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音

三個竹馬都愛我。
直到那個裸模出現前。
收起畫筆,我讓她穿好衣服。
溫凜冬突然皺起眉,「江音,別不把人當人看。」
我愣住,沒明白他的意思。
猛然瞧見他盯着模特,隱隱露出心疼。
回頭看另外兩人。
「你們呢,也是這樣覺得?」
他們往後退,和溫凜冬劃清界限。
「音音畫什麼都好看。」
「就算畫的不是人,音音畫,那也是最好看的仿生人!」

-1-
這話,讓夏橙的身體僵住。
手裏的裙子套也不是,不套也不是。
只能無助地望向溫凜冬。
男人的眉頭蹙緊,果然擋住她,嘆息帶着妥協,「話是我說的,沒必要給別人難堪吧。」
我不明白。
明明是夏橙找上的我,比起脫光給一屋子的人看,她更願意讓我一個人畫完。
何況,她的身上是穿了打底的。
我抬起眼。
「夏橙,是你自己覺得讓我畫很爲難嗎?」
她驚慌無措地抓緊了裙角。
「我……我沒……」
溫凜冬回頭看她。
只一秒,她就紅了眼眶,咬着下脣低下頭。
怎麼看都覺得屈辱極了。
「是我自己願意來的。」
話音落下。
一室寂靜。
我把顏料收起來。
「既然你不願意,以後就不用來了。」
她猛地抬起頭,「我,我沒說……」
我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2-
身後傳來腳步聲。
往常是三個,這次是兩個。
他們在我面前坐下。
清風微拂,紗簾輕ẗůⁱ柔地落在亭臺上。
沈確溫聲道:「別生氣,模特沒了我再給你找好不好?
「我之前確實看到了,那個模特私下裏找了凜冬,挺愛哭的,說自己生活艱難。
「他大概也就動了惻隱之心。」
話音落下。
有傭人送來三杯果汁。
我抿了一口,沒說話。
木質的地板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溫凜冬看也沒看,把我的杯子拿走,喝掉一半之後在我身邊坐下。
「公主啊,你又發什麼脾氣。
「一個高三生不抓緊複習,跑出來當裸模補貼家用,我就是單純的覺得她過的不好,沒有別的意思。」
腦海裏浮現出夏橙對他展現出的依賴。
我把那杯果汁推到他的面前。
「你喝吧,我不渴。」
溫凜冬望着我,語氣軟了軟。
「剛剛她哭的厲害,手裏實在缺錢,我告訴她,明天她還可以再來。
「音音,反正你也需要模特的……」
我擰起眉。
「你的同情心,爲什麼要讓我來買單?」
他們誰也不說話了。
我覺得煩。
乾脆離他們遠點。
從庭院離開之前,溫凜冬在亭子裏喊。
「音音,我出錢!」

-3-
一起長大的四個人。
就像有默契,喜歡把我家作爲聚集點。
畫畫時,其實我喜歡安靜。
但他們三個磨來磨去,到底是養成了看我畫畫的習慣。
夏橙按照之前和我定下的時間又到了。
推開畫室。
她正和我那三個竹馬在聊什麼。
小臉上揚起激動的光。
見我進來,笑容立刻收起。
侷促地站起身,「江小姐,今天還是站着嗎?」
「坐着吧,你的坐姿不是也挺好看。」
出聲的不是我。
是溫凜冬。
夏橙望過去,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上一層緋紅。
又下意識看向我。
她不說話。
呵。
我拿起筆,「勞駕你了,今天畫全裸。」
身後的閔白野驚呼一聲。
雙手擋住眼睛,「音音要畫這麼大尺度啊。」

-4-
夏橙眼底的霧氣,以極快的速度凝聚。
眼淚汪汪地咬着嘴脣。
「江小姐……一定要這樣嗎……」
我不說話。
她拉着裙襬,彷彿連脫了百次的裙子都變得尤爲艱難。
我笑了笑,「怎麼了?你不是在學院裏全裸過很多次了嗎?」
她瞪大眼。
眼淚順着臉頰掉下來。
彷彿我讓她難堪極了。
溫凜冬忍不住站起來,「江音,你到底爲什麼只看她不順眼,模特也是父母生養的!」
一股怒氣,直衝到我的天靈蓋。
畫筆一把摔到他的腳下。
「藝術工作者是值得尊敬的,作爲人體模特,美術生的稱謂都是模特老師,你們的腦海裏腦補的什麼肥料垃圾?!
「還有你!」我盯着夏橙。
「如果我沒記錯,一開始我付給你的就是按照全裸的價格走的,體恤這裏有男生,給你留了打底。
「如今要幹自己該乾的活了,扭扭捏捏的哭哭啼啼,怎麼?是給你的東西太多了,讓你學會了又當又立?!」
夏橙白了臉。
流到顴骨處的眼淚停留在那裏。
驚愕地望着我。
我笑,「既然不願意,就滾出去,別拿我的畫室,當成你下海捕魚的秀場。」
「江音。」溫凜冬再次選擇擋在她面前,「這話說太過分了吧!」
「哦,還有你。」我揉了揉額頭,「你付的錢是吧,那你也和她一起,滾吧。」

-5-
轉身走出畫室。
真的。
美術生不要亂髮脾氣,精力有限,氣血不足。
去了溫凜冬,還有另外兩個跟着我。
閔白野到樓下要了紅棗泡的西洋參,「音音,怎麼發那麼大火,不至於哦。」
他懟了懟沈確,「哎,你說話啊,知道我嘴笨。」
沈確正在看手機。
「凜冬在朋友圈宣佈了。」
「什麼?」
閔白野自己看,又驚呼,「我靠,他什麼意思啊,真要爲了個模特不要音音了。
「他看不出來嗎?那女的是個綠茶啊!」
我的視線落在他的手機上。
溫凜冬發佈的。
【結識了新朋友,很乖人很好,準備介紹給大家認識一下。】
他把夏橙的照片配了圖。
一身白裙,在草地裏抱着雙膝。
夏橙笑的靦腆又清純。
沈確的眸子裏,倒映出我的面無表情。
「音音,不要傷心。」

-6-
其實,算算校考的時間。
就算沒有人體模特了也沒什麼關係。
我只是沒想到,集訓之前,能鬧出這麼一遭。
出發前,要買的顏料不少。
直到閔白野給我發消息,我纔想起明天是他們的籃球比賽。
早就答應了去給他們加油。
到場後,才發現夏橙也在。
貴族學校,一般不會讓人進來。
除非有倆人以上的邀請。
視線在那幾個人臉上一一劃過,香風撲面,夏橙已經坐在我身邊。
「江小姐,又見面了。」
「紙巾帶好了嗎?」
她聽懂我的意思,反而笑了。
「今天不哭,江小姐,別恨我,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靠模特賺錢,不夠用的。」
所以我身邊的人,就變成值得利用的大傻子。
我沉默不語。
她把礦泉水放到我面前,「還是要和你說聲對不起。」
我敬佩她的坦誠。
但無法原諒她的做法。
「蓄意做的事情,就沒必要道歉了。」
球場內,戰況激烈。
但作爲主將的溫凜冬卻頻頻分神,不斷地望向這裏。
夏橙突然倒地。
比賽中的溫凜冬馬上丟了籃球,用極快的速度跑到這裏。
「夏橙?!」
比賽被迫中斷。
場館內所有的視線都聚集到這裏。
她被扶起來,眼淚在眼眶打着轉。
「膝蓋,好疼啊……」
她不說是怎麼摔的,一味的發出「嘶」的音節。
溫凜冬擰着眉看我,「有必要這樣嗎?」

-7-
球館有監控。
夏橙很聰明,從頭到尾沒有污衊我半句。
只是膝蓋不知摔到了哪裏。
雙側都流了血,看起來摔得不輕。
沈確看了看,沒學着他指責我,「先給她送去醫務室。」
他們匆匆地走了。
只剩下閔白野,有些茫然。
「音音,是你推她的嗎?」

-8-
具體畫面,被前方的椅子擋住不少。
但基本能看清,夏橙是自己摔的。
拷貝視頻解釋,其實有些多餘,但Ṱŭ̀ₘ我還是不願意背上莫須有的罪名。
尤其是知道,被人當成踏板。
把視頻發到四個人的小羣。
那裏面安靜了許久。
一個小時後,溫凜冬才發出語音。
【音音,別再惡意揣測別人了,夏橙她全程都沒說過是你做的。】
我呼出一口氣。
驟然就明白了溫凜冬現在對她的偏心。
因爲,曾經這是專屬於我的。
我真的推傷過人,年紀很小的時候,被嚇壞了。
哭着找到他們。
明明是我在遊戲裏耍賴皮,對方嘟囔一句。
我動了手。
但他們三個依舊堅定地幫我做僞證。
「不是音音推的!」
「明明是他自己摔了還抵賴給別人,賴皮精!」
「對,不是音音!」
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但他們還是保持着說辭,和大人們解釋。
所以真相,從來就不重要的。
怎麼會不懷念呢。
我吸了吸鼻子。
在離開之前,拉黑了溫凜冬。

-9-
閔白野說:「我覺得他們倆可能就是單純的同情夏橙。
「真的,你沒見到,夏橙的媽媽生病了,在醫院裏,身上明明插滿了管子,還不斷地感謝大家對夏橙的照顧。」
「所以,你見到了?」我的語氣篤定。
親眼看到閔白野的臉色大變。
東拉西扯地找了藉口溜走。
手機響起。
小羣裏有新的消息提醒。
閔白野:【@所有人,三位哥姐,咋辦啊,我好像在江音面前說漏嘴了!】
一秒。
消息撤回。
我覺得我很堅強。
但此時此刻,心口就像灌了風,像臘八時節,冷的人渾身發涼。
退了羣。
閔白野來私聊我。
【音音你是不是誤會了,夏橙她真沒惡意的,她羨慕你,想加入我們,但又怕你接受不了。】
【原本我們是想着一點一點和你滲透的………】
我盯着手機看。
可那些文字並沒有變成別的。
許久,有人敲門。
「小姐,該走了。」

-10-
樹木,建築在後退。
在車上坐了很久,纔到達另一個城市的集訓營。
今年的藝考生很多。
人挨着人,場地熱的不行。
或者是換了熟悉的環境,夜裏,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我的朋友圈,被夏橙刷了屏。
他們四個去看了電影。
看完,又去了我最常去的餐廳。
夏橙在每一個地點都拍照打了卡。
站在他們中間,巧合的是,和我的朋友圈置頂那條,姿勢非常相近。
我沉默着。
刪掉了和她一樣的置頂。
下一秒,提示音響起。
有人發來一張照片。
是在集訓營,偷拍的我的側臉。
【?】我回復。
對方發來笑臉。
【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你。】
記錄空白,完全沒有印象對方是誰。
翻了翻對方的相冊,對比五官,隱隱有些印象。
【你是……賴皮精?】
【……】對方又發來語音,聲音無奈,【賴皮的明明不是我……】
是我。
我承認。
大院裏做遊戲,抽出來的人要扮演新郎和新娘。
那時候臉皮小,我耍賴不同意。
對方走到我身邊就被我一把推到了沙堆上,他的膝蓋和手掌都見了血。
我被嚇壞了。
那三個人還幫我做了僞證,明明他纔是受害者,卻被叫了幾年的賴皮精。
我有些尷尬。
【小時候的事,對不起啊……】
對方正在輸入中。
很久之後,回覆我一長串。
【那時候,我真羨慕你們四個人的友情啊,可惜……我努力了很久也融入不進去,到現在我還記得溫凜冬的拳頭,打在臉上真疼。】
【算了,不提這些,他們不喜歡我,我也能理解。】
最尷尬的,是他配上了個失望的表情。
我只能回:
【也沒什麼好羨慕的……】

-11-
集訓畫室裏,一視同仁。
大家都是來學習的,熱,也要受着。
畫架挨着畫架,人擠着人,我實在有些頭腦發暈。
突然有人把塑料扇子遞到我面前。
這種人員密集的地方。
沒有東西比這種最簡單的扇子好用了,我愣了愣,他對我眨着眼。
「不用賴皮了,給你的,不用還。」
許晚舟。
陌生的畫室,悶熱且黏膩,讓人絕望極了。
這種時候,認出兒時的玩伴。
還有比這更讓人愉悅的事情嗎?
他朝我笑。
臉上的梨渦突然晃了我的眼,「音音,我們真有緣。」
我以爲,集訓的日子會難熬。
可多了個許晚舟,一切就變得不一樣起來。
戶外寫生。
十幾斤的畫袋,我拿的動,但長途跋涉,沒有人會不覺得喫力。
偏偏路上還下起雨。
大多數人沒帶傘,驚呼着找地方避雨。
顏料是老師們調好的,一旦被雨澆溼了混在一起,損失的就不僅僅是金錢了。
亂成一團。
突然有一把傘擋在我的頭頂。
回過頭。
許晚舟的手裏握着傘把,雨水順着傘沿流下,形成一道模糊的水簾,彷彿隔開外界。
「拿着。」
他把傘柄塞給我,彎下腰,極其自然地卸下我的畫袋背在肩膀。
一氣呵成。
「喂。」我叫住他,「給我吧,太沉了,萬一等下隊伍回去就麻煩了。」
「不會,是陣雨。」
他往前走。
我只能端着傘跟着他的腳步,「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細心。」
「以前……他們不給我接觸你的機會……」
他垂下眼。
明明看不清表情,卻能讓人明顯感覺到他的落寞。
感性上頭。
我脫口而出:「那幾個人,我已經不想接觸了。」
他轉過頭,烏黑的眸子明顯亮起來。
「真的嗎?」
「真的。」
巧合的是,山裏的雨,在這一刻跟着晴了。

-12-
爲期三月的集訓結束。
緊接着就是校考。
初試,複試,極快地耗空了人的血條。
許晚舟心儀的院校和我一樣,已經不足以讓我驚喜,有力氣和他寒暄。
考試結束,許晚舟已經等在門前。
接過我的畫袋,把紅棗水塞進我的手裏。
「走吧,回家。」
我愣愣地望着他,心裏好像有根弦,莫名鬆了下。
車剛啓動,他家的拋了錨。
許晚舟帶着歉意找到我。
「可以一起嗎?」
我太困了。
迷迷糊糊感覺到身邊坐了人。
一件外套,帶着顏料特有的味道搭在我的身上。
半夢半醒。
我突然想。
許晚舟家,不是早就搬出東城了嗎……

-13-
終於,回到東城的土地。
第一時間,我的手機接到沈確的消息。
【音音,回來了嗎?】
【剛剛好像看到你家的車。】
我默了默。
實在不知道怎麼回應。
三個竹馬,沈確是唯一一個沒有明確鬧掰的。
可閔白野錯發那條消息。
直白地點名了,有個專門爲了夏橙拉的羣,沈確也在那裏。
我不得不承認。
我做不到完全不介意。
或者是我沒回話。
他的語音通話很快撥過來。
聲音依舊溫和:「音音,你回來了嗎?校考怎麼樣?」
不等我回答,他緊跟着說:「明天是夏橙的生日,凜冬辦了一場,音音,你能來嗎……」
我不說話。
他在手機的另一頭嘆氣。
「夏橙說,有的事情想親自和你解釋,她一直沒有排擠你的意思。
「當然,我和凜冬白野也是,你退了羣,我們的心裏都很難過,吵架也不能吵的太久。
「明天在寶味樓,我們都希望你能來……」
疲於應對。
我乾脆敷衍,「再說吧。」
掛斷電話。
許晚舟正盯着我。
見我挑眉,他忽然揚起嘴角,單側的梨渦淺淺地露出來。
「音音,好好休息,早點睡。」

-14-
我是被沈確的電話叫醒的。
講話難免帶着火氣。
「有事嗎?!」
電話裏頓了頓,沈確才說:「音音,我來接你。」
「我什麼時候說要去了?!」
他的聲音淡下來,「夏橙一直自責,你是因爲她才退的羣,跑到外地躲避。」
他說:「沒必要鬧成這樣,你知道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但是音音,感情……也有兼容性。
「夏橙是大家認可的,你總要嘗試接觸。」
我的視線落在時鐘上。
那裏的秒針,滴答滴答的走着。
說不清爲什麼。
我的心,出奇的平靜。
頓了頓,我發出音節,ṭűₖ「好,我去。」

-15-
沈確素來是話很少的人。
但爲了讓我接受夏橙,反覆地強調。
雖然我們是獨生子女。
如果這個時候家裏要了第二個孩子,我們也要接受。
因爲那是家庭的一份子。
就像夏橙。
他沒明說,但我懂他的意思。
在我離開東城的三個月裏。
夏橙,已經和他們密不可分。
我告訴他:「我曾經以爲,我們四個,會是好一輩子那種關係。」
沈確怔住。
一路上不再說話。
推開包廂門之前,他突然握住我的手,神情複雜。
「你要是不願意,我就送你回去……」
可惜,這句話我沒來得及回。
包廂門被人從裏面拉開。
夏橙的眼睛亮着,「阿確,你果真把音音姐接來啦~」
沉默三秒後。
我還是聽到了沈確的回應。
幾乎微不可察,他低低地「嗯」了一聲。
夏橙看着我。
小心翼翼,「不是阿確強迫你的吧……」
彷彿急於解釋,「他們三個人都很好,不嫌棄我之前在學校裏的職業,知道你回來了也都想去接你的。
「但我想着,只有阿確辦事最穩妥,最起碼不會用強,音音姐……我真的……很有誠意。」
包間裏。
溫凜冬和閔白野坐的很近。
中間隔着一個空位,擺着餐具,不用想,就知道那是誰的。
我隨便找了地方。
離門口很近。
我沒想到,沈確會在我的身邊坐下來,眉眼壓低。
沒人開口。
氣氛一時間陷入詭異的沉靜。
夏橙招手叫來服務生。
很快,桌上的杯子都被撤下去,只剩下兩個。
她殷勤地倒滿了鮮榨,遞到我面前。
「音音姐,我知道你有和他們共用一個杯子的毛病。
「雖然不太方便。
「但你既然回來了,我肯定會先把他們還給你……
「呀——!」
接下來的話。
夏橙沒說下去。
因爲我帶着誠意,把那杯果汁從她的頭上慢慢澆下去。
溫凜冬急了。
飛快地拉開她,「江音你幹什麼!你是非要把她欺負死嗎?!」
包括閔白野,也着急地站起來,胡亂地拆開消毒毛巾幫她擦着裙子上的污漬。
夏橙哭了。
上氣不接下氣。
只有我撒開手,玻璃杯落地碎裂。
「反覆激怒我,不就是想讓我陪你演一場苦肉計?
「現在我演了,說說吧,你的下一步,又是打算在哪裏取替我?」

-16-
夏橙哽咽着。
「音音姐,我真的沒有……」
溫凜冬「啪」的一聲摔掉了擦完果汁的毛巾,「江音,你太過分了!」
「嘭」的一聲。
包廂門猛地被人踢開。
許晚舟的胸膛起伏,明顯是焦急跑進來的狀態。
反應之前。
他一把將我拉到身後。
「這就是你們幾個說的保護好音音?!」
同一時間。
他們三個身體僵硬。
溫凜冬和閔白野面面相覷。
「你怎麼會在這裏?」
似乎跑的很急,整個包廂裏都能聽到許晚舟的呼吸。
夏橙抓住溫凜冬的袖子。
眼眶紅紅地忘了哭,「音音姐不是去校考了嗎?
「校考……還能帶個男人回來啊……」
許晚舟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
「你不用考,就能帶三個回去。」
這話說的。
除了我之外,包廂裏的所有人都好像罵了一遍。
不過我喜歡聽。
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走到前面。
「我今天來,確實有話要說。」
他們的視線聚集到我的身上。
沈確喊我。
「音音……」
我一字一句,「其實你們完全不用揹着我拉個小羣,你們喜歡夏橙,我接受。」
閔白野咧嘴,「看吧,我就說不用瞞着音音的。」
「不過——
「我們之間的關係就結束了,以後,你們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學着溫凜冬帶她招搖過市。」
閔白野的笑容僵在臉上。
溫凜冬皺眉,「什麼意思?絕交?」
這話有些幼稚。
但意思總歸沒錯的。
我禮貌笑了笑,「沒辦法,保全自身,誰也不想身邊放個定時炸彈,動不動就被人誣陷。」
夏橙白了臉。
「音音姐,我沒、我沒有說過什麼的……」
溫凜冬的表情很難看。
「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你說放棄就要放棄?」
我沒來得及講話。
就聽到許晚舟在嗤笑,「巧了不是,我和音音認識的時間也夠久的。」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
「在這裏不開心吧,我送你回去。」
有意無意地,他又添了一句,「我和別人不一樣,我的感情,只有唯一性。
「從小到大都是唯一。」
被他拉出門。
身後突然傳來巨大的聲響。
像是誰踢翻了木椅。
緊接着,就是壓抑不住的哭聲,細密溫柔,聽起來委屈極了。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羨慕音音姐的……」

-17-
電梯下樓。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步梯那裏傳來。
沈確跑到我面前。
「我送你回去。」
「還是不麻煩你了。」我疏離退後。
卻見到許晚舟笑了,側頭和我商量,「去唄,讓他送我們倆。」
我靜了靜。
又改變了主意,禮貌假笑,「那就麻煩你了。」
沈確抿着脣,黑沉沉地眸子盯着許晚舟。
沒人說話。
但卻能感覺到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良久。
沈確垂下眸。
「走吧。」

-18-
我在後排。
許晚舟立刻坐到我身邊。
車廂安靜,只能看到沈確手上的青筋在凸起。
他說:「之前你都是坐我副駕的。」
嗯。
因爲最早只有沈確到了年齡可以合法駕駛。
我在副駕,他們倆在後面。
但是如今。
我還是要笑:「身體不好,不能吹空調。」
沈確乾脆把空調關了。
所有的車窗打開。
駕駛位上,他的手機提示音響個不停。
他看一眼又望向我,「音音,我們沒有任何人,想讓你不開心。」
許晚舟笑,「音音,我只想讓你開心。」
沈確的話題戛然而止。
向來理性的眸子,難得閃過一絲惱怒。
一路上,他不再說一句。
反而是許晚舟。
反覆在我面前強調,畫茶杯的時候,不僅僅要用鉻綠,根據光線折射,一定要加上灰綠和羣青調和纔行。
末了。
他又加上一句。
「我這人,最討厭喝的就是綠茶了。」

-19-
我在哪看過這樣一句。
你之所以討厭綠茶,是因爲綠茶茶的不是你。
如果問我討不討厭綠茶。
我一定會說。
「不一定。」

-20-
集訓落下三個月的文化課。
回來必須補上。
惡補卷子時,班級裏突然開始私語。
抬起頭,講臺上已經多了個新同學。
侃侃而談地自我介紹。
走下臺,他朝我笑了笑。
「江音同學你好,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高三,本來這個時候轉學的就很少。
許晚舟一來,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大傢俬下里都猜測,我和他是什麼關係。
抽出空來,我也問他。
「你家不是早就搬出東城了嗎?」
他託着下巴,正在看我。
「搬回來也不是不可以。」
哦。
我垂下頭。
他卻突然點了點我的卷子。
「這道做的不對。
「和集中不能有相同的元素,再算算實數 a 的取值。」
我驚訝,「這些你都會?」
「基本吧。」
「那你給我補習吧。」
「嗯……」

-21-
「所以,\(b=a-a\ln(-a)\)要使零點唯一……」
後半句話,許晚舟的聲音放的很輕。
他抬頭問我:「聽懂了嗎?音音?」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在他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我突然意識到。
賴皮精,也不再是小時候那個娃娃。
他也在長大……
班級的後門突然被人一腳踢開。
有女生被嚇的尖叫。
溫凜冬和閔白野闖進來,抓住許晚舟的衣領。
「趁虛而入,許晚舟你他媽該死!」
下一刻。
三個人扭打在一起。
教室裏的椅子,書桌,統統被他們撞倒,七扭八歪。
我被嚇了一跳。
「溫凜冬,鬆手!我報警了!」
後門,沈確走進來。
目光毫無波瀾。
「他們需要情緒發泄。」
一股怒氣驟然升起,我乾脆從後門拎起了拖把。
「鬆手!閔白野!」
令人意外,即使在我沒插手之前,許晚舟一對二,也沒有喫什麼虧。
我的拖把打到了溫凜冬左臉。
他瞬間翻身,一拳一拳地打他的右臉。
閔白野瞪大了眼睛。
「音音,你幫他不幫我們?」
下一刻,許晚舟的一拳又落到他的眼眶。
沈確皺着眉。
「別打了!」
我的拖把又劃過他的上衣。
可惜。
他躲的及時。
原本拖把是奔着他的臉去的。
有女生驚呼,「江音手裏的拖把不是衛生間的嗎?怎麼會在我們班級裏?!」
這下。
戰爭徹底停了。
閔白野乾嘔,沈確的臉色也不好看。
溫凜冬鐵青着臉跑出去清洗。
我看向許晚舟。
「你怎麼樣?要不要緊?」

-22-
他突然笑了。
臉上的表情又馬上變成委屈,摸了下擦傷的嘴角,發出「嘶」的音節。
「疼,但又不知道是哪裏。
「好像全身都很疼……」
這一幕好像有點眼熟。
沒來得及細想。
瞥見許晚舟一瘸一拐的腿,我連忙扶住他。
怒氣,一層又一層的堆疊。
我忍不住質問。
「傷害我,又傷害我的朋友。
「你們幾個是不是覺得我沒脾氣?!
「打人是吧,我現在就報警!」
溫凜冬恰好清洗完走到門口,難以置信地望着我。
閔白野叫屈,「音音,我們是來哄你的!」
當下,只有沈確還能保持冷靜。
「你要想清楚,我們十幾年的交情,總不ƭŭⁿ能說放棄就放棄。」
我覺得可笑。
「十幾年的交情,不是你們先放棄的嗎?」

-23-
可惜,我到底也沒有報警。
許晚舟沒喫虧。
反而是那兩個人受傷多一點。
走了程序,也會被判定互毆。
升學在即,沒必要再往身上添點麻煩。
給許晚舟擦藥,卻瞥見他露出梨渦來。
「笑什麼呢?」
他說:「你不知道,這是以前我多羨慕的待遇。」
我罵他神經病。
哪有人羨慕受傷有人給擦藥的。
他忽然認真起來,「音音,是我不對。」
其實也不用這麼正式。
他卻說:「我以爲,他們三個真的會好好對你,所以……
「嘗試着加入你們又加不進去,我就放棄了。
「我不該走的。」
他的眸子裏。
彷彿有什麼答案,呼之欲出。
我別開眼,「真沒想到你能一個打兩個啊。」
許晚舟的視線。
跟着我手上的碘伏,有些失落。
「嗯……
「小時候常常被他們合起夥來打。
「搬走之後,我去學了學還擊的辦法,但還不到家……」
我有些茫然。
「合起夥打你?」
「嗯,他們不許我接近你,一次都不行。」
我沉默了許久。
他卻輕輕地笑,「沒關係的,已經過去了。」
教室裏的風。
卷着辣條的味道。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好像有點悶,又覺得許晚舟好像說的對。

-24-
這天夜裏。
沈確敲響了我的家門。
管家來叫我。
下樓時,看見他心事重重地樣子。
「音音。」他說:「我不知道是哪裏讓你誤會了,他們雖然對夏橙好了一些,對你的心,卻從來沒有變過。」
話裏的漏洞。
我聽懂了。
「他們對夏橙好?那你呢?」
他沉默着沒有說話。
我笑了,「怎麼不回答我,阿確?」
他的臉色微變,卻始終保持着波瀾不驚的神情。
「那是夏橙自己叫的,與我沒什麼干係。」
傭人端來兩杯水。
沈確的目光落在我的杯子裏。
紅的發暗,卻不是我之前常喝的那種。
我攪了攪。
笑着解釋:「許晚舟準備的,我也沒想到,他會這麼用心。」
沈確愣住。
靜靜地看着我。
「音音,你是在指責我之ƭùₔ前對你的忽視嗎?」
「也不是吧。」我抿了一口,「每個人交朋友都有自己獨特的方式,只不過,美術生,一定是最瞭解美術生的那種。」
他的喉結滾了滾。
話卻說不出一句。
是啊,他還ťů⁷能說什麼?
聰明人,沒有必要把話說的太過於直白,大家都下不來臺。
很久之後。
四物湯都涼了。
他才苦笑,「我知道了,打擾你了。」
臨走之前,他神色複雜地盯着我。
「音音,早點睡。」
關上門, 門外卻又有悶響傳來。
像是人和人撞到了一起。
緊接着是閔白野冒冒失失的聲音。
「沈確?你怎麼在這?你去找音音了?怎麼樣,她消氣了嗎?」
外面不知道說了什麼。
閔白野的聲音懊惱, 「音音捨不得不理我的。」
我覺得無趣。
乾脆告訴管家,這幾個人再來, 無論是誰都不要開門。
也沒必要再告訴我了。
那天夜裏下了雨。
很大很大。
傭人說夜裏有人按了很久的門鈴。
但管家不讓開。
聽說溫凜冬病了, 燒的很嚴重。
沈確問我能不能去看一看。
我回消息是, 【買點撲熱息痛吧, 我出錢。】

-25-
沈確沒有回覆。
溫凜冬回到學校的那天, 恰好趕上校考成績公佈。
那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我和許晚舟, 在央美的成績都合格了!
他像失去了分寸, 抱着我在操場旋轉,「過了!過了!音音,以後我們可以一起了!」
同學們來祝賀。
我的視線裏有許多人。
好像多了一道人影。
定睛細看。
溫凜冬正站在籃球場外, 臉上還帶着病後的蒼白。
太遠了。
我看不清。
隱隱約約看見他的嘴在動, 似乎在和我比着口型。
他說的是——
突然, 籃球劃過弧線。
重重地砸在他的側臉,溫凜冬回過頭, 兩個人立刻撕扯起來。
他已經成年了。
怎麼還是這麼衝動呢。
從教導主任那裏回來, 我回想。
溫凜冬說的。
應該是:「恭喜你。」

-26-
高考結束。
很快我們就要離開東城了。
許晚舟把我帶到麥田裏寫生。
畫着畫着。
我抬頭望向天空,從來沒有感覺,不被人打擾的畫, 可以這樣輕鬆。
真好啊。
微風陣陣, 有人遞給我一張圖紙。
那上面, 是我的側臉。
許晚舟露出梨渦。
「音音,很抱歉。
「還是沒忍住, 在這種時候偷偷畫了你。」
他畫的很美。
我的側影被光線勾勒出流暢的線條, 垂下的睫毛,把人顯得柔和極了。
我發自內心的笑。
「你是要把這張畫送給我嗎?」
他微微紅了臉。
麥浪起伏,在微風中發出沙沙的響聲。
這一刻,世界都彷彿安靜下來。
不遠處。
突然傳來叫罵。
「家裏哪有錢給你復讀?!
「你不是說憑本事能籌到錢給你媽治病嗎?現在錢呢?錢呢?!
「她沒治好, 你還要錢復讀,家過不過了?啊?
「家裏的臉都被你丟盡了,光着身子給人看, 連自己讀書的錢都賺不來,我呸!」
那個男人像喝多了。
瘋狂地罵着身邊的女兒。
許晚舟面無表情地站起來。
很快又坐下。
我側頭問他, 「怎麼了?你不覺得這樣的人很可憐嗎?」
頓了頓。
他收起畫板, 「我的眼裏,早就看不見別的東西了。」

-27-
風還在吹。
江家的車, 越走越遠。
三個男孩子默默地盯着那個被罵的女孩。
閔白野還是於心不忍。
「幫幫她吧,那些錢對我們又不算很多。」
溫凜冬已經轉過身,「要幫你幫吧,她媽的病是假的,現在捱罵,我絕對不信是真的。」
閔白野又爲難地看了看沈確。
他盯着遠ţũ̂Ŧűₘ₍去的車輛,正在出神。
「沈確?音音已經走了。」
他突然開口:「你說,怎麼就這麼巧呢?
「夏橙家裏窮,剛好找了凜冬訴苦,我們又恰好看到夏橙媽媽悲慘的樣子。
「包括許晚舟。
「寫生而已,怎麼就巧合地到了這一塊麥地呢?」
閔白野聽不懂他的高深莫測。
「啊?你說啥?」
沈確不說話了。
跟上溫凜冬的腳步。
閔白野只好跟着他們跑,「喂,你們上哪去啊?」
溫凜冬不耐。
「填志願啊, 去央城,總不能真看着許晚舟這個狗東西后來居上吧。」
「哦, 那我也去!」
兩個人跑的很快。
只有沈確, 雙手插在兜裏。
若有所思。
「我不覺得,世上真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音音,會是你嗎……」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