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之咒

女友是喫蛙博主。
靠着喫各種蛤蟆美食,我們的賬號漲粉飛快。
最初她百般不願,喫完還會催吐,可漸漸地,她開始沉迷這個味道,甚至懷孕後都無法戒掉。
我看着她趴在牀上,肚子圓滾滾的模樣,忽然想起一名網友的私信。

-1-
【你老婆不會是蛤蟆精吧?】
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我剛剛下播。
妻子張燕正喫飽喝足,趴在沙發上算着今天的打賞禮物。
從側面看,她四肢纖細短小,肚子卻喫得圓滾滾的,倒真像一隻肥大的蛤蟆。
也難怪網友會這樣問。
但做自媒體這一行的,最不能得罪的就是粉絲,我隨手回覆了一個謝謝支持,便不再理會。
誰知等洗完澡出來,那邊卻多了一大串消息。
【兄弟,我沒在跟你開玩笑!】
【別再喫下去了,你沒發現你老婆面相都變了嗎?】
【雖然離蛤蟆精還有一段距離,但離人已經很遠了!】
我頓時火了,直接回懟過去。
【你有病吧?你老婆纔是蛤蟆精,你全家都是!】
【兄弟,我不騙你,我們村就出過這種事。】
【蛤蟆精不是先天的,如果人類誤食太多的蛤蟆卵,就會受到詛咒,變成蛤蟆精。】
【不信的話你去看看,蛤蟆精睡着後,是用後背的膿包呼吸的,是不是真的你一摸就知道了!】
【我是好心奉勸你,蛤蟆精一旦變化完整,不僅一肚子蟲卵,還會喫人的!】
他嚴肅的語氣莫名滲人。
我後背一陣發涼,匆匆吹乾頭髮回屋。
張燕已經在牀上睡着了,肚子高高隆起,像是吹了氣的皮球。

-2-
說來也怪。
其實半年前,張燕的身材還很正常。
那時她剛剛辭職,做了一個喫播賬號,專門直播喫各種爆辣食物。
別人都聞風喪膽的變態曹氏,她眼都不眨一下,甚至連湯都喝完。
然而賬號的流量卻一直慘淡。
反觀一些喫魚卵子和豬菊花的博主,反而都大火起來。
於是我跟她提議,不如喫點博人眼球的東西,越獵奇的越好。
張燕一開始是拒絕的,後來被我說動,便在直播間清蒸了一隻蛤蟆,咬牙喫了下去。
當天一下播,她就衝到廁所吐了個昏天黑地。
可等看清楚直播間的人數,還有後臺鉅額打賞時,我倆眼睛都亮了。
於是後面,張燕就找到了流量密碼。
不僅獨創了蛤蟆蛋撻、蛤蟆綠豆沙,甚至蛤蟆糉子、蛤蟆奶茶。
賬號因爲獵奇流量暴漲,短短半年就突破了百萬粉絲。
張燕也越喫越起勁,從最開始的催吐,到後面逐漸開始享受這個味道。
甚至現在她還要求一定要找母青蛙,說裏面黑籽白油,味道更好。
眼見她肚子越來越大,我莫名想到那名網友的警告。
臥室裏一片漆黑,我屏住呼吸聽着身邊的動靜,心臟卻越跳越快。
安靜的房間裏,真的沒有張燕的呼吸聲!
怎麼回事?
我又把手偷偷伸向她的後背,卻摸到一個手心那麼大的凸起,不止一個,還在掌心輕輕跳動。

-3-
我忘了自己是怎麼睡着的。
第二天醒來,我第一時間扒開了張燕的衣服,她的後背光潔平整。
難道昨晚只是一場噩夢?
可我看着她圓滾滾的肚子,仍舊放心不下,拉着她去了醫院。
誰知這一檢查不要緊,張燕居然懷孕了!
而且已經兩個多月了。
我又驚又喜,醫生忍不住質問張燕:「你兩個月沒來姨媽,肚子也大了,難道就沒發現不對勁嗎?」
張燕倒是委屈,小嘴一抿:「我忘了,我還以爲是自己喫胖了。」
我趕緊帶着她去做彩超,可看到顯示屏上的畫面,醫生卻變得臉色煞白。
「怎麼了?」
張燕湊過去看了一眼,見上面是兩個湊在一起的小圓球,她也跟着瞪大了眼。
「我懷的不會是雙胞胎吧?」
「不是,」醫生擦了擦汗,打印了單子,「初步看的話,應該是八胞胎。」
我和張燕都愣住了。
其實結婚多年,我們一直都想要個孩子,奈何遲遲懷不上。
沒想到居然能一胎八寶。
張燕高興壞了,撲過來緊緊抱着我。
「老公,我們終於有孩子了!」
可我卻開心不起來,昨晚那名網友的話在我腦海中不斷迴盪。
現實又不是拍電影,怎麼可能一胎八寶?
何況我家也沒有任何多胞胎的基因。
所以我不禁懷疑,張燕肚子裏的,真的是孩子嗎?
還是……繁殖出來的蟲卵呢?
但看着她喜極而泣的模樣,我還是甩甩頭,把這個猜測拋到了腦後。
是啊,現實又不是拍電影,怎麼會有人懷蟲子呢?
還有詛咒什麼的,也太扯了。

-4-
回家ṱũ̂₀後,我和張燕開始約法三章。
第一,從今天開始,停掉直播,也不準再喫蛤蟆。
第二,一週後去醫院,孩子我們只留兩個,其他的按照醫生的建議生化。
第三,賬號交給我管理,以免看到惡評影響心情。
張燕沉浸在當媽媽的喜悅中,爽快地答應了。
爲表決心,她還主動扔掉了冰箱裏所有的蛤蟆。
我在賬號上公佈了她懷孕的喜訊,好在評論區大部分都在祝福,雖然有一部分嘲諷,但都被我刪除拉黑了。
打算退出時,那個賬號又跳了出來。
【你老婆懷孕了?】
【完了,詛咒已經開始了……】
【兄弟,你馬上帶着你老婆來找我,一切或許還來得及!】
我看着後面的一串地址,終於反應過來他是誰。
當時張燕流量爆火後,便要求我出去給她多找點蛤蟆。
但我們這裏地處乾旱,很少有這種東西。
我在網上到處詢問,最後在隔壁城市的一座小山村裏,找到了一戶專門繁殖蛤蟆的商販。
那個地址,跟這網友說的一模一樣。
我頓時明白了,心裏一陣火氣,直接點開語音。
【你說了這麼多,就是怕我們不買你的蛤蟆,讓你賺不了錢了吧?】
【還說什麼蛤蟆精,詛咒我老婆,趕緊給我滾蛋!】
我一頓輸出,然後迅速拉黑了他。
可就在我剛退出軟件的時候,就收到了鄰居阿姨發來的一段視頻。
視頻裏,張燕正坐在樓下的花壇裏,渾身泥濘地翻找着什麼。
攝像頭抖動,那頭傳來阿姨驚恐的聲音。
「小李啊,你趕緊回來吧!」
「你老婆不知道怎麼了,非要生喫蛤蟆!」

-5-
我腦袋嗡的一聲,掛了電話就匆匆往家跑。
到了單元樓下,果然看到張燕正蹲在綠化帶裏,渾身泥濘,一邊翻找一邊大喊:
「不對啊!我明明把他們扔在這裏了,都去哪了啊?」
「好餓,我好餓啊!快給我蛤蟆喫!」
一旁站着幾個看熱鬧的人,都被她瘋瘋癲癲的模樣嚇得不敢上前。
我趕緊衝過去拉住她,低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只見張燕神情扭曲,嘴角不斷地往兩側拉長,從正面看上去,幾乎佔據了整個下半邊臉。
乍一看,就跟蛤蟆一模一樣!
周圍已經有人掏出手機,我趕緊脫下外套罩住她的腦袋,把人連拖帶拽地弄回了家。
一進門,張燕就直奔廚房,在冰箱裏一陣翻找,終於找到她上次喫剩還沒扔的半隻蛤蟆蛋撻,抓起來就往嘴裏塞。
我被眼前這一幕嚇得不輕,看着她狼吞虎嚥地喫完,纔敢走上去。
「老婆,你沒事吧?」
「……」
張燕似乎已經恢復了理智,神情恍惚地坐在地上,呆呆地望了我一眼。
「我這是怎麼了?」
我回答不上來,只能上前將她抱住。
她身子抖得厲害,後背上有好幾個膿包一樣的凸起,隨着呼吸不斷起伏。
張燕也察覺到了,發瘋般地摸着自己的臉和身體,喃喃自語:「我現在是不是很像瘋子?我這樣會不會傷害到寶寶?」
她再也忍受不住,趴在我懷裏號啕大哭。
「怎麼辦老公?我好害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是不是得病了?」

-6-
「你沒病!」
「孩子也不會有事,別怕,我會救你們的!」
我只能不停地安慰她,把她抱到浴室洗澡,然後重新打開了那名網友的私信。
把他從黑名單里拉了出來。
【對不住兄弟,是我有眼無珠。】
【我今晚就去找你。】
發完消息,我迅速收拾了東西。
張燕從浴室出來,後背的膿包都消失不見,但嘴角還是沒有恢復,乍一看像是被人用刀劃開了一樣。
我給她戴上口罩,趁着夜色出了門。
目的地在隔壁的一座小山村裏,一路上走走停停,我們終於在天微微亮起時趕到。
車子開不進去,我根據之前的記憶,拉着張燕一路上山,終於找到了那座幾乎與世隔絕的村落。
蛙村。
這裏的人以飼養蛤蟆爲生,所以到處都是泥濘潮溼的山林。
往裏走了大概十幾分鍾,我看到一戶矮院牆,牆上被紅油漆噴着幾個大字——
「程兵蛤蟆基地。」
就是這裏了。
張燕敲了敲門,沒過一會兒,一個乾瘦的男人走了出來。
我立刻掏出了準備好的紅包,然後拉着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哭着哀求:
「求求你,救救我們吧!」
程兵把我們帶到了屋內,他指揮着張燕摘下口罩,又檢查了一下她的身體。
「還好,背後的膿包只是暫時出現,證明詛咒還沒有完全生效。」
我不理解,那些所謂的詛咒到底是什麼東西。
程兵什麼也沒說,只是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我。
照片裏,他身邊站着一個枯瘦如柴的女人,手臂又短又細,可肚子卻大得像是皮球,嘴巴不斷地朝兩側裂開,跟張燕的症狀看上去一模一樣。

-7-
「這是……」
不等我問出口,他先一步回答:
「這是我老婆。」
「三年前,她就是因爲受到詛咒,最後徹底變成蛤蟆精,救不回來去世了。」
張燕聽到這話,眼睛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我趕緊扶着她躺下休息,轉頭又一次給程兵跪下了。
我求他不管多少錢,一定要幫忙救救我老婆!
程兵把我扶起來,擺了擺手說:「你老婆命好,趕上這個時候懷孕了,一切就還來得及,我也不要你的錢,就當是我彌補當年的遺憾吧。」
在他的嘴裏,我逐漸瞭解到了關於蛙村的詛咒。
蛙村世代養蛙,也就是俗話說的蛤蟆。
但在藥學上,它又叫蟾蜍,是一味很好的藥材。
百年前這裏蟲災氾濫,多虧有這些蛤蟆捕食害蟲,才保住了村民們的糧食,村民們也靠着養蛙做藥材,養活了好幾代的人。
因此蛙村有個規矩,不能隨便喫蛤蟆。
即便是作爲藥材,村民們也是隻出售活體蛤蟆,沒有人敢隨便壞了規矩。
程兵說到這裏,幽幽地嘆了口氣。
「那年,我和我老婆剛結婚不久,她不知道怎麼就鬼迷心竅了,非要宰一隻蛤蟆嚐嚐,誰知一喫就上了癮……」
「等我們發現時,她已經滿肚子的蟲卵,模樣也開始朝着青蛙變化……」
我嚥了口唾沫,頭皮發麻地問:「那最後呢?她是……怎麼死的?」
程兵盯着我,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你見過被踩扁的蛤蟆嗎?」
整個圓滾滾的肚子都爆開,裏面的東西噴灑出來,只剩一層充滿膿包的皮。
蛤蟆精最後的下場,就是那樣。

-8-
「但她很幸運,因爲她懷孕了。」
程兵指着張燕的肚子,認真說道:「她體內的孩子需要營養,就會將體內所有的蟲卵都集中在肚子裏,最後隨着孩子一口氣排出來。」
「蟲卵一旦全部排出,她就能恢復正常。」
我倒吸了一口氣,想到最重要的事情。
「那孩子呢?孩子不會出事吧?」
程兵沉默了很久,最後拍了拍我的肩膀。
「孩子是吸引蟲卵的誘餌,最後肯定保不住的,但這是救她的唯一辦法,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吧。」
程兵出去後,我看着張燕思考了很久。
結婚多年,孩子一直是她的夢想。
爲了能懷孕,她堅持喝中藥Ŧũ̂ₓ,做鍼灸,甚至還嘗試過試管,都以失敗告終。
沒有人比我更明白,這個孩子有多來之不易。
可我不能放棄張燕。
我們在一起十年,她早就成爲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不能失去她。
一番掙扎後,我還是沒有把孩子的事情告訴張燕,只是囑咐她在這裏好好休息,一切都會好的。
而我們也在這裏住了下來。
程兵的養殖場很大,特意給我們騰出了一間空房。
他和他母親住在一起,那是個看上去很刻薄的老太太,學過中醫,偶爾還幫張燕把脈。
每次看完,她都會跟我們說:
「放心吧,孩子一切都好。」
就這樣,我們在這裏住了一個多月。
在這期間張燕也發病過很多次,爲了不打破蛙村的規矩,我會給程兵付錢,從他的養殖場買走青蛙,然後再由張燕做成各種美食。
一切似乎都在正常進行着,可我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9-
有句老話說得好,天上不會掉餡餅。
我不相信程兵會平白無故地幫我們。
這一個月來,我無數次給他塞錢,都被他拒絕了。
我不好意思白喫白喝,便想着在養殖場幫忙幹活,誰知我剛走進大棚裏,程兵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忽然臉色猙獰地讓我滾出去。
我嚇了一跳。
事後他向我解釋,說怕蛤蟆們聞到陌生的味道應激,所以當時才緊張到口不擇言,希望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連忙擺手說不會,可一回到屋裏,就嚇得坐在了地上。
雖然只是一瞬間,可我仍然無法忘記剛纔看到的一幕。
在那個燈光昏暗的大棚裏,一羣蛤蟆正在爭先恐後地喫着什麼,黏膩醜陋的身體堆積成了一座小山,而中間的……
似乎是一條人的手臂。
張燕推門進來,看見我一愣:「你坐在地上幹什麼?而且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她手裏端着一份剛做好的蛤蟆蛋撻,一邊喫一邊說:
「對了,剛纔我又讓程兵給我抓了幾隻蛤蟆,你記得去付錢。」
「真不知道這些蛤蟆喫的什麼,一個個都長得這麼肥,肉也這麼多!」
我看向她喫得流油的嘴,又回想起剛纔看到的一幕……
胃裏一陣翻滾,我直接吐了出來。
張燕徹底被我嚇到了,趕緊狼吞虎嚥地喫完,撲過來扶Ťú⁾住我。
「老公你沒事吧?要不要我找程婆婆給你看看?」
我趕緊搖頭,死死抓住她的胳膊。
「老婆,我們明天就走吧?」
她一愣,反問我:「走是什麼意思?去醫院嗎?」
我也沒多解釋,用力點了點頭。
「對,明天天一亮就出發。」

-10-
張燕顯然是有些不情願。
她最近喫蛙的需求越來越大了,留在這裏肯定更方便一點,再加上她身上變異的地方越來越多,也不願輕易出門被人看見。
但或許是我的臉色太過嚇人,她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回屋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
這裏的山路泥濘,加上樹林裏沒有路燈,很難在晚上找到下山的路,我守着張燕睡下,便死死盯着門口,打算就這樣等到天明。
越是安靜,我的腦袋就越是清醒。
此刻,無數個問題不斷湧進來:
那條斷臂是誰的?
程兵是殺人犯嗎?
那他幫我們的意圖到底是什麼?難道也想殺了我們嗎?
直到現在,我才逐漸意識到自己留下的選擇有多麼衝動,就因爲所謂的詛咒,這麼不清不楚地住在一個陌生人家裏。
出去之後我要立刻報警,可警察會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看了眼程兵房間早就熄滅的燈光。
一咬牙,拿起手機走了出去,直奔大棚!
蛤蟆本來就是白天睡覺夜晚活動,大棚裏的蛙叫聲此起彼伏,倒是掩蓋了我的腳步聲。
我打開手機,一邊錄像,一邊小心翼翼地靠近蛤蟆的食盆。
裏面早就空空如也,什麼都不剩。
我猜到這個Ťū₋結果,轉身剛要走,卻看到角落裏巨大的冰櫃。
這種潮溼陰冷的地方,放一個冰櫃幹什麼?
我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順着手電筒的燈光往裏看。
然而這一眼,把我嚇得汗毛豎立,差點直接尿出來!
裏面居然放着……一具屍體!
而且這屍體的模樣看着非常眼熟,似乎在哪見過。
我大腦飛速旋轉,終於想起那個在程兵照片上出現的女人。

-12-
是他死了三年的老婆。
而此刻,屍體的四肢都消失不見,就連肚子也乾癟了下去,看上去像是被掏空了一樣。
難不成是被……
我回頭望了一眼個個都膘肥體壯的蛤蟆們,再也忍不住,直接吐了一地。
這人真他媽是個變態!居然把自己老婆的屍體餵給蛤蟆喫!
事不宜遲,必須馬上走!
我再也顧不得天有沒有亮,迅速衝到屋裏,拉起張燕就要走,然而推門的瞬間,卻見她臉色煞白地坐在牀上,大腿根上正不斷地往外流着什麼。
「老公,怎麼辦?」
張燕的聲音顫抖,哆哆嗦嗦地看着我。
「我的肚子好疼,好像要生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第一反應就是——
怎麼可能?
都說懷胎十月,這纔剛過一個多月,怎麼可能就要生了?
「去醫院,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我衝過去抱住她,卻被一把推開。
張燕疼得臉色煞白,不停地在牀上打滾。
「不行,我疼得受不了了!你快去找程婆婆,她是中醫又有經驗,她肯定能幫我的!」
我站在門口邁不開腿,一旦驚動了程兵,我們可能就走不了了!
可即便下山,開往最近的醫院也要 4 個小時,難道就要看着張燕這樣受苦?
最終我還是沒硬下心來,衝出去叫醒了程兵和程婆婆。
程婆婆一看張燕的肚子,瞬間就變了臉色。
「去打盆熱水來!她這是要生了!」
我徹底懵了,還好程兵反應快,趕緊出去打了熱水,還在屋內鋪好了新的牀單。
張燕的腿上已經見了紅,疼得渾身打顫。
我心裏也跟着一陣絞痛,趕緊把胳膊伸過去讓她咬住。

-13-
慘叫聲一直持續了一個多小時。
隨着張燕一聲無力的嘶吼,我看見她隆起的肚子迅速乾癟,有什麼東西順着雙腿噴湧而出。
程婆婆手疾眼快,抓起一旁的盆子接住,一臉欣喜地往外喊:
「兒子,成功了!」
「好多蟲卵啊!這下肯定夠用了!」
程兵一聽這話,立刻激動地跑了進來,寶貝似的抱着那一盆腥臭的東西。
「等到了!我終於等到了!」
我懶得理他們的瘋言瘋語,趕緊查看張燕的情況。
她虛弱地昏睡了過去,然而後背上的膿包和臉上開裂的口子卻依舊存在。
怎麼回事?
不是說產下那些蟲卵之後,詛咒就會消失嗎?
爲什麼一點變化也沒有?!
我衝過去揪住程兵的衣服:「你他媽是不是騙我!詛咒爲什麼沒有消失?!爲什麼我老婆還是這副模樣?!」
「因爲詛咒她的人還沒有復活啊……」程兵看着那盆蟲卵,笑得詭異,忽然狠狠踹了我一腳,冷聲道:「不過,你們怕是沒機會看到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追過去就要揍他,卻見程婆婆正朝着張燕走過去,我趕緊回來護在她前面,死死地瞪着她:「滾遠一點,你們想幹什麼?!」
程婆婆嘿嘿笑了兩聲,忽然抄起一旁的塑料桶,直接把裏面的東西潑到了牀上。
聞到味道的瞬間,我意識到不對。
是汽油!
「你們已經沒用了,去死吧!」
她抓起一旁的火柴點燃,就朝着我們扔了過來。

-14-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我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迅速撲到張燕身上,擋住迅速燃起的火焰。
一陣灼熱從我後背傳來,衣服噼裏啪啦地燒起來,幾乎要把皮膚燙熟!
我疼得死死咬住牙,把張燕護在懷裏抱起,打算往外走。
誰知程婆婆卻鐵了心要滅口,居然抄起了一旁的鐵鍬,大喊一聲,就臉色猙獰地朝我劈過來。
「你他媽瘋了吧!」
我閃躲不及,重重摔在地上,用手護住張燕的頭,趕緊擋在她身上。
肩膀上頓時傳來鑽心的疼,鮮血順着胳膊往下流,我疼得差點直接暈過去。
他奶奶的,這死老太婆怎麼這麼有勁兒?
張燕逐漸醒了過來,看見眼前的一幕,驚恐地瞪大了眼,趕緊想把我推開。
我撐着胳膊,把她抱得更緊。
這一切都是因爲我考慮不周,才帶着她落入現在這個圈套裏,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她,我沒有做好一個丈夫的責任。
所以我豁出命也不能讓她受傷。
我把頭埋在張燕的耳邊,小聲交代:「車鑰匙我放在你的口袋裏了,一會兒我托住她,你就朝外跑,不要回頭,趕緊離開這裏。」
「老婆,是我對不住你,沒能幫你解開詛咒,還害你跟着我一起受傷,你一定要好好的!」
說完這些話,我猛地爬起來,拼盡全力朝着程婆婆衝過去。
她又要抬手,卻被我死死摁住手裏的鐵鍬。
我拽着她往火坑裏撲,朝着身後的張燕大喊:「就是現在,快走!」
誰知程婆婆忽然陰險一笑,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朝着我的肚子就紮了過來!
千鈞一髮之際,身後忽然有什麼東西急速撲過來,直接把程婆婆撲倒在地!

-15-
藉着火光,我看清楚了那個身影。
居然是張燕。
她手腳並用地爬到程婆婆身上,像一隻巨大的人形蛤蟆。
「啊啊啊!」一陣悽慘的尖叫傳來。
還沒等程婆婆反應,張燕就張開幾乎要咧到耳朵根的大嘴,死死咬住她的脖子。
她似乎還想反抗,可張燕四肢都退化的矮小纖細,無論她怎麼揮舞手裏的匕首都砍不到。
我震驚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張燕像是瘋了一樣,後背的那些膿包瘋狂地蠕動,不停地撕咬着程婆婆的臉和脖子,直到她沒了氣息倒下去。
「夠了!停下!」
我大聲呵斥她,整間屋子已經火光四濺,張燕滿臉是血地回過頭,臉上的表情又憤怒又驚恐。
來不及思考,我脫下外套罩住她,轉頭就朝着外面衝。
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藉着微光,我拉着張燕一路衝到山下,直到鑽進車裏纔算是鬆了口氣。
好在程兵沒有追來,我趕緊啓動車子。
「走!我們去醫院,然後報警!」
張燕卻忽然拉住了我的胳膊,滿臉驚恐地搖頭:「不行!țûₙ不能去!我現在這個模樣,一定會被大家當成怪物的!」
「我不會讓別人說你的。」
我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承諾。
可她還是搖頭,掰開了我的手。
「老公,你走吧,你別管我了,我這個樣子已經沒臉見人了,孩子也沒了,我後半輩子都毀了……」
我趕緊抱住她,也忍不住掉了眼淚。
「這個模樣又怎麼了?你照樣是我老婆,孩子沒了可以再要,只要我們倆還好好的在一起!」
就在張燕爲了我撲上程婆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她了。

-16-
開車到最近的鎮上,張燕依舊不願意見人。
我去藥店買了一些消毒用品,又買了一些喫的喝的,都放在車上,然後簡單處理了一下自己的傷口。
前面就是回家的路,可我坐了很久,最後還是掉頭回了蛙村。
發生在我和張燕身上的一切,都已經不是自然科學可以解決的事情了。
無論程兵的目的是什麼,但所謂的「詛咒」一定是真的,就像他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沒有變回原樣,是因爲立下詛咒的人還沒有復活。」
這就說明,是有解開詛咒的辦法。
所以我得回去調查清楚,只要有能讓張燕變回來的機會,我就要牢牢抓住。
在山下一直等到天黑,確保張燕的身體沒有任何不舒服,我叮囑她在這裏等我,然後把車鑰匙留下,重新下了車。
來回走過兩趟,我已經對程兵的家有了記憶。
悄悄地摸索回去,我趁着夜色翻牆進了院牆,然後直奔大棚裏面。
可原本吵鬧的大棚,此刻卻寂靜無聲,飼養蛤蟆的池子裏空空如也,什麼東西都消失了。
不對!
最中央的池子裏,還有十幾只蛤蟆!
準確來說……是蛤蟆卵。
它們被放在一個形狀奇怪的凹槽裏,乍一看像個【大】字而最上面則放着一個圓圓的東西,不像是活物。
我嚥了口唾沫,走近一看——
居然是冰櫃裏的那顆人頭!
此刻她同樣擺放在玻璃箱中,因爲長期冷凍的原因,看上去沒有任何腐爛,兩隻灰白的瞳孔正一眼不眨地盯着我。
我雙腿打顫,趕緊後退了一步。
這下我終於看清楚,那個凹槽居然是一個人的形狀,而除了人頭以外,其餘蟲卵飛快地往其他位置遊動,看上去就像是會動的四肢一樣!
那場面……實在太過詭異!

-17-
然而就在我與那人頭四目相對的時候,我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眨了一下。
不會有錯!
她真的眨眼了。
她不是死了嗎?
即便我已經做了心理準備,可是看到這一幕仍舊是汗毛豎立,壯着膽子再次把手電筒對過去。
「你……你他媽到底是什麼東西!」
然而我話落的瞬間,寂靜的大棚裏,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是……徐蘭。」
我腦袋嗡的一聲,死死盯着聲音的來源,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逐漸變冷。
是那個頭顱。
那個頭顱開口說話了。
她到底是人是鬼!
我轉身就想跑,可忽然想起程兵那句話,又猛地轉頭看過去。
此刻的徐蘭,明明是一具屍體,卻仍舊能開口說話,這不正是他口中所說的復活嗎?
一番思想鬥爭後,我再次咬着牙走過去,哆哆嗦嗦地開口問:
「你是要復活嗎?那你知道解開詛咒的辦法嗎?」
「詛咒……」
徐蘭不斷地重複着這句話。
想起張燕可憐的模樣,我鼓起勇氣,轉頭朝着那顆頭顱跪了下去。
「你是程兵的妻子對吧?」
「當年你喜歡喫蛤蟆,卻誤食了蛤蟆卵,最後被詛咒成了蛤蟆精,現在我老婆的情況跟你一樣,可她是無辜的!你能不能救救她,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
誰知聽到我說這句話的徐蘭,卻忽然笑了起來。
她的聲音咯咯作響,隨後發出陰惻惻的輕語。
「喜歡喫蛤Ŧūₕ蟆?」
「咯咯……他是這麼告訴你的嗎?」
緊接着,在徐蘭嘴裏,我聽到了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故事。

-18-
三年前,徐蘭被父母說媒,嫁給了程兵。
程兵靠着飼養蛤蟆爲生,這一行不算賺錢,但徐蘭圖他爲人老實,脾氣也溫順。
跟着這樣的男人,是能過日子的。
然而這個想法,成了徐蘭這輩子最走眼的一次。
程兵的確是個溫柔的人,可太過溫柔就等於軟弱,沒有擔當。
這個家裏不只有程兵一人,還有他的母親程婆婆。
因爲早年喪夫,程婆婆對程兵事無鉅細,同樣也掌管着家裏的所有權力,雖然上了年紀,可她仍舊是一個說一不二的性格。
而程兵也靠着「我媽只有我了」這句經典名言,對程婆婆的話言聽計從,從未有過反駁。
結婚半年後,徐蘭的肚子一直沒有反應。
程婆婆會一點中醫,號脈一看,原來徐蘭的身子太過陰寒,不易受孕。
徐蘭自己倒覺得無所謂,現在這個社會,有什麼是醫生治不好的?便讓程兵帶自己去省城的醫院看看,然而這一舉動卻遭到了程婆婆的極力反對。
「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跟不產卵的蛤蟆有什麼區別?」
「還想着花錢去城裏?我看你是想跑吧!」
「養一羣蛤蟆還知道產卵賺錢呢!養你有什麼用,白喫家裏的飯!」
程婆婆一氣之下將徐蘭鎖在了飼養蛤蟆的大棚裏,不允許程兵給她送飯,更不允許解開她。
她這一舉動原本就是在氣頭上,看着自己兒子老老實實地聽自己的話,氣也消了大半,正巧要外出採買飼料,就下山去了一個月。
誰知道程兵居然真的如此聽話!
整整一個月,無論徐蘭怎麼哀求怎麼苦苦保證,他都沒有解開鎖鏈,甚至連一塊饅頭都沒有丟給她。
無數個夜晚,程兵聽着徐蘭虛弱的求饒,都趴在門口心疼得掉眼淚。
可他骨子裏已經懦弱到沒救了。
他怕解開鎖鏈會引起程婆婆的不滿,硬是這樣關了徐蘭一個月。
等程婆婆回來,大罵兒子一根筋,趕緊往大棚跑!
可等把徐蘭拖出來的時候,兩人都被眼前這一幕嚇傻了。
只見徐蘭滿嘴是血,骨瘦如柴,居然還沒餓死!
原來這一個月裏,她都在跟蛤蟆搶食,實在搶不到了,就乾脆生喫身邊的蛤蟆,硬是這樣撐了一個月。
人雖然被帶出來了,可徐蘭自此瘋瘋傻傻,而且喫不進去任何東西,只願意喫蛤蟆。
漸漸的,她的模樣也開始發生變化。
嘴角向兩側開裂,四肢變ţü₃得短小纖細,肚皮溜圓,幾乎要爆開。
又一次她匍匐在地上,程兵還真以爲是哪裏來的巨大蛤蟆。
他太過害怕,加上前一夜醉酒,沒有看清,居然抄起一旁的鐵鍬,就朝着徐蘭砸了下去。
徐蘭哀嚎一聲,整個脹大的肚皮就這樣爆開!
她就這麼被一鐵鍬拍死了。
徐蘭死後,程兵開始整日渾渾噩噩。
他恨自己軟弱,恨自己鬼迷心竅一切都聽程婆婆的,恨自己動手打死了老婆。
於是他把徐蘭的屍體放在了冰櫃裏,不斷地懺悔,直到聽見那個人頭開口說話。
徐蘭說,如果想要復活她,就把自己僅存的四肢餵給那些蛤蟆,再找一個人把蛤蟆喫下去,等生出蛤蟆卵,她就可以復活。
於是另一個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19-
聽徐蘭講完,我的內心震驚又憤怒。
震驚天底下居然有程兵這樣軟弱的男人,憤怒則是覺得,這件事情明明是他們一家人的事,爲什麼非要牽連上我們?
張燕又做錯了什麼?
「所以怎麼樣才能解開詛咒?」
我喘着氣問她,然後蹲下身子。
「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踩爛你這顆頭,你這輩子都不要想再復活,大家一起同歸於盡……」
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去威脅這樣一個不人不鬼的東西。
然而沒等我說完,大門忽然被一腳踹開。
「放開她!」
是程兵。
他臉色煞白,手裏握着一把大砍刀,對着我就衝了過來。
「我不會再讓你們碰我老婆!」
嘿!真他媽大言不慚!明明傷害她最深的就是你吧!
我後背上原本就有傷口,拼盡全力撲到一邊才勉強躲過他的攻擊,身子摔在溼黏腥臭的地板上,轉頭一看,正對上徐蘭灰白的眸子。
一眼差點兒嚇得我站不起來。
眼看程兵又要撲過來,徐蘭忽然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
我瞪大了眼,眼看砍刀就要劈到頭上, 猛地往一側翻身,然後手腳並用地抱住了撲過來的程兵。
他劇烈地掙扎着, 我幾乎使出了喫奶的力氣,腿死死地扣住他的腰, 胳膊則是勒住他的脖子, 逼迫着他轉向一側。
「放開我!你放開我——啊啊啊啊!」
就在他躺在我剛纔摔下來的那個位置,面對面的朝着徐蘭時。
忽然爆發出一陣激烈的慘叫。
我死死咬着ẗū́ₖ牙, 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卻看見了無比恐怖的一幕!

-20-
只見徐蘭坐了起來。
一個頭顱,加上蟲卵連接起來的身體,就那樣宛如氣球一般,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
「程兵……老公……」
那些蟲卵鑽進頭顱的切口裏, 她的整個腦袋都搖搖晃晃, 不斷朝着程兵湊過去。
然而下一秒, 徐蘭忽然張開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了程兵的脖子。
鮮血四濺, 我也被這一幕嚇傻了。
手和腳趕緊鬆開, 我連滾帶爬地挪到一側,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事。
徐蘭像是瘋了一樣, 不斷地啃咬着程兵的脖子和腦袋。
一邊咬, 一邊發出憤恨的聲音。
「我恨你我好恨啊!」
「你不是說你愛我嗎?你爲什麼那麼聽你母親的話?你爲什麼那麼懦弱?!」
「我告訴你,根本沒有所謂的詛咒, 是我自己想把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反正在你們這個家裏我連一隻蛤蟆都不如, 蛤蟆都有飯喫,我卻只能喫那些泔水!」
「我恨你這一切都是因爲你,你有什麼資格復活我?!」
「去死, 去死,去死!!」
尖叫聲持續了很久,直到外面透進來一抹陽光……
天亮了。

-21-
我麻木地站起身子,擺在我眼前的是程兵被咬斷的身體,以及徐蘭的一顆頭顱。
他們都安靜地擺在那裏, 昨晚瘋狂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噩夢。
我沒忘記徐蘭對我說的話。
當初我摔在地上, 他在我耳邊說了一句。
「等我死後, 希望你能帶我離開這裏。」
我強忍着恐懼, 脫下外套包起她的頭,然後一把火點燃了這個房子。
下山時我路過一處斜坡,山坡上長滿了漂亮的花,從這裏望過去, 山下的風景山清水秀。
我想,應該就是這裏了吧。
我把徐蘭的頭埋在了這裏, 將這個悽慘又恐怖的故事,一同深深地埋進土裏。
下山時,張燕早就在路口等着我了。
她從車上下來,站在晨曦中, 臉上的怪異都恢復如常,哭着朝我撲過來。
詛咒終於解除了。
一切至此,塵埃落定。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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