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翟穆結婚的第五年,我們的結婚證到期了。
婚姻調查局來問我和翟穆願不願意給婚姻續約。
如果兩個人都願意,我們的婚姻會再延續五年;如果兩個人中有一位不願意續約,那我們的婚姻將自動作廢。
翟穆面無表情,一臉無所謂地對調查局的人說:「我願意續約。」
我看着他,從和我結婚那天起,我好像就很少看見他笑。
調查開始前我還聽見他給全婉打電話,問她這次婚姻普查她要不要和她的丈夫續約。
我不知道全婉說了什麼,但掛上電話後,翟穆像個木頭人一樣在沙發上坐了一整晚。
然後他今天選擇和我續約婚姻。
他篤定我永遠不會離開他,我永遠都是他可以選擇的備選項。
我看着他,不知道爲什麼笑了,然後我抬頭對婚姻調查局的人說:
「對不起,我不續約了。」 
-1-
這句話說出口,翟穆就愣住了。
似乎他從來沒有預料會從我口中聽見「願意」之外的其它詞。
在他看來,從他嘴裏說出「願意續約」這幾個字,我就應該已經對他很感恩戴德了。
他臉色很難看,問我:「歷星,你說什麼?」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認真地一字一句地又說了一遍:「對不起,我不願意續約了。」
翟穆站在那裏,漆黑的眸子盯着我,脣角往下,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頭,是強忍怒意的表情。
當然,我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爲翟穆的怒意是因爲他在乎我,他憤怒,只是因爲我選擇不續約損壞了他的面子。
大概還有一直很篤定的掌中之物突然做出他反應預料之外的事情的那種被忤逆感。
婚姻調查局的人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了,很快在本子上做出記錄。爲了確保無誤,她在讓我簽字前又重複一遍確認:「歷星女士,一旦決定不再續約,我們就會申請您與翟穆先生的婚姻作廢。一個工作日後,如果沒有改變心意,作廢將正式生效。請問您是否確定?」
我想我的神色應該很平淡。我點點頭,說:「確認。」
婚姻調查局的人點點頭,在記錄冊上一邊寫一邊說:「那這一週是您和翟穆先生的冷靜期。期間您和翟穆先生不適宜住在一起,您需要我們提供住宿嗎?」
「不用,我已經找好房子了。」
婚姻調查局的人「嗯」一聲,繼續說:「好的,一週後我們工作人員會繼續上門做最後一次意向調查,如果兩位都保持如今的選擇,那麼婚姻就立即生效作廢,如果兩位改變想法,到時再走流程。」
說完她抬頭看着我,公事公辦地問:「請問歷星女士,您需不需要搬家協助?」
搬家協助是委婉的說法。在婚姻法改變完善的過程中,曾經出現過一些不願意續約的女士在離開時被家暴毆打的情況。所以後來婚姻局會給所有選擇不續約的女士提供保護,名義上說是搬家協助,實際是確保女士在冷靜期的人身安全得到保證,全看女士需不需要這項服務——當然也有一些是男士搬出去的情況。
這個房子是婚前翟穆的個人財產。我婚後用自己的錢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小公寓,所以理應是我搬出去。
翟穆再生氣,還不至於動手。我搖搖頭,說:「不用了,謝謝。」
「好的。」婚姻調查局的人收起本子,離開前說:「那婚姻冷靜期從當前開始生效。您有 12 小時的時間搬離住宅。如果 24 小時後檢測到您和翟穆先生還未分居,那麼冷靜期時常會順延一天。順延超過三天,您和翟穆先生的此次婚姻作廢申請就會報廢。當然,如果您在這期間遇見阻礙和困難,可以隨時聯繫我們進行援助。」
我點點頭,道謝,然後客氣地送走她。
關上門轉身的時候,翟穆還站在原地,他像個冰雕一樣僵在客廳中間,渾身都散發着冷氣,不知道在想什麼。聽見關門聲,他突然抬頭朝我看了ƭúₛ一眼。
這一眼徹骨冰寒,他的眼睛也黑黢黢的,看不出什麼情緒,只是冷笑一聲,問我:「歷星,你什麼意思?」
我看着他:「對不起Ṱüₙ翟穆,沒提前和你商量,但我確實不想選擇續約婚姻了。」
他的胸口急速地起伏,顯然被氣得不輕的樣子,但還在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他居高臨下地瞪着我,冷笑一聲:「你以爲你是誰?不續就不續,你以爲我很在乎嗎?」
說完他又冷嘲一聲:「這七天冷靜期,希望你到時候不要後悔又巴巴地跑過來求我不要分開。」
翟穆這話是有原因的,之前我們在一起時,曾經有過一次很大的分手——我提的,當然後來也是我主動去找他複合的。所以他今天會說出這樣一句話,陰陽怪氣地提醒我不要重蹈覆轍,我笑笑,沒說話。
他看着我的反應,臉色又黑了一層,動了動脣,然後又忍下去了。
看來我這次選擇不續約極大程度地傷到了翟大少爺的自尊心,因爲他對我向來不以爲意,此時臉上卻一副恨不得過來咬死我的表情,就好像是我做了什麼極大的對不起他的事一樣。
不過這事確實也是我做得不太地道,沒有提前和他說一聲。
實際上,我也是不久前才下定決定選擇不續約的。
在這次婚姻續約普查的前一個月,我還很忐忑小心地問過翟穆願不願意續約,他當時的態度很自矜,斜睨我一眼,說:「怎麼,你擔心我不續約啊?」
說完笑了:「那你這個月可要好好討好我,下個月我還可以考慮一下。」
我對翟穆一向很好,這是我習慣照顧人的天性,也和我小時候的經歷有關。我的養父母是聾啞人,所以從很小的時候,不管有意無意,我總會將身邊的人照顧得妥妥帖帖的。
這五年,我對翟穆就是這樣。
翟穆曾在我面前說過:
「歷星,你真適合結婚。」
適合結婚,這真不是一個誇獎的褒義詞,但那時我一直說服自己這是翟穆脫口而出的無心之失。
我以爲我會一直不在意的。
直到不久前。
翟穆大概也沒想到我那天在家聽見了他給全婉打的那通電話。我當時發燒,在房間裏睡得迷迷糊糊,掙扎着起來去客廳倒水的時候,看見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正在通話。
他沒開燈,眼睫低垂,是很失落又期待的樣子,語氣卻裝作滿不在乎地問電話那邊:「全婉,這次婚姻普查,你會和你的丈夫續約嗎?」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我看見他脣角的笑意一僵,只是好像電話那端的女人站在他面前一樣,他脣角那抹僞裝的弧度一直沒有放下來。
直到電話掛斷,他脣角還維持着那可笑的弧度,他就那樣握着掛斷的手機,在客廳沙發坐了一整夜。
連我在家都沒發現。
我也沒出去,站在牆角處看他傷心了一晚上。
和翟穆在一起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他心裏有人。他那個時候主動追求我,態度也很真摯積極。他長得帥,家世又好,我也不過是個俗人,在內心告誡自己無數遍不要陷進去之後,但就像那句話說的一樣「情若能自控,便不能謂之爲情了」。
我還是陷進去了。
我們在一起後他的態度就平淡下來,不過那時候我以爲所有的情侶都是這樣。因爲他會將我高調的發到所有的社交平臺,陪我用幼稚的情侶頭像,所有的節日都有很多禮物,然後他會給我拍照,高調地在所有節日秀恩愛。
雖然每次發完他都會魂不守舍的一樣一直不停的看手機,但我從未覺得有哪些不對勁的地方。
發現真相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三年,我聽見他的朋友問他:「你聽說沒?全婉好像要結婚了。」
那時我才知道,他心裏一直有個門當戶對的小青梅,只不過青梅清冷,在感情上一直很淡漠,只是專注於學業,大學拋下翟穆出國,然後和同實驗室一位志同道合的師兄在一起了。
我聽見他朋友繼續問他:「全婉要結婚,你就要求婚了,婚姻不是兒戲,你要不要再考慮下?」
翟穆當時表情挺消沉,他自嘲地笑笑,說:「娶誰不是娶,反正都不喜歡。」
第二天,我就和翟穆提了分手。
他沒問爲什麼,可有可無地聳聳肩,說:「好吧,既然你想分的話。」
後來我才知道,當初全婉和他提分手要出國追求自己的夢想的時候,翟穆用盡了所有的手段去挽回,至今他的好兄弟有時還會拿這個來調侃他。
眼高於頂、從不服軟的翟家大少爺,真的是卑微到骨子裏,願意接受異國戀,願意每週往返美國,甚至他準備放棄國內的學業,追隨全婉到國外去,只爲了她不要離開他。
可惜他家裏人還沒怎麼開口阻攔,倒是全婉先冷漠又不耐煩地對他說:「你鬧夠了沒有?我是出去致力於我的個人研究,你現在又沒辦法申請好的學校,到時候究竟是你陪我,還是要我浪費時間去陪你?翟穆,我沒時間陪你玩過家家的遊戲,你能不能成熟一點,不要這樣幼稚了。」
翟穆那時候還是個爲愛情願意一腔孤勇的少年人,執意辦理手續,陪全婉一起出了國。
只不過一年不到,他就重新回國了。
這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除了水土不服,和全婉有精神上的鴻溝外,全婉對她實驗室的一位師兄很有好感。
翟穆是帶着一身傷回來的。
不過好在富家大少爺,試錯成本幾乎沒有,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人生都有無數次機會從頭再來。
他進入一所國內重點大學,成了我的同學。
那時我一直不知道翟穆爲什麼要追我,後來才知道,因爲當時全婉和她的那個師兄在一起了,他自暴自棄,身邊需要一個「女朋友」來較勁和療傷。
我是當下最適合他的那個人。
長得漂亮,成績好,性格好,很容易爲他在社交平臺上扳回一城,重要的是家裏條件不是太好——這樣的女孩子,往往自尊心比較強,日後他要是想甩掉,也不會死纏爛打。
知道真相後我就和他提了分手,翟穆說的沒錯,我這樣的女孩子確實自尊心比較強,日後他要是想甩掉我,我絕對不會死纏爛打。
但人算不如天算,後來我家裏出事,我養父母出車禍病危那段時間,是翟穆幫我處理的。
當時距離我們分開已經過了一段時間,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讓人忙得焦頭爛額,通宵加班幾乎是家常便飯,所以接到家裏人出事的電話時,因爲長久沒有休息好加上低血糖和刺激,我暈了過去。
同事將我送到醫院後,給翟穆打了電話。
因爲我忘記將通訊錄的備註改過來。
翟穆也來了。
他就是這點好,不管當初我和他提分手時再怎麼難堪,他也能維持一種風度翩翩的氣度,聽說前女友有事情,也能立馬趕到醫院來。
後來是他陪我回老家,陪我和肇事車輛的司機打官司,那時候我養父母住在 ICU,每天一大筆的費用也是他幫我墊的。
後來我養父母沒撐過去,後事也是他陪着我處理的。
體貼入微,仔細周到,這就是他們這種富家公子的風度。
那時候我看着他,在心裏想,就是他了吧。
就是他了吧,除了不愛我,他其實沒有任何缺點。
而且步入社會後,我承認我自己的思想觀念也有了很大的改變。
以前的我說一不二,喜歡是喜歡,不喜歡是不喜歡,容不下灰色地帶的存在,可和翟穆分手後,我也嘗試過和其它男人接觸,但大多數人都是權衡利弊,我的家庭背景,對我聾啞養父母的考量,大多男人接近我,不過是爲了這幅皮相的短擇而已。
所謂上司給我介紹的青年才俊,也不過是拿我買一個順水人情而已。
愛不愛的有那麼重要嗎?
對養父母剛去世,工作壓力大到極點的我來說,好像也不是太重要。
所以我問翟穆:「我們複合可以嗎?」
翟穆愣了愣,然後我們就複合了。
後來全婉結婚半年後,我們也結婚了。
一直到今天。   
-2-
翟穆出去了。
從我選擇不續約,他站在客廳中間胸膛不斷的起伏彷彿滿腔怒意無處發泄,忍不住踹了一腳沙發,又冷冰冰的看我一眼後,他就出去了。
臨走前他冷笑着對我說:「既然不續約,那就把你的東西全部收拾乾淨,我希望我回來後,這棟房子裏再也不會有關於你的任何痕跡了。」
翟穆沒發現,這幾天,我其實已經把自己的東西一點一點地運到自己的那個小公寓裏了。
剩下的其實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東西。
翟穆走了之後,我開始逡巡屋子,把自己的痕跡一點點消滅。
陽臺上的一盆盆綠植,客廳的木雕,給翟穆買的鍼灸機,沙發上的抱枕,臥室裏的小熊擺件,書房裏的電腦和充電器,浴室裏的毛巾和涼拖……
一起生活時沒察覺到,但如今細細望來,我們在不知不覺中的羈絆好像比想象中的更深。
畢竟結婚在一起也已經五年了。
這些細碎夾雜的小東西,是我們親密無間相處五年的最佳證物。
我將它們收在一個大袋子裏,然後丟到了小區的垃圾處理站。
都處理好之後,拉着行李箱站在玄關門口,我回頭望了一眼乾淨到一塵不染的家裏,搖頭笑了笑。
不管怎麼說,我感謝翟穆陪我的這五年。
閨蜜腰子在樓下等我,我拖着行李箱上車時,她嘆了一口氣,說:「我本來都以爲你要這樣一直忍下去了,都忍了五年了,怎麼突然又忍不下去了?」
怎麼突然又忍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好像就是突然間,感覺累了。
和翟穆結婚的時候,我知道他不愛我,但總覺得時間抵萬難,而且雖然嘴上說着不過是因爲除了不愛我,他是當下我的最好選擇,但他幫我處理養父母的事情,ṭũ̂⁴幫我跑前跑後,那時看着他,我總以爲精誠所至金石爲開,總有一天,我們或許會相互習慣彼此的陪伴,他會喜歡上我。
我不知道一個男人怎麼會那樣的絕情又長情。
絕情是對我,長情是對全婉。
當然我和翟穆結婚的這些年,全婉從沒聯繫過他,那種存在於小說中在男女主結婚後出現幺蛾子的白月光事件,從未在全婉身上出現過。
所以我很清楚,我不是追妻火葬場文裏的女主,翟穆也不是男主。
他只是,真的,單純的,不喜歡我。
哪怕我在這段婚姻裏付出多少,將他照顧得再無微不至,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說不清是因爲什麼心態,我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去窺視全婉的社交賬號。
她很少更新狀態,每年可能只更新兩三條,都是和研究或者家人一起慶祝的照片。
她看起來狀態非常好,照片中的她永遠噙着自信大方的笑,身上是那種高智人羣特有的從容淡定,她看起來很幸福。
她的寥寥幾條狀態,每次都是一更新就出現翟穆的點贊。
就好像他跟我一樣,也在守着全婉的動態一樣。
曾經有一次翟穆過生日,我爲他精心準備了一個生日驚喜,他在慶祝結束後喝醉了,回來他當着我的面坐在沙發上給全婉打電話,我聽見那邊很冷靜的女聲,她淡淡地聽完翟穆的傾訴和想念之後,先說了一句生日快樂,頓了頓,然後又說:「翟穆,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你要學會珍惜眼前人。」
後來翟穆醉醺醺地抱着掛斷的手機窩到沙發上,那時候我站在三步開外的客廳看着這一幕。
好像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麼。
我羨慕全婉,她冷靜、博學、有目標,懂得自己想要什麼,或許如果我是男人,也會喜歡她。
可惜我是歷星,我出生平凡,人生唯一稱得上主角的波瀾就是出生被人拋棄,但好在被善良的聾啞夫婦收養,雖然窮,但他們很愛我。
我沒有什麼大志願,不會想終身投入某項沒有結果的研究造福人類,我只想普普通通地生活,找個好工作,拿高薪給養父母過上好日子,嫁個好人生個孩子,普普通通地平凡終老。
什麼時候覺得忍不下去了?想算了吧?
可能就是在翟穆打電話給全婉問她和她的丈夫會不會續約的那晚,我站在牆角,看着在沙發上難過的翟穆,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那時候似乎我和翟穆剛結婚沒多久,那時候翟穆家裏人剛給他買了現在這套大房子,翟穆很忙,所有的裝修和搬家幾乎都是我一個人一手承包的。
因爲我加班也比較頻繁,其實本來也想着換一份工作了,行業內也有不少獵頭挖我,所以我最後乾脆辭了上一份工作,準備忙完眼前的事再去上班。
我一個人找施工隊,和工頭們鬥智鬥勇,一個人去所有的傢俱賣場,一樣一樣地挑選家裏的傢俱,反覆對比,和設計師慢慢地磨細節,那時候好像也不覺得累,只是想着我終於有個屬於自己的家了。
天知道,從小到大,我多麼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從裝修到最後搬家,幾乎都是我一個人忙的,最後一天搬家時,翟穆也在,他將幾個紙箱珍而重之地搬到房間裏,後來我幫忙收拾的時候,不慎將一對陶瓷杯子打碎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翟穆發火。
其實當時我自己也不小心從墊高的椅子上摔下來,左臂以奇怪的姿勢扭曲,大概是骨折,可當時璀璨的水晶燈下,翟穆望着地上那對陶瓷杯碎片的表情讓我幾乎連疼痛都忘記了。
他通紅着眼看着我,幾乎是氣急敗壞地吼出來:「你幹什麼喫的?這是我和全婉十六歲去陶溪川親手做的,就這麼被你毀了,你有病啊,亂碰我的東西。」
我當時臉色倉皇,躺在地上只來得及下意識道歉。
他怒氣衝衝地看着我,後來我想如果我不是個女人,按照他當時心痛和憤怒的程度,估計都想一拳揮過來。
他憋着氣瞪我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心疼地將地上的碎片收拾起來,等他走了,我還躺在地上,骨折的胳膊的劇痛這時才傳到腦神經,我痛得渾身是汗,腿好像也撞腫了,我掙扎着打電話去叫車,後來從醫院回來,爲這兩個杯子,我記得我還低聲下氣地跟翟穆陪了好幾個月的不是。
後來他將所有他自己的私人東西都收拾在書房,專門在書房的門上裝了密碼鎖——我不知道密碼。
裝好的那天,他冷冰冰地跟我說:「以後不要隨便亂碰我的東西。」
後來這件事我感覺自己好像已經忘記了,好像是因爲當時太過傷心,大腦產生保護機制讓我下意識地將這段回憶刻意地遺忘,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又突然想起來,我想起當初翟穆跟我說這句話時我當時的心情了,好像是心裏有塊地方瞬間空落落的,我知道,此後不管多少年,我都填不上這塊空缺。
我當時站在牆角看着翟穆給全婉打電話,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想起這件事,看着旁邊書房上的那個密碼鎖,這五年在婚姻裏壓抑的疲倦和難堪像潮水一樣一浪一浪地襲過來,我突然就累了。
這裏從來不是我的家。
因爲不管是翟穆還是這個家,永遠有個角落,是我觸碰不到的,比起歸宿,我更像是寄生在這裏,總有一天,是要離開的。
我就是在那時,改變主意,決定不再和翟穆續約婚姻了。
可如今面對腰子擔心的目光,這些東西其實沒有辦法說出來,畢竟之前我們喝酒,比起翟穆,她的男朋友似乎問題也很大,她曾經很羨慕地跟我說過:「歷星,到我這個年紀你就會知道,什麼愛不愛的全 TM 是瞎扯,翟穆Ṭüₜ長得帥,有錢有顏,心裏有個白月光也不會出去鬼混,你相信我,他這樣的已經超過 99.9% 的男人了,日子嘛,湊合過吧。」
腰子的感情一塌糊塗,被同一個前任反覆渣來渣去,這句勸告確實是她的肺腑之言,所以我想了又想,才說:
「我遇見一個人。」
這件事翟穆也知道,一年前來我們公司實習的實習生,是我們公司某個大股東的兒子,我帶了他一段時間,他像個熱情的小狗一樣追了我一年——其實也沒有過界,就是少年人年輕直白,不懂得隱藏心思,自以爲隱瞞得天衣無縫,實際熱情的讓他對我的每一個行爲的含義都昭然若揭。
我對他很有邊界,只是他到如今還會每天都堅持給我發消息,給我買禮物——不管我回不回還是接不接受,他都日復一日地始終如一,但從來沒有說開,所以我也不好直接拒絕。
曾經我爲了讓他知難而退,還在公司聚餐時求了翟穆好久,讓他跟我一起出席,後來聚餐結束去車庫的時候,翟穆就笑了,問我:「坐你對面的年輕人,是不是喜歡你?眼神恨不得將我戳穿了串烤串上烤了。」
我當時還以爲他會不開心,還在竊喜他是不是喫醋了,所以很着急地解釋了兩句,誰知道剛說完,他聽了卻笑,風輕雲淡地說:「這有什麼,有人喜歡你不是好事嗎?這種事情,下次不用拉我當擋箭牌,浪費時間。」
我記得自己當時看着他,像一盆冷水從頭澆到底,透心涼,只有不在意,只有不喜歡,纔會像他這樣漫不經心。
決定和翟穆不續約婚姻前,我收到夏翰的短信,他在那邊很小心地問我:「歷星,你和你老公是不是結婚要五年了?你們要續約嗎?」
我沒回他,可決定和翟穆不續約那天,我回了他這條短信,我說:「不續了。」
那邊反反覆覆輸入中又取消,取消又輸入,過了大概十多分鐘,他突然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我接了。
少年人的聲音在那邊結結巴巴、語無倫次,顛來倒去地說:
「我好開心,上次看見你老公,我就覺得他配不上你。」
「ƭû₉……不,我不是幸災樂禍,我只是,我只是,我爲你感到悲傷,真的,但你值得更好的人。」
「對不起,你現在心情應該很差吧,我不應該來打擾你的,我只是……我只是……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說什麼,你要我來陪你嗎?」
我靜靜地聽着電話那端的聲音,他一年前剛進公司時,尖牙利嘴地將甲方綿裏藏針地懟半個小時,如今卻這樣拙口笨舌的。
不知道爲什麼,我心情似乎好了一點,我打斷他前言不搭後語的胡言亂語,說:「最近忙的事情比較多,我也比較忙。」
那邊的聲音低落下去,隔着電話,我似乎都能看見他失落地低垂的眼睫,頓了頓,我補充一句:「不過你要是想安慰我,等空了可以請我喫頓大餐。」
那邊立馬原地復活,激動得結結巴巴地連聲說好。
只有在意,只有喜歡,纔會這樣小心翼翼,不知所措吧。
這是我從未在翟穆那裏體會到的情感。
掛上電話時,我嘴角還有抹上揚的弧度。
我突然想試一試了,或許是因爲執念,或許是因爲好奇。
我想試試翟穆給全婉的那種長情又專注的深情,他從未給過我的東西,我一直好奇想要了解,他究竟爲什麼才能這樣數年如一日地去喜歡一個早已經離開的人,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執念。
他這樣喜歡着別人,也有別人這樣喜歡着我。
我想試試,被人這樣熱烈又專注地喜歡着的,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所以我放棄翟穆了。
我想試一試,新的選擇了。
-3-
夏翰的喜歡確實很熱烈且專注。
腰子把車停在我的公寓樓下的時候,我剛推開車門,就看見了夏翰。
他蹲在大門前的那個大理石圓墩前,看見車停下來就眼睛一亮,迎面走過來,腰子剛把後備箱打開,他已經將行李箱拎出來了,打完招呼我問他:「你怎麼來了?」
他笑了笑,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笑容燦爛:「我想着你今天搬家會不會需要什麼幫助,畢竟萬一有什麼重物,我也好幫忙。」
我微微蹙眉,我其實不太喜歡別人自作主張,不過他到底也是好意,我很快鬆開眉頭,但就是這一瞬間的情緒也被他捕捉到了,他將行李箱遞給我,又笑了笑:「不過現在看好像也沒什麼重物,你今天搬過來,還有朋友在,應該有很多事要忙,我就先走了,有事情可以給我打電話。」
頓了頓,他解釋一句:「我來之前給你發了微信,你可能在忙沒看見。」
「我怕你需要幫忙,想着還是來看看。」
剛剛升起的那點不悅頓時變成了一點內疚,他卻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對我晃晃手機,比劃一下,說:「24 小時營業,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等你安頓好了我請你喫飯。」
上樓的時候腰子還撞撞我,說:「這個弟弟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
我笑了笑沒說話。
後來腰子陪我一起收拾東西,等好不容易弄完已經將近一點,我們洗漱完穿着睡衣,頭對着頭倒在沙發上,她問我:「接下來打算怎麼辦?你對那個小弟弟究竟怎麼想的?你不會是想用他來療傷吧?」
我語氣蠻輕鬆的,聳聳肩:「沒想那麼多,只是先接觸看看吧。」
腰子悶悶笑出來,過了一會,語氣有些悵然,說:「果然,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我愣了愣,腰子這句話說得確實沒錯,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就像全婉之於翟穆,翟穆之於我,我又之於夏翰。
想到下午的事,他蹲在公寓樓下那個樣子,不知道爲什麼有些內疚,我應該是最明白真心會忽視揮霍滋味的人,所以想了想,我打開手機,給夏翰發了條消息:「下午那時候對不起。」
他很快回個笑臉過來:「沒事,你本來就很忙,我過去也是給你添亂,我自己其實也挺討厭沒有邊界感的人的。」
說完好像是怕我還沉在愧疚的情緒裏,他轉移話題,給我看了一個表格。
上面是他選擇的餐廳,旁邊附上了餐廳距離我家和公司的分別距離、餐廳口味、菜系、招牌菜還有他自己的一些分析。
他說:「不知道你想喫什麼,我在不同的菜系口味裏挑了不同的餐廳,你可以直接選擇,如果有拿不準的就勾下來,到時候我們一家一家地去。」
「先挑個最想去的。」
我往上劃,看着那個表格,他做得很細緻,有日本料理,有法式餐廳,小衆一點的還有尼泊爾和西班牙餐廳,國內的八大菜系都齊了,其中川菜比較多——他可能知道我比較喜歡喫辣。
而且從我開玩笑讓他請我喫大餐到現在,也沒多少時間,他可能是從我昨晚說完之後就着手做這個表格了。
我划着這個表格,心情突然有些奇妙,因爲我想到ẗū́³我和翟穆相處時的情況,這樣爲對方一句話就費這諸多心思的事情,這些年來,好像都是我爲別人做。
這是第一次有人爲了討我歡心,費盡心思做這樣多的功課——其實也不是沒有人喜歡我,和翟穆結婚後,我也遇見過不少人和我暗示示好,只不過那種都是很明顯有所求的追求,態度冷點一點別人就心照不宣地知道你的拒絕,識趣地退到安全距離,畢竟誰也不想做無用功。
現代人的快餐感情裏,大家都怕喫虧。
付出去的感情要有分寸,付出去的精力、時間、金錢都要在一個可控的範圍內,如果在這個範圍沒有收到反饋,那麼就會立馬及時止損,開始同節奏的下一個。
夏翰不一樣。
他讓我感覺到,怎麼說呢,好像就是一種恍然大悟,就是原來被像我這樣的人坦誠熱烈地喜歡着的,原來是這種感受啊。
不介意被冷淡對待,不介意付出去的精力、時間和金錢會打水漂,他只是單純的,單純地想爲你奉上最好的一切。
就像當時年輕的我一樣。
說實話,其實決定和翟穆分開時,我雖然灑脫利索,但心裏最深處到底還是有些不解和委屈的,我不明白爲什麼,我和翟穆在一起的三年,結婚的五年,我花了那樣大的努力和力氣去經營這段感情和婚姻,我並不是不顧別人意願死纏爛打的那種人,翟穆很明顯是享受我在感情和婚姻裏付出的這一切的。
我的付出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負擔或者不耐煩的事,畢竟當初也是他選擇了我,和我在一起,那麼我捂了這塊石頭五年,爲什麼都沒能將他捂熱一點點呢?
我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懷疑過自己,懷疑是自己對待他的方式有問題,懷疑是自己給他的愛和照顧不夠好,所以他纔會這些年過去,還對全婉念念不忘,我都不能打動他一分一毫。
可是被夏翰這樣對待後,我發現不是。
被一個不討厭的人有邊界地、體貼地、細心地、認真專注地喜歡照顧、時時刻刻想着的感覺,並不糟糕。
我打動不了翟穆,不是我的問題。
這個纏繞在我內心深處讓我糾結很多年都想不通的東西,突然間,就釋懷了。
連帶着我對翟穆最後那一點小小的不甘心,好像也在突然間,就放下了。
原來真的會有人,在一瞬間,放下另外一個人。
我看着夏翰。
如果之前我只是想體驗一下被人這樣喜歡是一種什麼體驗,可現在我卻不想讓這份真誠落空。
最起碼,在和夏翰後續的接觸相處中,我會在認真的基礎上去認真對待。
大概是我遲遲沒有回覆,夏翰過了一會兒發來一條詢問:「是不是沒有喜歡的,沒有也沒關係,我繼續看看其它好喫的。」
我回了一個笑臉,然後說:「不會,都很好,我都挺喜歡的。」
那邊好像如釋重負一樣,很快回:「那就好,等你處理完事情,告訴我時間,我來安排。」
我說好,頓了頓我補充一句:等我辦完手續之後吧。
這是我對翟穆和他的尊重。
他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因爲過了很久,他回我,他說:我等得起。
-4-
我的心好像突然就安定下來。
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讓人在面對未知的未來時生出無窮的勇氣來。
就像我曾經看過的一句話:
「有人愛,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資本,赤手空拳也不怕。」
心安定下來就不會多想,我工作如常,睡得也很安穩。
直到我搬到新公寓的第五天晚上,收到翟穆的電話。
當時是凌晨兩點多,他在電話那頭冷冰冰地說:「你還有東西沒拿走。」
我當時從睡夢中被吵醒,神智還有點不太清醒,下意識反問:「什麼?」
那邊翟穆的聲音卻很清醒,好像現在這個點不是需要睡覺的點,他壓着聲音,不耐煩地重複一遍:「你還有東西沒有拿走。」
這下我清醒一點了,我打開牀頭燈,半靠在牀頭,問:「什麼東西?」
那邊的聲音緊緊繃着,從聲音裏我都能感受到翟穆那張面無表情又不耐煩的臉,他的語氣也很嘲諷,說:「什麼東西都是你的東西,五天前我就說了把你的東西都收拾乾淨,你是不是故意的?」
翟穆在那邊冷笑:「不會故意留下當個藉口,好給自己一個臺階下吧?」
我有些沒太明白,疑惑:「什麼?」
他繼續冷笑:「你是不是覺得這五年受了不少委屈啊歷星,所以欲擒故縱,準備用婚姻不續約這個藉口來拿捏我,你以爲會嚇到我嗎?」那邊冷哧一聲,繼續說,「你用錯手段了歷星,我不喫這套,你不續約就不續約,你以爲自己是誰,你以爲我在乎?」
「要麼你自己滾回來,取消不續約的申請,要麼你就永遠滾出去,永遠別回來了。」
深夜人的腦子就是有些不太清明,我轉了一會兒才弄清翟穆的意思,他竟然以爲我五天前選擇不續約是因爲想要拿捏威脅他,不過站在他的角度確實情有可原,畢竟在這前一個月,我還在忐忑地問他會不會續約。
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出來,我扯扯嘴角,打斷翟穆的話,說:「你扔了吧。」
那邊靜默了片刻,我以爲他沒聽清楚我的意思,所以重新又說了一遍:「你扔了吧,後面不管你發現什麼東西都直接扔了吧,不用打電話給我。」
過了好久那邊才硬邦邦地回:「要扔你自己扔,免得後面扔了你又找藉口接近我。」
這倒也是個合理的顧慮,我嘆口氣,問他:「那明天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找時間一次性交接一下。」
他聲音冰冷:「晚上五點前我都在,」他好像故意的,強調,「五點後有人約我喫飯,你這些東西還要就早點來拿,過時我就給你都扔掉。」
我嗯了一聲,那邊頓了頓,又等了一會兒,才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我挺準時的,下午一點的時候過去,不會太早打擾他休息,也不會太晚影響他出去約會。
他來給我開門的時候神色很冰冷,譏諷地靠在牆邊,環臂看着我冷笑:「怎麼?才六天,家裏密碼都不記得了?」
我看了他一眼,第一眼其實有些詫異,因爲翟穆的狀態並不像他朋友圈裏表現的那樣好,眼睛下面有很深的黑眼圈,臉色也有些疲倦,可能是這幾天和他那些朋友慶祝太開心導致的。
我沒多話,只是面不改色地建議他:「建議你換個新密碼,畢竟日後如果出現什麼事不要來找我背鍋。」
說完我頓了頓,問他:「我忘在這裏的是什麼東西?」
他轉身往屋內走:「自己找,你不會還指望我幫你收拾好吧?」
我沒有辦法,脫下鞋赤腳走進屋裏——畢竟這裏已經沒有我的拖鞋了,我在臥室和浴室客廳餐廳到處看了看,都沒找到屬於我的東西,不得已,我站在客廳,問坐在一邊的翟穆:「我沒找到,翟穆,是什麼東西。」
他低着頭,神色好像有些怔忪,只是望着地面,我順着他的視線望過來,發現他在看我的腳。
察覺到我的視線,他驀然收回視線,卻什麼都沒說,沉默地站起來,走到臥室拿了一隻熊出來。
我也沉默了。
這隻熊是翟穆買的,剛結婚的時候,我經常睡着睡着就像個無尾熊攀到他懷裏,其實睡之前倒也有意識和他保持距離,睡醒後可能是因爲家裏空調比較低,不知不覺就縮到他懷裏。
翟穆將我推醒過很多次,我都改不掉,後來他買了這隻熊送我,就放在牀的中間。
後面我無意識下只會抱緊這隻熊,漸漸就改掉這個壞毛病了。
我愣了愣,伸手去接這隻熊。
翟穆沒有鬆手。
我又拽了拽,他低着頭,突然問:「你是不是在生氣我之前沒有好好對你。」
我抬頭看他,他沒有看我,只是繼續拽着熊低頭,語氣和昨晚電話裏的冰冷硬邦邦截然不同,他似乎有些累了,語氣倦怠,還嘆了一口氣:「不要鬧了歷星,我承認……我承認我之前沒有好好對你,我累了,沒有精力也不想去改變現狀,我妥協了,回來吧,你想要什麼我答應你,只是回到我們原來的狀態就好。」
我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有些想笑。
他藉口這個熊將我哄回來,如今倦怠地說這樣一番示弱的話,不過是因爲他不想現在的生活狀態被打亂。
在我面前永遠處於上位者姿態的翟穆肯低聲下氣地第一次和我服軟,不過是因爲不想破壞當前的節奏。
永遠井井有條的家裏,永遠符合心意換着花樣的五菜一湯,永遠乾淨溫暖的牀褥,永遠溫聲細語的體貼,衣櫃裏永遠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的襯衫,搭配好西裝的領帶,甚至一個別人眼裏樣樣拿得起來知書達理、長相漂亮的老婆,這就是他要的穩定。
他似乎一直沒有意識到,這穩定的背後,是我這些年怎樣的付出。
他只要穩定,不要脫軌。
挽回的原因甚至也不是因爲他覺得自己喜歡我,不能離開我。
我怎麼能不笑,這些年,他第一次意識到我的作用和付出,意識到自己不想失去我,竟然是這樣的場景。
我笑出來,語氣也是真真切切的疲累,我像他那樣,也嘆了口氣:「翟穆,回不去了,你想要的穩定,我不想要了。」
我鬆開他一直拽着的那隻熊,看向他的眼睛,他愣愣地直視我,這好像是這些年他第一次認真直視我,想透過我的眼神看到我的靈魂,我坦誠地回望他,努力讓他相信我真的沒有騙他:「沒有手段,沒有威脅,也不是欲擒故縱,翟穆,我只是,真的,單純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下次這種藉口我不會再來了,翟穆,一天後的普查,我還是不願意續約。」
他臉色一點點蒼白下來,第一次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我,手裏的熊掉落在地上,我對他笑笑,甚至好脾氣地給他留了最後一句話:「以後自己照顧好自己,如果可以,我們也沒有必要再見面了。」
一天後婚姻調查局按照慣例進行冷靜期後的回訪,在問翟穆意願的時候,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然後說:「我還是願意續約。」
我面色平靜,望着調查員,語氣也很平靜:「我還是不願意續約。」
和翟穆結婚五週年後的第一個星期,我和他成功離婚了。
-5-
我和夏翰去喫了那頓飯。
他好像很緊張,但一Ṭṻ₉直很細心地觀察我,紙巾,倒水,永遠不會冷掉的氛圍,又擔心自己選的餐廳不合我的口味。
我終於忍不住笑出來,安撫他:「我很喜歡,你不要緊張。」
他自己也覺得好笑,笑了一下終於放鬆下來,鬆弛地靠在椅背上,說:「我只是有些怕第一次請你喫飯就表現得不合格,被你打入黑名單。」
我笑:「ƭü₌不會,我給你打 90 分。」
他有些奇怪,身子前傾,是很認真學習的姿態:「還有十分在哪裏?」
我含笑望着他的眼睛:「還有十分是給你進步的空間。」
他反應過來,眉梢微挑,臉上是意氣風發控制不住的笑意,這笑意從他嘴角一點點蔓延到眼角眉梢,他說:「我一定會早日爭取滿分的。」
我和夏翰是七個月之後才正式在一起的。
他給了我很好的體驗感——或者說是被愛的安全感。
其實在和翟穆這段無疾而終的婚姻裏,我學會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自己愛自己,我也沒打算那麼快進入一段新的關係,我覺得自己可能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
夏翰說我們可以一起學。
和他在一起,永遠有回應的話題,隨口一句話就被記在心上的關注,不需要我做任何事情,他學着去爲我做我喜歡喫的飯菜,和我一起打掃衛生,一起換被套,一起熨衣服,除了我們各自的工作,好像做什麼事我們都沒有分開過。
而且和他在一起後,腰子就吐槽過我似乎越來越懶,越來越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還比以前胖了點——但好像越來越漂亮了。
她笑了笑,真心實意地爲我感到高興:「不過你現在這樣,真的挺好的。」
我其實有時候也有些不理解,問過夏翰:「你究竟喜歡我什麼?」
我以爲他會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比如喜歡一個人哪有什麼理由,沒想到他一邊洗碗一邊很理所當然地說:「喜歡你有什麼奇怪的嗎?」
「你長得那樣好看,工作能力又那樣強,性格還那樣溫柔,不喜歡你才奇怪吧?」
沒有無緣無故的喜歡,他喜歡我是因爲我的好,那些在我和翟穆在一起八年被消耗掉的自信,那些我沒有發現自己的優點,被他這樣篤定地說出來。
「你就是很好很好啊,所以我才很喜歡很喜歡你啊。」
我從背後摟住他的腰,他雙手都是洗潔精,卻回頭輕輕吻了一下我的額頭。
他一直能接住我所有的情緒。
哦,對了,和夏翰在一起的時候,我還見到了翟穆,一個很普通的下班的晚上, 快到中秋了,他守在我公寓門口,給我送他家裏做的月餅——我很喜歡的那款口味, 養父母去世後,我就很少有機會過這種闔家團圓的節日,一直將他的家人當成我的家人,可惜他家裏人對我一直挺冷淡的, 後來我就會在這樣的節日申請加班,避開見面。
翟穆站在門口, 看見我時一瞬間站直,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將手裏的月餅遞過來:「我媽讓我給你的。」頓了頓, 他似乎有些猶豫, 問我:「明天中秋,你有地方去嗎?」
我看着他, 疏離客氣地微笑:「謝謝, 我有約了。」
夏翰的父母邀請我去過節, 過年的時候, 我還收到了他們給我的紅包。
像家人。
翟穆有瞬間的愣神, 似乎沒想到這個答案, 過了片刻才嗯一聲,然後又哦了一聲,站在那裏看我,似乎在等我繼續說什麼。
我打開門, 接過那盒月餅,客氣地說:「這個我收了, 不過以後不要送了,我也不請你進去喝茶, 我怕我男朋友會誤會。」
他笑得有些勉強:「你已經找到男朋友了?」
我嗯一聲。
後來他就走了。
第二次他來的時候,看見我和夏翰一起出去遛狗,當時我也看見他了, 隔着不遠的距離,他一直望着我這邊, 不過還是很識趣地沒有過來。
翟穆這樣的條件, 總歸不會缺女朋友的, 我們離婚的第一個月, 他家裏就開始給他相看門當戶對的女友,只不過兩個人都是優渥家庭出身,誰都不懂得妥協和付出的話,維護一個家庭可能就有些困難。
不過這些都不是我該操心的事。
因爲翟穆開始給我的社交動態一條不落地點贊,我官宣那天,他將自己的頭像換成了黑色, 在朋友圈發了一條「有時候太習慣某樣東西, 只有等到徹底失去時纔會感到遲來的鈍痛」。
因爲好奇, 我還去看了全婉最新幾條動態下面的點贊, 我沒看見翟穆的賬號頭像。
他已經很久沒出現在全婉的狀態下了。
夏翰生出了危機感,問我:「他什麼意思?」
我轉頭親親他的眼睛,沒去管翟穆是什麼意思。
人生就是這樣,不斷和過去的人告別, 再去認識新的人。
翟穆不習慣和過去告別,那他永遠都是在失去。
我不是他。
我會勇敢地告別過去,珍惜身邊值得珍惜的人。
永遠不會錯過。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