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東街巷子裏的殺豬娘子。
夫君嫌棄我嗓門粗、力氣大,兒子埋怨我提着刀逼他讀書,不如許小姐漂亮溫婉。
我氣急,一把殺豬刀撂在地上,「等你高中狀元,願意找誰當娘就找誰。」
後來,兒子在我的逼迫下苦讀十年,高中狀元,登上朝堂。
可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誣陷我無才無德、惡毒狠辣,爲夫君休妻另娶。
被拖進大獄前,他跟在許小姐身邊,得意地揚起了頭。
「你不是說我高中狀元就可以換孃親嗎?如今我做到了。」
「爲母不慈,這麼多年,你也該贖罪了。」
我慘死在流放路上。
再睜眼,我重生到兒子逃課那日。
他一臉心虛地看着我,惱怒道。
「看什麼看?你粗魯惡毒,不如許小姐半分,我不要你做我娘!」
-1-
許宛見我面色不對,連忙把蕭松昀護在身後,語氣輕柔。
「孩子說的都是氣話,松昀不想去書院,便到了我的鋪子裏去,何嫂子放心,他沒出去亂玩。」
「要不今日,就別打了吧?」
往日我明白讀書才能出人頭地,將兒子的功課放在首位。
只要蕭松昀不願讀書,我便罰他不許喫飯,甚至打他一頓。
街坊鄰居聽了,都說殺豬的何氏是個母老虎,竟然如此狠心,連親生兒子都下得去手。
上一世許宛也是如此護着蕭松昀,就連趕回來的夫君也站在他們身前,罵我粗俗狠辣,無禮至極。
夫君是縣爺公子的伴讀,說出去好聽,實則不過是家奴。
我深知,若兒子不讀書,日後便也要做旁人的奴才,生死不由人。
那許氏看似觀音心腸,常常帶着兒子玩樂。
可她一不供蕭松昀長大,二則讓他荒廢學業,哪裏是什麼好人?
我堅持己見,不爲所動,一把殺豬刀揮得虎虎生風,氣紅了眼。
「你不是想換孃親?待你高中,愛叫誰做你娘就叫誰!」
那日兒子看我的眼神充滿恨意。
我心驚又疲憊,只țṻ₋囑咐他課業完成了纔可以喫飯。
許氏假惺惺安慰幾句,卻在兒子要去她家喫飯時百般推脫,自顧自走了。
後來,夫君和兒子秉燭夜談,兒子也變得聽話、懂事。
我靠着殺豬賺的銀子,供他科考讀書。
十年沒有一日停歇,日日天不亮就要起牀,省喫儉用只爲了給兒子多攢些錢。
兒子每每見我數錢,都會厭惡地皺起眉頭。
「許姨平日品茶奏琴,從不會像你一樣市儈,我真羨慕許雲衍,有個這般好的孃親。」
他慣會說些扎心窩子的話惹我,夫君便勸慰我說松昀不懂事,長大便好了。
我以爲,兒子高中之日就會明白我的苦心。
卻沒想到,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夫君休妻另娶。
甚至只因許氏夜裏做噩夢,夢見我偷溜出流放隊伍,回京復仇。
他便和夫君一起買兇,讓我慘死在了流放路上。
我至死纔想明白。
所謂的付出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而血緣並不能改變蕭松昀是個白眼狼的事實。
幸而蒼天有眼,竟讓我重活了一次。
我瞧着面前與我三分相像的蕭松昀,殺豬刀直接揮了出去,徑直朝蕭松昀斬去。
他嚇得呆愣在原地。
許宛尖叫一聲,連連後退,根本沒有顧及蕭松昀。
但那殺豬刀像長了眼一般,Ṭüₖ嵌在蕭松昀面前的地上。
他咬着脣,紅着眼眶質問我:「你竟真的想殺了我?」
「你只想要個狀元兒子,從未問過我的想法,我尚且還不想要你這個殺豬娘,身上都是肉騷味兒,噁心至極!」
我冷冷地看着他。
「不愛待,就給老孃滾。」
「你不是喜歡許氏嗎?讓她做你的娘啊,還不走是因爲沒人要你這個白眼狼嗎?」
-2-
蕭松昀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他剛要說話,門口衝出來一個人影。
蕭逐風穿着青色長衫,儼然一副讀書人的模樣。
見此情景,他沒有第一時間安慰蕭松昀和許宛,而是來了我身邊,溫聲寬慰。
「松昀說的都是氣話,你與他置氣做什麼?你是他娘,你不讓他去,他就得在家待着。」
我直接甩開了蕭逐風的手。
這樣的場景,我不知經歷了多少次。
前世,無數個夜裏,蕭逐風在我耳邊唸叨嘆氣……
「松昀這孩子,若不管教管教,日後也Ṭũ̂³就和我一般,做個伴讀已經很好了。」
我本就是急性子,原本見松昀一哭,不忍再規勸他。
可聽了夫君的話,我立即狠下心來,做個嚴母好好管教。
至於松昀那裏,次次都是夫君勸說。
勸完後,松昀便不再與我對着幹,但我總隱隱覺得,他愈發的對我生疏冷淡,反而對許宛越來越好。
即便高中,也想盡辦法報復我,將蕭逐風和許宛看做他的親爹孃。
現在想想,好人都讓蕭逐風做了。
我這個娘,自然就是壞人了。
「他剛纔說了,寧願我不是他娘,要認許宛當娘。」
「許娘子知書達理,鄰里皆知,松昀要去,我自然沒意見,若你有意見,就自己和你兒子說去。」
蕭逐風愣了愣,想不到我今日怎麼變了個人一般。
他扳起來臉,回頭看着蕭松昀,卻對上一雙記恨的眼睛。
「她已經同意了,爹,你要攔我嗎?你不是也說這個女人根本配不上……」
話音未落,蕭逐風直接捂住了蕭松昀的嘴,神色複雜僵硬。
「既然松昀堅持,我過幾日便把他接回來。」
這下輪到許宛不高興了。
她夫君早死,還留下一個和蕭松昀年齡相仿的兒子。
許宛在縣裏開了個糖水鋪子,但孩子讀書要用錢的地方多,她平日花銷十分謹慎。
如今多了張嘴,她怎麼高興得起來?
許宛猶豫地喊着蕭逐風。
「逐風哥,我畢竟沒了夫君,鄰里街坊本就說閒話,若是家裏多了個半大孩子,難免落人口舌。」
我輕嗤一聲,盯着蕭松昀嘲諷道。
「你心中的好孃親,爲了自己的名聲,不願意要你呢。」
半大的少年經不起激,蕭松昀立刻跑到許宛身邊,像頭小獅子一樣質問她。
「你不是這麼和我說的!你明明說過你喜歡我,若我是你的兒子,你不知道要多高興,難道這些話都是騙我的?」
許宛左右爲難,最終只能咬牙應了下來。
蕭逐風藉機說去縣太爺薛家陪少爺幾日,那邊離糖水鋪子近,也能看顧下松昀。
我理都沒理他,徑直進了屋。
都重活了一次,我纔不願意扯到他們的事裏。
只是前世欠了我的,這輩子我必須要拿回來!
-3-
蕭松昀父子倆一走,我就進門打開了小櫃子,數了數剩下的銀子。
殺豬這營生平日銀兩夠用,若不是爲了兒子和夫君上下打點,我早就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
如今裏面還有八十兩銀子,我通通揣了起來。
與其給這對白眼狼,還不如我留着自己花。
清晨,我早早起牀去東街幺兒巷擺攤。
不少嫂子們圍在我攤位前買肉,好說歹說我也放她們些小便宜。
「我不讓你虧本,你也別佔我便宜。」
說話的嫂子臉上一紅,直接喊道。
「誰稀罕啊?親兒子都不願意認你,賺得再多又怎麼樣?」
我沒理會她。
做生意賺了錢就叫人眼紅,我一個女屠夫,早就習慣了旁人嚼舌根。
可人羣后卻傳來一個又細又嬌的聲音,懶懶道:
「旁人家怎麼教孩子你也要管,不如你把和你夫君那檔子事兒也說給我們聽聽?」
那嫂子怒了,指着她罵:
「我當是誰啊?一個賣身子的,倒在這教訓起別人來了,當真不要臉!」
我大刀一橫,紮在面前,粗着嗓子陰惻惻道:
「在我的攤位上惹事,不想活了?這豬肉不賣你,你走吧。」
那嫂子面色鐵青,恨恨地走了。
我仔細瞧着,這似乎是許宛糖水鋪子裏的幫工。
輪到剛纔那說話的姑娘時,我給她多裝了二兩肉。
小丫頭梳着彆扭的髮髻,臉上擦着粉,嘴脣紅紅。
她翻了個白眼,直接扔了回來。
「別搞這套,我就是看不Ṱû⁵慣她,可沒想幫你。」
杏花樓裏的春嬌,年紀也就比蕭松昀大了兩歲,看起來卻要瘦很多。
老鴇念着她年紀小,還未讓她接客,只讓她跟着人才買,今日那人犯懶,才讓她一個人來。
我想了想,拿出一張紙來。
「我有事求你,你可認得識字的書生?我要找人幫我寫份休書。」
春嬌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道:「休……休書?」
「你要休夫?寡婦的日子可難過極了!」
我點頭,諷刺地開口。
「再難過,也不會比現在更難過了。」
當寡婦也比被人吸了一輩子的血慘死強!
春嬌看我的眼神變了,她立馬給我指了方向。
「那邊出了巷子左拐再左拐,有個落魄書生,整日給人寫信。」
她指了人,卻仍然不肯收東西。
只說如今豬肉貴,她可喫不起,拿了回去也不知道會進了誰的嘴裏。
我乾脆讓她再幫我個忙,夜裏溜出來尋我。
春嬌眨着眼睛同意了。
我花了五兩銀子買了只烈犬,給它聞了蕭逐風的衣裳。
春嬌躲在我身後問我,「這東西怎的不咬你?」
我彎了彎脣。
我常年殺豬,身上的血腥味兒洗都洗不掉,它怎麼敢咬我?
但有些人就不同了。
夜裏,我帶着烈犬到了許家小院,春華指了指她家的狗洞。
不過一會,裏面就傳來兵荒馬亂的慘叫聲。
蕭逐風齜牙咧嘴地跑了出來,動靜驚醒了街坊鄰居,大家紛紛出來看。
我躲在暗處,春嬌卻在最前面。
她粗着嗓子大喊。
「娘嘞!許娘子家怎麼有個光屁股男人?」
-4-
蕭逐風腳下一頓,趕緊遮上臉。
可旁人還是從他的身形衣裳中瞧了出來。
「這是蕭逐風吧?平日裏人模人樣的,想不到也做出來這種事。」
「嘖,這腚真白啊!許娘子怎麼不出來,你家半夜進賊咯。」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蕭逐風想跑出去,卻吵醒了在裏面睡覺的蕭松昀和許麟。
許麟揉了揉眼睛,一看這場景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他怒吼了一聲,一拳砸到蕭逐風臉上。
「賤人!你敢闖我孃的房間?」
蕭松昀驚愕地看着蕭逐風,連忙跑過去拉許麟。
但許麟氣在頭上,順勢給了他幾拳。
幾人打得不可開交,許宛方纔紅着眼眶穿好衣裳出來。
「松昀這幾日住在我家,蕭大哥來陪兒子,估計是外面的野狗不認得他,起夜時才咬了。」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但在場的都是市井出身的人,遇見的腌臢Ţŭ̀ₓ事可多了。
春嬌第一個笑盈盈道:
「蕭逐風這人有意思,和兒子睡覺還光屁股。」
大家頓時哈哈大笑,笑作一團。
蕭逐風面上掛不住,沉聲道:「我起夜如廁時被狗咬了,你一個姑娘家,何至於如此刻薄?」
春嬌氣紅了臉。
這時,我從人羣后面衝了出來,眼眶忽然紅了。
蕭逐風慌張了一瞬。
但我趕在他解釋前厲聲質問:「你說住在薛家看顧兒子,看顧寡婦牀上去了?」
蕭逐風咬咬牙,心知這事是難了了。
他閉了閉眼,咬死了:「我今日就是和松昀住在一起,你不信我和松昀,信這些碎嘴的人嗎?」
蕭松昀眼中的光忽然熄滅了。
他大抵是明白蕭逐風做了些什麼。
我直直地看着他:「你爹說的對嗎?」
蕭松昀攥緊了拳,眼中茫然。
半晌,他開口:「對。」
「對個屁!你明明睡在小爺這屋地上,我娘心善不代表小爺也好惹,今日我就要報官抓這個禽獸!」
許麟紅着眼,惡狠狠地威脅,踢了蕭松昀一腳。
他被踢得倒在地上,乞求地看着我,似乎想讓我說些什麼。
我只覺得可笑。
前世我將道理揉碎了給他講,他罵我迂腐虛僞,用大道理掩蓋自己的虛榮心。
只要我說許宛和蕭逐風一句不好,蕭松昀就炸了毛。
這次我別過了眼,一言不發地從懷裏掏出來一張紙,扔到了蕭逐風臉上。
「當初你們家日子難過,你入贅到我何家。」
「我何苓有謀生的手段,養了你父子二人這麼久,沒想到你如此不知廉恥,今日當着大家的面,這休書你收下,帶着蕭松昀滾出何家!」
-5-
我朝女子和離的有,但入贅的女婿被踢出家門的極少。
衆人驚愕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阿苓啊,這人總有犯錯的時候,不如給他們一次機會?兒子畢竟是你的啊,當年你爲了生松昀可是鬼門關走了一趟。」
「是啊,那男人帶回去好生管管,你可是幹那事的,還降不住他嗎?」
我一一謝過,但毫不猶豫。
「何家從來不要沒用又不知廉恥的男人,今日我何苓就在這休夫。」
蕭逐風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反駁。
「不行!」
他已經穿好的衣裳,抿起了脣,急了。
「阿苓,你竟疑心我?我和許宛毫無關係,今日的事只是個烏龍,許麟平日就是個混賬性子,他說的話怎能信?」
許麟諷刺地笑了笑。
「我騙她做什麼?誰不知道你家的婆娘最兇!」
許宛就站在他身後,不知道怎麼想到,竟然沒阻止他。
蕭逐風臉色變了又變。
但我已經沒興趣再和他糾纏下去,轉身就走。
春嬌做了個鬼臉,跟在我身後大搖大擺地離開。
沒想到蕭松昀追了上來。
他恨恨地盯着我,怒聲吼道。
「你爲什麼要過來,爲什麼要毀了我?你不就是想讓我服軟,回去繼續做你的提線木偶嗎?」
我頓了頓,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提線木偶?」
前世我的確對蕭松昀十分嚴厲。
但只要他做完功課,用功讀書,其餘的時間,他想要什麼,想做什麼,我從未限制過他。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有那麼多時間圍在許宛身邊,聽她的甜言蜜語。
「既然覺得過得不開心,就去找你的新娘吧。」
「不過,許宛願不願意做你娘,還另說呢。」
蕭松昀冷冷地看着我。
「你又換招數了?許姨肯定是個比你好的孃親,我相信她比你做得好。」
我挑了挑眉,毫不在意他賭氣的小情緒。
「哦。」
蕭松昀像是被羞辱了一般,氣憤跺腳離開。
春嬌看着他的背影嫌棄皺眉。
「你怎麼生了這麼個東西?」
我嘆氣,「夫君沒找好。」
「你就這麼休夫了,到時候不是便宜了蕭逐風和許宛?」
我淡淡笑道:「別急,誰說他們一定能在一起了?」
-6-
那天的事很快在巷子裏傳開了。
旁人和許宛說這事,她就默默流淚。
大家都說她受了欺負,愈發堅信蕭逐風翻牆毀了寡婦清白。
這下蕭逐風急了,他在外面代表的不僅自己,還有薛府,這事情若是鬧到薛家,蕭逐風難免喫不了兜着走。
他不知道找許宛說了什麼,許宛竟然鬆了口。
那天我路過許宛的糖水鋪子時,看見她在細聲安撫許麟。
我轉了轉眸子,花了幾個銅板,問門口的小攤販聽見她母子二人聊了些什麼。
那小攤販笑得合不攏嘴,學得有模有樣。
許宛嘴皮子都說破了。
「你不是很喜歡蕭逐風嗎?他可是縣太爺公子的伴讀,到時候讓他舉薦你進去,和縣太爺公子一起,日後離出人頭地還遠嗎?」
許麟毫不在意,甚至煩躁地揉了揉頭。
「我不想考取什麼功名,我只想和娘在一起,不行嗎?」
「那蕭逐風做出那樣的事,能是什麼好男人?娘若要嫁給他,我第一個不許。」
許宛見怎麼也說不動,就說許麟從前花的銀子有不少都是蕭逐風接濟的。
蕭逐風對他們ţū́₁母子還是上心的。
我反應過來,從前給蕭松昀讀書的錢,恐怕有不少都被他拿給了許宛母子倆。
許麟這才答應下來,不過他有個要求。
蕭松昀過來只能睡在他房間的地上,許宛猶豫了一瞬,在許麟質問他是不是更喜歡蕭松昀時鬆了口。
很快,就傳來蕭逐風和許宛成親的消息。
這還是蕭松昀告訴我的。
那天書院來了先生,氣得臉紅脖子粗。
他語重心長地開口。
「蕭松昀這孩子是有天賦,但不努力仍然趕不上旁人,這幾日他日日不來上學,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淡淡開口:「先生,日後這事不必再找我,我已經休夫,他跟他爹蕭逐風走了。」
「至於課業,他不願意,我也沒辦法逼他,這幾年先生爲了他也操心了,日後隨緣吧。」
那先生神情訝異,嘴裏的話轉了轉,最終化爲一句嘆息。
沒過多久,蕭松昀就找了過來。
他手裏拿着新買的蛐蛐,穿着新衣裳,得意地瞧着我。
「我就知道許姨和你不一樣,馬上爹就要和她成親了,到時候你後悔都沒地方後悔去。」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挺好,有時候我也在想,我怎麼能生出你這麼個傻兒子?現在看來,應該是蕭逐風那出了問題,你像他。」
蕭松昀臉上掛不住,朝着我吼道。
「許姨說了,她和爹成婚後,會把我當親兒子對待,她不可能說謊騙我。」
「你就是嫉妒我娘,你註定什麼都得不到!」
他匆匆跑了出去,臨走時氣得踢翻了我的桌子。
我冷了臉,拿了個銅板給路邊的小乞丐,囑咐他找到許麟,就說蕭松昀身上多了不少好東西。
「告訴她,女以夫爲天,許娘子最懂女戒女德,懂規矩,日後對誰的孩子好,不是顯而易見?」
這日下午,許麟就跑到鋪子裏,抓到蕭松昀狠狠揍了一頓。
聽說他舉起桌子砸蕭松昀,竟把他的腿都砸斷了。
-7-
蕭逐風來尋我時,我剛叫了人幫我一起搬家。
他驚詫地看着我,神色瞭然。
「你聽說我和許宛要成親的事了?」
我忙着搬家,不耐煩應付他。
「姦夫淫婦,成婚還要昭告天下怎麼着?」
蕭逐風臉色由青變紅,嘴硬得很。
「我和許宛清清白白,若不是你,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女子名節最爲重要,我要對她負責。」
「你不必和老孃說這些,關我什麼事?」
我從地上拾起那把殺豬刀,掂了掂,咧開嘴笑了。
蕭逐風瑟縮了一瞬。
從前我日日殺豬,他都要避着走,膽子小得很。
如今見了這刀,語氣也軟了下來。
「你怎麼當孃的?松昀傷了腿都不知道。這些時日我和許宛要籌備成親的事,你去照顧一下他。」
他理所當然地吩咐道。
似乎還以爲我是當初那個對兒子百般好的何苓。
我輕嗤一聲。
「你自詡讀過幾年書,臉都不要了?你不知檢點勾搭完別人成親,還要我幫你照顧兒子,趕緊滾,異想天開的東西。」
「你有什麼衝我來,松昀可是你的親兒子!」
我頭也不抬,「你不是他親爹?」
蕭逐風怒氣衝衝。
前世我太蠢,蕭逐風算計那麼久,就是想和許宛在一起,還讓我幫他們養出蕭松昀這個「好兒子」。
這輩子,我提前幫他們一家三口團圓。
搬到一個清淨的小院後,我大搖大擺地去了趟許家。
一進門,就聽見蕭松昀委屈的聲音。
「我碗裏只有雞頭和雞脖子,許麟碗裏卻有雞腿和那麼多肉,這湯到底是給誰燉的?」
蕭逐風白日忙得很,蕭松昀只能和許麟母子在許家待着。
許麟嗤笑了一聲,惡狠狠地瞪着他。
「在我家白喫白住,不要你銀子就不錯了,還想喫雞腿?你要不要臉?我娘還說你書讀得好,我看你可一點都不像讀書人,把你娘那個凶神惡煞的模樣學了個十成十。」
「你!」
兩個孩子吵了起來。
許宛假模假樣地勸蕭松昀別生氣。
「麟兒就是這個脾氣,你別和他一般見識,你可是哥哥,讓着點弟弟。」
蕭松昀眸色暗淡,張了張嘴。
「可是,你從前不是這樣說的。」
我輕咳了兩聲。
幾人這才注意到門口的我。
蕭松昀眼睛一亮,別開了臉。
「我的腿是意外,你別來找許姨的麻煩。」
我驚詫地看着他。
原以爲我是生了個白眼狼,沒想到蕭松昀這麼蠢!
這才幾日,他就忘了自己被許麟打的事了?
我可是聽說,大夫說他的腿以後可能都跛了啊。
我打量着許家的陳設,拍了拍手。
身後跟了幾個身強力壯的男子進來。
「當初蕭逐風拿了我給蕭松昀讀書的錢,聽說他有多半都給你置辦了東西,既然如此,你今日就還回來吧。」
-8-
外面不少人圍觀,許宛瞪大了眼睛,下意識開口。
「不可能!逐風在薛家當差,他每月都有銀錢……」
「那他給你的也不是他自己的,靠他那點東西,連家都養不起,更別說送蕭松昀讀書。」我直接打斷了她。
幾人二話不說,就開始搬東西。
許麟氣得要來打我,被其中一個兇狠的男子按住。
他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我嘲諷地笑了笑,從背後掏出一把殺豬刀。
「我只是要回我自己的東西,這會還算好說話,若有人要鬧,老孃可不客氣了!」
蕭松昀急道:「娘,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爹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我淡淡地看着他。
「不然呢,我起早貪黑攢了那麼多銀子,爲什麼我們還過得這麼節儉?」
「你以爲這個家是你嘴裏那個爹在養嗎?還是他照顧了你一天?」
說了這麼多,我已經不想再同他講。
乾脆讓人搬了東西就走了。
臨走時,我警告許宛。
「如果你來鬧,我不介意把你們倆的事情捅到薛家去。」
縣太爺可不會慣着一個小小伴讀。
平日蕭逐風在家作威作福,見了貴人不還是得點頭哈腰。
要不是他會哄着薛公子,這日子只會更難過。
這事一旦鬧大,最好的結果就是蕭逐風沒了這個差事,靠許宛的鋪子養活。
許宛想通後,抖了抖。
她咬碎了一口牙。
「何苓,你拿了東西,就別再來摻和我們的家事。」
我拎着殺豬刀,頭也不回。
她真是不瞭解蕭逐風父子,他們能吸我的血,憑什麼不能吸她的?
許宛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9-
我直接讓人把許家的東西賣了,換成了銀子。
正準備回家,卻突然聽見前面鬧了起來。
擠進人羣,一隻白嫩的手死死扣在地上,指甲縫裏流滿了鮮血。
我預感不好,連忙詢問怎麼回事Ťų²。
圍觀的人搖搖頭,憐憫的目光在那身影上轉了轉。
「這丫頭到了開苞的時候,卻傷了客人,劃傷了自己的臉,老鴇這是殺雞儆猴呢,叫她們樓裏的姑娘都看看。」
我心驚膽戰,對上一雙熟悉充滿死意的眼神。
春嬌癱倒在地上,身上青青紫紫的傷痕,臉上一道長長的疤痕,皮開肉綻,看得人觸目驚心。
她朝我搖了搖頭,對上那些人,聲音很輕,好似下一刻就會消散。
「你們打死我吧!我不接客,我爹的債憑什麼要我來還?」
那打人的男人啐了一口,淫笑道。
「想死?太傻了,這比死難受的事可多多了,達官貴人你攀不上,王姨給你青雲梯你不要,還有娶不到老婆的人,他們可不挑臉,燈一黑都一樣!」
說着,他一腳踹了過去。
那腳卻被人中途攔了下來,我粗着嗓子喊。
「倒是個有骨氣的,跟着我殺豬正好!」
我在東街巷子殺了十幾年的豬,幾乎人人都認識我。
聽了這話,那人沉了臉。
我從腰間拿下剛剛賣東西得來的銀子,叫他把老鴇找過來。
春嬌的臉毀了,老鴇賺也賺不了多少,只是打殺她出氣,也爲了給別人看。
我花了五十兩,帶走了她。
春嬌眼淚比殺豬的血流得還多。
我無奈地看着她,大夫埋怨地叫她不要亂動,藥沒上好還要重新買。
春嬌立刻老老實實地不動了。
大夫一走,她又眼淚汪汪地跪了下來。
「何苓姐,那麼多銀子,我會慢慢還你的。」
「你救了我的命,我做牛做馬都要報答你,我明天就走。」
我皺了眉頭。
「你這傷怎麼走,往哪裏走?這世道在哪裏都不好過,不如住下來,等你傷好些,和我一起殺豬去!」
春嬌慢慢低下了頭,聲音很輕。
「我從前在杏花樓,他們都認識我,留我在這,你生意會不好的。」
我抽出殺豬刀,「有我在,誰敢說一句不是?」
春嬌仍然很擔憂,但擦乾眼淚,她立馬幫我做起了飯。
我特意舀了一勺豬油,炒了兩道菜,又拿了點豬油拌飯。
春嬌大口大口地喫着,眼淚又掉了下來。
她沒哭出聲,只是小聲念着:「過日子怎麼這麼難?」
我心頭嘆了口氣。
夜裏,我左右翻身睡不着,一個瘦小的身影靜悄悄地躺在了我身邊。
一隻手搭在我身上,輕聲說。
「謝謝你,何苓姐。」
-10-
之後的日子,春嬌改了名字,叫春華。
她帶上面紗,跟着我一起殺豬賣肉。
最初有人對着她指指點點,我通通將人趕了去。
那人氣不過,罵道:「一個寡婦,一個妓子,裝什麼?」
沒等我發飆,平日和我不對付的包子鋪大姐,第一個站了出來。
「人家做錯什麼了?反倒是你,嘴臭得要命,離這麼遠我都聽見了!」
接着是第二第三個,人羣中不知道是誰跟着道。
「不買趕緊走,何嫂子做生意最實在,你不愛買我們還買呢,現在豬肉可貴,你去別家買!」
「就是就是,一個大男人說閒話,也不臊得慌!」
那日我給說話的嫂子都送了些下水豬油。
嫂子們笑得合不攏嘴,偷偷告訴我,蕭逐風和許宛成親了。
只擺了幾小桌,請了街坊鄰居。
但大家都曉得他們倆那檔子事,覺得臉上無光,不願意過去。
許宛一直賢名在外,剛成婚時,她對許麟和蕭松昀並無偏頗,一碗水端得很平。
蕭松昀不想去上學,許宛就讓他在糖水鋪子裏玩耍,卻偷偷抓回出去玩的許麟,送到了書院。
許宛給許麟的,必定有蕭松昀一份。
蕭松昀次次路過我的豬肉攤,都要得意地炫耀一番,生怕我瞧不見他如今的好日子。
我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的腳。
「你的腿怎麼還沒好?你娘沒給你看嗎?」
蕭松昀搖頭。
「怎麼可能沒看?傷筋動骨一百天,大夫說了這腿要多養段時日才能養好。」
春華漸漸瞪大了眼睛。
直到蕭松昀遠去,她才驚訝地喊了出來。
「不是吧?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腿以後就這樣了?」
我攤手,囑咐她別打聽這些事了。
還得趕緊學殺豬攢銀子,以後好開個鋪子。
-11-
沒想到,蕭逐風比我想象中來得更快。
薛府發銀子那日,他怒氣衝衝地來了我的小攤。
我眼皮都沒掀,「不賣你。」
蕭逐風搖搖頭,咬着牙道。
「我不是來買豬肉的,阿苓,你不知道許宛她多過分。」
「我今日路過書院才知道,松昀這個月就去上了三次課,其餘時間都在她鋪子裏幫忙,去外面玩耍,這像什麼話?」
「果然後娘就是沒有親孃上心,那許麟性子貪玩,也沒有耐力,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偏偏這個月的小考都要趕上松昀了。」
他不吐不快,嘴皮子都沒聽過。
我聽得膩歪,連忙打住。
「停停停,你到底想說什麼?」
蕭逐風嘆了口氣。
「阿苓,你畢竟纔是松昀的親孃,我想把他送回來給你帶,我更放心些。」
我直接拒絕了他。
「不可能,你應當是誤會了許宛,她平日端莊守禮,東街誰見了許掌櫃不誇一句,怎麼到你嘴裏就成了這樣的人?」
「這可是蕭松昀自己選的孃親,我不會阻攔他,你有意見可以自己和他說。」
蕭逐風冷着臉離開了。
他倒是想管,可薛府的差事不容他處理這些事。
況且成了親,許宛才明白,蕭逐風不過是表面光鮮亮麗,實則還是旁人府上的一個下人而已。
他沒多少身家,自然也養不起他們母子。
明白這一點,蕭松昀的日子自然也不會好過了。
蕭逐風再得到兒子的消息時,他已經被逐出書院了。
我和春華去看熱鬧。
蕭松昀哭着朝許麟衝過去,怒吼出聲。
「都是他,他帶我去玩玩,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爹,我也不想的!」
「可得了吧,你不想我還能強迫你啊?腿長在你身上,你不會走嗎?」
原來許宛和蕭逐風成親後,許麟對蕭松昀的態度好過一陣子。
但很快,他明裏暗裏地貶損蕭松昀,直言看不上他日日勤學苦讀的假模樣,帶着他去了賭場。
這一下,蕭松昀輸了足足一百兩銀子。
許宛卻不願意填這個虧空。
蕭逐風氣瘋了。
他伸手甩了許宛一巴掌,臉色變了又變。
「松昀日後是要科舉的,這筆錢必須補上!」
許宛被打得一個踉蹌,柔弱的神情頓時消失,面色猙獰起來。
她忽然笑出了聲。
「科舉?一個瘸子參加什麼科舉!你還不知道吧,你兒子的腿早就不能走了,他這一輩子都是個跛子,我憑什麼要爲了這樣的人填補虧空,我又不是他親孃!」
這話如驚雷一般。
蕭逐風驚愕抬頭,蕭松昀面無血色。
唯有我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點了點頭,贊同許宛的話。
-12-
縱然許宛前世搶走了我夫君和兒子。
可即便沒有她,也會有別人。
我雖恨她,但更恨蕭逐風和蕭松昀。
此時,蕭松昀難以置信地問蕭逐風,像拽住最後一顆救命稻草。
「爹,她說的是假的,我的腿還有的治對不對?」
蕭逐風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許宛說夠了氣話,也回過神來,恢復了往日柔弱的模樣。
「我也是氣急了,才說了些氣話,我們孤兒寡母的,往日勉強維持生計,哪裏還有什麼閒錢,不是我不想,而是松昀這事,我是真拿不出銀子來。」
「另外,麟兒最近十分聽話,課業完成得不錯,先生還說他有望考個秀才,夫君總得爲他考慮啊。」
「松昀本就不願意讀書,不如就讓他早早地做生意,把錢還上,也順了他的意,後孃難當,我是怎麼做都覺得不對的。」
許宛說着,拿着帕子抹起眼淚。
這話說得有幾分道理,周圍的人紛紛點頭。
蕭逐風冷靜了下來。
蕭松昀慌了。
因爲他知道,許宛說的是事實。
半晌,蕭逐風輕咳了一聲,讓衆人散去,卻留下了人羣中的我。
「阿苓,松昀畢竟是我們的兒子,你留下可以嗎?」
我指了指自己,沒多說話。
春華跟在我身邊,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蕭逐風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那些酸話說了個遍。
「你是松昀的娘,也不想看孩子過成那樣,你看這筆錢……」
我冷笑,「我這麼像冤大頭嗎?」
蕭逐風變了臉色,蕭松昀也憤怒地看着我。
「從前你就約束我,到現在連管都不願意管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娘?!」
我淡淡地看着他。
「管你你不願意,不管你你又不願意,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蕭松昀,你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春華更是毫不客氣地指着他的鼻子罵。
「你就是個白眼狼,人家隨便幾句話就能把你騙走,苓姐養了你這麼多年,你卻一點不記得她的好,有這樣的下場也是你活該!」
蕭逐風拿不到銀子,態度也冷淡了下來。ťū́ₑ
「既然如此,就讓松昀自己還吧。」
蕭松昀抬頭,顫聲喊道:「爹?你怎麼也變成這樣了!」
有了後孃就有後爹,這道理他怎麼還不明白。
我深深看了他們一眼,帶着春華回了家。
-13-
蕭逐風任由蕭松昀出去找活計,幹了一個月卻發現我仍然無動於衷。
他明白,我是真的不會給他出錢了。
但賭場的人哪裏允許賒賬那麼久,蕭逐風一咬牙,揹着許宛將許家的院子抵押了出去。
他嘴上贊同許宛的說法, 心裏卻信不過不是親生的許麟。
等許宛發現時, 一切都已經晚了。
她再也不像從前裝出來的賢良懂事,瘋了一樣跑到薛家質問蕭逐風,恰好被外出的少爺撞見, 直接將蕭逐風逐了出去。
這下蕭逐風差點嘔死,回去後竟對許宛動了手, 許麟看不過和他打了起來。
聽聞蕭逐風失手推了許麟一把。
他磕到了頭,當場就沒了, 連帶着許宛也嚇暈了過去。
再見到蕭松昀,他沒了從前的意氣風發,眸中帶着死寂, 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啞聲道。
「娘,我今日做了個夢, 夢裏我中了狀元,卻失去了你。」
「我幫着許家提拔許麟, 他卻在得勢後出賣我求榮,就連爹也幫着他, 行刑時我才明白, 你纔是對我最好的人。」
我沒理會他。
蕭松昀殷切地看着我, 半晌, 竟然哭了。
「之前是我錯了,那許氏不是個好東西,我勸了爹,以後還是我們一家人一起過好不好?」
「以後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我不會再像從前那樣, 我明白了, 你做的那些事都是爲了我好……」
他話沒說完,我立刻甩了袖子。
「娘這個東西真隨便, 你想換哪個就換哪個對吧?」
春華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把殺豬刀,學着我的模樣大着膽子叫道。
「滾,我下手可沒有輕重!」
蕭松昀這才離開。
之後的幾天, 蕭逐風也來過一次, 故作深情地和我剖明心意。
可我根本不願意再同他攀扯。
我聽人說, 蕭逐風染上了賭, 四處借錢,回家了就打許氏。
想來之後他和蕭松昀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我和春華已經打算去江南定居。
換個環境繼續殺豬。
臨走的那日, 幾位交好的嫂子來送我。
其中一位興奮地跑過來, 捂着嘴說,蕭逐風死了!
原來是許氏一直記恨他, 夜裏拿了塊石頭,直接把人砸死了, 而後自己吊在房樑上沒了。
蕭松昀如今身子殘破, 讀不了書,又失了爹孃,哭得肝腸寸斷。
我搖了搖頭,拉着春華上船。
他們父子貪心又自私, 和心機深沉的許宛正好湊成一家。
有今日的下場也是他們咎由自取。
至於我,這次,我只想爲自己而活。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