婦給陳強生了一個兒子,肚子裏又懷了 1 個,才 4 個月大。
我爺說,「那陳老三咋沒見到呢?他病剛好,還出去走了?」
我奶搖了搖頭,她說,「陳老三去鎮上看醫生了,明天回來。」
我爺又抽了口旱菸,他說,「明天我去看看。」
我爺說完這話,又看着我奶說,「喫飯沒?陳強媳婦給你做飯沒?」
我奶瞪了我爺一眼,她沒好氣地說,「臉怎麼那麼大,在人家喫飯?留我喫飯,我沒喫。」
我爺笑了笑,他說,Ťŭ̀ₕ「夏福,把飯菜給你奶端過來。」
這飯菜是特意給我奶留的,我奶不喜歡在外面喫飯。
我剛要去倉房,我奶就站了起來,她說,「不用端了,我去倉房喫就行。」
我奶說完這話,就去了倉房。
第二天中午,我爺就要去陳強家,我也要跟着去。
我爺說,「你跟着去幹啥?」
我說,「我去找小豆子玩。」
小豆子是陳強的兒子。
我奶說,「領他去吧,我正好收拾收拾屋子。」
我爺領着我去了陳強家,剛進院,我就聞到難聞的血腥味兒。
陳強家的倉房上都是血,一牆的血,觸目驚心。
陳強從屋裏出來,他笑着說,「叔,來了。」
我爺說,「嗯,來看看你爸。」
我爺又說,「這牆上的血是咋弄的?」
陳強幹笑兩聲說,「昨天晚上殺了只羊,我爸這病好了,我想着慶祝一下。」
我爺點了點頭,也沒多問。
陳強家有兩間住人的房子,東屋是陳老三住,西屋是陳強一家四口住。
陳強把我們領進了東屋,剛進屋,我就聞到一股兒腐爛味,很難聞。
陳老三就坐在土炕上,他眼神渾濁,骨瘦如柴,身上的皮都往下垂。
我爺坐在陳老三對面,他笑着說,「三哥,感覺身體咋樣?」
陳老三沒說話,甚至都沒看我爺,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心裏發慌。
陳強說,「我爸嗓子壞了,說不出話。」
-3-
陳強說完這話,用手拍了拍陳老三的肩膀,「爸,奎叔來看你了。」
陳老三這纔有了反應,他的眼球緩慢地轉動,最後看向我爺。
我爺臉上的笑明顯僵住,他對陳強說,「強子,我家裏還有點事,就先回去了。」
我爺說完這話,就拉着我往出走。
陳強也跟了出來,他說,「叔,留下喫個飯吧。」
我爺笑着說,「不喫了,家裏都做好了。」
我爺雖然臉上掛着笑,可他抓着我的手都在發抖,他嫌我走路慢,在陳強看不見的地方,直接將我抱起來走。
我說,「爺,你咋了?」
我爺的額頭上泛着虛汗,他沒說話,腳下的步子更快了。
等到了家,我爺才把我放下。
我奶遞給我爺一碗水,她說,「這是咋了?讓狼攆了?」
我爺靠坐在土炕上,他氣喘吁吁地說,「陳老三。」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問道:「陳老三咋了?」
我爺說,「陳老三怕是變成活死人了!」
我奶愣了幾秒,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神里帶着恐懼,「你看清楚了嗎?這話可不能亂說。」
我聽村裏的陳瞎子說過,活死人要喝血,喝血才能活着。
我爺點了根旱菸,抽了幾口,他像是回過神,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平靜,「八九不離十,我看見他脖子上有屍斑。」
我爺又說,「我現在才反應過來,陳強說他爸嗓子壞了,不能說話,那是因爲活死人不開口,開口就是盯上活人,活人必死!」
我奶愣了幾秒,她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老頭子,那可咋辦?」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也沒啥好法子,離他家遠點吧。」
我爺話音兒剛落,就聽見院門打開,隔壁的李嬸兒進院,她嗓門很大,在院裏就開喊,「叔,嬸兒,出事了。」
我奶去了院裏,「出啥事了?」
李嬸兒紅了眼睛,她說,「陳強家那小子死了,死在湖裏,人撈上來的時候,脖子上有個碗口大的血窟窿,那孩子才 7 歲,不知道讓什麼東西咬死了。」
小豆子竟然死了?
就在我感到發矇的時候,我爺從屋裏出來,他說,「人在哪兒?」
李嬸兒說,「在湖邊,村裏知道信的都去了。」
「那快去看看。」我爺說完這話,我們幾個人就去了湖邊。
湖邊圍了不少人,都在小聲議論着。
小豆子已經泡成巨人觀,像是個成年人,要不是他身上穿着那件花衣服,我都不敢信這是小豆子。
陳強哭得撕心裂肺,他哭着說,「兒啊,我的兒啊。」
「強子,人死不能復生,節哀。」
「是啊,節哀吧。」
「你可不能哭壞身體,秀蘭娘倆還指望着你吶。」
秀蘭是陳老三的媳婦,她現在大着肚子,聽說這兩天回孃家了。
要是知道小豆子死了,說不定咋傷心。
村裏人都在勸陳強,陳強說,「我媳婦還懷着孕,這事還麻煩大家別說,別讓我媳婦知道,等她把孩子生下來的。」
村裏人都連忙應和,答應陳強不說。
我爺往前湊了幾步,陳強下意識地把小豆子護在懷裏,不讓我爺看傷口。
我爺問,「強子,小豆子的喪事你看咋辦?」
陳強猛地抬頭,他瞪了我爺一眼,他說,「你想給我兒子做棺材?做棺材至少需要半個月,等你棺材做好,我媳婦早回來了,你安得什麼心?」
-4-
我爺不過是問了一句,就被陳強指着鼻子罵。
李嬸兒說,「強子,奎叔就是問一句,你別朝着奎叔發火。」
李嬸兒說完這話,又對我爺說,「叔,你別跟強子一樣的,他心裏難受。」
我爺皺了皺眉頭,沒再說話。
陳強哭了一會兒,他說,「小豆子年紀小,也不給他大辦,挖個墳就行。」
陳強是小豆子的親爹,他都這樣說了,村裏人也不好說啥,都幫忙挖坑。
李嬸兒又拿來兩米長的白布,要把小豆子包裹上。
陳強皺了皺眉頭,他只好把小豆子平鋪放到白布上,小豆子脖子上的傷口也暴露出來,到底是被什麼東西咬死的呢?
我爺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傷口看,陳強手腳很麻利,幾下就把小豆子包裹上。
坑挖好了,幾個人合夥把小豆子抬起來,然後放到坑裏。
村裏的老人站在墳坑旁邊,嘴裏不知道唸叨着什麼,等他念叨完,大喊一聲,「填土。」
幾個年輕的後生,把墳坑填上。
村裏的老人又找來一塊木板,又給陳強拿了毛筆,他說,「給娃的大名刻上,以後好投胎,說不定能投到秀蘭的肚子裏。」
陳強拿筆的手明顯抖了一下,他死死盯着木板看,像是要把木板看透。
陳強說,「寫墓碑這事不急,我把墓碑拿回家讓我爹寫,他寫字漂亮。」
陳強說完這話,就把木板和毛筆收了起來,村裏人也都沒說啥,都是勸陳強節哀。
陳強說,「都回吧,我想陪陪小豆子。」
折騰了這麼久,天都暗了。
村裏人也都紛紛散開,該回家的都回家了。
我奶說,「老頭子,走啊,還愣着幹啥?」
我爺說,「你先回吧,我等會兒回去。」
我奶急着回家做飯,就先走了。
我湊到我爺身邊,等着我爺一起走。
陳強見我爺不走,他說,「叔,我剛纔說話沒分寸,你別和我生氣,別和我一樣的。」
我爺搖了搖頭,他說,「沒事。」
陳強又說,「小豆子死得慘啊,都怪我,我沒照顧好他。」
陳強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幾聲烏鴉的叫,這烏鴉叫得瘮人,我還看不見烏鴉。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強子,我知道你孝順,但你爸的事,你做錯了!」
陳強愣了幾秒,一提陳老三,他就變了臉色。
陳強沒好氣地說,「我爸咋了?」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你爸是活死人的事我都知道了,那東西喝血,你養不住他,小豆子都被他害死了,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陳強愣了幾秒,他說,「胡說八道!我爸的病好了,他纔不是活死人,你少瞎說!」
我爺大聲說,「他脖子上有屍斑,你敢說你沒看見?」
陳強的手緊緊握拳,他說,「我媽死得早,我就一個爸,就算他是活死人,我也要養着他。」
我爺被氣個半死,他告訴陳強,「活死人不開口,他要是對你開口,那就是盯上你,你必死!」
我爺話音兒剛落,樹林裏就傳來幾聲烏鴉叫。
天已經黑了,只有月光能勉強看清人影。
從樹林裏走出來個人影,那人影越來越近,我爺皺緊眉頭,他直接把我抱起來,又朝着陳強喊:「快跑!」
陳強說,「跑啥?」
-5-
我爺把我抱回來,累得身上都是汗。
我奶把飯菜端上桌,她沒好氣地說,「咋纔回來?」
我爺氣喘吁吁地說,「老婆子,快把咱家的殺豬刀拿出來,掛在院門口。」
我奶的神色變得難看,她說,「讓你回家,你非得插手!」
我奶說完這話,就去倉房拿了殺豬刀,她把殺豬刀掛在院門口,又在屋門上掛了艾蒿。
我爺驚魂未定,他說,「陳強怕是凶多吉少,剛纔我看見陳老三了。」
我奶愣了幾秒,她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你說啥?那東西已經會走了?」
我爺點了點頭。
我奶說,「明兒,我去後溝山請陳道士,讓他過來幫忙。」
我爺說,「我去吧。」
我奶看着我爺說,「你要是出門,這事就得被陳強察覺,咱不能讓他知道這事。」
我爺沒說話,算是默認。
過了幾秒,我爺又開口說,「那活死人不成氣候的時候,連路都不會走,誰給他喝血?」
我奶瞬間瞪大了眼睛,像是想到了什麼。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秀蘭娘倆怕是已經死了。」
我奶咬牙切齒地罵道:「這個畜生,用活人養死人!」
我爺沒說話,他默默地抽了幾口旱菸。
這頓晚飯,我爺就喫了幾口,等到第二天早上,天剛矇矇亮,我奶就出門了。
家裏只剩下我和我爺。
我爺在院子裏劈柴,他一邊劈柴,一邊嘴裏小聲嘀咕着什麼。
等到傍晚,我奶纔回來,她還請來了陳道士。
陳道士身上揹着一個木頭箱子,裏面裝着他的東西。
我爺問,「陳道士,咱什麼時候動手?那東西已經會走路了。」
陳道士說,「等天完全黑就動手。」
我爺點了點頭,他說,「行。」
過了一會兒,天完全黑,陳道士從木箱裏拿出一個福袋,他說,「要想殺掉那東西,就得先把他引出來。」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你的意思,是讓我戴上這福袋,去把陳老三引過來?」
陳道士搖了搖頭,他說,「讓這小孩去。」
我爺瞬間急了,他大聲說,「不行!」
陳道士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我爺,他說,「這事我也不強求,但想殺掉那東西,只有這法子。」
我奶說,「我去行嗎?夏福年紀太小。」
陳道士說,「不行,那東西極喜歡喝童男童女的血,夏福只要把福袋掛在身上,那東西絕對傷害不了他。」
我奶猶豫了幾秒,她說,「那我們陪着夏福一起去總行吧?」
陳道士嘆了口氣,他說,「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你們要是不信我,那就另請高明吧。」
陳道士說完這話,就把福袋放回木箱裏。
我奶皺緊眉頭,看向我爺,等着我爺拿主意。
我爺低着頭,半天不說話。
我走到陳道士旁邊,拉了拉陳道士的衣服,「我去,我不害怕。」
說不害怕是假的,但陳道士要是走了,就ṱů⁽沒人能除掉陳老三。
我奶把我拉到懷裏,她說,「不許去,咱搬家。」
陳道士搖了搖頭,他說,「那活死人早就盯上你們家,逃不掉的,不信去你家院門口看看,是不是有厚重腳印。」
我奶不信,她就跑到院門口看,等她回來,臉色慘白。
不用說,也知道被陳道士說中了。
我爺把我拉到身邊,他囑咐道:「夏福,只要見到陳老三的人影,你就拼命往家跑。」
我點了點頭,陳道士把福袋掛在我的脖子上,他又囑咐道:「萬一被那東西追上,你就藏到陰影裏,他就看不見你。」
今晚的月亮很大,到處都有陰影。
我點了點頭,一個人離開院子。
我朝着陳老三走,這條路我非常熟悉,可走着走着,我就感覺身後發涼,好像有什麼東西跟着我,就藏在我的身後。
-6-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什麼都沒有。
我繼續朝着陳老三家走,真奇怪,平常這個時候,路上還會有人,今天咋這麼安靜?
我走到陳老三家院門口停下來,他倆的兩間屋都沒開燈,漆黑一片。
我瞪大眼睛,使勁兒往裏面看,連個人影都沒有。
我有點不敢進院,我撿起地上一塊石頭,朝着陳老三家玻璃砸去。
「啪」的一聲,玻璃碎了個窟窿。
屋裏還是沒反應。
就在我感到困惑的時候,我看見腳底下出現一個人影,那人影越來越長。
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就看見陳老三朝着我走過來,他張大了嘴巴,裏面空空的,像是一個黑洞,他朝着我喊,「啊啊啊啊!」
我被嚇個半死,腿都軟了,直接癱坐在地上。
陳老三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看,他那原本沒有任何表情的臉,此刻竟然露出詭異的笑,他朝着我撲過來。
我突然想起來,陳道士說過,藏到陰影裏,陳老三就看不見我。
我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連滾帶爬躲到牆根底下。
原本撲過來的陳老三,此刻撲了空。
他的眼睛緩慢地移動,從左轉到右,又從右轉到左,他在找我。
我害怕陳老三發現我,我趴在地上,躲在牆根陰影裏,一點一點往前爬。
直到距離陳老三十米遠,我纔敢離開陰影,我離開陰影的瞬間,我就聞到一股兒腐爛的臭味兒。
我不敢回頭看,我拼了命地跑。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跑進了院裏。
我家院裏已經掛滿了紅繩,紅繩上面還纏着鈴鐺,陳道士手裏拿着銅錢劍,嘴裏唸叨着什麼。
見我回來,他用銅錢劍將掛在我腰上的福袋取下來,然後綁在紅繩上。
陳道士對我爺說,「躲進屋裏,無論看見什麼,聽見什麼,都不能出來!一定要等我開門。」
我爺我奶點了點頭,他倆拉着我進屋。
我家屋裏也是貼滿了符紙,門上,房樑上都貼了。
我湊到窗戶旁邊,只見陳道士把手放到紅繩上,用手撥了一下,紅繩上的鈴鐺發出聲音,他嘴裏還唸叨着,「童男在,活屍來。」
陳道士連着撥動三次紅繩,那鈴鐺響了三次。
他每撥動一下,我就感覺後背發涼,屋裏發冷。
三聲鈴鐺結束,陳老三真的來了。
他佝僂着腰,就站在門口,眼睛死死地盯着福袋看。
陳道士就站在福袋後面,他把銅錢劍平着舉起來,用手撥動着紅繩,他嘴裏唸叨着,「童男在,活屍來。」
他每念一次,陳老三就往前走一步,他走路的姿勢很僵硬,手腳像是不聽他的使喚。
陳老三距離陳道士越來越近,只要陳老三的身體穿過銅錢劍,這陳老三必死。
陳道士突然提高一個音調,他喊道:「童ţū́ₑ男在,活屍來。」
陳道士話音兒剛落,陳老三就往前邁了一大步,身體已經貼在銅錢劍上。
突然,陳強出現在我家院門口,他大喊一聲,「爸!你回來!他們要害死你!」
陳強說完這話,就會用手去抓紅繩,紅繩上面掛的鈴鐺發出嘈雜的聲Ŧü¹響。
-7-
陳道士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他朝着陳強大喊道:「快住手!」
「你快把我爸放了,你要是不放,我就燒了這些東西。」陳強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對準紅繩就要點。
我爺在屋裏急了,他說,「我出去幫陳道士。」
我奶攔住我爺,「人家陳道士說了,不讓咱出去,你別去添亂!」
陳道士和陳強倆人僵持着,倒是那陳老三,像是恢復了神智。
他朝着我家水井走,然後坐在我家水井上,就那樣自然地坐着,眼睛掃視我家院子,東瞅瞅西看看,好像個活人。
陳道士說,「你快走,別在這裏添亂。」
陳強朝着陳老三喊,「爸,咱回家。」
陳老三像是沒聽見,他的眼神還是飄忽不定,不知道在看什麼。
陳道士被氣個半死,他說,「別喊他,他能聽見,你快走!」
陳強冷哼一聲,他直接無視陳道士的話,徑直走到陳老三面前,還用手輕輕拍了拍陳老三肩膀,「爸,咱回家吧。」
陳強話音兒剛落,陳老三那原本轉動的眼睛Ŧũ₈,突然停了,死死盯着陳強看。
陳強又叫了一聲,「爸。」
陳老三伸出乾枯的雙手,朝着陳強的脖子使勁兒,陳強沒有躲,他就站在原地,看着陳老三,「爸,咱回家。」
陳強話音兒剛落,就聽見「撲哧」一聲。
一把銅錢劍穿過陳老三心臟的位置,陳老三嗓子裏發出咕隆咕隆的聲音,整個人往後一仰,摔進了水井裏。
陳強瞬間瞪大了眼睛,朝着水井喊:「爸!」
陳強瞪着猩紅的眼睛看陳道士,他怒吼道:「你殺了我爸!我要你償命!」
陳強用蠻力去打陳道士,倆人扭打在一起。
我爺說,「這個混小子,我出去幫忙。」
我爺拿了根木頭出去,他幫着陳道士打陳強。
陳強像是瘋了,他從地上撿起石頭,狠狠砸在陳道士的頭上,陳道士的頭瞬間被砸出血。
陳強還沒有停手的意識,我爺從後面下手,打了他幾棍子。
幾棍子下去,這陳強就沒了動靜。
他的腦袋流了血,染紅了一片。
陳道士用手捂着腦袋,身上的衣服也都髒了,看起來很狼狽。
陳道士看了眼地上的陳強,嘆了口氣。
我爺說,「多謝陳道士了。」
陳道士從木箱裏拿出來一塊桃木,他把桃木掛在水井上,「這桃木要掛在這裏七日,七日後燒掉,把桃木灰倒入水井裏,這事纔算完。」
我爺點了點頭,「知道了。」
陳道士嘆了口氣,他說,「剩下的事我就不管了。」
陳道士說完這話就要走,我爺就問陳道士,「這院裏的紅繩什麼時候取下來?」
陳道士皺了皺眉頭,他又看了眼天,「半小時後。」
我爺點了點頭,「好。」
陳道士說完這話就走了,我爺總算鬆了口氣,他用腳踢了踢地上的陳強,「醒醒。」
陳強沒反應,我爺皺了皺眉頭,他把手伸到陳強鼻子前,驚恐地說,「沒氣了。」
-8-
我爺話音兒剛落,就聽見「轟隆」一聲巨響。
電閃雷鳴,下起了大雨。
雨點打在鈴鐺上,發出陣陣聲響,這聲響透着詭異。
我奶上前幾步,她把手伸到陳強鼻子前,又把手收了回來,「老頭子,這可咋辦?」
我爺說,「他……他咋死了。」
我爺嘆了口氣,他眉頭緊皺,一時間沒了主意。
雨越來越大,綁在紅繩上的鈴鐺響個不停,像是在催命。
我爺看着我奶說,「老婆子,你先領夏福進屋。」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你小心點,有事喊我。」
我奶把我領進屋,她把屋裏的窗簾拉上,不讓我看窗外。
我奶把被褥鋪好,她說,「夏福,過來睡覺。」
我點了點頭,鑽進被窩裏睡覺。
等我再次睜眼,已經是中午。
我聞到一股難聞的臭味兒,像是什麼東西腐爛了。
我跑到院子裏,就看見我爺坐在板凳上,默默抽着旱菸,我奶站在旁邊,也是一臉的哀愁。
院子裏的紅繩還掛着,沒有取下來,這紅繩的顏色紅得瘮人,像是被血浸泡過的。
我說,「奶,咋這麼臭?」
我奶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爺說,「老婆子,你領夏福先走,這院子沒法住人。」
我奶說,「你留下來幹啥?」
我爺用手指了指水井,「七天後我去找你們,你們先走。」
這難聞的臭味兒就是從水井裏傳來的。
我奶說,「要走一起走,你自己留下來算什麼事。」
我爺嘆了口氣,他把我拉到面前,用手摸了摸我的頭,我爺說,「夏福,跟你奶走,好好學習。」
我爺又說,「老婆子,你得把夏福領走,照顧好他。」
我奶紅了眼睛,她扭頭進了東屋,過了一會兒,我奶拎着幾個包裹出來。
我爺把驢車套好,他又把我抱上驢車,「走吧。」
我奶盯着我爺看,我爺揮了揮手,「快走吧。」
我奶這才把目光收回來,她趕着驢車帶我去三里村。
去三里村的路上,我奶一句話都沒說,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三里村是我奶的孃家,她還有個親弟弟活着,按照輩分,我要叫舅爺。
我舅爺家有兩個房子,一個他自己住,另外一個是他兒子住,他兒子去城裏打工,房子就空出來。
我舅爺殺雞招待我們娘倆,我奶說,「栓子,我得在你家住幾天。」
我舅爺說,「姐,你就放心住吧,這倆房子距離也近,有事你就喊我就行。」
我奶點了點頭,「行。」
喫完飯,我舅爺就回去了,家裏只剩下我和我奶。
我奶收拾院子,我幫忙收拾屋子。
快要天黑的時候,我奶就朝着窗外看,她還是擔心我爺。
我奶就說,「夏福,你把門窗關好,我去你舅爺家一趟,一會兒就回來。」
我猜我奶是要去見我爺,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奶從屋外面上了鎖,我看着她出了院。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奶纔回來,她鞋上都是泥土,袖子上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我沒敢多問。
-9-
連着幾天,我奶都是晚上出門,然後很晚纔回來。
我就問我奶,「奶,我爺啥時候來找我們?」
我奶愣了幾秒,她說,「快了,你爺快來找我們了。」
我奶說完這話,就把我拉到懷裏,她說,「夏福,你怕你爺嗎?」
我搖了搖頭,「不怕。」
我奶又說,「你爺變成啥樣,你都不怕?」
我說,「都不怕。」
我奶笑了笑,她摸了摸我的頭,「沒白養你,等過幾天,我領你去看你爺。」
我奶話音兒剛落,我就看見我舅爺進了院,他手裏拎着一隻殺好的公雞。
我奶說,「咋又殺雞,多浪費錢。」
我舅爺笑了笑,他說,「家裏也沒啥人,孩子也不在家,你好不容易來一次,多喫點。」
我舅爺人很好,就是有點殘疾,左眼看不見東西。
我奶說,「下回可別拿了。」
我奶說完這話,就把公雞拿到倉房裏,我舅爺陪着我玩。
過了一會兒,我奶把公雞燉好,把菜端上桌。
喫飯的時候,我舅爺說,「姐,晚上別出門,我聽村裏人說,最近不太平,已經丟了兩個小孩,現在家家戶戶都不敢讓小孩出門,可把夏福看好。」
我奶愣了幾秒,她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
我奶說,「有啥不太平的,估計跑出去瘋玩,過兩天就回來了。」
我舅爺皺了皺眉頭,他說,「可不是跑出去玩,聽人說村裏有活死人。」
我舅爺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里帶着恐懼。
我奶沒接話,她給我舅爺夾了雞肉,「多喫點,一會兒你陪我回趟家,我把雞肉給夏福他ŧű̂₎爺送點,你也幫他打打下手,我家房子快蓋好了。」
我舅爺點了點頭,「行啊。」
我舅爺因爲眼神不太好,村裏人都不找他幫忙,嫌他晦氣,尤其是蓋新房這種事,怕不吉利。
我舅爺還是很想去幫忙的。
喫完飯,我奶就把鍋裏剩下的雞肉裝到盆裏,我舅爺套好馬車,我奶說,「夏福,別亂跑。」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他們走後,家裏只剩下我自己。
我在院子裏玩了一會兒,很晚的時候,我奶纔回來。
她盆裏的肉還在,我就問我奶,「奶,我爺沒喫肉嗎?」
我奶把裝肉的盆放到桌子上,她說,「你爺沒喫幾口,都給你留下了。」
我奶說完這話,用臉盆洗手,她指甲縫裏都是血,我湊了過去。
我奶又說,「夏福,你別總悶在家裏,去和村裏的小孩玩,把他們領咱家來玩,咱家有糖球。」
不知道爲什麼,我感覺我奶看我眼神里帶着狡詐,她像是在算計什麼。
我說,「村裏的小孩都不出來玩,都在家裏待着。」
我奶瞪了我一眼,她沒好氣地說,「那你就去別的小孩家玩,把她們領出來。」
見我奶生氣,我也不敢說啥。
又過了幾天,我奶總是唉聲嘆氣的,脾氣也越來越不好,我那舅爺,我也好久沒看見了。
我說,「奶,我爺咋還沒來找咱們?」
我奶看了我一眼,她說,「我領你去看你爺。」
-10-
當天晚上,我奶就領我回了家。
我家的西屋亮着燈,剛進院我就聞到難聞的血腥味兒,院裏落滿了灰,還有蜘蛛網,看起來陰沉沉的,好像沒人住的廢棄院子。
我緊緊抓着我奶的手,我奶把我領進屋。
只見我爺坐在土炕上,他看起來死氣沉沉的,眼睛渾濁,四肢乾枯。
也不知道是不是屋裏的燈光發黃,顯得他身上有泛黃的虛影,像是將死之人。
我爺的眼睛緩慢地移動,最後落在我身上。
我奶說,「奎子,我帶夏福來看你了。」
我奶說完這話,還推了我一下,讓我上前幾步。
我有點害怕,緊緊抓着我奶的胳膊,我奶使勁兒把我的手掰開,她說,「怕啥?他是你爺,我去做點飯,你陪着你爺。」
我奶說完這話,就把我扔到我爺面前,我爺身上有股難聞的惡臭,這惡臭我在陳老三的身上也聞到過。
我害怕得要死,我剛想跑出去,就發現我奶把門關上,還把門上了鎖。
我大喊道:「奶,放我出去!我害怕。」
沒人回應。
我看見自己身後出現一個人影,是我爺。
我拼了命地砸門,但都無濟於事。
我爺站在我面前,緩緩地張開嘴,他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音,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恍惚之間,我好像看見陳強的臉。
我爺抬起他乾枯的手,掐在自己的脖子上,嘴脣緊閉,像是在跟什麼東西較勁。
突然,我聽見,「夏福」兩個字,從我爺的嘴裏吐出來。
我哇地一下哭了出來,我爺叫了我的名字……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