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志願填報截止前一天,我才發現竹馬將我的志願填到了兩千公里外的南方。
我後怕地問他爲什麼。
他隨口笑笑:「哦,小芷幫你填的,她說跟你開個玩笑。」
「你自己改回本地就行了。」
小芷,那個硬認竹馬當哥哥的轉校生。
我沉默了許久。
原來,我的人生大事,是可以被人拿來開玩笑的。
沒再說什麼,我只是收拾好了行李,在開學季趕往南方。
竹馬卻變了臉色。
「我不是讓你改回本地嗎?你沒改?」
「嗯。」
-1-
發現我的第一志願是兩千公里外的中大時,我後怕不已。
我明明讓陸行舟幫我填的哈工大,與他同校。
那是我們早就約定好的夢中學府。
可現在,變成了中大。
要不是發現得及時,我連更改的機會都沒有!
我一邊重新申請,一邊給陸行舟打去電話,問他怎麼回事。
他隨口笑笑:「哦,忘了告訴你,那天小芷來找我,見我幫你填志願,她非要跟你開個玩笑,幫你填中大了。」
「明天才是截止日,你自己改回哈工大就行了。」
陸行舟輕飄飄地解釋,彷彿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抿了抿嘴,盯着志願欄裏的中大,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不過我還是問陸行舟:「所以,你覺得這件事無關緊要嗎?」
「你又生氣了?」
陸行舟反問,「有必要嗎?又不是改不回來,這只是個玩笑!」
我手掌抓緊鼠標又鬆開,聲音變得嘶啞。
「如果不是我發現得及時,這個玩笑就成真了,周芷這是在犯罪,我甚至可以去告她!」
陸行舟聞言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語氣,呵斥道:「顧薇,我發現你真是不可理喻!」
「一個玩笑而已,你還要告小芷?你什麼時候才能收起對她莫名其妙的嫉恨?」
陸行舟越說越冷:「我跟你解釋過很多次了,她一個南方來的轉校生,在北方人生地不熟,而我又是她同桌,所以她把我當哥哥。」
「當哥哥的,陪她開個玩笑怎麼了?你要告就連我一起告吧!」
-2-
電話那頭只剩下嘟嘟聲。
陸行舟掛了電話。
我怔怔地坐着,有那麼一剎那的恍惚。
我和陸行舟青梅竹馬十二年,小初高一直形影不離。
我的腦海裏,仍然是六歲那年,他把我從湖中救起時那掛滿水珠的稚嫩的臉。
亦是ṭüₑ十六歲那年,他一拳一拳地將我那家暴的父親打得滿臉是血跪地求饒的張狂眉眼。
十二年裏,我早已習慣了他的存在,人人都說,我離不開他。
所以,我大學四年的規劃裏,也滿滿是他。
可現在,一個去哈工大,一個去中大,中間橫亙着兩千公里和一個周芷。
我可以改回哈工大,動動手指即可。
但不知爲何,心裏累極了,就連鼠標都點不動了。
-3-
呆坐半晌,奶奶喊我,說有同學找我。
我出門一看,嬌小玲瓏的周芷穿着白色連衣裙朝我揮手。
「顧薇姐,我剛纔打電話給行舟哥,他心情很不好,非要我陪他去喝酒,請問我可以去嗎?」
周芷開門見山,她的聲音小心翼翼,卻又帶着一絲明目張膽的炫耀。
整個高三,她一直是這般面對我的。
嬌弱、委屈、竊喜。
現在,她登門拜訪,依舊如此。
我冷眼看着她,不明白陸行舟爲什麼會喜歡這個又夾又嗲的裝貨。
其實,陸行舟一開始是排斥她的,覺得她花花腸子多,不是個好人。
可一次打籃球,陸行舟崴了腳。
我還沒反應過來,周芷便流着淚,手忙腳亂地去找冰袋給陸行舟止痛。
那時,陸行舟愣了好一會兒。
雖然他後來還是拒絕了周芷的Ťű₄表白,可不再排斥她的親近。
到最後,周芷索性認了陸行舟當哥哥。
全校的人都知道,陸行舟有了一個南方妹妹。
而我,多了個外號:東北前妻。
很多人都會因爲這個外號爆笑如雷,就連陸行舟都沒忍住,不過他摸着我的腦袋保證。
「你不是前妻,你永遠是現任!」
-4-
現在,我還是現任嗎?
我自嘲地笑了笑,直視周芷的目光。
她怯生生地看着我,又一次詢問:「顧薇姐,我可以陪行舟哥去喝酒嗎?你要是介意,我就不去了。」
不等我回答,陸行舟從不遠處走來。
他眉頭緊皺,語氣不悅:「小芷,我讓你來找我,你找顧薇做什麼?」
「啊……我……我不知道該不該陪你去喝酒,所以來問問顧薇姐。」
周芷手足無措,生怕陸行舟生氣。
陸行舟眉眼舒展,摸着她頭髮:「傻丫頭,問顧薇做什麼?我讓你陪我喝就喝。」
「可是……」周芷埋頭竊喜,卻依舊搖擺不定,做足了扭捏的樣子。
陸行舟便掃了我一眼,帶着幾分不忿:「你看看小芷多照顧你的感受,你呢?連個玩笑都開不起,呵。」
他始終覺得,周芷改我志願只是個無關緊要的玩笑。
我生氣就是我的不對。
可憑什麼是我不對?
我指着周芷罵:「她照顧我感受?整個高三,這鳥人作了多少妖?」
「當着我的面給你送早餐寫情書,跟你表白,臭不要臉!」
「一天天裝傻充愣,死皮賴臉認哥哥,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在玩 QQ 空間呢!」
「表面上喊我姐,暗地裏巴不得我死,看見都反胃!」
我每罵一句,周芷的表情就僵硬一分。
最後她低下頭,渾身顫抖地哭了起來。
陸行舟滿臉陰霾地盯着我:「你罵夠了沒有?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潑婦了?」
「還是說,你真想當東北前妻?」
-5-
我一凝,心臟莫名痛了一下。
原來,陸行舟也會用這個侮辱性的外號來稱呼我啊。
他的言外之意是:你想分手嗎?
分手了,便是真正的東北前妻了。
我昂起頭,盯着陸行舟看,看了很久。
彷彿穿越時光,在看我們酸甜苦辣的十二年。
陸行舟與我對視片刻,目光閃動,表情還是柔和了下來。
我瞭解他。
我們都太瞭解彼此了,一個眼神就能猜出對方所想。
那十二年的時光,也是我陪伴他無數個日夜的時光。
是我在他高燒時徹夜不眠的一次次用溫水擦拭過的他的額頭。
是我爲了做他最愛喫的紅燒肉燙傷的水泡。
是他每個週末的晚上躺在我腿上看過的星星。
我們從未離開過彼此。
也從不肯斥責彼此。
可這次,陸行舟有些不一樣了。
他雖然柔和了,可依舊選擇維護周芷:「小芷大方,不跟你計較,你給她道個歉,這事就算了。」
一瞬間,十二年的時光彷彿被一隻大手捏得粉碎。
我不再看他,笑得釋然:「不!」
陸行舟臉上的柔和又化作了陰霾:「顧薇,你在挑戰我的底線!」
什麼時候,陸行舟有底線了呢țűₐ?
哦,忘了,他有底線的。
他的底線是我,他向來容不得別人欺負我。
可惜,他的底線太靈活了,現在變成周芷了。
突然覺得沒意思透了。
我轉身就走:「隨你。」
陸行舟捏緊了手掌,也拉着周芷轉身離去。
-6-
我回到房間,又一次凝視着高考志願欄。
現在時間很晚了,還有兩個小時就午夜 12 點了。
過了 12 點,我的志願就徹底改不了了。
我只能去中大。
但我沒有改,只是默默地看了半晌,然後開始搜索關於中大的一切。
關於南方生活的一切。
不知不覺中便過了 12 點。
高考志願填報截止日期已過。
相較於最初的後怕,我此刻竟意外地平靜。
原來,不跟陸行舟一個學校,沒什麼大不了的。
關閉電腦,閨蜜林琳打來了視頻,滿臉氣憤。
「顧薇,你猜我在酒吧看見了誰?陸行舟和周芷,還有一羣狗腿子,他們在玩大冒險,貌似陸行舟和周芷要接吻了!」
林琳將鏡頭對準了一個角落,她自己也悄摸靠近。
我看見了陸行舟。
他被一羣同學簇擁着,同學們瘋狂起鬨:「陸哥,快選一個人親啊,要舌吻三分鐘哦!」
陸行舟一臉無語,一旁的周芷早已紅透了臉。
因爲現場只有她一個女生,陸行舟也只可能親她。
不過關鍵時刻,一個猥瑣男生有了鬼點子:「陸哥還可以申請場外救援,畢竟你左擁右抱的,要麼親周芷,要麼喊前妻過來。」
「哈哈,對,修羅場開啓!」
同學們樂瘋了。
周芷嘟了嘟嘴,不自覺地挽住陸行舟的手臂。
陸行舟並不排斥。
隨即他煩躁地撓了撓頭Ṱű̂ₒ發,遲疑片刻還是掏出了手機。
周芷臉色當即變得有些發白。
陸行舟並不看她,撥打了我的電話。
我接聽,陸行舟板着臉:「我現在冷靜了一些,剛纔是我太兇了。」
「你過來找我,給小芷道個歉,我可以跟你玩大冒險。」
我冷然不語。
陸行舟皺眉:「說話,讓你道個歉就那麼難嗎?」
「不是難,是不可能。」
永遠不可能的,就像我不可能再上哈工大了。
「好,你有種就繼續倔!」
陸行舟火氣直冒:「我要跟小芷玩大冒險了,你知道我們玩什麼嗎?」
我不答,掛了電話。
而閨蜜林琳重新打來視頻。
畫面中,陸行舟摔了酒杯,所有人都不敢起鬨了。
周芷俏生生地擠出了眼淚:「行舟哥,不親了……別生氣。」
「誰說不親了?」
陸行舟突然抬頭看向鏡頭,他早已發現了林琳。
林琳心虛想跑。
陸行舟冷笑:「繼續拍,讓你好閨蜜看看,我在玩什麼!」
他猛地俯身,吻上了周芷的嘴脣。
周芷渾身一軟,本能地抱住他的腰,滿臉潮紅。
同學們亢奮起鬨:「哇塞,勁爆!」
我的心臟還是緊了一下。
像是破碎的棉絮,突然被大手合攏了瞬間。
但風來了,棉絮又散開了。
我掛掉了視頻,無比釋然地走下樓去。
「奶奶,幫我準備幾瓶辣椒醬,我要帶去上學。」
南方飲食清淡,沒有辣椒醬,我怎麼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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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適應南方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辣椒醬只能算錦上添花。
更多的是需要我自己努力。
所以第二天,我叫上林琳,去市裏出名的粵菜館喫飯。
也算提前領略一下廣府風采了。
林琳很詫異:「昨晚陸行舟那樣對你,你還有心情下館子?」
我笑了笑,爲什麼沒心情呢?
民以食爲天啊。
粵菜味淡,但細品有股原生態的清甜,竟意外地符合我的口味。
我心情大好,回家路上還哼起了歌。
林琳察言觀色,又一次詢問:「你放下了?我看陸行舟跟周芷徹底好上了……」
我沒有回答。
路過公園湖時,我讓林琳先回去,我自己進公園逛了逛,站在湖邊吹風。
小時候我就喜歡來這裏,每當父母吵架時,這裏便是我的避風港。
六歲那年,我媽哭着跑出了家,我爸轉頭甩了我一巴掌。
我也是來這裏吹風的。
那時候不知道死亡的意義,只是覺得疲累害怕,莫名就往湖裏跳了下去。
還是小孩的陸行舟路過,將我拖了起來。
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還有人在意我的。
於是,懵懂的女孩便成了男孩的小跟班。
我們在湖邊捉迷藏、看人釣魚、一起喫零食、喝同一瓶飲料……
等情竇初開,我們又會在週末的夜晚來湖心亭看月亮和星星。
陸行舟喜歡躺在我腿上,一邊看星星一邊沒頭沒腦地說一句:「顧薇,你身上有點香香的。」
我會紅了臉,說沒有啊。
我並不知道,那時已經曖昧升騰,對愛情的感知有了大概的輪廓。
十六歲,陸行舟去我家找我,看見我爸又在毆打我。
他瘋了一樣衝過來,一拳一拳地往我爸臉上砸。
血濺在我身上時,我沒有害怕,只是怔怔地看着陸行舟,不捨得眨眼。
我想看他一輩子。
所以,我放得下他嗎?
-8-
其實,我是放不下的。
是周芷幫了我。
她高三轉學過來,硬認了陸行舟當哥哥。
那之後,週末的晚上,看星星的變成了我一個人。
我每個週末都會獨自去看星星。
或許不是看星星,畢竟不是小孩了。
我只是想約陸行舟出來。
可他會說在看電影、逛街、跳街舞……
而他的身邊,總是會傳來一道嬌滴滴的笑聲。
高考前一個月,我又去了湖心亭,這次我沒有約陸行舟了,只是安安靜靜地看着星星出神。
直到一隻大手揪住我衣領,惡臭的酒氣撲鼻而來。
我爸從外地回來了。
他逮住我就打:「你個死丫頭,馬上高考了還出來玩,真以爲我不敢管教你嗎?」
他不由分說,照着我的臉扇了兩耳光。
我覺得他是在故意報復我。
因爲當年陸行舟打了他之後,陸家人出面解決了。
他忌憚陸家人,去外地工作了。
今晚回家,喝得爛醉,新仇舊恨一起算。
我嚇得渾身發抖,視野模糊中,滿腔血腥味。
「賤貨,小小年紀就勾搭野男人,還串通野男人打我,難怪你媽跑了不要你了!」
我爸將我丟在地上,又狠狠踹了兩腳,「他媽的,越想越氣,老子回家連個開門的人都沒有,你他媽換什麼鎖!」
「老子打不死你!」
我不知道是怎樣熬過去的。
醒來已經在醫院了。
醫生讓我聯繫家人,要過來簽字。
我爸逃了,我奶奶在鄉下,我身邊空無一人。
我只能給陸行舟打電話。
打了十一個,他沒有接。
我以爲他睡覺了,可轉頭髮現,周芷發了朋友圈。
她曬了和陸行舟的合影,合影的背景是她家臥室,而陸行舟赤裸上身,正躺在周芷的牀上。
【我服啦,我哥喝醉了,非要鑽我被窩,鄙視!】
這條朋友圈大概不會公開。
它僅對我可見。
我呆呆地坐着,全身的疼痛都變得麻木了。
最後,我只能讓林琳帶她媽媽來照應我。
第二天下午,陸行舟纔給我回電:「昨晚怎麼了?我纔看見你的電話。」
我纏着紗布,將眼眶裏的淚水壓住。
我問他,在周芷的牀上睡得香嗎?
陸行舟啞了片刻,隨即無奈解釋:「你又生氣了?我知道你想我陪你看星星,但說實話,一個破星星,你還看不膩嗎?」
「我和小芷又沒做什麼,她爸留我喫飯,非要跟我喝酒,我就喝多了,只能留宿,一睡醒就立刻找你,這還不夠嗎?」
喝多了可以。
留宿也可以。
但光着膀子,睡在周芷的牀上,不可以。
可我囁嚅半晌,無言以對。
對於陸行舟而言,不陪我看破星星,也是可以的。
後來我出院回到學校,陸行舟和周芷這對兄妹已經如膠似漆了。
而我,成了【東北前妻】。
-9-
夜裏的湖心亭起了風。
我收回思緒,平靜地朝着家走去。
意外收到了陸行舟的信息:「志願改回哈工大了嗎?」
「與你無關。」我並不想告訴陸行舟,我要去中大了。
陸行舟哼了一聲:「我知道你肯定會改回的,你在我身邊十二年,離不開我。」
「去哈工大之前,你必須給小芷道歉,否則你自己去報道,我不會捎帶你!」
我們很早之前就說好了。
我坐陸行舟家的車去哈工大報到,這樣安全又方便。
雖然不遠,可有陸行舟陪着,總歸是開心的。
可惜現在,我不去哈工大了。
一句話都不多說,我將陸行舟拉黑了。
-10-
兩週後,陸行舟的媽媽突然來拜訪,還帶着請帖。
「顧薇,你今晚帶着你奶奶去參加行舟的升學宴吧。」
我說不去。
陸阿姨十分驚愕:「爲什麼?你們鬧矛盾了?」
我說沒有時間,今晚約了朋友。
「那就帶上朋友一起去嘛,人多熱鬧,別見外。」
陸阿姨笑容滿面,而奶奶已經點頭答應去了。
我無奈,當晚只能去參加陸行舟的升學宴。
我有些疑惑,陸行舟爲什麼這個時候才辦升學宴?
到了我明白了。
因爲周芷。
周芷穿着禮服,在酒樓門口跟賓客打招呼,笑容滿面。
見到我,她熱情地拉住我的手:「顧薇姐,你來啦,進去隨便坐,今天我跟行舟哥包場了。」
她笑盈盈地解釋:「今天是我的成人禮,我怕不夠熱鬧,就求行舟哥將他的升學宴拖到今天才辦。」
原來是兩場晚宴。
難怪這麼熱鬧。
我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周芷莞爾,眼角的愉悅根本藏不住。
宴席開始後,我跟奶奶找個角落位置坐下,並不關注他人。
但陸行舟找了過來。
他一臉無奈的模樣,語氣中帶着幾分煩悶。
「顧薇,去主桌坐,躲在這裏做什麼?」
我說不去,待會就要走了。
陸行舟深吸一口氣,眉頭緊皺:「顧薇,不要鬧了,我由着你拉黑我兩週了,你還不解氣?」
我依舊搖頭。
陸行舟咬牙:「哪次宴會不是我們坐一起的?你至於爲了點小事鬧脾氣嗎?」
他的聲音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奶奶趕忙催促我:「小薇,我們過去。」
她強拉着我去了陸行舟那一桌。
陸行舟這才滿意。
不過他旁邊還有一個空位。
我看見明媚張揚的周芷過來了。
陸家人都歡迎她,因爲她父親跟陸家人有生意上的往來。
「顧薇姐也在呀,正好我跟行舟哥在商量旅遊的事,畢竟開學了就不能玩了。」
她笑出了小酒窩:「顧薇姐,我們三個一起去旅遊吧,行舟哥說帶我爬長城!」
我抿了一下嘴。
想起陸行舟曾經承諾過,高考結束後帶我去爬長城。
我們要在長城上合影、接吻。
接吻是他提的。
當時他耳根泛紅,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接吻嗎?」
我心裏笑死,可自己耳根也紅了。
明明相識十二年了,小時候還見過對方的裸體。
怎麼成年了,連「接吻」這個詞說出來都臉紅心跳呢?
可惜,那是以前了。
現在我沒有心跳加速,只覺得噁心。
因爲那晚在酒吧,陸行舟跟周芷玩大冒險,吻了三分鐘。
「你們兩個去吧,我有點忙。」
我目光平靜地拒絕。
周芷眸子明顯亮了起來,嘴角的笑咧到了耳根。
陸行舟卻凝了凝,在桌子底下抓我的手。
我抬起手夾菜:「好餓,我不客氣咯。」
-11-
宴席結束後,我去洗手間。
陸行舟跟了過來,他狠狠拽住我的手:「顧薇,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我甩開了他的手。
陸行舟怒極反笑:「你到底還要鬧多久?高考志願的事,你改回本地不就行了?」
「我也問過小芷了,那天她本來就要告訴你的,是你先發現志願不對,就算你沒發現,小芷一樣會告訴你!」
是嗎?
要是我沒發現,恐怕周芷有一萬種說辭了。
她是絕對不會告訴我的。
我嗯了一聲:「我謝謝她。」
「別給我陰陽怪氣,明早九點,我來接你,跟我去爬長城,這是我答應你的!」
他甩手而去。
-12-
翌日九點,我在窗邊朝下看了一眼。
陸行舟跟周芷揹着行李,不斷朝樓上張望。
我紋絲不動。
陸行舟喊了我一聲,我拉上了窗簾。
「顧薇,你別後悔!」
陸行舟怒火沖天,「既然這麼倔強,那去哈工大也自己去吧!」
他帶着周芷去爬長城了。
並且當天發了足足十五條朋友圈。
每一條都有周芷的身影。
林琳看得吐血,特意給我看看。
【帶妹妹爬長城,讓南方靚妹體驗一下什麼叫暴汗。】
【笑死,妹妹腿軟了,得背了。】
【遊客真多,不過妹妹走到哪裏都是焦點,美貌果然是稀缺物。】
……
這些動態下,有不少同學的評論。
「啊?暑假旅遊不帶顧薇帶周芷?真分了?」
「東北前妻哭暈在廁所,哈哈哈。」
「該說不說,南方甜妹就是好看,陸哥多拍點!」
「陸哥,晚上輕點,我怕她疼(哭哭哭)。」
我看得波瀾不驚。
林琳火氣直冒:「這賤男人故意的吧?純噁心你!」
噁心我嗎?
我並沒有被噁心到,我只覺得可笑。
-13-
九月開學季如約而至。
我提前買好了機票,在 8 月 31 日的清早出門。
我想提前去校區,免得匆匆忙忙出差錯。
一路暢通無阻,登機、下機,我來到了繁華炎熱的南方。
第一晚我就看見好大一隻蟑螂,還會飛,嚇得我頭皮發麻。
不過其它的都很好,我還特意喫了兩份腸粉,真不錯。
天亮時,我在南方度過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夜晚。
而奶奶給我打來了電話。
我有些疑惑:「奶奶,怎麼了?」
「陸行舟問你要不要坐他家車去學校,我說你已ṱũₐ經去學校了,他不信,非說你躲在家裏。」
我皺皺Ṫũ̂¹眉。
陸行舟不是說不捎帶我嗎?
不等我回應,電話那頭傳來陸行舟的聲音。
「奶奶,你叫顧薇下來,我已經給了足夠多的時間讓她消氣了,今天開學,先暫停爭吵,去了學校再說。」
陸行舟語氣不善,相當不耐煩。
我奶奶有點迷糊:「什麼消氣啊?行舟,顧薇確實走了,昨天就走了,還帶着我做的辣椒醬呢。」
「昨天走了?」
陸行舟半信半疑,但語氣依舊不耐煩:「算了,我上樓去找她!」
奶奶苦勸:「別找啦,顧薇早就買好了機票,昨天真的走了。」
陸行舟腳步一頓,語氣突兀變得驚慌:「機票?什麼機票?去哈工大不需要坐飛機啊!」
「不是哈工大,是中大,顧薇沒告訴你嗎?」
電話那頭瞬間死寂一片。
隨即是陸行舟激烈喘氣的聲音,像是見到了鬼。
我徑直掛了電話。
-14-
我的大學生活開始了。
最初的不適過後,我開始享受南方的風、南方的樹,甚至是南方飄落的一朵花。
人總歸是要適應環境的。
我曾經的十二年,總是跟隨在陸行舟身邊,不曾改變過環境。
現在,我獨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一步步邁向嶄新的人生。
可陸行舟來了。
他在校道上攔住我,眼底發黑,眸子發紅。
「爲什麼?」
他咬着牙,儘量不讓嘴脣顫抖。
我嘆了口氣,繞過了他。
他用盡全力抓住我的手,聲音嘶啞得厲害。
「就因爲周芷跟你開一個玩笑,你就要這樣對我?」
是的。
我凝視着他,像過往十二年那般凝視着他。
只是這一次,不帶任何感情。
「是的,我氣量小,開不起玩笑。」
我給陸行舟一個解釋。
他牙關打顫:「顧薇,你不能這樣,你明知道我離不開你!」
「我只當週芷是妹妹,在酒吧跟她接吻不過是爲了面子。」
「跟她旅遊瘋狂發朋友圈,也只是想讓你看見,讓你喫醋。」
他鼻腔酸澀,聲音愈發嘶啞:「你好狠,一聲不吭給了我致命一擊,你爲什麼不改回哈工大!」
「那個玩笑,真的有那麼嚴重嗎!」
-15-
我靜靜看着他,然後搖搖頭:「好吧,那個玩笑,其實並不嚴重。」
陸行舟一怔,定定看我。
我問他一個問題:「高考前一個月,你留宿周芷家時,知道我在哪裏嗎?」
「在公園湖,țū́₃你一定在那裏,你在等我對不對?」
陸行舟很聰明,「是我不對,我那晚不該留宿周芷家,我該去找你的!」
我久久不語,然後緩緩推開他的手。
「陸行舟,那晚,我爸回來了。」
陸行舟全身一僵,肉眼可見地擔憂,一把將我抱住。
「他打你了?」
「嗯,我在湖心亭等着你,我爸一巴掌一巴掌地扇我,一腳一腳地踹我。」
我笑着,像是說着無關緊要的事,「他罵我賤種,勾引野男人,他身上的酒氣很臭,我嘴裏的血很腥。」
陸行舟聞言,全身開始發抖,他瞳孔一陣陣地緊縮,拳頭一次次地捏死,像是一頭即將瘋狂的野獸。
我昂頭看他,眸光死寂:「那晚,我真的很痛,而你,赤裸上身,躺在周芷的牀上,睡得很香,漏接了我十一個電話。」
陸行舟痛苦地低吼了一聲。
他猛地一拳砸向旁邊的樹木,牙呲欲裂。
我吸吸鼻子:「不過,沒事了,我現在很好,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我們就此別過吧,替我謝謝周芷,她的玩笑我接受了,我很喜歡中大。」
-16-
我不知道陸行舟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總之,他沒有糾纏我了。
一週後,奶奶告訴我,我爸被抓去坐牢了。
說是醉酒鬧事傷了人。
我當即明白,是陸行舟乾的。
他很聰明,知道怎樣做既能泄憤又能達成目的。
我沒有過多關注,好好享受我的大學生活便是了。
國慶節,我回了一趟家。
在家門口遇到了周芷。
她是專門來等我的。
我跟她四目相對,她的眼中沒有了往日的得意,只剩下嫉恨和不甘。
「顧薇,你贏了,行舟再也不肯讓我待在他身邊了。」
她言語憤恨:「我實在想不明白,你到底哪裏吸引陸行舟了。」
「你比我漂亮嗎?你比我溫柔嗎?你比我善解人意嗎?」
她走近來,死死盯着我:「你什麼都不如我,只因爲跟陸行舟認識得早,便輕易取勝。」
我聽得煩躁:「嘰裏呱啦說啥呢?給我轉兩萬塊錢。」
周芷一怔,繼而譏諷:「你真得意,可惜,你去了中大,而我,跟陸行舟同一所大學。」
「他再愛你又怎樣?兩千公里的距離足夠滋生無數條縫隙,而我近水樓臺先得月,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她在宣戰。
我聽得好煩。
轉身便走:「送你了,去吧,跟陸行舟去開房,房費我出。」
周芷又怔了怔。
而拐角的陰影裏,走出一道消瘦的身影。
陸行舟鬍子拉碴,雙目無光,哪裏還有當初校草的模樣?
我止步,平靜看他。
周芷卻驚慌失措,一邊整理頭髮一邊擠出笑臉:「行舟,你也來啦,我……我路過……」
「滾!」
陸行舟的聲音低沉而壓抑。
周芷瞬間湧出淚花,哭着去抱陸行舟:「行舟,對不起,我不該擅自來找顧薇,可我忍不住……憑什麼我不如她,憑什麼啊!」
「我說了,滾!」
-17-
周芷失魂落魄地走了。
陸行舟注視着我,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我索性回屋,他纔開口:「顧薇,我打算退學了,重讀高三,我要考到中大去。」
我沉默不語。
陸行舟強顏歡笑:「我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所以準備用一年時間來贖罪,你在中大等我,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他情真意切,彷彿在發誓一樣。
可我不需要他的誓言。
我還是沉默。
陸行舟急切起來:「顧薇,給我一個機會,我真的離不開你,一年後我去找你,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
不好。
我對此沒有一點期待。
過往的十二年,我每天都在期待見到陸行舟。
期待與他在湖邊約會,期待他躺在我腿上看星星,期待他摸着我頭髮說好香。
可現在,我只期待他不要再煩我了。
於是我很輕地嘆了口氣:「陸行舟,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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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行舟幾乎站不穩了,許多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最後他搖搖晃晃,隱入了夜幕的黑暗中。
我回到家,送了奶奶禮物,舒舒服服睡了個美覺。
過完國慶,我回到中大,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習中。
我這個人比較懶散,從小沒有多大的志向,又一直有陸行舟領路,所以缺少主見。
現在獨自一人,我倒是升起了不小的志向。
考研讀博,必須拿下!
大四那年,我順利保研,開始朝着更高領域進發。
期間我多次回家,但很少見到陸行舟。
聽林琳說,陸行舟放棄了退學,他還是就讀哈工大,每天拼了命學習,對外界充耳不聞。
爛桃花倒是多,畢竟長着一張帥臉。
至於周芷,她一直糾纏陸行舟,早已淪爲學校的笑柄。
由於多次行爲出格,竟被校方勸退了。
所以說,戀愛腦要不得。
我始終沒有再戀愛,提不起一絲興趣。
夜深人靜時,偶爾會想起六歲那年,那張掛滿水珠的稚嫩的臉。
不過轉頭笑笑,早已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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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畢業後,我馬不停蹄地出國讀博,反正有全額獎學金。
等終於完成了所有學業,我拿到了國內頂級企業的 offer。
這些年的風霜雨露,都化作了滋養一個女生成長的沃土。
我早已脫胎換骨。
回到家裏,奶奶認不出我了,緊張兮兮地搓手:「這位女大官有什麼事嗎?」
我哭笑不得。
女大官?
這是什麼詞?
「我不是官,我是你孫女,顧薇。」
我激動地抱住奶奶。
奶奶呆住了,看了我好一陣才哭出聲:「薇薇,我的薇薇呀!」
我也紅了眼眶,捨不得放開奶奶。
喫飯時,奶奶特意做了她最拿手的紅燒肉,還提起了往事。
「這紅燒肉,也是陸家那小子最愛喫的,你當年非要跟我學來做給他喫,學得滿手都是水泡,可把他心疼壞了。」
是嗎?
記憶有些模糊了,我甚至連陸行舟的模樣都忘得差不多了。
奶奶自顧自話:「我昨天還見到了那小子,他看着你房間的窗戶發呆,差點被車撞了。」
「我還聽他媽說,他自己開了科研公司,鑽石王老五呢,倒也配得上你。」
完了,催婚來了。
我抬手打住,紅燒肉都不樂意喫了。
老人就這樣,總愛催婚。
我找了個藉口出去,逛一逛變得陌生的家鄉。
道路變寬敞了,路燈多了,老街區翻新了。
唯有公園湖沒有變化。
我沿着湖邊走了一圈,看見不遠處的長椅上坐着一個人。
他挺拔消瘦,穿着一襲黑色西裝,身旁放着一罐啤酒,整個人鋒芒畢露又疲憊不堪。
他跟公園的環境格格不入,彷彿一個霸道總裁坐在小喫攤擼串一般。
附近很多人看他,尤其是來散步的女性,目光中多有異彩。
我駐足,心裏有些感嘆。
陸行舟,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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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陸行舟走去。
而陸行舟也接到了一個電話。
這個電話讓他激動得聲音發抖:「媽,你真看見顧薇了?她回國了?」
「好好好,我這就去找她!」
他掛了電話,轉身便走,然後與我四目相對。
我微笑點頭:「陸行舟,你好。」
他愣在原地,瞪大了雙眼,毫無徵兆地紅了眼眶。
但他說不出話來,只是手足無措地整理頭髮和領帶。
好一會兒,他才冷靜了一些,又驚喜又讚歎地打量我。
我示意坐下聊。
他與我一起坐在長椅上,可以看見湖心亭中的小情侶正在偷偷接吻。
我不由笑了一聲。
年輕真好啊。
陸行舟終於開口:「顧薇,我快認不出你了……我等了你十年了,我這些年總是在想,要多優秀的男人才能配得上你。」
「所以我從來不敢懈怠,我發瘋一樣學習,讀了研,開了公司,想給自己一個像樣的身份,等着你回來。」
「現在重逢,我才發現,無論多優秀的男人都配不上你。」
…………
他說了很多話,言語中沒有了少年時的飛揚和青澀。
我靜靜聽着,時不時笑一下。
十年時光飛逝,我們之間的諸多感情都煙消雲散了。
起碼對我而言,曾經那些刻骨銘心的痛,還不如掐一下手指來得厲害。
那個修改志願的玩笑,曾經讓我徹夜失眠,而今也真的可以當一個玩笑來笑一笑了。
湖心亭中,父親一拳一腳留下的傷痕, 以及陸行舟未接的十一個電話,也激不起我絲毫波瀾了。
這就是時間的魅力。
好半晌,陸行舟才說完。
然後忐忑不安地問我:「顧薇, 你主動來見我, 有什麼話要說嗎?」
這個問題把我難住了。
我有什麼話要說呢?
沒有的。
我只是回國了, 見到了一位老朋友, 然後過來打個招呼。
僅此而已。
我便朝他笑笑:「只是打個招呼。」
陸行舟臉色一白,笑容勉強:「這樣啊……那我趁機跟你道個歉吧。」
「以前年輕稚嫩,做事不過腦子, 傷害了你, 對不起。」
我嗯了一聲, 表示接受。
隨後是雙方的沉默。
我起身要走,陸行舟壯起膽子挽留我:「顧薇, 既然你接受了我的道歉, 那我們可以重頭來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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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生怕我拒絕, 他的話語不停:「我等了你十年,這十年裏,我經常去看你。」
「去中大的機票, 我買了一百六十五張, 出國的機票, 我買了八十一張。」
「我見過你在中大英語競賽上的英姿, 也見過你在國外廣場喂鴿子的笑臉, 真的, 我從未離開過你!」
他目光中滿是柔情, 手指不住地顫抖。
他害怕我的拒絕。
我多少有些意外,陸țū⁹行舟,你還挺癡情的。
可是,我連我們的過往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忘記你愛喫紅燒肉了,也忘了你那張曾經讓我心動的掛滿水珠的臉。
我甚至忘記了,你傷害我時, 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是什麼感覺了。
所以, 我輕輕搖了搖頭:「抱歉,我不可能再愛你了。」
陸行舟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 他挺拔的脊背彎曲了, 呆呆地盯着腳尖,久久不動。
我揮揮手,再見。
陸行舟抬頭,淚水長流:「顧薇,原來你還恨我啊。」
我腳步一頓, 回頭笑了笑。
「陸行舟, 我送你一句話吧。」
「人與人之間最壞的結果不是不愛了,而是不恨了。」
「我早就不恨你了, 所以,願你安康。」
陸行舟怔住,吶吶自語,隨後崩潰地哭號起來。
我不再理會, 邁步走向夕陽的方向。
我從小就愛公園湖的夕陽。
因爲,那一抹晚霞總是美到了極點。
今天,它更是前所未有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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