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章魚

她的遺體被蒙上白布推了出來。
他帶着黑色的漁夫帽站在很遠的地方看着窗外抽菸。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過去看過一眼。
彷彿白布下的人與他毫無關聯。
周圍的人盯着遺體轉運車離開的方向竊竊私語。
「死得好慘啊,聽說是被虐殺的?」
「好像和她男朋友有關。」
「造孽!跟了那種男人,你說她父母知道了該多傷心。」

-1-
二零一八年十月一日。
我與交往三年的男朋友分手了。
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出軌的事情已經被我知道了,還在苦苦哀求我回頭。
可惜我沒功夫看他的表演。
第二天我就辭了職,花了大半積蓄買了一輛二手牧馬人,一個人踏上了去大理的路。
高速路大堵車,我就近下了高速,跟着導航七扭八拐走上了山路。
然而,山路堵了延綿數十里,手機也失去了信號。
比起堵車,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憋尿。
男生還能用個脈動瓶子解決一下,我這怎麼弄?
車河緩慢流淌,好不容易見到一個農舍,我急忙推車門而出,去借了個廁所。
結果人家的廁所是收費的。
我沒有現金,手機沒有信號,農舍沒有 WIFI。
這一刻我體會到了什麼叫一塊錢壓死英雄好漢。
旁邊一個戴着黑色漁夫帽的男人看出了我的窘迫,大手一揮豪擲五塊錢,解了我的困境。
「謝謝。」
男人沒說話擺了擺手,示意不客氣,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農舍。
車繼續以蝸牛的速度挪動。
不知過了多久,天光都收了。
盤山而下的車河亮着車燈還挺壯闊。
約摸又過了半個小時,車速漸漸提高了一些,不快,二三十邁,但比起剛纔已經像在飛。
我又看見了剛纔那個漁夫帽。
他在跑。
我按了按喇叭,降速開到他旁邊,「要搭車嗎?」
他對我粲然一笑,「要。」
那一瞬間,我被他的笑擊中了。
天然、純粹、不帶一點雜質。
原來不止男人喜歡純的,我也喜歡,哈哈。
他坐上了我的副駕。
他說他是上完廁所想着走走散散步,誰知堵車突然通了,自家車開過沒看見他,他跑上去追,結果車開得越來越快,而且這段還沒有信號電話也打不出去。
我笑笑說沒事,一會兒有信號了你聯繫他們,在哪我給你送過去。
他說謝謝。
「謝什麼,我這是報恩。」
「哈!你這屬於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了。」
他的聲音很好聽。
不過分低沉的磁性,很適合錄廣播劇男主的音色。
沒有信號導航,車只能跟着路牌到了臨近的小鎮。
到了小鎮,他和家人聯繫,他家人這會兒才發現他不見了。
我們兩輛車走了不同的分岔路,背道而馳現在距離一百公里。
「我打車去找他們吧,謝謝你捎我這一程,不然這會兒我只能在山裏喂狼了。」
我聳了聳肩,表示不用在意。
他在路邊連着打了幾輛車,都說太晚太遠了不願意去。
就在我糾結要不要上去要個微信時,天公作美下起了雨。
他又回到我的車旁,「看來今晚走不了了,我請你喫飯吧,明天再去找他們。」
「好啊。」我笑,沒有半點矜持。
我們隨意找了一間明亮的飯店坐下。
他把菜單推過來問我想喫什麼。
「我有選恐,你點吧。」
他研究着菜單,我不懂事的前男友彈來視頻。
我看着他認真琢磨菜單的樣子,心生一計,「幫我個忙?」
「?」
「我前男友劈腿了以爲我不知道,還在糾纏我,我能不能說你是我現男友,把他打發了?」
他聽後笑而不語地看着我,我心裏有點沒底,不知道他是否察覺出了我的別有用心。
視頻因爲長時間沒有接起,自動掛斷了。
他從對面坐到了我旁邊,大手搭在我的椅背上,「給他撥回去。」
他離得很近,我聞到了他身上好聞的青檸味。
心跳得有點快,原本因爲渣男背叛導致的抑鬱情緒竟然因爲他的照拂,陰霾消散。
我暗暗吸了口氣,拿起手機回撥了視頻電話。
這次,前男友秒接。
在看到視頻裏我和漁夫帽靠在一起時,他臉上醞釀好的一往情深瞬間變成了勃然大怒。
「章曉,我真是小看你了!說吧,這綠帽子給我戴多久了?」
「你猜。」
前男友拿出一枚鑽石戒指,滿眼令人作嘔的深情,「章曉,我都準備跟你求婚了,你這樣對我?!」
哈,說得好像他真的全然無辜一樣。
「那我真要謝謝你的不娶之恩了。」
「你……!」前男友準備破口大罵。
漁夫帽突然湊近鏡頭,微眯着眼,「我好像認識你。」
「孫子!你當然認識我,我是你爺爺!」
漁夫帽摘了帽子,「看看,認識嗎。」
!!!
他的頭髮好短!比圓寸還短一點。
恕我直言,留這種髮型的,不是當兵的就是勞改的…
可是,都說圓寸是檢驗帥哥的唯一標準,他真的是經過了檢驗的超級大帥哥!
「喻承淮?」
「是我。」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帶着若有似無的挑釁。
「這麼多年兄弟,你挖我牆角?」
「呵……你什麼時候成我兄弟了。就跟你說一聲,以後別纏着我女朋友。」
「誰稀罕,老子的破鞋你要穿就穿。」
竟然敢罵我是破鞋!
就在我準備擼起袖子,準備開罵時,喻承淮的大手按在了我頭上,「別和垃圾說話。」
然後他指了指視頻裏的前男友,「你爹不孝,養大你這麼個玩意兒,爺爺看着都鬧心。」
「喻承淮,我艹你大爺!」
「你要不去我看不起你。」
不知道他大爺究竟是什麼來頭,前男友嘟囔了一句神經病,然後掛斷了視頻電話。
我對他抱了抱拳,「多謝英雄拔刀相助。」
他被我的動作逗得哈地笑了一聲,抬手叫服務員給我拿了一瓶旺仔牛奶。
「喝了這瓶奶,忘了那個仔。」
我打開旺仔牛奶,「大哥,我敬你!」
他拿起桌上的大麥茶和我碰杯。
他問我自駕是要去哪裏。
我說一路向西,去大理。
他夾菜的手一頓,「可是這是川西線啊。」
「……」
我點開地圖,好傢伙,我距離大理比我早上出發時還多了二百公里。
他也湊過來看地圖,「從蓉市出發的?」
我點點頭。
「你現在有兩個方案,一是退回到這裏重新上高速去大理。」他在地圖上Ṱû₉點了點,「二是將錯就錯去川西。」
「那要不我就去川西吧,都到這了。」
「不過川西是高原,你一個人,萬一高反不好弄。」
「那我還是回高速吧。」
「我們這次是重走長征路,汶川紅原若爾蓋…你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
雖然他很帥,但是我有社恐,一下子要加入一大家子人,「不太好吧。」
「怕見我家人?」
雖然這麼說沒錯,但是聽起來怎麼這麼彆扭。
「沒…沒有啊。」我嘴硬。
「那明天分開以前告訴我答案吧。」他給我夾了一筷子魚肉。
這是今晚也要和我待一起的意思了?嘿嘿嘿。
「好。」
臨時到達這個小鎮,我沒有預訂酒店,他自然也是。
我們開着車,到處都爆滿了。
好不容易問到一個,也只剩下一個標間。
「要不你住這,我找個網吧對付一晚?」他說。
「標間!兩張牀!你害怕我對你圖謀不軌啊?」
他笑笑,臉頰上有不明顯的酒窩若隱若現,「你怎麼把我的臺詞說了。」
小酒店沒有電梯,他幫我提了行李箱上去。
我的行李箱巨大,超級重,他卻單手提得很輕鬆的樣子。
「你怎麼這麼厲害。」
「這算什麼,我能拎起你奔襲三十公里。」
「你什麼兵種啊?」
他聞言挑眉,「你反應這麼快不會是間諜吧?」
我白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步兵。」他笑,「再多我可不能說了啊。」
我懶得理他,拿了東西去洗手間洗漱,不是勞改的就好。

-2-
第二天一早。
他的牀空了,牀單被恢復成入住前的樣子,一點褶皺都沒有。
這是已經走了?
我愣了半響,有點起牀懵也有點鬱悶。
算了,難道還真指望在旅途中來場豔遇嗎?
我搖搖頭,把不該有的雜念甩出大腦。
拿了東西去衛生間。
我坐在馬桶上,刷着手機。
衛生間在靠近門口的位置。
他提着早餐進來的時候,我聽到聲音,轉頭茫然地和他對視…
我第一想法不是尖叫,而是…還好不是噗噗…
等反應過來時,我的臉瞬間爆紅。
他淡然地幫我把門關上,「你還真沒把我當外人。」
「……」
我紅着臉從衛生間出來,「我以爲你走了。」
「我看起來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
「……」
他把帶回來的早餐遞了一份給我,是牛肉米線,我嗦了一口,滾燙鮮香。
「你的名字章曉兩個字怎麼寫?」
「章臺楊柳的章,春曉的曉。」
「哦,章魚的章,曉得了的曉。」
「喂!」我一拳錘在他胸口,結果疼的是我的手。
「我叫喻承淮,不可理喻的喻,傳承的承,淮海戰役的淮。」
「…哦。」
「你可以叫我大魚。」
「…那我們倆加起來豈不真的是章魚了?」
他自胸腔發出悶笑聲,「這就組 cp 了?」
「……」
他的家人過來接他了。
就在酒店樓下。
我和他交換了微信,收拾好下去,他的爸媽、大伯(俗稱大爺)還有一個小妹妹,站在一輛大切諾基旁邊。
我終於知道爲何前男友在聽到喻承淮的大爺之後秒慫了。
他雖然對我笑着,但這由內而外的殺伐之氣如一個屏障籠在周邊,讓人莫名膽寒。
「你大伯也是軍人吧?」我悄聲問他。
「小章魚眼睛挺尖啊。」
「又是保密身份?」
「你真不是間諜?」
我又給他了一拳。
他向他的家人介紹我,只說我叫章曉,也是蓉市人。
他家人點點頭,沒有多問。
不過他媽媽和妹妹看我的眼神特別的殷切。
他截斷了她們探索欲,把他們推回了車上,「我和章曉一個車,你們先走。」
就這樣,我莫名其妙地加入了他們的家族旅行。
我的牧馬人跟在大切諾基屁股後面,就像跟着鴨媽媽的小鴨子。
今天換他開車,我專心在副駕上拍沿途的風景。
有時候我自拍會帶到他,我問他照片我能發朋友圈嗎,他說最好不要。
於是他被我塗上了重重的馬賽克。
但越是欲蓋彌彰越是能勾起我那些狐朋狗友的好奇心。
都留言說我藏了一個野男人。
晚上我和他妹妹住一個房間。
「姐姐,我叫喻平津,你叫我小名津津就行。」
兄妹兩人一個淮海一個平津,「你們家是不是還有人叫喻遼瀋?」
「姐姐,你怎麼知道我大伯的名字?!」
「……」遼瀋、淮海、平津,解放戰爭三大戰役,中國人都知道…
「姐姐,你和我哥交往多久了啊?」
「我們昨天才剛認識。」
「啊…這…,姐姐,雖然喜歡我哥哥很辛苦,但是你千萬不要放棄哦!」
「???」
我們抵達了瀘定。
他說,1935 年 5 月 29 日,紅軍晝夜奔襲 240 裏,二連連長和二十二名突擊勇士冒着槍林彈雨踩着燒得猩紅的鐵索奪下橋頭。

到達紅原時,他說,82 年前,一支衣衫襤褸、殘破不堪的部隊曾從這片遍佈沼澤與風雪的草地走過,這裏是紅軍長征時死傷最多的地方。
就是從這裏走出去的軍隊以不悔之心抗日推蔣,建立了新中國,這是唯一以紅軍命名的草原。

在松潘川主寺的長征紀念碑,他說從山下到山頂一共 609 階,象徵紅軍長征時經過的 609 次戰役。

他的聲音帶着魔力,我好像一下子就被拉回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在中華民族最危難的時刻,目睹了先人們以血肉之軀迎向炮火。
腦海裏響起不知哪部電視劇裏的臺詞,「我的犧牲誰會記得?四萬萬同胞記得!」
我的眼眶不自覺溼潤了,我的心臟在胸腔狂跳。
「你再說下去我要對你產生吊橋效應了。」我說。
注:吊橋效應即一個人因外界刺激心跳極速加快時,容易對周圍某個人產生愛情的錯覺。
他看着我,黑曜石一樣的眼珠裏有一層柔光,笑得十分爽朗。
那一刻我跌入了他眼眸裏的潭淵。
我本來沒打算這麼快重新愛上一個人的。
但他就像我的無計劃旅行一樣,毫無章法地闖入了我的世界。
我們回到汶川時,他接了個電話,然後說他的假期結束了,要馬上歸隊。
他連夜走了。
走之前他欲言又止。
我用眼神鼓勵他,結果他只是笑着嘆了口氣,「下次休假回來再跟你說。」
他走了兩步,又回到我身邊,「別忘了我。」

-3-
再次見到他已經是五個月之後了。
期間我們毫無聯繫。
當時我已經結束了我的無目的地旅行,重新找了一個雜誌編輯的工作。
他突然出現在我們公司的寫字樓下。
他穿着純黑色的 T 恤、黑色的長褲,戴着黑色的漁夫帽,隱與夜色中,我都沒發現他。
他追到我面前,「小章魚。」
我看着他愣了好幾秒。
「這麼快就不記得我了?」
「喻承淮。」
「到!」他快速答道,又彎下腰,自下而上笑着和我對視,「首長有什麼吩咐?」
他只有 48 小時的離隊時間,他的駐地不在蓉市,過來找我已經花了 8 個小時,還要扣除回去的 8 個小時。
我們只有 32 個小時在一起,如果再扣掉明天上班的 8 小時和睡覺的 8 小時,我們只有 16 個小時。
作爲一個做什麼都慢慢悠悠的蓉市人,我第一次覺得時間緊迫。
他和我沿着府南河走着。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把我的手牽了過去。
他的食指第一指節,中指、無名指、小指第二指節有繭。
嗯,這是一隻握槍的手。
「小章魚又在琢磨什麼?」
「在想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如果我說不能說,你會生氣嗎?」
「你是犯罪分子嗎?」
「不是。」
「那就行。」我笑笑,倒退着走在他前面。
他曲起手指彈了彈我的額頭,「我說什麼你都信?」
「那你騙我這個平頭老百姓是做什麼?圖我年紀小?圖我愛洗澡?」
「什麼呀…」雖然他不知道我說的是新上的電視劇裏的梗,但他還是在笑。
笑得乾淨、純粹,令人怦然心動。
我請了假,和他在酒店裏待了 32 個小時。
其實他是做什麼的,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持槍、當兵、保密。
只是他不說我就不問。
我們在酒店除了接吻,什麼更親密的事情也沒有做,就單純的膩在一起,看電影或是一起打打遊戲。
說起來就連最開始的接吻也是意外。
我被酒店的地毯勾倒,剛好就撲到坐在沙發上的他身上。
我的脣磕上了他的牙,疼得我直咧嘴。
他說幫我呼呼,然後呼呼就變成了親親。

不過,即便我們什麼也不做,時針也不會爲我們停留。
他離開時問我,「下次回來我可以打報告了嗎?」
「你都沒有表白,我都沒驗過貨!」我把自己埋在被窩裏,遮住大紅臉。
他把被子和我一起抱住,「哎呀!小章魚!你早說要驗貨!我也不用忍這麼久啊!」
極其懊惱的語氣,就像明明中了五百萬卻找不到兌獎券一樣。
我在被子裏推他。「去去去,快走!」
「下次回來,驗貨、見家長然後回去我就打報告!」
我和他的第三次見面很快,只隔了兩個多月。
除了休假的時候,他都不能用手機。
ṭṻ⁹
所以這兩個月,他只有每週末會用座機給我打十分鐘電話。
如果我錯過他的電話,再打回去就不是他了。
所以週末兩天我隨時都會把手機捏在手上,力圖它響起的第一秒就能接到。
有一次他電話打來時,我正被合租的室友氣得哭。
她叫人回來開派對,把客廳弄得亂七八糟還不收拾,甚至還讓不認識的人睡在我的牀上。
我把他當成情緒垃圾桶,抱怨了九分多鐘,最後他只來得及跟我說一句等他回來。
他還是站在公司樓下。
他不知在哪裏曬得黢黑,跟條醬魚似的。
「怎麼不給我打電話,我可以請假的。」我有點生氣,也不知道他在樓下站了多久。
明明可以更早見到他的。
不知爲何,我心裏湧滿了委屈。
他笑着,一口親在我嘴上,「時間不多,不要用來生氣好不好?」
哎…他的時間少到,我連氣都不能生。
「那你趕緊抱我一下,我們就ṱú₃和好了。」
他用力地擁抱我,他身上的青檸味好好聞。
他開了車來,我坐上副駕,「去哪裏啊?」
「見家長啊,上次不是說好了。」
「你家長還是我家長?」
「你家長啊,我家長你不都見過了?」
「呃…這…,我都沒跟他們提過你…」
「現在提也來得及,根據這路況,我們到你家還需要半小時。」
「可是你都沒有問過我要不要嫁給你…」
他騰出一隻手,摸了摸我的後頸,「完了,我在夢裏向你求婚了上百次,每一次你都答應了,我好像把夢和現實搞混了。」
媽蛋。
有被撩到。
他帶了很多禮物,裝了滿滿一後備箱。
「怎麼跟批發年貨似的。」
「這麼多年沒上過門,不得多補點?」
「我跟你認識才第一年吧,哪有很多年。」
他用手把我的頭髮揉亂,「從你成年開始算。」

-4-
我跟我媽打電話說我要帶男朋友回去,我媽廣場舞都不跳了,拉着我爸急衝衝就往家裏趕。
結果緊趕慢趕,走到家門口才發現在路上把鑰匙跑掉了。
我早不和父母住了,今天臨時說起,也沒帶鑰匙。
最後是他秀了一把手藝,用一張五元紙幣開了鎖。因爲這開鎖的手藝,我爸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審視。
我媽把我拉去了廚房,我爸在客廳審他。
「小喻做什麼工作的?」
我從廚房端了水果出來,坐在他旁邊。
我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心,他對我笑笑,「沒事,我提前打過報告了,可以說。」
我爸聽得一頭霧水。
喻承淮對我爸接着說,「叔叔,我是當兵的,特種兵,工作內容屬於保密不能說,隸屬哪支隊伍也不能說。」
「那你能說什麼?」我爸的表情彷彿在說,就你說的這點也值得打個報告?
「我能說我很愛曉曉,想和她結婚。因爲工作性質、經歷和強烈的個人意願,我會對這段感情特別珍惜。」
「那你們特種兵能退伍嗎?」
「能是能,但是我現在沒傷沒殘,國家培養一個特種兵不容易,我要在這個年紀退伍,是對國家資源的浪費。」
「……那你說你傷了殘了,我把女兒嫁給你做什麼?」
後來從我家出來時,他Ŧṻ₌說我爸媽人挺好的。
「怎麼說?」
「雖然他們對我țůₛ不太滿意,但因爲是你喜歡的,他們都在嘗試接受我,挺開明的。」
「你們特種兵是不是還要學什麼心理學,一眼就能把人看穿啊?」
他想來想然後搖了搖頭,「我看不穿你。」
「爲什麼?」
「大概是因爲『喜歡』這個因素左右了我的判斷。」他頓了一下,「我和別人說話,一般會提前知道對方後面三四句會說什麼,但你好像每次都在我的預設之外。」
「你這樣表白可不作數。」我嘟嘴。
「你看,你這句話我就沒料到。我本來以爲你會說,『我們才見三次面,能有多喜歡?』,可是你說這樣不算表白,你壓根沒懷疑過我喜歡你這件事的真實性。」
「幹嘛要懷疑?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討人喜歡。」
他攬着我說,是是是,你說的都對。
離開父母家,他帶我去了市中心的一間公寓。
他說,對不起,你需要我的時候,都不知道我在哪裏。
我說,你在保護世界呀。
他笑,笑得有點苦澀。
幸好我甜,剛好可以幫他中和。
「我現在錢不多,先買了一個公寓給你。」
「給我?」
「是啊。」他遞過來一個房產證,上面是我的名字。
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在不驚動我的情況下,給我買房的,雖然這只是一間小公寓,我自己也不是買不起,但總有一股暖意從胃裏升起。
「這是我的工資卡,密碼是你生日,以後你要用錢就從裏面取。」
「有多少錢?」
「買完公寓應該還有將近一百萬吧。」
「這麼多?!」不是說當兵的都窮得叮噹響嗎?
「這是你老公六年來所有的獎金、受傷補助、工資…」
「那你一個月平均下來一萬多,也不錯…啊!」
我腦門兒又被他彈了一下。
「我一個月工資就幾千塊,剩下的基本都是獎金和傷補,你可想我點好吧。」
「那你工資都給我了,你怎麼辦?」
「我有錢也要有時間花啊,您受累,幫我多花點。」
「好嘞!~」
我洗澡的時候,聽到開門的聲音,忙從浴室裏探出頭來,「你不會突然就走了吧。」
「不走,我下去買點東西。」
他笑容裏很有內容,我立刻馬上就知道他要去買什麼。
我紅着臉重新回到花灑下面。
艾瑪,突然有點緊張了。
我一個人躺在牀上,被窩都涼了,他也沒有回來。
電話打過去,已關機。
微信發了也沒有回覆。
現在我終於明白他妹妹喻平津那句,喜歡她哥哥很辛苦,但千萬不要放棄的真諦了。
這哪裏是辛苦。
這簡直是命苦。
後來一個月之後我才接到他的電話。
他跟我解釋了,那天晚上是突然接到有任務,他直接趕往了任務執行地。
保密任務,不能和我說。
我在電話裏悶着不說話。
「小章魚,一個禮拜只有十分鐘的電話,你要全都用來生氣嗎?」
「你不能總用這招威脅我。」
「誰讓這招好用呢,哈哈。」
「我現在雖然和你說話,但是我都在記仇的小本子上寫下來了。」
「好啊,下次見面找我報仇!」
「你的錢我拿來買房了。」
「什麼叫我的錢,會不會講話?那叫我們的錢。」
「哦。」
「買哪了?錢夠嗎?」
「高新區,我自己還添了點呢。」
「那我多努努力,爭取年底再拿個獎金把你的缺給補上。」
「反正都是我們一起的。」
「好,一起的。」他笑得特別開心。
他旁邊有人在起鬨叫嫂子。
他對着旁邊連說了幾個去去去,然後又對着話筒說,「小章魚,我想問你,我現在可以打結婚申請報告了嗎?」
「喻承淮,我還沒驗過貨呢。」
他笑,「知道了,那我先打申請了。」
「?」
「絕對 A 級貨。」
「我可去你的吧。」

-5-
他的錢都是用命換來的,現在一百萬看着不少,那五年、十年後呢?
到時估計這點錢在蓉市三環內都給不了首付。
現在高新區是熱門板塊,剛好我有購房資格,就買了一套次新房。
房子租出去,租金一個月四千多,錢放回他的工資卡里,以後真要用錢了,不說指望這房子賺多少,至少一百萬的本能保住。
我把合租的那套房退了,搬進了他給我買的小公寓,每個月存 2000 到他卡里,算是租金。
這是我能爲他想到最穩妥的理財方式。
這樣以後他退伍了,至少不至於捉襟見肘。
我見過太多爲家國貢獻了一生的人,最後貧困潦倒,清苦度日,我不想他那樣。
搬家的時候,我朋友來幫忙。
「不是說有個巨帥的男朋友嗎?搬家都不來幫你?」
「我男朋友當兵的,不能隨時離開部隊。」
「哎喲,軍嫂,你可真偉大。」
「沒辦法,他太帥了。」
「想必也是。」
「?」
「不然你怎麼會守活寡都守得甘之如飴。」
公寓離公司不遠,開車十分鐘。
車位也是他提前幫我租好的,就在本棟樓下。
我回到公寓時屋裏燈亮着,還以爲是早上出門的時候忘了關。
走到小客廳,聽到一個好聽的男聲在哼歌。
我意識到可能是他回來了,加快腳步在房間裏尋找,也不敢喊,怕是錯覺,怕沒有人應答。
我終於在廚房找到他。
他正在做飯,一臉笑意地看着我。
「小章魚,你花了 20 多秒才找到我。」
我一下子撲到他懷裏。
淚如泉湧。
「好了好了,不哭了。」他輕輕拍着我的背。了,「我做了飯,不知道你愛不愛喫。」我癟着嘴抬頭望向他,平時覺得一個人的時候好像也沒什麼,可是見到他時卻覺得委屈萬分。
他心裏有家國,他是最可愛的人,他把能給我的時間通通給了我。
我怎麼還不滿意?我真是個討厭的貪心鬼。
我們接吻。
這個吻是鹹鹹的,是一個泡在淚裏的吻,即便是他自帶的好聞的青檸味也中和不了嘴裏的鹹苦。
「先喫飯還是先驗貨?」他問。
「飯一天能喫三頓,你我一年能見幾次?」
他哈哈大笑兩聲,「小章魚,我好喜歡你。」
他將我帶去了浴室。
說來好笑,因爲他的時間太珍貴,我們連初次坦誠相見時的故作羞澀都來不及,幾乎是直奔主題,肢體語言爭分奪秒地傾訴愛意。
海棠起起落落時,他在我耳邊說,「小章魚,我愛你。」
等我們喫上飯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他的飯做得不錯,但我還是覺得他本人更好喫一點。
「明天週末加班嗎?」
我搖搖頭,他回來了即便加班我也要請假的。
「明天跟我回家?」
「……」
「不用擔心,他們都是很好相處的人。」
我知道,他們家人都很正直可愛又平易近人,於是我點了點頭。
第二天我們去他家,他同樣準備了一後備箱的禮物,說是我準備的。
他媽媽拉着我的手問他對我好不好,什麼時候方便和我家長見面,彩禮我家這邊有什麼講究。
他們說之前一直想去看我,但又怕突然找我會打擾我。
走的時候,他媽媽給我包了一個大紅包,厚得跟磚似的。
我說我想養條狗,這樣一個人的時候不會太無聊。
當天下午他就給我領養了一隻退役的軍犬。
直立起來快比我高了。
我叫它大魚。
喻承淮有些鬱悶,「它叫大魚我叫什麼?」
我說你叫太魚。
他讓我少開車。
什麼嘛,在川話中太就是比大更大的意思,他自己瞎想還怪我。
最後我妥協了一步,軍犬大魚更名爲狗大魚。
但他好像更鬱悶了。

-6-
這段時間我填了很多資料,結婚函調錶、申請結婚報告表、幹部愛人情況登記表…
去指定的婦幼保健院體檢時我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資料撒了一地。我趕緊撿起來看有沒有被弄髒,這些都只有一份,我怕髒了過不了審,還好沒有。
他帶着蓋完章的資料回去,說等半個月應該就能拿到婚姻登記證明,然後就可以去領證了。
我說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他說不會,我往上三代都被暗中查過了,現在就是過個明面,他們領導比他還着急,因爲他們隊一隊的光棍。
我腹誹,往上三代…暗中查過…你們禮貌嗎?
他媽媽每個星期都來幫我收拾房間,給我煲湯,還有帶狗大魚洗澡。
我說阿姨不用這樣的。
她問,是不是打擾我的私人空間了,她只是覺得我一個人在外面住,上班又辛苦,有個男朋友跟沒有似的,怕我心裏苦。
我說阿姨,我不苦,我甜。
他歸隊後,我們又很久沒聯繫了。
我基本摸出了規律,如果一週能有一個電話,說明他在駐地訓練,如果沒有電話,那他就是在出任務。
自從知道他是特種兵之後,一有邊境新聞我就特別緊張。
害怕他突然出現在新聞裏,以烈士的身份。
我趕稿,近凌晨才下班。
一心記掛着狗大魚肯定在家憋慘了,差點把牧馬人開成野馬。
可是進門時狗大魚並沒有衝過來迎接我。
大概類似第六感的直覺告訴我不太對。
我放輕了腳步,躲在玄關的牆邊往裏望,看見的場景讓我猛地後退了一步,撞到鞋櫃,一屁股坐在地上。
它被倒掛在吊燈上,像快臘肉一樣,一動不動。
家裏亂成一片,到處都是血,宛如一個屠宰場。
我的心狂跳,不敢哭,更不敢叫。不知道兇手是否還在屋裏,還是潛伏在屋外。
出事的第一反應是給他打電話,我祈求有一個奇蹟他能接到電話,但毫無意外是關機。
我給他發微信,【喻承淮,我好害怕,你快回來。】
我不能告訴我爸媽,他們一定會認爲這是喻承淮給我帶來的災難,會反對我們在一起的。
我不確定可不可以報警,這會不會影響到他的保密任務。
思來想去,我想到了他大伯喻遼瀋,他大伯也是軍人,處理這些或許會有經驗。
我給他媽媽打了電話。
凌晨,他媽媽都睡下了,但她聽說之後變得一秒清醒,還讓我別急,他們馬上過來,到了給我電話,先把我接到他們那邊去。
他們來得很快。
我出了公寓小區,一眼就看到了他們家的大切諾基開着雙閃,我向大切諾基跑去。
突然路邊急馳而來一輛麪包車,我被捂住口鼻,掠上了車。
我不停地掙扎,我的手腳被制住,還捱了好幾個耳光。
我被打得頭暈目眩,耳鳴得像耳道里被塞入了一個報警器,鼻血滴在純白的衣服上很快暈染成一片。
昏過去之前我聽到對方罵了幾句髒話,帶着濃重的西南口音,聽起來很像川話,但不是。
我再次醒來時,完全不知身在何方,過了多久,周圍漆黑、陰臭。
我的臉頰火辣辣地痛,頭很暈,手被反捆在背後,肩膀疼得像脫了臼一樣。
我剛想動動腳,才發現我的腳上也栓着鐵鏈。
我意識到我被綁架了。
但我是在喻承淮的父母面前被綁走的,所以他們一定在找我,我只需要在他們找到我之前,確保自己安全就行了。
有人推開了門。
強烈的光線亮得刺目。
「你就是章曉?」
我看着來人,沒有說話。
這人很高,又瘦,面色蠟黃,一口爛牙,一張口那味道能燻死兩斤蒼蠅。
我還來不及回答,就被一腳踹中腹部,然後那人抓着我的頭髮,強迫我抬起頭。
令人作嘔的口臭噴灑在我鼻端,我乾嘔了好幾下。
「你男人殺了我們那麼多兄弟,你說我是不是該在你這裏討點利息?」
「…你要做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陰鷙的眼神在我身上肆無忌憚地打轉。
我一邊搖着頭一邊拼命往後縮,「不要…求求你,不要…。」
「你還有機會開口求饒,我那些兄弟呢?話都來不及說一句就被你男人爆了頭。」
他抓住我的腳,輕易就將我拖回原地。
「你抓我來就只是爲了這種低級的報復?」我幾乎想不到任何脫身的辦法,只能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
「低級嗎?低級好啊,越低級越能讓他痛不欲生。」
我的衣服被撕開,我不要命地扭動,他制不住我。
他抽出皮帶狠狠地打在我身上,被打過的地方立馬腫燙起來,很快我在空氣裏聞到了血腥味。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打累了,喘着粗氣。
我也沒有力氣再掙扎了。
「實話跟你說,我們早就把抓了你的消息放給你男人了,一開始我們只是想換一個兄弟回來,可是你男人沒有任何表示。」
他一腳踩在我頭上,用力碾壓。
我疼得連痛呼的聲音都發不出。
「你男人是不是很無情?馬上情人節了,我們送點禮物給他好不好?」
我看見黑暗裏有一個紅色的光點在閃,他在錄像。
身體被刺透時,我沒有哭。
我沒有做錯任何事,這不是我的錯,沒關係,我只是受傷了而已,只要能出去,我會好起來的。
沒關係,我會好的。
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個破爛的麻布口袋,我不是章曉,這一切與章曉無關。
過了好久男人提着褲子出去了。
門再一次被打開,光撒進黑暗的屋裏。
沒關係,我會再次走進光明裏的。
沒關係,我能等到。
只要不死就可以。
我的身體好痛,被打的痛,撕裂的痛,手已經痛得失去了知覺…
呼吸間全是血腥味…
喻承淮,你到底在哪裏…
在一片黑暗裏,我的精神幾乎要被摧毀了。
我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一個小時還是一個禮拜?
那個男人又來了,他給我注射了什麼東西。
然後我覺得頭暈目眩,心跳得極快…
他說這可是最純的貨,一次上癮的。
我瞠目欲裂,想要不顧一切地去攻擊他。
他哈哈大笑,你要記住,你這一切的遭遇都是你男人給的!
他用匕首在我背上刻劃,「你男人這麼愛國,我給你刻一個精忠報國好不好?」
喻承淮,我好痛啊,你來了嗎?
我覺得過了很久以後,我被解開了ṭųₒ腳銬,我幾乎已經無法站起來,我被那人拖着出去,他拿着刀抵着我的脖子。
我的眼睛因無法適應突然的明亮而短暫失明。
等我能睜開眼時,並沒有看到喻承淮。
我面前有一個穿着迷彩服的人,但不是喻承淮,他在和挾持我的人談判。
挾持我的人提出來要求,放了他們的人和他們的貨,安排送他們離開。
漸漸地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了,我眼前的畫面漸漸變成了模糊的散光。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抬了抬頭,頸上的匕首立刻一緊。
刀刃陷入了我的皮肉,可是我已經不會疼了。
(章曉篇完)
喻承淮篇(她的男孩)

-1-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寧願從來沒有遇見過她。
瞄準鏡裏,她如一個殘破的娃娃被歹徒挾持在身前,她的衣服已經破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雙手被反剪在身後,肩膀青紫腫脹,身上滿是可怖的傷痕和血跡。
匕首在她的脖子上刻出深深的血紅印記。
我隱蔽在制高點,手在微微發抖。
她很久都沒有動過了。
我對着通話器說,「…人質情況不好,申請立即擊斃目標。」
「大魚,正在談判,我們一定會把人質解救出來的!你先穩住,千萬不要開槍…」
「人質情況不好…」
「冷靜!大魚!服從命令!」
自額上流下的冷汗滴入眼球,刺痛不已,我卻不敢眨眼,不敢伸手去擦。
我的瞄準鏡一直鎖定着目標,一刻也不敢放鬆。
這是我六年來,千百次任務中,最害怕的一次。
二零一八年十月一日。
我竟然在國慶時獲得了爲期十天的長假。
這是我從軍校作爲射擊特長苗子選入特勤大隊之後第一次休長假。
一家人商量決定國慶節重走長征路。
我遇見了她。
她是能讓人眼前一亮的女孩,我說不出究竟哪裏好看,反正在我看來沒有一處是不好看的。
當時她正爲借用了農舍的衛生間給不出一塊錢現金而發愁。
我掏出五塊錢連她的一起給了。
她說謝謝。
聲音清脆又柔軟。
出了農舍,外面還在大堵車,我眺望了一下山腳,知道不久就能通了。
我走到自家車旁敲了敲車窗,「等下車通了你們不管我,直接開去汶川。」
「有任務嗎?」我媽有點緊張。
「沒有,給您追個兒媳婦兒。」
「真的?!」
「嗯,記住,等下別管我,走你們的。」
我的餘光看見她上了一輛牧馬人的駕駛位。
我一直保持着和她三五百米的距離,不太近,但確保她時不時能看見我。
車果然很快通了,我等在一個彎道後面,見她的車冒了頭纔開始跑起來。
她很快開到我旁邊,按了按喇叭,速度降了下來。
「要搭車嗎?」她的語氣是那種碰到熟人了的欣喜。
我轉頭看着她,笑道:「要。」
她愣了一秒,然後臉頰有些微微發紅。
正中我靶心的可愛。
Ṫù₃
我上了她的副駕駛位,用提前準備好的說辭解釋了一遍。
她絲毫沒有懷疑,還說一會兒聯繫上我家人給我送過去。
我說謝謝。
「謝什麼,我這是報恩。」
「哈!你這算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了。」
漂亮、單純、活潑、善良,是我對她的初印象。
手機沒有信號,離了導航她好像不太會找路。
牧馬人跟着路牌去了和汶川相反的方向,我裝作沒看見。
低頭裝模作樣地刷刷手機看有沒有信號,抬頭看看窗外的風景。
這輛車不算新,她駕駛的動作只能勉強算流暢,車裏隱約還有一股二手車店愛用的清洗劑的味道。
這應該是一輛剛買的二手車。
一個女孩,二手牧馬人,獨自旅行。
我猜她剛結束一段感情,想給自己一個既灑脫又有儀式感的新開始。
到了臨近的小鎮,我給家人打了電話,然後掛了電話告訴她,我們走了不同的路,現在相距甚遠。
我說我去打車和他們匯合。
我在路邊悄聲問出租車,九寨溝去嗎?
我故意說了一個比汶川遠得多的地方。
每個出租車司機都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我:「不得去哈,你個人去坐班車,愣個遠,哪個給你跑哦。」
我揚揚眉,就怕你說要去。
此時天公作美,下起了小雨。
我回到她的車旁,「看來今晚走不了了,我請你喫飯吧,明天再去找他們。」
「好。」她答應得乾脆,沒有半點扭捏。
我們找了個看起來乾淨的小店。
她前男友彈了視頻過來,她讓我假裝現男友把那人打發了。
嘖!幹嘛假裝啊。
我現在坐在這裏不就是爲了把這身份變成真的嗎…
視頻由於長久沒接,自動掛斷了。
她看着我的眼神有些飄忽和緊張。
我起身坐到她旁邊去,把手搭在她的椅背上,「給他撥回去。」
巧的是她前男友我認識,中學時一個班的,他是我們班有名的小鮮肉班草。
像他這樣的小鮮草我一拳能打死五個。
他說這麼多年兄弟我竟然挖他牆角。
我還真想說不是同過窗就是兄弟,我的兄弟哪一個不是和我出生入死過無數次的?
我讓他別纏着我女朋友。
這句話我是認真的。
他張嘴亂咬,說她是他的破鞋。
我瞬間想 50 拳打死他 250 遍。
最後話題以他要去找我大爺切磋爲終止。
掛了視頻,她抱拳對我說,多謝英雄拔刀相助。
我笑笑,給她點了一瓶旺仔牛奶,「喝了這瓶奶,忘了那個仔。」
喫飯的時候我問她自駕是準備去哪裏,她說一路向西去大理。
「可是這裏是川西線啊。」
她顯然也沒料到自己會走錯路,且還錯得這麼離譜,比她早上出發時,距離大理還多了二百多公里。
我想笑,但是要忍。
我咳了咳,藏住笑意,給了她兩個建議,一個是返回去上高速去大理,一個是和我一起去川西,重走長征路。
她有點猶豫,我讓她第二天分別時再告訴我決定。
她察覺了我話裏的心思,但沒有拒絕。
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笑得忘我得意。
十一黃金週,全城酒店爆滿,好不容易找到一間,只剩下一個標間。
nice。
「要不你住這,我找個網吧對付一晚?」
「標間!兩張牀!你害怕我對你圖謀不軌啊?」她小小地慍怒。
「你怎麼把我的臺詞說了。」
酒店沒有電梯,我幫她提行李上去。
爲什麼女孩子的行李箱會這麼重?!比我幫炊事班抗過的半扇豬都重了,我甚至懷疑這箱子裏面是不是也藏了半扇豬。
但當她略帶驚奇地看着我說你怎麼怎麼厲害時,我默默放下了想要過去分力的另一隻手。
「這算什麼,我能拎起你奔襲三十公里。」
「你什麼兵種啊?」
她的反應很快,聽到奔襲兩個字就問兵種,大多數人會反問我一句奔襲是什麼意思。
我條件反射地回了一句,「你反應這麼快不會是間諜吧?」
她白了我一眼,還是很可愛。
「步兵,再多我可不能說了啊。」
我也不算撒謊,步兵是大類。
我是狙擊手,所屬的特勤突擊隊,是典型的不能說的部隊,關於部隊的一切都屬於絕密。
大家可能聽說過很多明星特種兵部隊,但實際上國內像我們這樣不可說的部隊也不少。
我們到死成爲烈士都不能在公衆面前曝光一個名字,死後甚至不會有一塊墓碑。
有時候一個人的暴露或許就意味着整個隊伍的覆滅甚至會影響某個巨大的戰略部署。
所以只要離開部隊,我都會戴着一頂黑色的漁夫帽,用來遮擋自己。
我家人也只知道我是一個特種兵,其他的他們不會問,問了我也不會說。
即便是在休假,我依舊保持着在隊裏的作息,早上起牀時她還在睡。
她睡覺很安靜,臉頰紅撲撲的,像水蜜桃一樣。
我繞着整個小鎮跑了一圈,給她帶了早餐回去。
開門的一瞬間…
她可能以爲我走了,所以上洗手間忘了關門…
我倆雙雙愣住,她瞬間漲紅了臉。
我移開目光,故作鎮定地幫她關上門,「你還真沒把我當外人。」
等她收拾好從洗手間出來,臉紅得能煎雞蛋,「我以爲你走了。」
猜到了。
我遞了早餐給她,「我看起來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
「……」她低頭嗦粉不說話。
「你的名字,章曉兩個字怎麼寫?」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昨天辦理入住時看過她的身份證。
她的名字、身份證號、生日、住址我全都知道、記得。
只是想找個話題來聊而已。
「章臺楊柳的章,春曉的曉。」
「哦,章魚的章,曉得了的曉。」我故意這樣說好讓她把剛剛那插曲忘掉。
「喂!」她一拳錘在我胸口。
嗯…她忘得挺快的。
「我叫喻承淮,不可理喻的喻,傳承的承,淮海戰役的淮。」
「…哦。」
「你可以叫我大魚。」
「…那我們倆加起來豈不真的是章魚了?」
「這就組 cp 了?」我笑。
她也低頭偷偷在笑。
她不討厭我。
真好。
我家人太好奇我要追的女孩子到底是何方神聖了,於是他們過來了,到酒店樓下才告訴我。
本來我想說她今天如果不想跟我一起走川西,我可以和她一起去大理的。
也不知道該說他們神助攻還是豬隊友了,總之她跟着我們踏上了重走長征的道路。
只是和她住一起的變成了我妹。
哎…
我成了她的司機加導遊。
我給她講飛奪瀘定橋時的二連連長和二十二名突擊勇士;講紅軍如何衣衫襤褸、步履維艱地踏過眼前這片遍佈沼澤與冰雪的草地;講長征紀念碑下象徵 609 場戰役的 609 階臺階…
這是我從小到大的心之所向,當我踏上先輩們用鮮血淌過的地方,只覺得心潮澎湃、與有榮焉。
我講得不好,只會平鋪直敘那段歷史。但她聽得很認真,絲毫不覺得枯燥或者不耐。
我和她離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她眼中盈盈閃爍的淚光。
近到我再靠近一點點就能吻下去。
「你再說下去我要對你產生吊橋效應了。」她說。
我望着她笑,想要笑進她的心裏。
回到汶川時,我原本應該還有七天假,但突然接到隊長的電話,我要立即歸隊。
她知道我有話想對她說。
但我想了想,還是等這次任務解釋再說吧。
走了兩步又實在忍不住折返了回去,在她耳邊說,「別忘了我。」

-2-
邊境一個緝毒警犧牲了。
他被注射了藥物,清醒地遭受了長達 36 小時的非人折磨才死去。
他全身大部分骨頭都被敲斷,雙腿被剝皮,頭骨被敲到凹陷…
死前他傳回了情報,運輸的時間和地點、對方的武器裝備以及人數。
這場虐殺引發了邊境緝毒警的全體公憤,然而武裝毒販並沒有按之前打探回來的情報運輸毒品,於是他們來向我們突擊隊借人。
借人去當臥底,重新收集情報,徹底把這一製毒、販毒集團連根拔起。
隊長把臥底任務交給了我,因爲我是狙擊手,偵查能力不錯且身上的訓練痕跡相對其他戰友要稍微弱些。我
們在每次執行任務之前會先寫好遺書封箱,以往我會給我家人寫一封,這次我想要不要給小章魚留一封,後來想想還是算了。
如果犧牲了,就別去打擾她了。
我花了三個多月時間僞裝成種植的農民,然後又花了兩個月一步步摸爬到他們身邊。
到了抓捕時刻,緝毒警聯合突擊隊活捉了大部分毒販骨幹成員,還有幾個目標往邊境移動的,被我當場爆頭了。
這個任務一共花了五個月時間才結束,一共捕獲 24 人,當場擊斃 8 人,失蹤 1 人,繳獲成品三九海洛因 52 公斤、朗博寧 4 只、小鋼炮一挺、手榴彈 5 枚,製毒工具和原材料若干。
又一個集體三等功到手。
隊長問我想要什麼獎勵,我說想把沒休完的假休完,隊長說休假不可能,但允許我離隊休整 48 小時。
我在她公司樓下等她,她路過我身邊卻沒把我認出來。
我想,要不算了吧,人家都忘了。
我看着她一步步走遠,最終還是追了上去。
「小章魚。」
她看着我發愣。
真忘啦?!我去…我要回去找隊長賠媳婦兒…
「這麼快就不記得我了?」
「喻承淮。」
呼~還好她記得。
我笑,「到!首長有什麼吩咐?」
我們沿着府南河走。
小時候因爲這個河污染嚴重,我們都叫它腐爛河,沒想到現在已經被打造得頗有閒情逸致的了。
她的小手在我面前一晃一晃的,看得晃眼睛,我直接牽了過來。
她反應過來之後並沒有掙開,而是在摸我手上的繭。
「小章魚又在琢磨什麼?」
「在想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果然。
「如果我說不能說,你會生氣嗎?」
「你是犯罪分子嗎?」
「不是。」
「那就行。」她笑笑,倒退着走在我前面。
我曲起手指彈了彈她的額頭,「我說什麼你都信?」
這麼好騙,我怎麼放心得下。
「那你騙我這個平頭老百姓是做什麼?圖我年紀小?圖我愛洗澡?」
「什麼呀…」我看她笑,我也跟着笑。
但是,年紀小、愛洗澡是什麼鬼?
是在說我年紀大、不愛洗澡嗎?
我是不是應該解釋一句,不是真的不愛洗,而是有時候條件不允許?
我們接吻了。
在酒店裏。
其實也是我算計好的。
她去了衛生間,我按她的步幅用地毯做了個小陷阱。
這樣她從衛生間出來時就會剛好被地毯勾到然後跌到我懷裏。
但出了一點意外,她的嘴磕到了我的牙。
她疼得齜牙咧嘴,我有點手足無措,然後我就想幫她呼一下,後來不知怎麼地呼呼變成了親親。
哈哈。
因爲她之前的那句圖她年紀小,圖她愛洗澡。
那天晚上我在酒店裏洗得格外認真,皮都搓紅了。
她窩在我懷裏,蹭着我的胸膛「你好香啊。」
我笑着親了親她的額頭,不動聲色地把身體往後撤了些。
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我好愛她。明明只見過兩次面,我就想一輩子都和她在一起。
這段感情來得極其的突然和濃烈,但我絲毫不擔心它會消耗殆盡。
因爲在和她沒有見面的五個多月裏,她就像是我的一種信念。
近距離接觸武裝毒販時並非沒有風險,中間有一次還險些暴露,我遭受過一次私刑。
幫我挺過來的不是部隊裏教給我的那些技巧,而是她,我想活着回來見她。
就這一個信念,就這麼簡單。
所以當分離再次來臨時,我問她,「下次回來我可以打報告了嗎?」
「你都沒有表白,我都沒驗過貨!」她把自己埋在被窩裏說。
???
!!!
我把她和被子一起牢牢抱住,「哎呀!小章魚!你早說要驗貨!我也不用忍這麼久啊!」
她在被子裏推着我,叫我快走。
「下次回來,驗貨、見家長然後回去我就打報告!」
歸隊後,我被選中了全國精英試訓,所謂試訓實際就是以特種部隊大練兵之名爲那支只存在傳說中的影子部隊「選鐵」。
全國各兵種 3000 精英,集中兩個月超高強度訓練。
這兩個月訓練強度是我平時的兩倍,我每天累得吐都吐不出來,可以睡的時候,全身卻僵腫得躺不下去。
唯一值得ŧű̂⁼慰籍的是,在選鐵期,每個週末,我們還是可以有 10 分鐘的時間給外界打電話。
我每次都給她打,她如果沒接我再打給我父母他們。
這兩個月,她只漏接了一次電話,並且第二週打電話時跟我說,當時她手機突然死機了,怎麼也接不起來,都快急哭了。
等手機卡過了,給我打過來卻不知是哪個大叔了。
我們這的電話是虛擬號只能撥出,回撥指不定就撥哪去了。
後來還有一次我給她打電話,她在電話裏哭了九分多鐘,她說她的室友叫人回來開派對,弄得到處都很髒,還讓不認識的人進了她的房間睡了她的牀。
她最討厭別人睡她的牀,還是不認識的人。
她去找人家理論,人家只當她是空氣。
十分鐘快到了,我只來得及跟她說一句等我回來。
掛了電話,我特別想第一時間衝到她身邊去。她很委屈,而我連她的委屈都不能完整聽完。
一個禮拜,只有一個不知何時會打來的十分鐘電話。
我的心揪痛萬分,肉搏時被敵人的利刃扎穿手臂都沒有這麼痛。

-3-
3000 人的試訓「選鐵」,最後僅有 500 人通過,再往後就是進原始森林「鍊鋼」。
「鍊鋼」期半年,之後會留下 200 人,最後「鑄劍」期兩年,留下 100 人進入影子特種部隊。
影子是國內乃至世界最牛逼的特種部隊,也是我曾經的夢想。
我很幸運地通過了選鐵。
但我主動提了退出。
因爲從「鍊鋼」期開始就是全封閉的了,我有至少兩年半的時間要和外界完全無接觸。
可是我的女孩剛剛纔哭了。
隊長找我談話,他說能有機會進影子,是多少特種兵畢生的夢想,有的人一輩子連影子的邊都摸不到,我都站在門檻上了爲什麼要出來。
「可並不是要去最高的地方纔偉大,那個被虐殺的緝毒警難道就不偉大了嗎?我們全隊去年犧牲的 6 個戰友,難道他們不偉大嗎?」
「你是在和我辯論嗎?」
「……」
「回答我的話!」
「不是!」
「那就繼續去訓練!」
「隊長,你關我禁閉,給我下處分吧,我退出申請已經遞交了。」
「你!你簡直是!和你的名字一模一樣!不可理喻!」
我拜託以前軍校的同學幫我買了一套公寓,買到她的名下,要拎包入住的。
我還是站在寫字樓下等她。
她見到我卻嘟着嘴,滿臉委屈。
見到我,不開心嗎?
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怎麼不給我打電話,我可以請假的。」
聽到她這樣說,我舒了一口氣。
嚇死我了。
我一口親在她嘴上,「時間不多,不要用來生氣好不好?」
她明明還很委屈,卻說,「那你趕緊抱我一下,我們就和好了。」
我用力地擁抱她,卻又怕抱得太用力她會疼。
我去她家見了她父母。
這是上次就說好的。
她說我都沒有問過她要不要嫁給我。
…完了,我以爲我問過的。
因爲我每天晚上在夢裏向她求婚的時候,她都說她願意。
我弄混了!
我一個具有照相機記憶功能的人,怎麼會把夢和現實弄混的!
他父母對我不是很滿意,但在試着努力接受我。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靠近她是錯的。
她那麼好,沒有我,或許會更好。會有可以常常陪伴她的丈夫,保護她的愛人。
而她需要我的時候,我在哪裏呢?
她說,你在保護世界呀。
我帶她去了那間公寓。
我也是第一次去。
好像還行,一室一廳,她一個人住暫時也夠用,至少不會再因爲和別人合租不愉快而哭鼻子了。
我把我的工資卡交給了她。
我想把一切都給她,但好像除了單薄的工資卡,什麼也給不了她。
她去洗澡了。
我推門出去,想買盒煙。
她聽見開門的聲音,從浴室裏冒出個頭來,「你不會突然就走了吧。」
看着她被水霧蒸得紅彤彤的臉,我想起她上次說的驗貨。
「不走,我下去買點東西。」我笑。
她的臉變得更紅了。
剛踏出家門,我接到了立刻執行任務的電話。
從接到任務那一刻,我要全速趕往任務執行地,手機關機嚴防泄密。
所以,連跟她交代一句都來不及。
這次是有國外 KB 勢力攜帶禽類病毒入境,我們奉命攔截。
對方有一支僱傭兵團,火力很猛。
爲了攔截這次的病毒,我們和僱傭兵團在無人區火拼,損了兩個戰友。
後來這兩個戰友被掩埋在邊境,最終化爲黃土,連塊碑都沒有。
他們的遺書會在數月之後,送達家人的手裏。
我現在出任務寫遺書每次都寫兩封,一封給父母,一封給她。
給她的是:
【嘿!小章魚,很久沒聯繫啦,你還好嗎?我成功入選了最牛逼的特種部隊,這裏一切都是保密的,完全不能和外界聯繫。所以很抱歉。你知道我在爲什麼道歉吧?所以忘了我吧,再見。】
幸好,這封遺書暫時還沒有機會寄出。
我再次回到那間小公寓。
她收拾得非常乾淨整潔,內務都快趕上我了。
這次我的時間比較多,因爲我打了結婚申請報告。
我們隊長一般不會批這麼長的假的,但我們全隊,包括他自己,一水兒的光棍。
一見我打報告,就給我把之前沒休完的假都補給我了。
有整整七天!
公寓的廚房不止是乾淨,完全可以用嶄新來形容,她壓根沒用過。
搬家的時候沒煮成開鍋飯,那我給她做頓晚飯吧。
我手藝還行。
快做好的時候,我聽見開門聲,和她的腳步聲。
她花了二十幾秒才找到我,比我想象中的慢點,畢竟我一直在發出聲音提醒她。
她見到我的一瞬間就哭了。
把我的心哭成了皺巴巴的梅乾菜,又皺又鹹。
我們接吻。
鹹鹹甜甜的。
鹹的是淚,甜的是她。
「先喫飯還是先驗貨?」我問
「飯一天能喫三頓,你我一年能見幾次?」她反問。
嗯,這個回答非常的小章魚。
我將她抱起,走向浴室。
我們合二爲一,彼此都想將對方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
在白光忽至的時刻,我沉在她耳邊說,「小章魚,我愛你。」
我正式帶她回家見了父母,我很早以前就和父母說過,她是我想娶的人。
我父母也很喜歡她。
她說她想養條狗。
我給她領養了一條退役軍犬,就想着,聽話懂事還能保護她。
她給軍犬取名爲大魚。
???
「它叫大魚我叫什麼?」
「你叫太魚。」
???!!!
大字多了中間那一點,是我想的那樣嗎?
我帶回了政審是需要的表格,一大踏,每一張都必須她親自填過。
填完表還要去體檢。
體檢我在外面等她。
出來時她拿着表格一張張地檢查。
「怎麼了?」
「剛被人撞掉了,我看弄髒沒。」
「弄髒一點沒事的,這個就是走個明面,你往上三代早就被暗中查過了。」
她的表情一冷。
我好像說漏嘴了…
如果當時,我再警覺一點,問細一點就不會…!
在婦幼保健院的檢查科室裏,怎麼會有男人撞到她!
等表格搞定,體檢搞定,蓋章搞定,七天差不多就過完了。
我說半個月之後就能拿到婚姻登記證明,然後就可以領證了。
以後她想來看我就可以來隊了。
我們隊裏的家屬樓,終於要有人住了。

-7-
然而轉折來得讓人始料未及,我大伯輾轉幾層關係才聯繫上我們突擊隊。
她在我父母面前被人掠上了一輛沒有車牌的麪包車。
對方很熟悉城市監控佈局,幾乎完全躲開了監控,很難追蹤。
最後面包車在郊外找到時,裏面只有少許的血跡,全是她的。
我父親駕車去追出了車禍,現在還在醫院裏。
隊裏收到一段視頻,是在顛簸的車廂裏拍的,她在昏迷中。
對方提出要求,要用她換一個人,上次抓獲的一個製毒骨幹。
我們基本可以確認這人就是上次聯合緝毒案失蹤的那一個。
我們在全力尋找他們的準確位置,並快速辦理所有協作辦案的手續從看守所提了他指定的那個人出來。
但對方很快發來了第二段視頻。
第二段視頻,隊長不讓我看。
我知道,這意味着她一定出了很嚴重的事。
我想起那個全身骨頭被敲碎,頭顱被敲到凹陷,雙腿被剝皮的緝毒警察。
「她還活着嗎?」我的聲音抖得不像自己的。
「…還活着。」
活着就行,只要活着一切都會過去的。
小章魚,活下去。
等我!
一定要等我!
「找到了!在中緬邊境的原始森林裏。」
「能定位到確切地點嗎?」
「定位到五公里範圍內了。」
「繼續縮小範圍。一組跟我出發。」
隊長沒說不讓我去,因爲他知道攔不住我的。
此時距離她被掠走,已經過了 18 小時…我們坐上直升機,極速前進約一小時,到達了定位處。
(注:軍用直升機極速前進一小時約 350 公里。)
目標範圍也縮小到一公里。
不知他們在哪裏,只能落地一寸寸搜尋。
一公里放在平原不大,但是這是原始森林。
遍佈的參天大樹全是他們的遮蔽物。
好在,毒販並沒有和我們玩貓和老鼠的遊戲。
沒多久,我們就找到了古樹下的一個廢棄木屋。
她就在那裏。
我看着木屋,一陣心悸。
小章魚,我來了,再等等我。
隊長對我說,要把這當成一次尋常的人質營救,不能被私人感情左右。
人質要解救,目標要活捉。
我作爲狙擊手,第一時間佔領有利高地,架好 88 狙。
瞄準鏡裏,我終於見到了她。
她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
這次的她如一個殘破的娃娃被歹徒挾持在身前,她的衣服已經破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雙手被反剪在身後,肩膀青紫腫脹,身上滿是可怖的傷痕和血跡。
匕首在她的脖子上刻出深深的血紅印記。
我的手在微微發抖。
她很久都沒有動過了。
我對着通話器說,「…人質情況不好,申請立即擊斃目標。」
「大魚,正在談判,我們一定會把人質解救出來的!你先穩住,千萬不要開槍…」
「人質情況不好…」
「冷靜!大魚!服從命令!」
自額上流下的冷汗滴入眼球,刺痛不已,我卻不敢眨眼,不敢伸手去擦。
我的瞄準鏡一直鎖定着目標,一刻也不敢放鬆。
這是我六年來,千百次任務中,最害怕的一次。
歹徒的嘴一張一合,我在讀脣。
他說把人和貨給他,安排送他們離開。
隊長全都答應。
章曉的頭突然抬了一下,幅度不大。
她在找我!
她在找我!
隨着她的動作,抵着她脖子的刀猛然一緊,她的脖子立馬出現一條血痕。
「隊長!你跟章曉說,說我來了,讓她一定要撐住,我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我着急地對着通話器吼道。
「好!」
然而並沒有等到隊長開口,我就從瞄準鏡裏看到她的腦袋重重地向一側偏去…
拜託!她只是昏了過去……
一向無神論的我第一次向老天爺祈求。
可上天似乎怪我不信耶穌不信佛。
她的遺體被蒙上白布推了出來。
面容平靜,像是死前沒有遭受什麼痛苦。
可屍檢報告卻告訴我,我的小章魚她全身都是鞭傷,耳鼓膜破裂,後背皮膚被割開數塊,下…體撕裂…,體內殘留足以致死劑量的海洛因……
面對她慘白恬靜的面容,法醫按了按我的肩頭讓爲她蓋上白布送送她,可我卻周身脫了力,連僅僅爲她提起白布挽容的氣力都沒有。
她在被掠走前給我打過電話,她給我發的最後一條微信是【喻承淮,我好害怕,你快回來。】
可她卻連一句,我的【別怕,我來了。】也沒等到。
小章魚,對不起,如果你沒有遇到我就好了。
小章魚,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
曾經我驕傲我的職責是保護世界。
可現在,我的世界它碎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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