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之路早已被某種東西入侵。
成佛後，我知曉一些祕密。
楊戩當年沒有攻打花果山。
佛祖成聖時，從孔雀腹中出來，誰能確定那是佛祖本人呢？
-1-
花果山水簾洞內。
楊戩口吐鮮血，奄奄一息倒在我面前。
我剛要幫他療傷，他卻不管不顧，拼命說道，當年他根本就沒帶人去攻打花果山！
這話讓我的動作一緩。
他的樣子不像撒謊。
可攻打花果山的人不是楊戩，又會是誰。
「我被關在三界之外，這些年你們看到的楊戩並不是我！有某種東西正在替換掉漫天神佛。」
說完，他提着的最後一口氣也消散了。
我努力想要救活他，可任憑如何，他已經死得徹底。
以楊戩的本事和法身，誰能把他逼到這般地步？
可惜，他再無法回答我。
我注意到他最後那句話，有東西在替換掉漫天神佛！
是什麼？
我把他的屍身埋在谷底，隨後駕着筋斗雲飛上天庭。
當年花果山一戰沸沸揚揚，天上不可能沒人知道。
南天門，我最先遇到巨靈神。
當年花果山之戰，有他。
他高大的身軀向我彎腰行禮：
「大聖，所爲何事？」
我問他，當年下界時，是否有二郎真君。
巨靈神想了想，點點頭表示確認。
我又問他，當時有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
他思索半天，突然說了件事。
我和楊戩對打時，太白金星手持皁天旗，將整座花果山統統遮住。
太白金星？
我飛身離去，很快，來到太白金星的宮殿內。
開門見山，我問他當初爲何要遮住花果山，有什麼不能讓旁人看到的？
「沒什麼，只是怕驚擾玉帝而已。」
他擺擺手，輕描淡寫。
我冷笑道：
「你並非怕驚擾玉帝，而是怕別人發現，當時居然有兩個二郎神！」
太白金星眼神閃躲，不敢看我。
我再三追問，可他依舊躲躲閃閃。
再問下去也沒意義。
爲了不打草驚蛇，我並沒當場翻臉。
拱拱手，我轉身離去。
而就在那一刻，我居然看到了最不該看到的人！
楊戩躲在太白金星的宮殿內！
-2-
我裝作看不到，離開宮殿。
現在可以確認，這件事背後果然有陰謀。
楊戩死在我的花果山，天上卻還有個楊戩。
果然，有人替換了他！
但還有一個問題，當初爲何要讓假楊戩來攻打花果山？
因爲就算派真的，我相信也沒啥區別。
除非……
我想到一種可能。
當時天庭內部出了情況，他們不敢讓真的楊戩來！
而此戰過後，真正的楊戩也被設計關到三界之外。
我踩在雲朵上，遙望九天。
三界之外，是什麼樣子？
正尋思着，我忽然聽到下方人間傳來呼救聲。
我連忙向那裏衝飛過去。
荒山野嶺處，男子倒在地上，瑟瑟發抖。
他對面則是位農家打扮的女人，但這個女人眼睛血紅，指甲如刀，很明顯是妖怪。
「大膽！」
男人命懸一線之際，我的金箍棒率先殺到，只一棒，就將那女妖打死在地。
「多謝神仙老爺！」男人連連磕頭拜謝。
我扶起他，讓他早些回家去。
男人走後，我用金箍棒扒拉着那妖怪的屍體。
我總覺得她有點面熟。
在哪見過呢？
想了好半天，我腦子裏忽然轟隆一聲！
這是白骨精！
她不是早就死了嗎？
-3-
沒錯，就是她。
可她當初就被我打死，爲此，我還和師父吵了一架。
我隱隱感覺，不僅天上神仙有祕密，我這條西行之路，貌似也不簡單。
轉動心思間，我踩着筋斗雲，來到另一處地方。
李家莊，我打死過蟒蛇妖的地方。
我找到李老漢，一別十多年，他顯老了不少，腿腳更加不利索。
「大聖，沒想到老漢還能再見到您，感謝您當時幫我們除掉了大蟒蛇。」
李老漢見到我，很是高興。
寒暄了幾句，我問他，這些年村子裏怎麼樣，蟒蛇死後，再沒什麼妖怪來吧。
老漢樂呵呵地說，這些年一切都好，也沒什麼妖怪。
他忽然停頓了一下，問出一句讓我意想不到的話。
「大聖，當年您打死蛇妖后，怎麼過了幾天又回來把那蛇妖屍體帶走了？」
我啞然失笑，正要向他解釋……
等等！
我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帶走蛇妖屍體的那個人，是我？
我什麼時候回來過！
我連連擺手：「李老漢，當年你沒看錯？是我回來了？」
老漢點點頭。
我又問：「那我師父師弟他們呢？」
老漢忽然皺起眉頭，疑惑道：
「什麼師父師弟？」
我有些着急：
「我師父唐僧，兩個師弟，一個豬頭，一個大鬍子。」
老漢想了半天，終於開口，說出讓我毛骨悚然的一句話。
「大聖，您當初是一個人來的，也是一個人走的，哪有什麼師父師弟？」
-4-
「哐啷」——
茶碗被我失手打落。
我猛地起身盯着李老漢。
這一瞬間，我甚至懷疑他是妖怪變的。
他被我瞅得不自在，表情顯得有些無措，不知是哪裏說錯話。
我再次和他確認，當初來到村莊時，真的只有我一個人？
得到的回答還是一樣。
我倆又去找了其他村民。
那些村民認得我，知道我就是幫他們降妖的大聖。
可所有人都一口咬定，當初只有我自己。
我焦急道：
「當初我師父師弟還和大家聊過天，你們一點都不記得？」
看到他們茫然的目光，我泄了氣。
他們看起來沒有撒謊。
那問題就嚴重了。
我們師徒四人來。
他們卻只記得我一個人。
離開村莊後，我飛身在附近轉悠半天。
催動火眼金睛，也沒發現村裏有任何妖氣或是破綻。
也許我ťṻ⁰應該去找師父和師弟們，把這件事告訴他們。
這時我在半空中突然發現，前方有一座飄滿霧氣的山峯。
我想起來了，過了七絕嶺李家莊，前面便是霧隱山，我打豹子精的地方。
在那我們曾救過一家人。
我想知道，他們是否也同李老漢一樣，忘記了師父。
-5-
霧隱山內，我尋到那戶人家。
敲響柴門，從院裏走出一個男人，正是我救過的樵哥。
樵哥看見我，身形怔住，隨後驚喜地朝着屋裏喊：
「娘子，你看誰來了，是大聖。」
我微笑着進院。
這些年過去，樵哥也已步入中年。
隨後他們兩口子端出齋飯，請我入座。
飯不急着喫，我先問他倆，還記不記得師父師弟們。
樵哥點點頭：
「自是記得幾位恩人，當初多虧了大聖，還有唐長老和沙長老、豬長老。」
我放下心來，看來他都記得。
我又問了當初在豹子精手裏是怎麼把他倆救出來的，他倆回答也和我的記憶對得上。
看來他這沒問題，李家莊那羣人出問題了。
我眼神隨便在屋裏掃着，卻沒見到那位盲老太太。
「你娘不在嗎？」
剛說完，我就後悔地閉上嘴。
多年過去，可能老人家早就離世，我貿然提起，總歸不太好。
然而……
樵哥古怪地看着我：
「大聖，您見過我娘？」
我放下的心瞬間提起！
這叫什麼話！
當時我們最先遇到的就是樵哥老孃——盲老太太，這纔有後面的事。
他居然問我見沒見過他娘。
接着他不自然地說道：
「我娘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您確定見過？」
我頭皮嗡地縮緊！
那我當時見到的是什麼東西？！
-6-
不對不對！
我連忙和他對着細節，從我們化緣遇到盲老太，再到救出他們，每一處我都講出來。
這兩口子對望一眼。
「大聖，可我娘確實在我小時候就過世，當年真的沒有我娘。」
我眯起眼睛，問他：
「你娘叫什麼名字？去世於哪年？」
他想了想：
「我娘本名柳淑，二十二年前便已過世。」
好，那俺老孫便去查個明白！
我知道，他倆應該沒有騙我。
這樣說來，當初那段記憶裏多出的盲老太究竟是誰，倒是值得說道了。
我告別兩人，直接來到地府。
身上佛光普照間，路過的無數小鬼都得到解脫，它們感激地對我行禮。
閻王和判官看到我，笑呵呵地迎了過來。
「躬迎大聖……」
我直接走到生死簿那，也不客套，對他們說：
「幫我查個人，霧隱山下，女子名叫柳淑，死於二十二年前。」
判官不敢怠慢，忙催動生死簿翻看。
我等待着結果。
突然！
判官摔倒在地，全身猛烈顫抖。
我連忙把他拉起來。
「出了什麼事？」
判官臉色瞬間蒼白，目光呆滯道：
「一個普通凡人，怎麼會死了兩次？！」
我們都愣住了。
-7-
閻王一把抓過生死簿，緊張道：
「什麼意思，生死簿上怎會有這樣的情況！」
我忍住衝動，耐心問判官：
「死了兩次？都是哪年？」
判官緩了半天，這才說清，他剛纔翻看生死簿，發現柳淑死於五年前。
剛要合上薄本，他卻注意到，那個柳淑的名字跳了一下。
變成死於二十二年前！
無數歲月裏，生死簿上從沒出過這種事。
閻王也是異常緊張，生死簿事關地府，由不得他不上心。
當即下令，命黑白無常去人間霧隱山查探。
我心裏忽然有個猜測。
叫停無常，我對閻王提出建議：
「霧隱山不用去了，我懷疑人間各地都有這事發生，只不過你們沒有特意關注。」
閻王指着無常：
「那你倆就按照大聖所說，去探查人間各地，我要知道，是否還有人死了兩次。」
無常領命，直奔殿外。
經歷這幾件事後，我的心情忽然平靜下來。
反正已經夠亂了，天界地府人間，都有詭異之事。
這些事背後一定有個共同的祕密！
告別閻王，臨走時我反覆和他們說，無常那邊查出線索第一時間告訴我。
返回人間，我掐訣唸咒召喚來黃巾力士。
我對力士說：
「去找淨壇使者和金身羅漢……」
話說半截，我又加上一句。
「對了，還有廣力菩薩，你去通知這三人，就說大師兄在唐王那等着他們！」
說完，我直奔大唐而去。
-8-
長安比起十年前，寺廟佛音更加遍佈。
我在雲層之上俯視着下方百姓。
都說取回真經可普渡衆生。
可我怎麼覺着，這世間，幾卷經書也未必管用。
前方皇宮，唐王專門修建講經殿，這些年與我師父總是待在此處。
師父見到我很開心，他慈祥地看着我，溫柔笑着。
就像父母在看歸家遊子般，只關心遊子胖了還是瘦了。
不多時，三位師弟也火急火燎趕來。
八戒吭哧着大步跑去抱住師父，沙師弟和小白龍在後面一臉無奈。
這一幕，讓我的心徹底安頓下來。
晚間唐王設宴，席上大家都聊了各種這幾年的情況。
我默默聽着，看來他們的日子比較安穩，並沒出現古怪。
唯獨小白龍，我注意到他期間有好幾次想對我說什麼。
飯後，我和小白龍在後花園散步。
「剛纔看你欲言又止，怎麼了？」
小白龍沉默良久，這纔對我說：
「有件不算怪事的怪事。
「半年前西海震盪，岸邊百姓受災，我便趕過去治水。
「當時是冬季，海水冰涼。結果……」
他揉了揉額頭，喘口氣繼續說道。
「恍惚間，我竟然發現，海水不知在何時變成溫水了！」
-9-
我對他說：
「正值海底震盪，水溫會變化也不算奇怪吧。」
小白龍指着旁邊的魚池，隨手點出團寒氣。
「大師兄你看，就算溫度變化，也是需要時間的。可那時，瞬息間海水就變了，我就像做夢般恍惚。」
我沉思片刻，點頭道：
「這確實奇怪。」
誰知小白龍卻出乎意料道：
「不！大師兄，我想說的怪事並非這個。」
我有些驚訝，這都不算怪事嗎？
小白龍目光緊緊盯着池水和金魚，緩緩開口：
「水中生物，對於生活的水域環境是很敏感的。
「但這半年，我總感覺格格不入，卻說不上來。」
說着，他忽然再次施法，手心聚集出大團水球，然後扔在池裏。
「嘩啦！」
這時有條金魚不知爲何跳出水池，看了我們一眼，又沉回水底。
小白龍忽然激動道：
「對！這像這樣！我們的世界就像這水池，那海水，來自三界之外！」
-10-
三界之外……
楊戩死前也說過，這些年他都被關在那裏。
都說跳出Ŧůₒ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可誰能跳出去呢。
我又想起那個名字——六耳獼猴。
他的來歷一直是謎。
佛祖當年說六耳是四大靈猴之一。
可我知道，並不是這麼回事。
六耳的情況，我最清楚。
拍了拍小白龍，我示意他放鬆些，別想那麼多。
我不希望師父師弟們也被怪事牽扯。
夜晚，我們難得再次睡在同一間房內。
八戒捂着大肚子憨憨道：
「還是和你們睡一塊踏實。」
我吹滅蠟燭：
「呆子，快睡吧，別擾了師父休息。」
很快，鼾聲響起。
但最能睡的八戒反而在牀上翻來覆去。
我走過去小聲責怪，怎麼不睡覺。
八戒指向牆邊：
「猴哥，牆邊那個彌勒佛塑像，看着有點瘮人，我總覺得他是活的。」
我順着方向看去，果然有一尊彌勒像，笑眯眯地杵在那。
我進來時還沒發現。
師父被我倆的聲音驚醒，睡眼惺忪地問道：
「徒弟，你倆聊什麼呢。」
我掐了八戒一下，讓他趕緊睡，轉頭回師父話：
「八戒看見牆邊那個彌勒像不舒服，這呆子都成佛了，竟還口無遮攔。」
師父聽完，也往牆邊看去。
下一刻他整個人坐了起來！
「我這房間內，壓根沒擺過彌勒像！」
-11-
我馬上反應過來，糟了！
「保護師父！」
我下意識對着八戒喊了一聲。
全然忘記，師父成佛了，似乎不太需要八戒的保護。
取出金箍棒，我渾身炸毛，咬牙切齒地對着那尊古怪佛像。
我現在很生氣，師父和師弟是我最親近的人，今天難得相聚，絕不許任何妖魔鬼怪來放肆！
揮棒就要砸下，不承想，那佛像動了。
我們眼睜睜地看着佛像搖身一變，成了個黃眉和尚。
居然是取經路上的老熟人。
「黃眉童子！」
師父倒是隨和，開口問道：
「黃眉，你不在彌勒身邊，深夜來此何意？」
我冷冷地盯住他，我可沒有師父的好脾氣，如果黃眉拿不出像樣的理由，我必須打他一頓。
黃眉雙手合十：
「諸位別生氣，我只是開個小玩笑，我是來找鬥戰勝佛的。」
找我？
大晚上的，他能有什麼好事找我。
我讓三位師弟留在屋裏照看師父，拎着黃眉走出房間。
「哐當！」
我直接將他摔在石板上，「有屁快放。」
他揉了揉屁股，爽朗道：
「孫猴子，你至於這麼對待我這快要死的人嘛。」
黃眉似乎永遠都是笑呵呵的，很像他的主人彌勒佛。
嗯？我聽出他話裏的不對。
「你說你是快要死的人？」
他嘴角彎起：「我不信你這段日子沒看出三界的怪異。」
「走，換個地方說話。」
我滿腹疑惑，帶着黃眉遠離師父那間房子。
園林涼亭內，我倆相對而坐。
黃眉把玩手裏的佛珠，隨意道：
「今晚，我至少有三句話要說。」
我差點被他逗笑，快死的人了，還挺樂觀。
「說吧。」
他把臉湊過來，緩緩道：
「第一句，我不是黃眉，我從頭到尾都是彌勒佛！
「第二句，靈山早有問題，當年佛祖成聖被孔雀吞入腹中，可再次出來的，並不是如來佛祖本人。
「第三句，有喫的嗎？」
我白了他一眼，自動忽略掉第三句廢話。
但前兩句，卻讓我震驚的同時勾起無數好奇心。
看來他知道些什麼。
他擺擺手：
「夜還長着呢，我慢慢給你講。」
-12-
許多年前，如來成聖之日，諸佛在場。
彌勒爲如來座下弟子，親眼看見孔雀飛來，一口將如來吞進腹中。
但是彌勒卻瞬間看到，在孔雀吞下佛祖前，它的肚子裏還有個佛祖！
然而，最後從腹中出來的，卻只有一個。
之後的歲月裏，彌勒遇見一個和尚，也讓他確定了，當年是有兩個佛祖。
彌勒遇見的那和尚，正是他自己！
那個和尚和彌勒一模一樣，他還說，是彌勒假扮的他。
倆人糾纏了許久，彌勒硬是看不破他的來歷和真身。
無他，因爲那個和尚和自己簡直就是一個人。
最後，彌勒計上心來，假意認輸，當作他的黃眉童子。
這麼多年，黃眉想方設法地要弄明白真相。
直到他隱隱感覺，不單是自己被那個和尚替換掉身份。三界還有其他人也被替換身份！
於是，黃眉在西行之路上幻化出小雷音寺，就是爲了對上取經人。
因爲諸天神佛都在關注取經，他這麼一鬧，就是爲了暗示其他人——
我知道你們的祕密！
-13-
我聽完黃眉的講述，站起身反覆在亭子裏走來走去。
「替換……」
那個楊戩不就是被另一個楊戩替換掉。
這幾天的事在腦中不停交織碰撞。
我刻意讓自己靜下心。
慢慢分析後，我逐漸有了眉目。
姑且先稱死在花果山的楊戩爲真楊戩，太白宮殿的楊戩爲假楊戩吧。
兩個楊戩，兩個彌勒，對了，還有當年真假美猴王。
如果很多人都有另一個假的自己。
那麼——
我看到早已死去的白骨精就有了解釋，當年我打死的只是其中一個白骨精。
還有李家莊那些村民，他們的村莊是真是假？
我想，我們師徒去的李家莊，和現在的李家莊，未必是同一個。
對了！樵哥的老孃，盲老太太。
這個老人在生死簿顯示死過兩次。
人怎麼能死過兩次呢？
除非有兩個人！
兩個完全相同的人！
甚至還有小白龍說的海水，一片冷水，一片溫水。
就連海水也有兩個！
轟！
我心中之前那些疑雲瞬間散去！
-14-
從目前線索來看。
首先，其實那些替換的人，未必知道自己是假的。
因爲李家莊那些人，還有樵哥，都並沒有撒謊。
他們已經不是原來那批人，但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這件事。
所以才導致我和李家莊村民們的記憶有些對不上。
這樣就可以說得通。
比如太白金星宮殿裏的楊戩，可能在他心裏，覺得自己纔是真的。
比如黃眉遇到的彌勒佛，可能打心眼裏也覺得自己是真貨。
「怪不得……」
我喃喃自語感慨道。
正想着，不遠處突然飛來個沙彌。
沙彌面色平靜，越過我走到黃眉身邊。
「阿彌陀佛，黃眉童子，佛祖喚你速回靈山。」
黃眉依然呵呵笑着，只不過笑容裏帶點苦澀。
「你瞧，我到底是沒喫上飯。」
說完，灑脫揮袍，任由沙彌將他帶走。
我看着他倆消失在雲端。
如果那些替換的人，逐漸知道自己是替換者，那會發生什麼呢？
殺人滅口！
怪不得黃眉說自己快要死了。
他死後，真正的彌勒佛就只有一位。
我眼睜睜看着他倆消失天邊。
我在考慮要不要試着救他。
見死不救並不是孫悟空的風格。
但是……
我何時說過自己是孫悟空。
我捂着臉，笑出眼淚。
哈哈哈，信了，終於全信了！他們都以爲我是孫悟空！
我全想起來了！
-15-
我從皇宮回到花果山。
這裏依然熱熱鬧鬧，猴子猴孫們見我回來，不停地跳着。
馬猴將軍稟報我，昨天黑無常來了，還在後山等着。
哦？看來黑無常有什麼發現。
我讓猴羣把他帶來水簾洞內。
黑無常穿過瀑布，步伐有些急匆匆。
我卻比他還急，率先問道：
「巡查人間這麼快？都發現什麼了？」
黑無常語氣快速對我說，他走遍各地，每當見着有百姓死去，就回到地府拿生死簿對照查詢。
他們探尋到，死了兩次的人，大有人在！
正當他要去找閻王上報，卻只看見倒在椅子上的閻王屍體。
黑無常見慣了無數屍體。
然而他驚恐地發現，閻王居然像是被嚇死的！
我骨碌站起身，挖了挖耳朵：
「你……你剛說什麼？」
我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這可是閻王，地府無數鬼魂掌控在他手中。
他被嚇死，開什麼玩笑！
黑無常有些尷尬：
「大聖，閻王當時的狀態，和我在凡間見到那些被嚇死的人，很像，所以就……」
「所以你就判斷是嚇死的？」
我哼了一聲，怎麼也不信是這個死法。
想了想，我對他說，現在跟着他回地府看看。
黑無常有些膽怯：「我……我不敢回去。」
我只覺無語，堂堂無常老爺，就這點膽量。
不由分說，我抓着他來到地府。
到了閻羅殿，黑無常傻了眼。
閻王正好端端地在那坐着。
他聽黑無常說自己死了，氣急敗壞地給了無常一巴掌。
「哪來的幻覺！我什麼時候死了？」
黑無常委屈道：「可當時判官也看到了。」
說着，他指向地府判官。
出乎意料，判官表情疑惑，像是不知道黑無常在說什麼。
我瞬間懂了，就這麼一天時間，閻王和判官也被替換掉。
我輕輕在黑無常耳邊說道：
「把你心裏的不解和疑惑忘掉吧，就當之前是幻覺。」
說完，不再搭理閻王他們，徑直出殿。
-16-
長安城中，人聲鼎沸，煙火氣十足。
這幾天我跑遍天上地下，經歷真與假，現在卻感覺只有人間纔是相對真實的。
我扮作富家翁模樣，隨意在街上溜達。
路邊商鋪，一間古玩店內的場景吸引我的注意。
我看到有Ṫù₂個ṭűⁿ穿着布衣的窮書生，拿着一幅畫在對掌櫃說些什麼。
而那掌櫃，手裏也拿着一幅畫。
離遠看，這兩幅畫居然差不多。
我來了興趣，走入古玩店。
掌櫃的不耐煩地對窮書生說：
「走走走！拿幅假畫就來騙人。」
窮書生不甘示弱：
「我這是祖傳的真畫！你那纔是假的。」
我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懶洋洋地湊到他倆旁邊，瞧着兩幅畫。
看了一會兒，我明白了。
我對他倆說，這兩幅畫都是真的。
畫家作畫之後，將一張紙分爲薄薄的兩份，這兩張畫能賣兩次價錢，何樂不爲呢。
他倆還是有點不信，我說：
「你看這兩幅畫，是不是一張墨深，一張墨淺。」
「果然是這樣。」掌櫃的驚呼。
我得意道：
「就你這見識，還開古玩店呢。」
沒想到掌櫃的卻大手一揮將門關上，捋着鬍子對我笑道：
「你這潑猴的火眼金睛，不是也沒認出我來嘛。」
我後退兩步：「你是？」
掌櫃的和窮書生搖身一變，竟然是玉帝和黃眉！
「黃眉，你沒死？」我上前抓着他看了看。
他搖搖頭：「也許那些替換者還不想暴露，所以並沒有殺我。」
玉帝冷哼道：「那些假貨，他們設計了多少人，連我外甥楊戩，也被他們害死！」
我眼皮一抬：「你都知道了？」
玉帝氣憤道：
「你這潑猴，這幾天到處跑，你以爲只有你知曉？我早就發現，三界在逐漸被替換。」
「那你打算怎麼辦？」
玉帝拿起畫卷：
「畫可以兩張都是真，人豈能有相同兩個？我打算召集那些沒被替換的神佛，把冒牌貨們都除掉。」
我轉頭看向黃眉：
「你們這倆老東西，這麼多年應該分辨出誰是冒牌貨了吧。」
黃眉點點頭：
「最先被替換的就是如來佛祖，然後還有老君、太白金星、楊戩、哪吒、觀音……」
他滔滔不絕說了一連串，都是三界的大人物。
-17-
我揉着腦袋頭疼道：
「這些人可都不好對付。」
玉帝自信道：「那也無妨，他們人少，這些年，神佛只被替換掉一部分。」
我沉默ŧŭₙ許久，終於開口：
「何時動手？」
「按照人間歲月，半年後，這期間，我還要暗中聯絡其他神仙。」
我點點頭，時間應該差不多。
他倆走後，我悄悄溜進皇宮。
師父還在那誦經，對於我的出現一點也不驚訝。
我問師父，普渡真經還有多久結束。
「再有三個月便可。」
我點點頭，時間來得及。
就在我拜別師父，要走出去時，師父卻突然小聲似無意地說道：
「你和悟空，都是我的好徒弟……」
我沒回頭，卻開心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
玉帝說還有半年，那我默默等待就好。
這期間，我從大唐出發，重走了一遍西行路。
我見到一個又一個老朋友。
當再次回到李家莊時，李老漢小心翼翼地問我：
「大聖，您上次說您是和師父師弟一起來的，可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回想，也想不起來。」
我扶着他隨意道：
「沒事，你的記憶纔是對的，真正的你們，見到的只有孫悟空一個人。」
「啥？啥叫真正的我們？」
李老漢百思不得其解。
我默默笑着，也沒解釋。
看來真實世界的百姓們，已經回來了。
之前取經之路九九八十一難，我遇到的妖怪、百姓，還有我自己，都是一場寫好劇本的演戲而已。
-18-
臨近日期，我回到花果山。
水簾洞內，我躺在石牀上，百無聊賴地逗着一個小猴子。
「小猴子，假如本大王是假的，你會怎麼樣？」
小猴子邊撓癢邊說：
「不可能，大王對我們這麼好，你就是真的。」
我輕彈他的腦殼，這小猴崽子，感情誰對他好，誰就是真的吧。
拍拍小猴子，我讓他先出去玩會兒。
洞裏只剩我自己，我緩步走到洞後瀑布，一躍而下。
我把楊戩的屍體埋在這裏。
而現在，我看到谷底空無一物。
唉。
我嘆息着，有時候真假很難定義。
真的以爲自己是假貨。
假貨又以爲自己是真的。
就比如這楊戩吧。
別人都以爲死在花果山的纔是真楊戩。
這不過是陷入慣性思維了。
其實我在太白金星宮殿裏看到的，纔是真楊戩！
-19-
今天，凌霄殿蟠桃宴召開。
這次我倒是有了一席之地。
席間，各路神佛都前來這裏，我把師父也帶來了。
酒過三巡，玉帝舉起酒杯，朗聲道：
「諸位！我要告訴大家一件事情。」
所有人都停止說話，齊齊看向玉帝。
「其實漫天神佛中，有很多人被替換了，那些替換者來自虛假世界！」
「譁」——
神仙們竊竊私語起來。
玉帝走下寶座。
「三界之外，還有一個虛假的三界，這麼多年，那個虛假世界的人，不停地想要來到我們這個世界，於是他們便替換掉我們認識的每一個神仙。」
說完，玉帝摔下酒杯，天宮內瞬間有大部分神佛站在他身後。
「如來、楊戩、老君……」
玉帝說出一長串名字，接着喊道：
「他們便是冒牌貨！原因我和黃眉早已和你們說過，今天諸位便滅了Ṱù⁺他們！」
「慢着！」
不合時宜的聲音出現。
是師父。
「唐三藏你要幹什麼！」
玉帝喝道。
師父譏笑地瞅着玉帝等人，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貧僧也要說一個祕密。
「如來佛祖、楊戩、太白金星他們這些所謂的替換者，其實是真正回家的三界神佛。
「而你們這些人，纔是曾經替換過別人的冒牌貨！」
-20-
無數年前，三界量劫出現，有一方虛假的世界入侵三界。
這方世界的來歷無人知曉，卻有種可怕的能力，那就是以假亂真！
虛假世界自身演化成無數神佛，它把三界的神佛都趕了出去，趕到三界之外。
這方假世界籠罩住三界，干擾了衆生心智，讓他們陷入迷惘中。
所以衆生的記憶有時會出現偏差。
那是因爲，他們時不時會迴歸真實世界，時不時又捲入虛假世界。
釋迦牟尼在三界外修行無盡歲月，終於悟出真經。
真經，顧名思義，可去假還真。
真經是對付虛假世界的最好武器。
於是迴歸三界的計劃就這麼展開了。
釋迦牟尼通過真經回到三界。
在他的接應下，逐漸有原本的神佛迴歸。
他們替換掉虛假世界的冒牌貨。
釋迦牟尼成爲如來佛祖，金蟬子變爲唐三藏。
那塊石頭，則是孫悟空。
孫悟空是跳出三界之外的人，於是在佛祖和老君的安排下，西遊開啓。
西遊表面是爲了普渡衆生。
實則是讓唐三藏取得真經後, 正大光明地在三界傳頌。
真經的力量, 可以對抗虛假世界，讓三界衆生擺脫迷惘, 更可以喚回那些三界外的神佛。
所以不僅其他人在演，唐三藏也在演。
他前世的金蟬子, 性格不羈, 敢說敢做。
所以唐僧的溫柔軟弱，都是裝出來的，只爲麻痹其他人。
孫悟空因爲脾氣火爆，至情至性，不適合演戲。
這時，六耳獼猴出現了，六耳同樣是跳出三界的猴子, 並且心思極重，比孫悟空適合表演。
於是佛祖和悟空上演一出真假美猴王。
孫悟空暫時退回三界之外，六耳獼猴繼續扮演着他。
六耳爲了更加逼真，主動封存部分記憶, 瞞過所有人。
-21-
師父的故事講完, 玉帝等人早已說不出話。
「我們, 我們怎麼可能是假的！」
玉帝等人暴跳如雷。
師父摔碎酒杯，果斷開口：
「動手！」
此時的他, 重新恢復本來的性格。
佛祖、楊戩、哪吒、太白、閻王、彌勒等人紛紛出手，與冒牌貨們戰場鬥法。
假玉帝獰笑道：
「你們就算ţù₈再厲害, 可終究就這麼幾人。」
我搖搖頭：「誰說就這麼點人？有些人還等着找你們算賬呢！」
師父雙手合十, 唸誦真經。
九重天之上，突然裂開一條貫穿星河的通道。
真正的三界神佛，遍佈滿天地出現在那裏！
孫悟空扛着棒子站在前面, 其他人也都帶着無盡憤怒看向下方冒牌貨們。
師父招手道：
「把我們的世界奪回來！」
巨大金箍棒橫掃而下，我和孫悟空一同殺入戰場。
「俺老孫來也！」
後記
三界真假之戰以勝利作爲結局。
我們奪回了三界後, 各路神佛都有要事需要去做。
虛假世界帶來的影響還要再花費些時間去除。
花果山頂，師父欣慰地看着我和孫悟空。
孫悟空從耳朵掏出金箍棒，就要遞給我。
「六耳, 俺老孫發現，你比我當這個鬥戰勝佛合適嘿，要不咱倆換換, 以後我當六耳。」
我連忙擺手：
「你快打住！我纔不當什麼齊天大聖鬥戰勝佛呢，這些年演戲都夠壓抑了, 我要重新當回自由自在的六耳獼猴。」
孫悟空撇撇嘴，眼神里很是羨慕我。
但是沒辦法，誰讓我立功了，我有優先選擇權, 嘿嘿。
師父握住我倆的手：
「你倆無論誰是悟空，誰是六耳，都是爲師的驕傲。」
時光荏苒，我自由自在地過了五百年。
我忽然想到, 把取經過程寫下來，倒也蠻有意思。
我扮作凡人，請了個先生幫我寫書。
那位先生不愧有身好țű̂⁵文采，在他的構思下, 九九八十一難竟好像在書裏重演一樣。
我讚歎道：
「吳先生，這本書，就用您的名字落款吧。」
– 完 –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