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時

再見季汎,他已是滬圈大佬。
衆人奚落我時,他卻淡漠開口:「我不認識她,也不想再看到她。」
既不認識我。
爲何替我擋刀。
爲何在酒後抱着我哭成狗:「萬棕蔓,我真的是瘋了才非你不可。」

-1-
「小姐,您現在最好不要進去,主座那位正在氣頭上。」
服務人員攔下我的時候,裏邊正傳來摔東西的聲音。
不知道主座,那個曾經我哥坐的位子現在由誰坐着。
必然是如今滬圈最有權勢的人。
只是不知道是姜家,虞家還是霍家?
脾氣這麼差,想必是霍家二少。
但願不是霍二少,否則以我倆之前的過節,恐怕我又要重新找工作。
今天面試,老闆派我來這個私人會所給合約簽字。
拿到合約,我便可以順利入職。
如果不是剛回國,急需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
我是絕不願再來到這個地方。
整個滬圈最有權有勢的時常在這裏聚會。
曾經這裏是我們萬家說了算。
「小姐,您可以進去了。」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主座上坐的不是霍家二少。
而是那個人。
我此生最不願再見到的人。

-2-
怎麼會是他?
他不是最討厭這個圈子嗎。
無數的疑問令我怔在原地。
等反應過來應該先走開的時候,已經被他看到。
也許是我看錯,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的眼神里竟是驚喜。
不過只是一瞬,便消失了。
季汎熟練地點了根菸,盯着我冷冷開口:「怎麼,萬大小姐這表情,是覺得私生子不配坐這個位子嗎?」
他是何時學會的抽菸,還喊我萬大小姐。
從小到大他都不喜歡這麼稱呼我。
他是季叔叔的私生子,八歲的時候才被接回來。
我和其他人一起玩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看書。
其他男孩總會過去搶他的書,捉弄他。
我跑過去把他們推開,盯着他問:
「你爲什麼不還手?」
「他們說我是私生子,我沒資格。」
我拉起他的手:「你就是你,不管什麼身份,你都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你叫什麼?」
「季汎。」
「你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季汎。你好,季汎,我是萬棕蔓。」
「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可以不喊你萬小姐嗎?」
四年前我家破產那晚。
他把我抱在懷裏:「不管什麼時候,什麼身份,你都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萬棕蔓,我最愛的人。」
這幾年每每覺得支撐不下去的時候,我時常拿這句話激勵自己。
衆人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我。
「喲,這不是萬大小姐嗎?今天怎麼穿這麼樸素,以往每次出門不都是高定成衣加身。」
「你不要傷口撒鹽啦,她家沒破產以前出門還跟好幾個保鏢呢哈哈哈哈。」
「幾年不見,都不敢認了,又老又醜又窮。」
衆人的譏笑我無所謂,因爲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我都根本不在乎他們。
只是季汎,他的嘴角竟然也有一抹笑。
也是,四年前訂婚宴他都沒來。
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讓我變成一場笑話。
何況是現在呢。
我們早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

-3-
季汎的沉默讓那些人更加口無遮攔。
「穿着寒酸,身材卻是和以前一樣,前凸後翹。」
「以前高高在上對我愛答不理,你說我現在能不能把到她……啊我的頭……血!!」
一個愛馬仕茶杯準確無誤地砸到了那個男人的頭上。
旁邊的服務員立馬給季汎又送上一個茶杯,小心翼翼沏上茶。
季汎又點了根菸,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
那雙大手有力又靈活。
讓我不由想起曾經無數個親密時刻。
他的耳朵紅得不像樣,很生氣的時候就會這樣。
是因爲我嗎?
離他最近的慕加率先開口:「你們兩個滾出去,不知道季汎喜歡安靜嗎?」
原來是他們吵到他了,並不是因爲我。
「蔓蔓,這麼多年你都去了哪裏?」
慕加走來門口,她想要拉我的手,被我躲開。
她曾是我最好的朋友。
「說來話長。」
「那……你今天來是?」
我從包裏拿出文件袋,告訴她我的來意。
慕加二話沒說接了過去,對我點頭:「我幫你。」
她走到季汎跟前,親暱地湊到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季汎接過慕加遞過去的筆,簽完字把合約放回了文件袋,這才遞給了慕加。
真貼心。
以前對我可不這樣,以前他工作的時候也有無數的文件要簽字。
他總是指使我幫他整理各種文件,懶起來的時候還把我抱在腿上,讓我幫他籤合約。
我謝過慕加,把文件袋重新放回包裏。
走出門的那刻,季汎冷笑了一聲:「不確認一下我簽了什麼嗎?
萬小姐就這麼有信心,你想要的我總會給嗎?」

-4-
話說到這份上,那一定是沒簽。
我又何必打開,當衆讓自己難堪。
我沒有再拿出文件袋。
轉身離開。
我和他之間竟然真的走到了這個地步。
從小到大,我想要的,只要季汎有,他總會給我。
哪怕他沒有的,他也會想方設法的幫我找來。
我超愛喫江東邊小巷的那家桂花糕。
到了大學,那家店關了門,店主回了老家。
有一次我發燒燒得糊塗,一直念着要喫那家桂花糕。
第二天晚上季汎就給我送來桂花糕。
我咬了一口,欣喜地望着他:「是江邊那家的。」
他頂着黑眼圈笑地明媚:「真沒辱沒你喫貨的名聲。」
後來才知道,季汎從王阿姨那裏聽到我發燒說的胡話。
他連夜開車去了店主的老家,又馬不停蹄地趕回來。
這四年來我想象過我和他重逢的場面,卻沒想過是在我如此狼狽的時刻。
我以爲再見到他,我會恨他。
恨他沒出現在訂婚典禮,恨他這幾年一次也沒聯繫過我。
可事實上似乎一點都恨不起來。
那些恨意ṱûₓ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全部消散。
在公司樓下,我猶豫了很久要不要上去。
反正任務也沒完成,上去老闆也只會讓我滾蛋。
思考再三,還是回了公司。
我抱歉地請老闆再找個人跑一趟:「對不起老闆,也許換個人就能拿到簽名。」
不知何時老闆已經打開了文件袋,笑得露出牙花子:「你在說什麼呢小萬,這合約不是簽了名字嗎?」
蒼勁有力的兩個字:季汎。
Ţų₂
當時他那樣說,我以爲他不會簽字。
爲什麼又簽了。
因爲訂婚宴拋棄我覺得愧疚嗎?

-5-
四年前我 23 歲,季汎 26 歲。
季家從來沒當衆承認過他。
他大學沒畢業就開始跟着季叔叔從公司底層做起。
靠着自己出色的工作能力和果斷的社交手腕。
26 歲那年,他成了季家在港城公司的總負責人。
不久後,我們家遭人陷害,宣佈破產。
爸媽決定離開這個是非地,帶着我和哥哥去澳洲。
第二天季汎拿着二百多萬的鑽戒向我求婚。
不算貴重,卻是他當時所有的積蓄。
他求我父母答應:「叔叔阿姨,我會更加努力,讓蔓蔓過上和從前一樣的生活。」
一週後我們的訂婚典禮。
按照習俗季汎應該在 9 點 08 分到達我家給我爸媽送聘禮。
季叔叔都到了,季汎還是沒有出現。
我打他的電話,一直是關機狀態。
給他好兄弟打電話,他們說就在他家門口:「嫂子,門都快敲爛了,沒人理。」
我把季汎家的密碼告訴他們,可是家裏空無一人。
旁邊的親戚小聲嘀咕:「不會是看咱們萬家破產,季汎這小子不幹了吧。」
我走到爸媽身邊:「爸,媽,季汎不是那種人,他一定是遇到事情,我現在去找他。」
我媽拍着我的背安撫我:「去吧,上午是家長見面禮不重要。我們和你季叔叔不看重這些。」
於文陪着我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通通沒有。
最後我們又去了季汎家。
他的禮服整齊地掛着,我倆的訂婚戒指被他整齊地緊緊擺在一起。
戒指盒下壓着一張小紙條:【明天八點提醒蔓蔓喫點早飯,否則她又要胃疼。還有提醒自己,明天記得改口喊爸媽。】
我就知道,他不會拋下我。
我扭頭抱住於文,聲音抖的厲害:「於文,季汎一定不會出事的對不對。」
「對,季汎那小子命大得很。你放心,肯定在忙。」
「於文,只要季汎平平安安的,我寧願他是後悔不想訂婚。」
「呸呸呸,別亂說。」
我呸呸呸了,可還是一語成讖。
一直到下午季汎仍舊沒有出現,我們報Ṭųₐ警,警察說不夠 24 小時。
季叔叔和爸媽只好通知所有賓客訂婚典禮取消。
很快消息就登上熱搜:
【昔日萬家千金,今日訂婚被甩。】
爸媽因爲我的事,又被嘲笑了一番。
用無數鮮花裝點的美麗宴會廳,此刻只有我一個人。
我從小就夢想着有一天在這裏訂婚,但我們訂婚時間實在倉促。
本來我都以爲沒戲了,但季汎竟Ṫū́₎然把它搞定。
後來我才知道季汎厚着臉皮去找了那對情侶。
所以不相信全天下最感恩季汎會不要我。
我穿着禮服等他,一直等到深夜。
終於等來一個人,慕加。
從小一起長大的另一個閨蜜。
我激動地拉住慕加:「我還以爲你趕不回來參加我的訂婚典禮。」
慕加甩開我的手,從包裏拿出一枚戒指:「你認識這個吧。」
是我和季汎的情侶對戒,戀愛後的第一個情人節,季汎買的。
「怎麼在你這裏,季汎出什麼事了嗎?」
「季汎沒事,就是他讓我把這枚戒指還給你的。」
慕加告訴我,當初季汎和我在一起是把我當作跳板。
嚴格地說,是把我們萬家當作跳板。
萬家破產,我之於他便再無價值。
慕加說昨晚他們倆一整晚都在一起:「蔓蔓,如果你真的愛他,就不要拖他後腿,我們慕家從前是不如萬家,可現在比你們萬家強多了。我不介意做他的跳板。」
她不經意地露出脖子一側的草莓印。
「你還不相信嗎?要不要我把昨晚拍的照片給你看。」
我接過戒指,搖搖頭:「不用了,我相信。」
因爲我和季汎約定過,如果分手太難說出口,那就取掉戒指代表一切。
我擔心了一整天,一口飯一口水都沒喝。
而他只是一夜歡愉後在補覺。
臨走,慕加拽住我:「季汎說送你的戒指也該還給他。」
我其實懷疑過是慕加撒謊,但第三天慕加找人送來了季汎的訂婚禮服和我們的戒指。
季汎是不會輕易把家門密碼告訴別人的,尤其是異性。
所以我知道季汎是真的不愛我了。
如果他愛我,他看到鋪天蓋地嘲笑我的新聞,他不會躲着不出現。

-6-
老闆拍拍走神的我,招手讓大家聚過來:
「今天下班後我請客。」
「一是慶祝我們拿下大項目,二是歡迎我們的新同事小萬,這麼難啃的項目被她一個新人拿下。」
出門聚餐前老闆邊接了個電話,問我是不是真的需要這份工作。
我使勁點頭:「我還有孩子要養,房租要付,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
老闆拿出一份合約,指着最後一條問我是否接受。
「必須籤兩年,否則違約金付 200 萬。」
老闆許是看我猶豫,連忙解釋:「小萬啊,你能拿下這個項目,可見能力過人,我這也是怕其他公司把你挖走。」
我不是因爲最後一條猶豫,而是看到每個月五萬的工資驚訝。
老闆說我沒看錯,工資就是五萬,還有年終獎。
「那我能否也加一條,兩年內不許辭退我,不許降工資。」
他意味深長地說:「只要你願意,你應該永遠不會失去這份工作。」
我拿着合同有些不真實,沒想到這麼快找到了這麼有保障的工作。
這樣一來,我們三個的生活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想到這裏,我長長鬆了一口氣。
Ṭŭ̀₉誰料第二天就發生了大事。
這家公司換了新老闆。

-7-
「聽說新老闆來頭很大,而且殺伐果斷,昨天花了 10 分鐘就決定把咱們公司收購了。」
「又是一個狠老頭?」
「不不不,據說是一個 30 歲不到的型男。」
「還不錯,工資增加,每天還有咖啡補助,今天下班還要請大家去 mo 家聚餐,人均 600 的餐廳啊。」
咖啡聚餐都不重要。
我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新來的老闆能履行昨天的合約,保證我接下來兩年都有工作。
鄰座的小美椅子滑到我面前,指着我桌子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的一大摞文件:「你是不是得罪了新老闆?」
「什麼?」我一頭霧水。
「這摞文件的數據,老闆讓你以報表形式整理好,下班前發給他。」
「這麼多,一個人整理也得一週時間。你不是得罪他是什麼?」
小美說完後,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同情。
我看着這一堆報表,想死的心都有了。
整個人生裏最煩的就是整報表,一提報表就是一個頭兩個大。
小美說的沒錯,我想我一定是得罪了這個新老闆。
所以他才用我最討厭的事情懲罰我。
一整天我都在埋頭整理報表,連午飯都沒下樓喫。
抬頭已經是晚上 11 點,同事們都走了。
我發現老闆辦公室的燈還亮着。
看來是的工作狂。
臨走的時候我透過玻璃往裏瞄了一眼,好奇小美口中的帥是有多帥。
可惜百葉窗關得很緊。
「有事嗎?」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轉身,是Ţú₀季汎。
他倚着牆,穿着合身的西服,頭髮全都梳到了腦後。
戴了一副金絲眼鏡,緊抿的雙脣襯得他更加的不近人情。
是我曾經最愛的樣子,性張力爆棚。
有一次我在朋友生日聚會上喝多,他來不及換掉上班穿的正裝就跑去接我。
修身的剪裁,高級的布料,把他的好身材暴露無遺。
看到我歪在沙發上,他的眼神有些惱怒。
脫下西服把我一裹,就扛在了肩上。
也許是動作太大,他的襯衫釦子撐掉了一顆。
於是我的手說着他的脖頸不老實地攀到了他的胸前。
他低吼:「萬棕蔓,你這是裝醉耍流氓。你還摸……一會兒到家有你好受。」
「怎麼,不認識我了?」
季汎的話把我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原來他就是新來的老闆,他此時離我不過一米遠。
四年來我無數次夢見過他。
如今,他離我這麼近,卻又很遠。
他今天和昨天那個高高在上的樣子有些許不同。
臉有一點紅。
我看着他有點站不穩的樣子,揣測他應該是喝了酒。
他一喝酒就率先臉紅,接着是胸口。
我不自覺地朝他胸前掃了一眼,嚥了下口水。
季汎的身材似乎更好了。
「怎麼不說話?」他往我這裏走了一步,搖搖晃晃的。
我本能地伸手想去扶一把,又及時地收了回來:「我……不知道說什麼。」
他彎腰看着我的眼睛:「無話可說?你就那麼討厭我。」
討厭?
是他討厭我纔對。
難道不是他把我一個人丟在訂婚典禮,還和我的好朋友搞在一起嗎。
如果不是他對我那麼殘忍,我又何苦奔赴異國。
該質問的人是我,可我卻不敢問。
不想親耳聽到他說討厭我。
「你不好奇我爲什麼買下這家公司嗎?」

-8-
他爲什麼要買下這家公司。
總不能是因爲我吧,我的嘴比腦子快多了:「爲什麼?」
「因爲……」
我的手機響起。
「不好意思,你說。」我摁斷來電。
季汎的眼神這才離開我的手機,他直起身,語氣疏離:
「是個巧合,很久以前就決定買下這家公司。」
聽到他的答案,我自嘲地笑了一下。
果然是我想太多。
「爲什麼笑,你就沒什麼話對我說嗎?」
笑我自己事到如今依然放不下他。
我深呼吸,抬頭直視他:「當然有話說,希望季總能按合約辦事,給我兩年工作。」
季汎的眼神閃爍了幾下,修長的手指握起又鬆開,最終握成拳,青筋繃起:「這就是你要說的話?」
我冷笑:「那你想我說什麼季總,你告訴我,我說給你聽。」
「說你爲什麼回來,說你憑什麼攪亂……」
手機鈴聲再次打斷他的話。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冰冷:「男朋友?」
我這才發現他低頭看着我的手機,上面的名字在跳動——Honey。
季汎長長的睫毛下,眼神變得朦朧,更顯的蠱惑。
從前我就愛慘了他這雙深邃雙眸。
我趕緊收回目光,讓他誤會也好:「是的,季總。」
他沒再說話。
安靜了好一會兒,他才長長嘆了口氣,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有些困惑,倒不是他的態度,而是那塊表。
那是他 20 歲生日我送他的禮物。
連我的人都不要了,卻還留着我送的東西是幾個意思。
想起網上說,分手後還留着對方的東西,大概率是打心裏徹底不在乎那個人。
我搖頭:「謝謝季總的好意,酒駕很危險,我還要命。」

-9-
「放心,有司機。」
沒等我拒絕的話說出口,他又補充:「如果員工這麼晚在公司出點事,我還要負責,得賠一大筆錢。」
「不用了,我會自己負責。」
「我現在是以老闆的名字命令你,如果你不想明天就失去這份工作的話就聽我的。」
他竟然威脅我,那我也不必和他客氣:
「季總用不着威脅我,我和公司籤的有協議。兩年內不能開除我,否則要付一大筆違約金,您隨意。」
「很好,還是那個不被人拿捏的萬棕蔓。」
說完他突然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髮。
我躲避不及,心咚咚跳了起來。
「季總,請自重。」
「讓我的司機送你吧,這個點真的很危險,你還記得那個恐怖電影嗎?」
幾分鐘後,我在後排落座。
季汎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小人做派,拿我最怕的恐怖電影嚇我。
以前的我又菜又愛看恐怖片,每次都是鑽在季汎懷裏看。
看完晚上還不敢上廁所,得把他搖醒陪着我。
眼神撞到一起,我知道他也想到了曾經。
我趕忙看向窗外,儘量忽視坐在我旁邊很有存在感的他。
我抱怨:「不是說讓司機送我嗎?」
「先送你,後送我。」
「……」
司機估計感受到了車裏尷尬的氛圍,他小聲詢問:「季總,播放您最愛的音樂?」
聽到季汎嗯了一聲。
播放器裏傳來 Eason 的《葡萄成熟時》。
上大學有一次我和季汎說分手,季汎說他一遍一遍聽這首歌。
有兩句歌詞是:【日後儘量別教今天的淚白流,留低擊傷你的石頭,從錯誤裏吸收。】
「你那麼任性,說不理我就不理我。我一遍遍聽,提醒自己不要再栽倒在你手裏,可我還是沒能學會。」
他在宿舍樓下紅着眼睛訴說委屈和愛意,像只被主人丟棄的大狗狗。
我忍不住踮起腳,一個吻落在他脣上。
季汎握住我的手,眼神彎彎:「蔓蔓,這是我們的初吻。」
我心虛到不敢說話。
上次他喝多,我送他回家的時候偷偷親過他。
當時有多ŧû⁹麼美好,現在就有多麼殘酷。
我發現內心深處還沒徹底放下他,可他卻早已愛上了別人。
我能感受到季汎一直看向我。
怕他透過窗戶看到我想流淚的樣子,便戴上帽衫的帽子閉上眼睛裝睡。
結果還真睡着了。
是被一個顛簸顛醒的。
顛簸的那瞬間一隻手墊在了我的頭和車窗之間。
季汎輕聲對司機說:「慢慢開,不着急。」
「好的季總。明天早上 10 點我去接您,然後送您去機場來得及嗎?」
「明天 9 點接我去公司,澳洲的行程取消。」
「您不是……」
「要找的人已經找到了。」
去澳洲找人?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覺得他去找的人就是我。
但很快就被打消。
季汎的手機響了起來,透過窗戶的反光,我看到那個名字:「慕加。」
他已經有女朋友,是我曾經的好朋友。
我設想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或者季汎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樣子。
但親眼看到,還是好難過。
「停車。」我再也無法壓制自己的情緒,再多待一會兒就會崩潰。
「我到家了。」
我落荒而逃。
幸虧離我家也就幾百米的距離。

-10-
第二天一到公司,小美就連聲恭喜我:
「老闆助理把文件都拿走了,說暫時不需要。」
「你怎麼頂着兩隻黑眼圈?」
我打了個哈欠:「昨晚加班到 11 點,到家後哄娃到凌晨三點。」
於文和他兒子多米現在住在我家,他倆同時發燒,要了老命。
但更要命的是我昨晚一整個大失眠,滿腦子都是季汎。
小美驚訝地長大嘴巴:
「你有孩子了?孩子幾歲啊?你看着超級少女啊。昨天聚餐有好幾個同事說要追求你。」
雖然但是,聽到這些還是很開心。
這個世界不能沒有女生,女生的嘴真的超甜。
我本來想解釋,想了想才認識第二天,也許她並不想聽我慢慢解釋。
於是笑了笑:「三歲多。」
小美八卦的能力真的不一般,很快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有一個 3 歲的兒子。
好幾個男同事不死心,過來向我覈實:「你真的連孩子都有了?我真的沒機會了嗎?」
我耐心作答:「真的,給你們看他的照片。」
沒想到小美的八卦倒是無形地幫我擋了幾個約會。
又一雙男士皮鞋出現在我的辦公桌前,我搶答:「是真的,我真的有個 3 歲的兒子,名字叫多米。」
男士皮鞋的主人沒有吭聲,轉身離開。
這是今天第一個轉身就走的人,我好奇地抬頭。
雖然只看到季汎的背影,但我總感覺他現在一定是個大臭臉。
幾分鐘後,季汎的助理又把那一摞令我頭疼的文件抱出來放在我桌上:「季總說急需。」
一會兒不需要一會兒急需,不知道季汎發什麼瘋。

-11-
但幸好今天是週五。
週六週日兩天我可以在家趕時間把它做完。
今天多米生Ṫűₚ日,我們陪他在遊樂場玩到 9 點纔回家。
遠遠看到季汎坐在我們樓下的臺階上。
他今天沒有梳油頭。
少了幾分成熟,多了幾分少年感。
人的心一定不由自己控制吧,我應該討厭他恨他纔對,可偏偏恨不起來。
每每想起他和慕加在一起,我的心裏就像是塞了一大團棉花。
許是感受到我灼熱的目光,他發現了我們,起身徑直向我們走來。
他向我旁邊的好友伸出手:「好久不見,於文。」
我和於文初中認識,十幾年的好友。
之前和季汎談戀愛的時候,也經常一起玩兒。
訂婚典禮那天,季汎沒出現。
於文跑到他家找他,結果沒有找到。
從那天起,於文就爲我恨透了季汎,決定與他勢不兩立。
前天聽說季汎是我的新老闆,她還喊着要去找他算賬。
於文冷哼:「你誰啊,我不認識你。」
說完就拉着我和多米要上樓。
經過季汎的時候,我的手腕被他緊緊握住:「蔓蔓,能和我聊幾句嗎?就幾句。」
「可我沒有話要說。」我口是心非。
於文低下頭在多米耳邊悄悄說了點什麼。
接着多米就抱着我的大腿,奶聲奶氣地撒嬌:「媽咪,我累了,我要你回家哄我睡覺。」
我差點被這突如其來地一聲媽咪嚇成狗。
下一秒感覺到握在我手腕上的手倏地鬆開。
季汎的嗓音啞啞的:
「原來有兒子是真的,我還以爲你故意騙我。」
「放心,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幹嘛要裝出一副是我對不起他的樣子,我的火氣一下到嗓子眼:
「你是不該來打擾我,有什麼委屈找你女朋友發泄去。」
季汎的眉頭緊皺:「誰說我有女朋友。」
所以是他們分手了,立刻又來招惹我。
「無恥。」
罵完我一秒都不想多呆,飛快離開。

-12-
「對不起蔓蔓,讓你爲了我又回到這個傷心地。」
「如果不是爲了我和多米,你也不會在季汎公司委曲求全,還要呆上兩年。」
把多米哄睡後,我和於文在陽臺上喝酒,她一邊說一邊掉眼淚。
我這次回來是因爲於文被家暴。
她老公有權有勢,不肯離婚。
最後我們拿到家暴的證據,他又把着多米的撫養權不放,除非於文還他五百萬。
那是於文哥哥借的,和於文一點關係都沒有,但他哥早就不知跑到哪裏了。
而她父母重男輕女根本不管於文。
於文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澳洲凌晨 3 點。
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那是於文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我帶着所有積蓄,買了當天的機票回國。
幫她還完錢後,我全身上下只剩下幾千塊。只夠我們租一個月的房子。
於文前夫又提出兩年不能帶孩子出國,必須保證多米繼續在國際幼兒園唸書。
他嘴上說不想孩子降低生活標準,但實際上卻是想用高額的學費逼於文低頭。
我陪着於文簽了這個協議,這件事終於落幕。
這四年每次傷心難過,都是於文給我加油打氣。
接下來的兩年,我會陪她一起度過。
我才迅速找了工作,便是如今的公司。
我放下酒杯,伸手抱住於文:「親愛的,他給的工資很高。一切都會好起來,兩年很快就會過去的。」
就如同過去的四年,每一天都很難熬。
但一天一天的熬,四年也就過了。
於文在我懷裏哭的不能自已。
我不想氣氛持續低迷,於是轉移話題:「你兒子的演技不錯,那聲媽咪喊的。以後可以去當演員了,賺大錢帶咱倆飛。」
於文破涕爲笑:「都忘記問你, 有沒有把季汎氣死,他怎麼還有臉來找你。」
我的腦海裏全是季汎離開時傷心絕望的眼神。
上次他出現這種表情是在高三,他誤以爲我和別人談戀愛的時候。
四年前是他拋下我的,今天爲何表現的那般可憐。
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文子,怎麼辦?我還是喜歡季汎。」

-13-
迷迷糊糊被電話吵醒,我看了一眼時間。
凌晨兩點。
一串並不陌生的數字。
這麼多年,他沒有換號碼。
我揉了揉眼睛,把手機調成靜音。
任由屏幕亮了滅,滅了亮。
直到一條信息出現在屏幕:
「打擾你了萬小姐,我是季總的司機小韓,季總喝多了,在你們小區門口不肯走。」
「隨便他吧。」這句話我最終沒有發送。
鬼使神差換成了:「我馬上下去。」
看到我出來,扶着季汎的司機長長鬆了一口氣。
說季汎怎麼都不肯走,連連說着抱歉。
季汎一看到我,一把拉我入懷:
「我等你這麼多年,你怎麼可以有孩子。」
「知道你有孩子,我還是忘不掉你。怎麼辦?」
「萬棕蔓,我真的是瘋了才非你不可。」
瘋的那個人是我纔對,否則我怎麼會大半夜跑下來找他。
司機站在那裏訕訕地,不知所措。
我看司機兩個眼圈都熬成黑的,讓他先回家休息。
「蔓蔓,我認輸了,你能回到我身邊嗎?」
「你喝多了季汎。」
「我沒醉,真的。」
他這話一點不可信,整個人都站不穩。
我扶他在路邊坐下。
我坐在他旁邊,中間隔出一個人的空位。
他挪了過來,把頭靠在我肩膀上:「我冷。」
以爲他在裝,我伸手推他。
結果碰到他的額頭,燙的要命。
只好把他帶回我家。
給他喫了藥,讓他在我房間睡下。
一直等到他退燒後,我纔去於文房間和他們擠在一起。
以爲我會失眠,但很快睡着了。
可能是因爲季汎就在隔壁,莫名令我心安。
父母去世,哥哥成家,這幾年我一個人在澳洲。
無比想念曾經的生活,有家人有朋友有季汎。
醒來於文還在呼呼大睡,多米卻不在旁邊。
我慌忙起身,睡衣沒換就往外衝。
客廳傳來季汎和多米的聲音,我鬆了一口氣退回放假。
「多米,你覺得你長得像我嗎,眼睛下邊的淚痣是不是有點像?還有頭髮,我們都是黑頭髮。」
「蜀黍,雖然咱倆都很帥,但是我覺得不怎麼像,別人都說我更像媽媽。」
「可我怎麼看你也不像你媽媽,她的眼睛大大的。你的眼睛……多米,有沒有一種可能,你不是你媽媽親生的?」
於文睡眼惺忪地問我:「誰在外邊呀?」
下一秒就有了答案。
多米哭着衝了進來:
「麻麻,那個叔叔說我不是親生的,我是不是你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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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文也就給季汎翻了一百個白眼而已。
她抱着多米下樓買早餐,臨出門還又狠狠瞪了季汎一眼。
季汎撓撓後腦勺,十分不好意思: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惹多米哭。」
我把蜂蜜水遞給他,他乖乖喝完,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我找人查了,你未婚,所以孩子是……我的嗎?」
我都忘了,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無權無勢的私生子季汎。
如今是大佬級人物,可以隨隨便便幾分鐘內買下幾家公司的人。
「既然查了,怎麼不查徹底。」
「我怕孩子不是我的。」
他的回答很直接。
我一時不知說什麼。
「不管是不是我的,如果你願意,我一定會對他很好很好。」
「如果你不討厭我,我們能不能試着回到以前?」
當初他爲了借慕家的勢力往上爬拋棄我。
現在名利雙收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又拋棄慕加。
如果他能長久的和慕加在一起,我倒可以高看他幾分。
他憑什麼在我和慕加兩個人之間跳來跳去。
又憑什麼以爲他回來找我,我就會答應。
可我的內心竟然該死地動搖了,我討厭這樣的我。
我把家門打開:「你和四年前一樣令我討厭,你可以走了。」
季汎的目光暗了下去:「我以爲四年前是個誤會,沒想過你是真的討厭我。」
「對,很討厭,請你出去。」
季汎還沒出去,於文的前夫怒氣衝衝的衝了進來。
「於文呢?」
我不想他見於文和多米,撒謊說:「他們搬走了。」
「好啊,那你就替你好姐妹受着吧。」
他從背後拿出一把水果刀直直插向我。
季汎一把推開我。
等我反應過來,季汎已經倒在地上。
於文的前夫不知所蹤。
我哭着打 120,手卻抖的號碼都按不了。
季汎伸手幫我擦眼淚:「蔓蔓別怕, 我不會死,我還要照顧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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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刺得不深, 住院休息幾天就好。
我腫着眼給季汎喂水。
他卻笑成一朵花:「救護車上的話, 我可都聽到了, 說話得算話。」
在救護車上看着季汎的嘴脣越來越白, 我以爲他會死。
嚇得我亂說一通:「季汎, 你不要死,你如果不死我就和你重新試試。」
「季汎,你知道嗎,其實這四年來我一直愛着你。」
「多米是於文的兒子, 我沒有結婚也沒有男朋友。」
「四年前我離開,不是討厭你,是因爲你選擇了慕加。」
「我不討厭你, 我喜歡你。」
「是真的,求你不要死。」
我把項鍊上的吊墜放在季汎手心上:
「季汎, 不要死好不好,你看我還留着你送我的戒指,你醒了我就嫁給你。」
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直到旁邊的護士憋着笑說:「小姐, 他不會死。」
很快這件事傳遍了整個住院部。
每個護士病人見我, 都說等着喫喜糖。
現在連罪魁禍首也笑我。
必須懲罰他。
我伏下身輕輕親了一下季汎, 湊到他耳邊呼了一口氣:「必須說話算話。」
說完咬了一下他的耳垂,然後離開病房。
季汎拉着查房的醫生不鬆手:「醫生, 能不能讓我早點出院。」
看來這四年, 某人敏感的地方照舊。
報仇成功,耶!
只是出院回家後我的日子變得很難過,腰痠背疼每一天。
今天早上一睡醒, 季汎又開始磨蹭我的耳朵:「老婆,我還想要……」
番外
季汎住院的第三天, 慕加找到了我。
她向我道歉,說是她騙了我。
和我說了事實:
我和季汎訂婚的前一天晚上,季汎送我回去後,慕加的哥哥和季汎回酒店的路上出了車禍, 他們在醫院昏迷了兩天。
慕加沒有告訴任何人, 所以季汎纔沒出現在訂婚典禮。
「我以爲你離開他, 我會有機會。可我錯了, 他醒來就到處找你。」
「我只能告訴他,說你不要他了,嫌棄他是個私生子,除非他坐上滬圈大佬的位置。」
「四年來,他用盡全部時間和精力, 終於坐到了那個位置, 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你。」
「蔓蔓,我徹底輸了,對不起。」
慕加又問:「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我笑着搖搖頭。
雖然一切都過去了, 但這四年來我流過的淚,傷過的心都歷歷在目。
不恨她,但也無法原諒。
那天回到家,我鑽進季汎的懷抱裏, 摟着他的脖子不鬆手:「謝謝你老公,從來沒有忘記我。」
季汎把我抱的緊緊地,一輩子都不鬆手。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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