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那晚,我在 KTV 偶遇了暗戀的男神。
只花五百塊,我就短暫擁有了他。
我把他買回家,陪我牽手、擁抱、睡覺。
後來才知道,那張明碼標價的協議背面。
寫滿了他的願望清單。
-1-
高考結束那晚,班級在 KTV 聚會時。
我偶遇了宋聞禮。
他跟在一羣男模後面。
鶴立雞羣般,好看得很扎眼。
「宋聞禮,」有同學認出他,「你這是……兼職男模啊?」
可能是光線的緣故,宋聞禮臉色白得近乎透明,「是。」
「不是吧,平時看着傲得不行,高考完就下海?」
「宋聞禮,」有女生湊上前問他,「點你一次要多少錢呀?」
「你就別想了,人家可是要考華清的準狀元,肯定貴得要命。」
衆人的調侃帶了點奚落的意味。
平日裏倨傲、淡漠、高不可攀的學神,忽然間低入塵埃。
任誰都想趁機踩上一腳。
我不知道宋聞禮沉默的幾秒鐘裏,都在想些什麼。
只見他輕聲笑了笑,「不貴,五百。」
他看向在座的同學,曾用三年時間挺直的傲骨,在這一刻,緩緩彎向了世俗。
「同學們,有人想衝嗎?這可是學神。」
「姜早啊!」
「姜早不是喜歡宋聞禮嗎?」
「五百塊不貴,姜早,你給他開個單唄。」
「就是,要是我男神出來賣,我肯定包月!」
宋聞禮的視線落了過來。
對視的那秒,我心臟狂跳,用了好一會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好、好啊。」
表白被拒的第七天。
我只花了五百塊,就短暫地擁有了宋聞禮。
可真像是在做夢啊。
-2-
印象中,這是我第一次離宋聞禮這麼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比幾天前更瘦了。
我很緊張,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酒。
可我酒量真的很差勁。
喝醉後,我委屈巴巴地扯着宋聞禮的衣角。
「你爲什麼不喜歡我?」
「你有喜歡的人了是嗎?」
「你打算什麼時候談戀愛啊?」
宋聞禮表情有些無奈,卻還是有問必答。
「保密。」
「有。」
「不知道。」
音樂暫停的瞬間,我剛好問了他第四個問題。
「宋聞禮,我給你錢,你能親我一下嗎?」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我把他衣角攥得皺巴巴的。
「好不好?」
視線裏,宋聞禮的喉結悄然滾動。
他說,「好。」
然後掏出了收款碼。
我頭暈得厲害,仔細數着小數點,又轉了五百塊。
「可以了嗎?」
宋聞禮沒有回答我。
他用行動代替了回答——
脣上一軟,蜻蜓點水般的吻,青澀,溫和,在周遭震耳的起鬨聲中逐漸升溫。
奇怪。
這一瞬間,我卻莫名想起了被宋聞禮拒絕的那天。
那天,我鼓足勇氣跟他表白。
宋聞禮很溫柔地說着抱歉,「你很優秀,但我暫時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實在抱歉。」
「祝嬈同學,祝你金榜題名,前程似錦。」
很真誠的拒絕。
宋聞禮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回過神,吻已經結束了。
可一想到宋聞禮也會收別人的錢,像這樣去吻別的女生,我就覺着胸口悶的喘不過氣。
「宋聞禮,你很需要錢嗎?」
「嗯。」
我深吸一口氣,藉着酒勁做了決定。
「你跟我走吧。」
「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不要親別的女生,好不好?」
-3-
聚會結束,宋聞禮跟我回了家。
出租車裏我悄悄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好涼啊,而且太瘦了,握上去的那一刻,我腦中莫名出現一個詞:
形銷骨立。
「宋聞禮,你應該多喫點肉。」
他沒吭聲。
從我的角度,能夠看見他眉頭緊鎖,臉色很難看。
他已經保持這個表情一路了。
是……後悔了吧?
當宋聞禮喊出「停車」兩字時,我心裏一顫。
還是要反悔了嗎。
然而。
我還沒來得及詢問,他已經下車,吐在了路邊的垃圾桶裏。
「宋聞禮,你沒事吧……血!」
「你吐血了?」
那抹鮮紅很是刺眼。
宋聞禮將我推遠了些。
平復了好一會,他接過我遞去的紙巾,「有點暈車。」
「可你吐血了。」
他垂眼,「腸胃炎犯了,老毛病。」
宋聞禮有胃病,這我上學時就知道。
「要不還是去醫……」
「走吧,」他漱過口,又用消毒溼巾仔細擦了手,才主動牽起我。
「回家。」
我的心臟因爲那兩個字顫了顫。
-4-
回家後,宋聞禮給我泡了蜂蜜水。
卻沒能緩解我的酒意。
「宋聞禮。」
我試探性地握住他的手,然後,塞進去六百塊錢。
「我算過了,牽手加接吻,是六百塊。」
剛剛的出租車裏,宋聞禮塞給我一張費用明細。
牽手一百,擁抱兩百。
接吻一次五百,超過一分鐘,按兩次計算。
幸好我爸在老家有礦產,有點小錢,不僅給我買了這套公寓,還會時不時轉我幾萬當作生活費。
養他到開學應該沒問題。
宋聞禮垂着眼,點頭。
「行。」
他睫毛很長,垂着眼時,濃密的睫毛能夠遮住所有情緒。
收了錢。
宋聞禮親得很痛快。
他將我的手圈在掌心,慢慢,改爲了十指相扣。
也再不是 KTV 裏淺嘗輒止的吻。
撬開脣齒,一寸一寸地掠奪,溫柔地佔有。
我緊張得要命。
甚至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全程被動地扯着他衣角,在心裏數着秒。
一秒,兩秒。
超時要加錢的。
第 59 秒,我輕輕推開了他。
宋聞禮偏着頭,保持着剛剛吻我的姿勢,頓了兩秒。
竟給我一種,他也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
「那個Ťűₔ……」
我臉紅得厲害,「59 秒了,再親,就要加錢了。」
因爲我的錢,還想留着有更貴的用處。
掃了眼微信裏剩餘的四位數零錢,我腦袋一熱,輕聲問他。
「宋聞禮。」
「你、陪睡的價格是多少呀?」
-6-
宋聞禮勾脣。
「抱歉,我沒有這項服務。」
「如果我加錢呢?」
他笑,「也沒有。」
「只陪我睡覺,什麼都不做,一晚五百,成嗎?」
宋聞禮猶豫了幾秒鐘,還是再次爲金錢折了腰。
他換上了我爸的舊睡衣。
我爸不算胖,但衣服穿在宋聞禮身上還是鬆垮得厲害,少年清瘦的肩骨撐起落拓的輪廓。
看得人莫名心疼。
他是有多瘦啊?
一米八多的身高,看起來竟也就一百出頭的體重。
收了錢,宋聞禮默默上牀,躺在了我旁邊。
我手腳並用地抱了過去。
頭暈得厲害,我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小聲問他,「宋聞禮——」
「嗯?」
「你很缺錢嗎?」
「是。」
「你要錢做什麼?」
「救人。」
我本想問他要救什麼人,男人還是女人,可眼皮卻像是灌了鉛,怎麼都睜不開,很快便陷入沉睡。
抱着宋聞禮睡覺很舒服。
我體熱,他身上涼冰冰的,湊得近了,還能聞到很清爽的皁角香。
這一夜格外的漫長。
我做了很多夢,斷斷續續,但好像都與宋聞禮有關。
高一那年,他作爲新生代表上臺發言。
那時,他還沒有這麼瘦,但已經足夠的高,穿着白色的夏季校服站在臺上。
乾淨,明朗,意氣風發。
像一棵橘子樹。
我在臺下遠遠望着,都好像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橘子Ṱû₄香。
又夢見宋聞禮替我解圍。
我高一時,青春期瘋狂地長胖過,剛開學時,班裏偶爾會有男生拿我的身材做文章。
「姜早,你衣服標籤忘了撕,XXXL 碼的啊?」
「這次運動會拔河,你跟我們男生一隊吧,你這底盤看着就穩。」
夢裏,我又哭着跑上天台,然後看見了在天台上啃着饅頭做試卷的宋聞禮。
他咬着饅頭問我:
「拋開外在因素,你喜歡現在的自己嗎?」
我啜泣着搖頭。
「那就改變啊,每天跑步,戒掉零食。」
「你堅持不下來,我可以監督你。」
那個傳聞中倨傲淡漠的宋聞禮,私下裏,好像也沒那麼難以接觸。
夢的最後。
那年的宋聞禮蹲在我面前,猶豫着,將掌心落在我發頂輕輕拍了拍。
「別哭了。」
「其實,你挺可愛的。」
半夢半醒間。
我睜開眼,看見了宋聞禮的臉。
夜都深了,他還沒睡。
現實與夢境重合又抽離,我抱着他的手臂嘟囔,「宋聞禮,你口袋裏的藥瓶,硌到我了。」
「拿遠點。」
宋聞禮身子微僵。
隔了好半晌才啞聲說道,「抱歉。」
-7-
清早。
我是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的。
隨手點開免提,「喂?」
閨蜜林簡的聲音響起,「姜早,我就昨天沒去參加聚會,聽說你把宋聞禮買回家了?」
「嗯。」
「你瘋了吧?他都去那種地方工作了,還能是什麼好人?」
「別到時候被他騙錢騙色。」
「不會的,」我揉了揉眼睛,「我們之間明碼標價,牽手擁抱接吻都是按照價格來。」
「……」
林簡沉默兩秒,「你真是瘋了。」
「他就是奔着你錢來的,你自己留點心眼,別陷太深。」
「還有,混夜場的都髒,你小心他有什麼傳染病!」
我實在太困,隨口嗯啊應着。
掛斷電話。
無意間抬頭,卻看見了門口的宋聞禮。
他穿着那件舊睡衣,看不清表情,也不知道他聽見了幾句。
「宋……」
他打斷我的解釋,輕聲說道,「洗漱吧,喫飯了。」
早餐也是宋聞禮做的。
是我愛喫的酸辣湯和蔥花餅,比外面賣的還要好喫。
我怒喝了兩碗湯。
抬頭,卻發現宋聞禮根本沒有動筷子,一直在看着我。
視線落在我脣角,他笑了聲。
抬起手,往我臉上碰來。
我紅着臉躲開。
可能是嘴角有湯汁,我怕弄髒他的手。
宋聞禮的手僵在半空。
他頓了頓,扯起紙巾遞過來,眼神黯了黯。
「姜早。」
「嗯?」
宋聞禮指骨捏的泛白,語速緩慢,「我沒有那種病。」
「你可以放心。」
我愣了下。
還沒反應過來他口中的病是指什麼,宋聞禮已經端着我喫過的空碗走進廚房。
直到水聲嘩啦響起。
我才忽然清醒。
他聽見了我和林簡的對話,所以,他認爲我的躲避,是在認同林簡那句話:
「混夜場的都髒,小心他有什麼傳染病……」
-8-
宋聞禮答應陪我去看電影。
要價一百塊。
我挑挑選選,最後買了場恐怖片。
電影很嚇人。
我膽子小,又臉皮薄,看到恐怖的地方不好意思喊出聲,只悶悶掐着手掌心。
忽然。
手被人拽開,宋聞禮的手遞了過來,「害怕就掐我。」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蹭着我掌心的掐痕。
像是有種神奇魔力一般,那裏很快就不疼了,反倒癢癢的。
電影除了恐怖以外,哪哪都好,劇情跌宕起伏。
當一個面目猙獰的鬼臉猝不及防出現在大屏幕時——
我尖叫一聲,轉頭栽進了宋聞禮懷裏。
頭頂似乎傳來他很輕的笑聲。
他在我肩上拍了拍,像是在安撫,可接下來,那隻手全程沒有再鬆開。
走出電影院時,我腦中還一段段回放着剛剛的影片。
還有,宋聞禮抱着我,輕聲安撫的很溫柔。
猝不及防。
宋聞禮遞過來收款碼。
「陪看加擁抱,一共三百塊。」
我愣了下,心裏那點悸動,悄悄碎掉。
忙着給他轉賬時,宋聞禮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很怕鬼嗎?」
「誰不怕啊?」
我吸吸鼻子,「不過,如果是像你一樣帥的男鬼,我肯定就不害怕了。」
宋聞禮愣了下。
甚至都忘記了收錢。
「真的?」
「當然啊,」我盯着他的臉,真誠誇讚,「宋聞禮,你就算是變成鬼,也絕對是最帥的男鬼。」
「我纔不會怕呢。」
宋聞禮笑了笑。
他的聲音和收款的提示音一同傳來,輕的幾乎被覆蓋住。
「那就好。」
-9-
晚上。
宋聞禮下廚做了我最喜歡喫的肉蟹煲。
我倚在廚房門邊看着他,他繫着我媽留在這裏的粉色碎花的小圍裙,動作利落,有條不紊。
香味很快便往鼻子裏鑽。
他連這個也會做。
可真厲害。
可是,他好像又瘦了。
臉色也有點蒼白,像是沒有血色。
我問過他,他只說是最近沒太睡好,精神疲勞。
他總是看着我喫,自己卻喫的很少。
晚飯後。
我準備泡澡,宋聞禮就提前給我放好了熱水。
霧氣騰騰的浴室裏。
沐浴露,浴巾,換洗的衣物都擺在了一旁的置物架上。
甚至。
他還給我準備了一盤洗淨切好的水果。
我窩在浴缸裏,舒服的快要睡着時——
浴室的燈毫無預兆地滅了。
「宋聞禮!」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我下意識地喊他。
手機也沒帶。
我死死抓着浴缸邊緣,我很怕黑,還有輕微的幽閉恐懼症。
門外很快響起宋聞禮的回應,「應該是突發停電,對面樓也黑了。」
我帶着哭腔,「宋聞禮,我害怕……」
他猶豫了下,「那你出來,我在門口。」
可我此刻雙腿有些軟。
根本沒辦法從浴缸裏爬起來,再忍着恐懼摸黑出去。
「門沒鎖……」
停頓了幾秒,開門聲響起。
黑暗中,隱約可見他的輪廓。
「我閉着眼睛」,他說,「什麼都看不見。」
「別怕。」
他摸索着走到浴缸邊。
握住了我的手。
「怎麼顫的這麼厲害?」
他將浴巾遞過來,「自己圍上,我抱你回去。」
他轉過身,背對着我。
有宋聞禮在,我的恐懼感消了許多,反倒只剩害羞了。
圍上浴巾,我扯了扯宋聞禮的衣角。
他將我打橫抱起,回到牀上。
他很瘦。
卻還是將我抱的很穩。
「宋聞禮。」
我不讓他走,「我害怕,你哪都別去,就在這裏陪我。」
「好。」
他在牀邊坐了下來。
漆黑的夜,我們默契的誰都沒有去碰手機。
我身上只圍了件浴巾。
宋聞禮穿的也是質地輕薄的睡衣。
曖昧無聲地散佈在每個角落。
最後,我摸起手機給宋聞禮轉了一千塊。
臉有點燙,「宋聞禮,這是一千塊。」
他懂了我的欲言又止。
這是親我的價格。
不止一分鐘的接吻價格。
隨着手機光滅,視線再度陷入黑暗,宋聞禮的呼吸卻愈發靠近。
黑暗總是帶給人無限的期待與遐想。
我甚至不知什麼時候攀上他的肩。
脣瓣相觸。
溫度陡然升高。
他的呼吸從脣滑落到耳垂,然後緩緩掃過脖頸。
在我的顫慄中,停在了鎖骨上方。
停在了失控的邊緣。
宋聞禮頓住。
像是情慾猝然間抽離,他急促的呼吸緩了緩,然後翻身,躺了回去。
黑暗中,他遞來牀邊放着的睡衣。
嗓音啞得厲害,「換上吧。」
我緩緩接過。
不知道爲什麼,我忽然,很討厭宋聞禮的清醒。
明明花錢買樂子的人是我。
可每一次動情,沉淪,深陷的那個人也都是我。
他越是清醒。
就顯得我的動情越是可笑。
-10-
宋聞禮的藥每頓不落。
我本想看看是什麼牌子的胃藥,準備給他再備一些,卻發現包裝的外標籤被撕掉了。
只剩光禿禿的瓶身。
不過。
宋聞禮每天都有兩小時的自由時間。
他總說下樓散步,回來時身上卻總沾點奇怪的味道,有一點……像是消毒水味。
他今天回來時,給我帶了份小蛋糕。
「嚐嚐。」
他把蛋糕放在桌上,「草莓味,你應該會喜歡。」
我很驚喜,「這家店很難排的!」
「多少錢?我轉給你。」
宋聞禮的笑意僵了僵,他垂着眼,像是在看桌上的蛋糕。
頓了幾秒,才悶ẗü⁸悶說道。
「38 元,轉我微信吧。」
「轉過去啦!」
我沒注意到宋聞禮的情緒,開心地坐下來喫蛋糕。
他很缺錢,雖然我並不知道他要錢做什麼。
但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以至於哪怕花他一塊錢,我都有點不忍心。
「你喫嗎?」
我叉了一大塊遞給他,「很好喫的。」
宋聞禮搖頭,「你喫吧,我不能喫甜的。」
他好像不是太開心。
轉身進了廚房,又去給我研究中午飯了。
宋聞禮的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快掉了,我準備幫他掛上,卻看見口袋露出紙張一角。
看着,很像是醫院的繳費單據。
心跳猛地一滯。
我莫名聯想到宋聞禮的缺錢,他那天吐的血,以及那瓶撕掉包裝的胃藥。
一種不好的念頭升起。
他不會……是生病了吧?
展開。
是市醫院的繳費單。
我顫抖着移開視線,看見病者姓名那一行寫着:
宋悅己。
我鬆了一口氣。
不是宋聞禮。
「你在做什麼?」
-11-
宋聞禮快步走過來,一把搶走了繳費單。
「我不是故意看你的東西。」
「我想着你那天吐了血,還每天喫藥……我以爲是你生病了。」
宋聞禮沉默了一下。
「抱歉,我情緒……有點激動。」
他低頭疊着繳費單,語氣歉然,「洗手吧,飯馬上好了。」
「她是誰?」
我盯着宋聞禮的眼睛,「是你的家人嗎?」
畢竟,他們都姓宋。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爲他不會回答我時,宋聞禮輕聲說,「我妹妹。」
「十歲,尿毒症。」
果然如此,我有點心疼,「所以,你去兼職就是爲了給她治病?」
「是。」
他似乎很不想提起這些。
每個字都說的艱難。
「她的病拖不了,一個月內必須換腎。」
「我,沒辦法。」
這是我第一次聽宋聞禮提起他的家庭。
他很小時母親去世。
父親另娶,生了個妹妹,但是高二那年,父親和繼母車禍去世,只留下沒還完的房貸,賬戶裏爲數不多的存款。
和一個小他十來歲的妹妹。
高考前夕,妹妹查出尿毒症,可是,換腎的價格對他而言是筆天文數字。
她等不到他暑假工一筆筆的攢,也等不到他上大學。
他別無他法。
「我可以幫你,宋聞禮。」
「我去找我爸要。」
反正,手術費用對他而言,也只是幾次應酬而已。
「姜早。」
他攔下我,「我已經欠你很多了,牽手一百,擁抱兩百,誰都知道這是不要臉的霸王條款,但你還是眼都不眨的簽了。」
宋聞禮苦笑着。
「我之後還能怎麼還?陪睡嗎?」
「姜早,我不想耽誤你。」
「你家庭幸福,成績好,長的漂亮,」他很認真地看着我,「你玩玩就夠了,不要在我身上浪費太多。」
「沒有浪費啊,」我執拗地看着他,「你以後掙了錢再還我。」
「不對,加倍還我!」
「好不好?」
他笑了聲,笑容苦澀。
很輕聲地說了句什麼。
「可是,我等不及了……」
我沒聽清,「什麼等不及了?」
他沒有回答我。
只是走進廚房端菜,「先喫飯吧。」
-12-
宋聞禮帶我去了醫院。
我見到了宋悅己。
很可愛的小姑娘,被病情折磨的有些憔悴,但還是很愛笑。
宋聞禮出去買飯時。
她拉着我的手,「姐姐,你長的可真好看。」
「我哥是不是喜歡你啊?」
我無奈地笑了笑。
「沒有。」
「是我喜歡你哥哥。」
「不可能!」
她很快反駁,「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別的姐姐不一樣。」
「而且,姐姐這麼漂亮,我哥他肯定喜歡你。」
「就是可惜……」
她忽然小聲地哭了起來,「我可能看不到你和哥哥在一起的那天了。」
瘦削的肩膀哭的直顫,「我聽隔壁病牀的叔叔說,我活不了多久了。」
「可是姐姐,我真的不想死。」
她哭的很難過,卻還是忍着情緒,小聲啜泣着。
看得我也跟着鼻酸。
「姐姐,」她仰着頭看我,眼睛紅的像只小兔子,「你能救救我嗎?」
看着那張和宋聞禮幾分像的臉。
我沒怎麼猶豫,「好。」
這些錢,我去我爸那裏哭哭就有了。
但宋悅己沒有這筆錢,會死。
「對了,」我問她,「你哥平時胃病很厲害嗎?」
「他總是胃疼。」
宋悅己愣了下,她死死咬着脣,像是在想什麼。
最後握着我的手輕聲說。
「是啊,姐姐,我哥有慢性胃炎,胃疼嘔吐什麼的都是常事,老毛病了。」
「你不用太擔心,監督他按時喫飯、喫藥就好。」
我稍微安心了些,可能是我愛胡思亂想,總是忍不住把宋聞禮的症狀往一些不太好的病症上聯想。
不過。
抽空還是要帶他去檢查一下。
-13-
走出醫院。
我們默契的都沒有再提宋悅己。
他將我護在馬路里側。
走了快半條街,宋聞禮忽然問我,「值嗎?」
「啊?」
他目視前方,臉色很平靜,卻莫名地隱隱透出一股哀傷。
「我是說、給我花了那麼多錢,牽個手要一百,擁抱一下要兩百……值得嗎?」
「值得啊。」
「你是宋聞禮啊。」
因爲是宋聞禮,所以值得。
他苦笑了下,卻說不出話來。
「我請你喫飯吧。」
他看着我,「想喫什麼?」
我想了想,「火鍋。」
「我想喫重慶火鍋,能把我辣哭的那種。」
二十分鐘後。
我看着面前翻滾的紅湯鍋底,嚥了咽口水。
「你能喫辣嗎?」
要個鴛鴦鍋好了。
宋聞禮細心地給我燙着碗筷,「偶爾喫一次,沒事。」
「辣嗎?」
「還好。」
宋聞禮說着還好,卻狂喝了半瓶豆奶。
他這人總是淡淡的,那麼好看的一張臉,卻常年面無表情,託這火鍋的福,總算讓我見到了宋聞禮的另一面。
他被辣的直吸氣,眉心也蹙着。
脣紅紅的。
辣的直「嘶哈」的模樣,終於多了點活人氣。
我託着腮看他。
忍不住想笑。
「笑什麼?」
宋聞禮被我盯得有點不好意思,他給我夾了幾塊牛肉,「不是說想喫火鍋?」
「你多喫點。」
「好。」
我喫下牛肉,視線卻落在宋聞禮的手腕上。
忍不住皺眉。
「宋聞禮,你是不是又瘦了?」
他頓了頓,「沒有,最近伙食好,還長胖了兩斤。」
「真的?」
「嗯。」
「宋聞禮。」
火鍋嫋嫋的熱氣中,我嘴裏還塞着牛肉,忽然抬頭看他。
「等你妹妹的病好了——」
「你當我男朋友吧?」
宋聞禮動作一僵。
隔了好一會,他才夾起碗裏的食物塞進嘴裏。
他夾得是片姜。
卻像是什麼味道都沒嚐出來,機械地嚼着。
好一會,他說,「沒必要吧。」
「姜早,」他放下筷子,認真地看着我,「你一直想考人大,但我想去上海,我們並不同路。」
「而且,等到悅己的病治好了,我想有一個全新的開始,你懂嗎?」
我心中苦澀。
卻只能默默點頭,「我懂。」
我和宋聞禮,從一開始就是彼此達成共識的交易。
我給錢,他提供情緒價值。
各取所需。
這段日子對我而言或許是得償所願的,曾經只能默默喜歡,無法靠近的人,只需要付出一些零花錢就能靠近,再靠近。
但對於宋聞禮而言。
每一次收錢,都是屈辱吧。
他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
宋聞禮今天可能是餓了,我回過神時,他已經喫了好多肉和菜。
鍋底越煮越濃郁,辣味成倍的翻。
宋聞禮不停地往嘴裏塞着,最後眼淚都被嗆了出來。
他扯起紙巾蹭了下眼睛。
笑道。
「好辣啊。」
-14-
回家後。
可能是喫的太辣,宋聞禮今天總是往廁所跑。
趁他去廁所時,我給我爸打了通電話。
「哎呦,」電話接通,我爸那誇張的聲音登時響起,「寶貝女兒怎麼想起來給老爸打電話了?」
「爸,」我猶豫了下,「你能不能給我轉十萬塊?」
宋悅己的治療費,還差十萬塊。
「行啊,」我爸答應得特痛快,「不過,早早——」
他悠悠說道,「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我險些被口水嗆死。
「怎麼可能?」
我故作淡定,「你不給錢就算了,還亂猜。」
「算了,那我不要了。」
「給給給,」我爸立馬妥協,「這就轉你,想去哪旅遊就去,想買什麼就買,老爸給你報銷。」
電話掛斷。
銀行卡到賬二十萬。
我爸是親朋口中的「暴發戶」,自己名下有幾座小礦,性子豪爽,對我更是從不吝嗇。
但我確實對物質方面沒有太多追求。
上學時也是和同學一起喫食堂,穿校服,偶爾買杯奶茶。
錢存着沒處花,大都也轉給我媽讓她幫我理財了。
-15-
晚上。
宋聞禮很早就躺下了。
我上牀時,湊過去抱他,並順勢往他懷裏塞了兩百塊,「放心,我給錢的。」
卻覺着不對。
他身上燙得厲害。
手背一探,才發覺他額頭滾燙。
我連忙找來溫度計,一量,39 度 5。
準備去找退燒藥時,手腕忽然被攥住。
「姜早。」
宋聞禮緊閉雙眼,迷糊中,唸了我的名字。
心一顫。
「嗯。」
「我在。」
宋聞禮燒得厲害,思緒不清,扯着我不停Ťũ̂ₚ地說着對不起。
「我也……」
「什麼?」我沒聽清,湊近過去,剛巧他張嘴,顫抖着說完後半句話。
「我也喜歡你。」
「姜早。」
「可惜……」
後面的話音愈發模糊,一個字都聽不清了。
我保持着那個姿勢很久。
腦中反覆迴盪着他那句話。
我也喜歡你。
姜早。
我想,我明早一定要問問他,可惜什麼。
還有。
他說喜歡我,到底是不是真的。
然而,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宋聞禮已經起牀了。
枕邊放着幾張人民幣,其中兩張是我昨晚塞進他懷裏的,還有五張是新的。
「宋聞禮?」
我朝着門外喊了聲,他很快進來,腰上還繫着那條碎花小圍裙。
「你發燒好了嗎?」
「好了。」
「這錢是什麼?」
宋聞禮波弄着手裏沒摘完的芹菜葉,淡聲道,「昨晚沒能陪你,反倒讓你照顧我。」
「算是,補償吧。」
我捏着那幾張錢,晃了晃,無數種名爲委屈的情緒充斥胸膛。
「宋聞禮,你一定要和我算這麼清嗎?」
「我們最起碼還是朋友吧?」
宋聞禮安靜地看着我,「誰家朋友會收費接吻?」
一句話。
駁的我無話可說。
短暫的安靜過後,宋聞禮走到我面前,蹲下,「姜早,我做完早飯,就搬出去吧。」
「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們這個協議,到此爲止吧。」
「昨天,我聽見你給你爸打電話了」,他笑容有些苦澀,「我已經收了你很多錢,不能再花你的。姜早,我還不起,真的。」
我語調忽然拔高,「有什麼還不起的?宋聞禮,你不是成績很好嗎,不是能力很強嗎,我不差這幾年,你以後掙了錢再還我不行嗎?」
「你對自己,連這點信心都沒有嗎?」
宋聞禮愣住。
脣顫抖地張了張,最後還是一個字都沒說。
「你不用我的錢,那悅己怎麼辦?讓她躺在病牀上等死嗎?」
宋聞禮睫毛輕垂着。
「我會想辦法。」
-15-
然而。
老天爺並沒有給宋聞禮想辦法的機會。
當天下午,醫院打來電話,宋悅己病情忽然加重,必須儘快手術。
病房門外。
宋聞禮面色蒼白,滿身頹氣。
那個記憶中總是能三兩句輕描淡寫開導我的男生,那個總是從容不迫的男孩子,似乎也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被現實壓垮。
他倚着走廊的牆壁,覆成拳的手抵在腹部。
「胃又疼了?」
他點頭,額頭疼的沁了層汗,整個人快站立不住。
「走,我帶你去檢查一下。」
宋聞禮卻甩開了我的手。
「沒事,老毛病。」
又是老毛病。
他從懷裏拿出藥瓶,擰開,和水吞下。
「沒事。」
他揉了揉我頭髮,「不用擔心。」
……
最後。
我還是替宋悅己交了手術費用。
交錢時,宋聞禮就站在我旁邊,一言不發。
視線卻始終緊緊落在那張繳費單據的金額上——
十萬五千四百元。
我把手術的消息告訴宋悅己時。
她第一反應不是開心。
而是哭了。
她什麼也不說,就是握着我的手,默默掉着眼淚,幾次看向我身後的宋聞禮,欲言又止。
「姐姐,我哥——」
「宋悅己。」
宋聞禮上前,打斷她的話,「你該睡覺了。」
「聽話。」
他替她掖好被角,帶我出了病房。
手術時間,定在了三天後。
一路上,我們默契的沒有開口,因爲彼此心裏都明白,三天過後。
這段荒唐的協議,就該作廢了。
「宋聞禮。」
「我在。」
我偏頭看他,「我想去走玻璃棧道。」
其實我知道,宋聞禮怕高。
但他還是沒猶豫,「好。」
-16-
玻璃棧道鋪就在百米高空。
下方是遼闊的曠野。
宋聞禮臉色更白了。
他是真的恐高,每走一步,腳步都發飄。
「你沒事吧?」
「沒事。」
宋聞禮咬牙硬撐,刻意不去看腳底下。
「那你靠在那邊,我給你拍張照。」
宋聞禮很聽話地照做。
他穿着那件乾淨的白襯衣,身子輕輕倚着扶欄,平靜地看向鏡頭。
他太瘦了。
高處風聲簌簌,鼓動着他的白襯衣。
鏡頭定格的一瞬間。
我彷彿看見一隻折翅的鳥,好像隨時會被風捲入谷底。
摔的粉身碎骨。
莫名地,這個念頭讓我愈發不安。
「宋聞禮,咱們拍張合照吧。」
認識你三年了,所有有關於你的照片,大都是背影。
還從沒怎麼拍過合照呢。
「好啊。」
他自然地從我手中接過手機,舉高,我靠進他懷裏,故意在鏡頭定格時,將頭靠了過去。
我興奮地拿起手機,卻又很快蔫了。
「宋聞禮,你太瘦了!」
「把我臉都顯得有點圓了。」
他笑着捏我的臉,「不圓。」
「挺可愛的。」
而我打量着宋聞禮被風吹起的白襯衣,「你是不是又瘦了?」
一米八多的男孩子,手腕我幾乎一隻手就能握的過來。
「你每天都要念叨一遍瘦」,他笑笑,「快走吧,天太熱了。」
此刻正是中午,烈日當空。
宋聞禮額頭都是汗。
不知道是太熱還是太怕,宋聞禮走的很慢,隔一段路還要停下緩一緩。
快走到棧道另一頭時。
我掏出手機。
又悄悄地拍了一張。
宋聞禮正在倚着欄杆休息,我站在他前面兩步遠的地方,飛快地按下快門。
風呼嘯着穿過山丘。
陽光正好。
-17-
宋聞禮今天出去了一下午。
也不知道去做了什麼。
回來時,給我帶了份冰淇淋,香草味的。
「你先喫,我去做飯。」
廚房響起油煙機的轟鳴聲,而我窩在沙發裏,喫着冰淇淋追着劇。
這樣的日子。
如果能再給我久一點就好了。
晚飯後,宋聞禮似乎很累,簡單收拾一下就上牀睡覺了。
我原本不想打擾他的。
可是一想到,兩天後宋悅己的手術結束,我們就徹底沒有關係了,我沒忍住,趁他睡着,蹭進了他懷裏。
「嘶——」
宋聞禮醒了。
我不小心碰到他,力道不大,但還是疼的他輕吸了口氣。
「你這怎麼了?」
宋聞禮不回答。
「受傷了?」
我擔心他,連忙去扒他睡衣紐扣,卻被他按住。
「我沒事。」
「今天手臂扭到了而已。」
我又不是小孩子,當然不會相信他這拙劣的藉口,可手腕再次被他按住。
「姜早。」
他翻身,將我壓在身下。
這是個極其曖昧的姿勢。
「你再亂動,我親你了。」
我沉默了一下,故意又要去扯他睡衣。
然後如願以償的得到了一個吻。
宋聞禮的脣壓着我的,不斷輾轉,加深,我能感受到他清瘦的手指蹭進發絲,帶有侵佔性地將我按向他。
彼此糾纏着。
在寂靜夜裏生出幾分離別前的瘋狂。
「姜早,不行。」
宋聞禮永遠是最先清醒的那個人。
他的手,停在了去解我第一顆紐扣時。
宋聞禮坐起身,緩了緩情緒,然後開燈,從我牀櫃上的零錢罐裏拿出一塊錢。
他捏着錢,勾了勾脣,「費用。」
我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一塊錢而已。
是爲了提醒我,我們之間所有的動情所有的親密都只能算是交易嗎?
「宋聞禮,你那天發燒——」
「你說了喜歡我。」
我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宋聞禮卻好像沒什麼反應。
「是嗎?」
他淡淡整理着剛被扯亂的睡衣,「可能是你聽錯了。」
-18-
今天,宋聞禮難得睡了懶覺。
我沒吵醒他。
下牀煮了方便麪。
我只會做這個。
上學時我一日三餐都是在食堂喫。
剛把面端上桌,宋聞禮也醒了,「怎麼沒叫我?」
他走出來,頭髮有點亂,但一丁點不會耽誤他的好看。
「快去洗漱。」
喫過早飯,我們一致決定今天不出門。
就窩在家裏待一天。
晚飯後挑了很久,準備看《泰坦尼克號》。
宋聞禮還沒什麼反應,我倒是窩在他懷裏哭的死去活來。
紙巾扔了半個垃圾桶。
宋聞禮無奈,「有這麼好哭嗎?」
「當然。」
我吸着鼻子,「我最看不了這種生離死別了。」
「看着都難受。」
宋聞禮沒再說話。
忽然。
敲門聲響起。
我本以爲是快遞,然而,門外竟傳來了我爸的聲音——
「早早,開門,爹地。」
他怎麼忽然過來了?
我心一驚。
連忙跑回去拽起宋聞禮,「我爸來了!」
要是讓我爸發現我和男生同喫同住……
我飛快地收起了宋聞禮的衣服,幸好,他物品不多,三兩下收起後,我猶豫了下,把宋聞禮也塞進了衣櫃裏。
「就幾分鐘,委屈你一下。」
他笑,「好。」
略微逼仄的落地衣櫃,宋聞禮就這麼蜷着身子縮在裏面。
我又跑到衛生間把頭髮弄溼,裝作剛洗完頭的模樣。
「爸?你怎麼來了?」
我一邊擦着頭髮,一邊問他。
「爸過來這邊談生意,順道看看你。」
「這都是你媽讓我給你帶的喫的。這都放假了,你什麼時候回家啊?」
「再過幾天」,我隨口應着,「剛畢業,同學們都想再聚一聚嘛。」
「好。」
我爸笑呵呵地應着,卻在房間裏轉悠了起來。四處打量的目光,看的我心頭一緊,「爸!你看什麼呢?」
「我們家大小姐什麼時候這麼勤快了?」
「這房間乾淨的我都不敢認。」
我爸走進臥室,慢慢停在了衣櫃前。
我心都提起來了。
生怕他拉開櫃門。
還好。
他只是看了兩眼,又走到牀邊坐下。
剛纔收的匆忙,牀櫃上宋聞禮的藥瓶忘了裝,我爸順手拿起來,「生病了?怎麼還喫藥呢。」
「維生素 B 啦。」
我一把搶過藥瓶,「你女兒過得好的不得了,你別操心了啊。」
「我還要吹頭髮和朋友出去喫飯呢,一會遲到了。」
「要不要爸讓司機送你?」
「不要,太張揚了,我坐公交去就好。」
我爸笑了聲,「那行,缺錢了給老爸打電話。」
「聚完了早點回家。」
我爸終於走了。
我鬆了一口氣。
剛走進臥室,卻愣住。
終於知道爲什麼我爸剛纔在牀邊停了一會。
因爲,被我藏進牀底的宋聞禮的男士拖鞋,露出了一角。
我爸……他發現了嗎?
我有點擔心,「宋聞禮,我爸走了。」
「你出來吧。」
「宋聞禮?」
見他沒反應,我走去拉開櫃門——
宋聞禮昏厥在了衣櫃裏,臉色蒼白。
-19-
急救室。
我蹲在走廊裏,身子顫抖的不停。
胃癌晚期……
宋聞禮才 19 歲,怎麼會得這種病?
我真蠢啊,竟真的相信了他所謂慢性胃病的託詞。
在得知真相的一瞬間,那些他曾經的欲言又止,忽然間就找到了答案。
電影院裏,他輕聲問我是不是很怕鬼。
我說如果是他那樣好看的男鬼,我就不怕。
然後宋聞禮笑了。
是因爲他早就知道,自己快要變成鬼了,是嗎?
他發燒那晚迷迷糊糊地說喜歡我,又說可惜。
是在可惜,沒辦法有以後嗎?
因爲他知道,自己沒有幾個明天了。
還有。
我總會想到那天宋聞禮提出搬走,他說欠我的沒辦法還,被我怒斥讓他以後掙錢還我時,他的表情。
——無奈,苦澀,與心酸。
宋聞禮,他那樣的人,本該有一個很好的未來。
他聰明,上進,努力。
有那麼那麼多美好的品質,Ŧū́⁹只要他能活着,他的未來就是一片光明。
只要他能活着。
只要……
我忽然明白。
爲什麼他說,欠我的沒辦法還。
因爲人生所剩無幾,甚至他什麼都來不及去做。他那樣要強的人,應該很難過,很無力吧。
-20-
謝天謝地。
宋聞禮被救回來了。
被推進病房時,他意識剛清醒,抬眼同我望着,眼裏滿是無力感。
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他的脣顫的很厲害,三個字,卻說的艱難。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一開口,才發現我嗓子啞的可怕,「對不起一直瞞着我你的病情?對不起你當初拒絕我的表白?還是對不起用了我的錢?」
宋聞禮閉着眼。
睫毛輕顫。
「都對不起。」
「姜早,我不該同意那份協議,把你拖下水,也不該爲了一己私慾留在你身邊。」
他的手覆在眼睛上。
很安靜。
手腕枯瘦,沒了生機,像是漸漸枯萎的橘子樹。
我堵在胸口的那口氣,莫名就散了。
說着生氣,其實就是氣他不治病,怕他會死。
「宋聞禮。」
我握上他的手,「你化療吧,好不好?」
「我去找我爸借錢,等你好了,我們一起掙錢還給他…」
「姜早。」
他打斷我的話,枯瘦的手指很輕很輕地蹭着我臉上的淚。
「我治不好了。」
「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沒幾天活頭了。」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他身體很虛弱,幾乎每說一句話,就要停下來緩一緩。
「其實,我每天晚上都在糾結,我要怎麼面對你。」
「是裝作一切只是交易,告訴你我不喜歡,我只是爲了你的錢,讓你怨我恨我,然後能更容易接受我的死亡。」
「還是告訴你我也喜歡你。告訴你,我死到臨頭時也有了私心,想留在你身邊陪陪你,抱抱你,不留遺憾。」
「我猶豫了很久。」
「但是,我想,以你的性格,還是更想聽我講實話。」
「我不想你在以後漫長的一生去回想學生時代時,都有種他不喜歡我的遺憾。」
他眼眶泛紅,很認真地看着我。
「姜早,我喜歡你,只是沒那個運氣。」
「這段日子,我很滿足。」
他虛弱地抬起手替我擦着眼淚,「你說你最接受不了生離死別,但是早早,這是每個人必經的過程。」
「其實我也挺怕死的,可是,這樣看着你,我好像就不怕了。」
他笑。
像是那個高考結束的下午。
他站在香樟樹下,輕聲告訴我。
「姜早同學,祝你金榜題名,前程似錦。」
-27-
宋聞禮並沒有留給我多少時間。
病情正如他所說,沒得治了。
醫生說……
可能就在這幾天。
今天他開始昏睡,總是睡好久,才清醒一會。
還有點發燒。
我溫了毛巾替他擦着手臂,他病服的紐扣解開了兩顆,鎖骨下方隱約露出了什麼。
解開衣領。
猝不及防露出了他鎖骨下方的刺青。
宋聞禮。
JZ。
我忽然想起前兩天,他出去了一下午,晚上我不小心碰疼了他。
當時還以爲是他受傷了。
現在想想,就是去紋身了吧。
宋聞禮剛好在這時睜開眼,他緩了緩,思緒漸清,看見我泛紅的眼,以及自己被扯開的衣領,就知道我看見紋身了。
「是不是,有點傻?」
他虛弱的話都說得很艱難,「姜早,我沒多少時間了。」
「人死了,就什麼都忘了,但是我覺着這樣可以把你記得久一點。卻又覺着,紋你名字的話,到時候連着我一同被火燒了,不吉利。」
我記憶中的宋聞禮,是一個有點小固執還有那麼一點點清高的學霸。
他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也並不認可世俗的浪漫。
可是,這一刻,他蒼白的指尖點着那處紋身,在說這樣可以把我記得久一點時,那雙蒙上一層死灰的眼底,還是暈起了一點光。
他話說的很艱難。
後來也不說話了,就這樣安靜地看着我。
從前被他刻意掩蓋的喜歡,這一刻在他眼裏瘋狂滋生。
他看着我。
眼裏愧疚更多。
我知道,他到現在還惦記着那十萬塊錢。
他記得那是他欠我的。
也是他再沒辦法還了的。
我眼睛酸澀的厲害,坐在牀邊,緩緩握住了他的手。
短短幾天,他好像又瘦了。
「宋聞禮,你沒欠我什麼。」
「我爸常跟我說,他能掙到錢,那是祖上積了德,他也得多積德,所以每年他捐出去的錢都不知多少個十萬了。」
「就算我不幫你,我爸知道了,也一定會捐款幫她。」
「你不要想太多。」
他沒說話。
眼尾卻溼了。
我替他擦,那淚卻越流越兇。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宋聞禮。
惹得我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淚。
宋聞禮是我見過最美好的男孩子,他很聰明,所有知識點他看一遍就會,背東西也比我們快的多,他總是獨來獨往,但有人找他問題,他從不會拒絕,會一遍又一遍耐心地講到對方會了爲止。
他是那麼耀眼。
高一的他站在講臺上,微風鼓動他校服一角,像棵清秀挺拔的小樹,昂揚向上。
他……
我不敢再回想。
眼裏只能看見現在的他,穿着藍白相間的病服,瘦削,蒼白,行將木就。
「宋聞禮。」
我拉着他的手,小聲問他,「你還有什麼心願嗎?」
既然沒辦法救他了,我想讓他不留遺憾的走。
他想了很久。
病痛的折磨,似乎在一點點蠶食他的思維。
「希望,悅己的手術成功。」
「希望姜早,能如願考上人大。」
「希望……」
最後這個心願,他想了好久。
然後看着我笑了笑。
「想和你嘗一嘗那個草莓蛋糕。」
「上次賭氣,沒有喫,好後悔啊。」
我擦了把眼淚,「我這就去買。」
「宋聞禮,你等着我啊。」
他笑着說好。
那家店的蛋糕,是真的很難買。
我加價從別的顧客手裏買來了最後一份草莓蛋糕。
氣喘吁吁地跑回醫院。
卻發現病房已經空了。
我愣了兩秒。
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忽然間湧上心頭。
我用力扶着門柩,才撐着自己沒有倒下去。
「護士。」
我攔下路過的護士,顫抖着問她,「九號牀的病人呢?」
她嘆了口氣,「打你電話怎麼關機呢?」
「他已經去世了。」
-28-
宋聞禮還是沒有喫到那塊小蛋糕。
但其實,我知道。
他只是想把我支走的一個藉口而已,他不想讓我眼睜睜看着他走。
我可真蠢啊。
居然信了他的鬼話。
我那麼努力的把小蛋糕買回來了,手機也在路上沒電關機了,看見的卻只是他的屍體。
護士說,宋聞禮走時,手裏緊緊攥着一張收費單據,很奇怪。
我知道。
是那張十萬塊的繳費單。
儘管我一再安慰,那還是他心裏過不去的坎。
他到死都在惦記着,他欠我的。
我去摸他的手,還帶有一點餘溫。
他現在真的好瘦,可那張臉,仍舊沒有死人的猙獰與恐怖。
我最怕鬼了。
最怕死人了。
可我看着面前的宋聞禮,竟好像一點都不怕。
他好像是睡着了。
真奇怪。
真到了這一刻,我反倒哭不出來了。
從太平間出來。
我蹲在醫院樓外,倚着牆,一點一點坐下。
開始喫那份草莓蛋糕。
因爲跑的急,奶油被蹭的到處都是。
我咬了一口,甜膩的味道在味蕾蔓延,宋聞禮,你看,它真的很甜。
手機忽然響了。
是我爸。
「閨女,幹什麼呢?」
「我在喫草莓蛋糕啊。」
我爸笑了,「好喫不?」
「好…好喫。」
眼淚莫名其妙地在這一刻決堤。
怎麼收都收不住。
我爸急了,「怎麼了?怎麼喫蛋糕還哭了?誰惹你了?」
我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裏塞着蛋糕。
「爸,這個草莓蛋糕,真的很甜…真的。」
-29-
宋聞禮嚥氣的當天下午。
是宋悅己的手術。
我看着她被推進手術室,內心五味雜陳。
所以,她是很早就知道她哥的病吧?
在我詢問時,她刻意隱瞞,是在擔心,我救了她哥就不會救她了嗎?
我不敢去細想一個小女孩的心思。
手術很成功。
宋悅己可以活下去了。
我沒有去看她。
有專門的護工照顧她。
在前一天,宋聞禮狀態還好一些時,我問過他關於妹妹的事。
宋聞禮笑笑,「其實我沒你想的那麼偉大,自己不治,把活下去的機會都留給妹妹。」
「我一直都有胃病,拖了太久,發現時癌症已經擴散。」
「就算砸鍋賣鐵的治,也活不了多久。」
「但悅己的病能治」,他苦笑,「我們家總不能死絕吧,活不成的沒辦法,能活的,就拼命讓她活下去了。」
宋聞禮和我提起。
高二時,他家裏出的那場車禍。
其實,當時他也在車上。
他們三個坐在後排,他坐中間,遭遇車禍的那一瞬間,繼母和父親幾乎同時護住了他。
兩人不治身亡。
宋聞禮卻只是受了些輕傷。
他父母離異的很早,五歲時繼母嫁給了他爸爸,對他一直視如己出。
提起家庭,他嗓音乾澀,「早早,我不想到了地下,沒臉見他們。」
-30-
聽護士說,宋悅己每天都會問很多遍,她哥哥有沒有過來看她。
有時候。
她會一個人躲在被子裏偷偷地哭。
在她術後第七天。
我去了病房。
「姜早姐……」
她愣愣地看着我身後,發現空無一人,瞬間就確認了。
原來人的眼淚可以掉的這麼快。
「我哥……」
她顫抖的說不出話,「我哥他……」
我表情複雜地看着她。
她崩潰哭了起來。
「對不起,早早姐,我騙了你。」
「我哥不只是胃病,他是胃癌,他不讓我告訴你。我、我也藏了心思,我知道你喜歡哥哥,我也知道哥哥的病治不好了,但我的能治,我怕我告訴你了……」
「你給哥哥治病要花很多錢,就不會幫我了。」
「對不起」,她泣不成聲,「我太想活下去了,早早姐。」
「我真的好怕死。」
「對不起……」
我坐在牀邊的椅子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最後也只是扯了張紙遞過去。
「你手術沒完全恢復,情緒不能太激動。」
「這是你哥,託我帶給你的。」
是宋聞禮去世前一天給我的,買給宋悅己的小玩偶熊。
很小一個。
因爲宋聞禮實在沒錢。
宋聞禮最後攢的錢,還給我買了一枚胸針。
有點小貴的牌子。
他應該省喫儉用很久,才從醫藥費外攢出錢買這個。
他原本打算在看電影那晚送給我的。
卻意外昏迷。
宋悅己抱着那個玩偶小熊,失聲痛哭。
我沒再說什麼,拍拍她的肩,「會有護工照顧你,等你出院,有福利院的人過來接你。」
宋聞禮沒什麼家人了,也沒有親戚肯收養她。
宋聞禮去世前,就聯繫好了福利院。
「早早姐。」
我走出病房時,身後傳來她哭啞的嗓音,「對不起,早早姐。」
「謝謝你…」
我沒有回頭,「好好活下去吧。」
像你哥說的那樣,他已經沒的活了,總要有人好好ẗű̂⁽活下去。
-31-
我把宋聞禮的事情告訴了我爸。
當然,刪減了一些不方便說的。
聽得那個一米八的漢子淚眼汪汪的,「唉,真可惜啊。」
宋聞禮的葬禮,是他二叔給他操辦的。
沒有幾個人去。
我穿了件黑裙子,站在靈前看他的遺照。
黑白照片上,宋聞禮眉眼清雋,溫柔,還像是記憶力那個橘子樹一樣乾淨的少年。
他永遠 19 歲。
永遠也不會變老。
……
宋悅己出院後,給我寄來了一些宋聞禮留下的東西。
他的日記,他存起來的我的照片。
還有上學時密密麻麻的筆記。
上學時,大家都喜歡管他借筆記,我也是。
少女心思總是那麼簡單又幼稚,好像拿着他的筆記本,就能離他更近一點。
筆記上總是會標註一些解析和易錯處,當時我看時就覺着奇怪,但也沒問,只當是借他筆記的人太多,他好心給大家標註的。
現在才發現。
那些都是我經常會錯的地方。
他總是會趁班級沒人時,偷偷看我的試卷,然後把我容易出錯的地方,在他的筆記裏單獨標註出來。
宋聞禮存了幾張我的照片。
大都是班裏同學拍的,發到了班級羣裏,被他偷偷保存下來。
還有一張。
是畢業前夕。
從來不太和人主動交流的宋聞禮,主動和全班人提了合照,一個一個拍過來。
最後纔來問我。
我當時還以爲,是他有點討厭我。
那是我和宋聞禮除了玻璃棧道之外,唯一一張合照。
定格在我們青春的最後一頁。
現在才明白。
宋聞禮是爲了和我合照,才主動和全班沒人拍了一張。
宋聞禮的日記本里寫了很多Ţũ̂₈。
有學習,有家庭。
但提及最多的,竟還是我。
日記本里夾着一張紙。
是跟我回家那天,宋聞禮遞給我的價格單。
可在它背面,宋聞禮又寫了很多字。
密密麻麻,是他人生最後半程的願望清單——
「想和她喫一次她最愛的火鍋。」
這項被劃掉。
後面寫着:「吐血會影響味覺嗎?好像一點都不辣。」
「但她問我能不能當她男朋友,我哭了,很丟臉, 可能是辣的。」
第二項, 「想陪她去玩她喜歡的遊戲。」
也被劃掉了。
「玻璃棧道,很高,沒出息的腿軟。但是她很喜歡。」
「又有一張合照了, 真好。」
第三項。
「給她買她喜歡的胸針。」
「很好看, 只是可惜, 沒能看見她戴着的樣子。」
「胸針一般,是她收到禮物的笑容很好看。」
第四項。
「想去紋身,把她的名字紋在鎖骨下方,雖然這樣很矯情, 但那裏離心臟最近。」
「這樣會把她記得更久一點吧。」
「還是不要紋名字了, 紋字母吧, 到時候這具身體被一把火燒了, 不想燒到她。」
「……」
宋聞禮人生最後的願望清單。
大都有關於我。
幾乎都完成了,被劃掉了, 唯獨剩下最後一項。
「還錢, 欠她的十萬五千四百元。」
這一項後面, 重重畫了叉。
後面的字跡很潦草。
「可能…沒有時間還給她了。」
「真是, 抱歉啊。」
-32-
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
我去了墓地。
把錄取通知書在黑白照片前晃了晃, 「你看,我考上人大了。」
「宋聞禮,你替不替我開心呀?」
他當然不會回答我。
但黑白照片上的少年安靜笑着。
他一定會看見。
我本來想拿宋聞禮的通知書一起過來, 他成績那麼好, 肯定會收到通知書的。
他這輩子最想拿到華清的通知書了。
可是, 沒有收到ŧű̂⁸。
我疑惑是不是他發揮失常時, 宋悅己告訴我, 宋聞禮根本就沒有報名。
他知道自己活不久。
沒打算浪費名額,佔別的考生的機會。
我甚至都還沒想到這一層面, 只想着那紙通知書是他一輩子盼望着的。
你看。
宋聞禮還是那個特別特別細心的男孩子。
我在墓園待了很久,碎碎唸了最近的一些事。
還給他燒了好多好多紙。
怕他在下面沒有錢花。
「宋聞禮, 我要走啦。」
我忍着眼淚,看着他的墳墓, 「你自己多保重, 那些錢別捨不得花。」
「花沒了我再給你燒。」
「你多喫點肉, 你太瘦啦。」
「我真的走啦。」
「再見了,宋聞禮。」
—
那天晚上,我夢見了宋聞禮。
這是他死後,我第一次夢見他。
夢裏走馬燈般, 將我們的過去全都重放一遍。
這次在夢裏。
我終於看懂了他的那些話。
那天的 KTV,我喝醉後扯着他袖口問了三個問題。
「你爲什麼不喜歡我?」
他說保密,眼裏卻是壓抑的不敢泄露絲毫的愛意。
「你有喜歡的人了是嗎?」
他說有。卻唯獨偏開頭, 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打算什麼時候談戀愛啊?」
他說不知道, 眼裏是我當時還讀不懂的心酸與無奈。
其實答案應該是, 這輩子都不會談了。
因爲他沒有時間了。
在夢裏。
我站在故事的結局, 回看有關他的一切。
曾經我最討厭的他的清醒, 也在最後變成了另一種不得不剋制的保護。
我終於明白他的那些眼神,溫柔,剋制, 那麼清醒,那麼眷戀。
是我記憶中最鮮活也是最戳心的畫面。
那麼。
宋聞禮,這次真的要說再見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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