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蕭燁爲娶寡嫂長姐爲正妃,全家跪求我替嫁一年李代桃僵。
一年以後,長姐回府,要我以血來代還蕭燁的露水恩澤。
蕭燁每次從長姐房裏出來,次日我都要以血做藥引侍奉長姐助孕湯藥。
長姐同御醫言明我與長姐乃雙子共感。
自此,長姐偶感風寒,我就要被架在大火上炙烤一天一夜。
長姐高熱不退,我就要被扔進冰窖裏直到退熱。
長姐打馬球傷了腿,我被灌了五碗麻沸散險些喪命。
蕭燁對長姐榮寵萬千。
卻不知當年承武門暴亂中,救他的人其實是我。
直到侍奉到第九十九碗助孕藥……
我垂手看着自己佈滿密密麻麻刀疤的胳膊,終於知道自己該走了。
那日,我拖着殘破的身子跪在硃紅的大殿門口。
「皇后娘娘,兩年期滿,假死之事,還請娘娘做主。」
-1-
我是歷任蒼山派最年輕的掌門人,也是整個武林的笑柄。
剛剛生產後還未出月子的我,被灌了毒扔進馬廄。
馬伕、下人、侍衛……我甚至數不清到底是第幾個……
只因長姐說這樣更有風味,讓我爲她和王爺的樂趣助助興。
「這大門大戶的人就是比髒地方的貨色有滋味。」
熏天的汗臭,把馬廄圍得水泄不通。
「還得感謝王爺,不然我們哪有這種機會。」
他們一個個笑容險惡,摩拳擦掌地俯視着渾身通紅的我。
我倒在骯髒的乾草裏,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不久前長姐回府,突然驚懼昏厥。
御醫說必須以銀針入指纔可清醒。
蕭燁心痛不已,稱長姐先天不足而我自幼習武,只能由我代勞。
我的手常年練劍佈滿老繭,御醫紮了我幾百針,才入體十根。
十指連心,我跪在地上死死咬着牙,滿頭汗水打溼了衣鬢。
劇痛讓死死護住心脈的我心神不穩,險些走火入魔。
最後一根銀針入體,不知動了哪處穴位。
我再也護不住心神,一口鮮血湧出,剎那間內力盡失。
那御醫見我嘔血,激動地咳了兩聲,長姐這才醒來。
這十根銀針在我體內沒日沒夜地遊走,輕微的震動就會徹心徹骨地疼,更何況這麼劇烈的抖動。
下人們拿着火把照得馬廄如熱鬧的集市一般。
一個又一個人進來,我本就撕裂的傷口血肉模糊一片。
藥物產生的興奮與極端的痛苦讓我麻木,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身上的男人起身就走,「嘶,蹭我一身血,還說是什麼大家閨秀,呸。」
帶着腥臭的口水吐在我身上,這一刻我的尊嚴蕩然無存。
就連馬兒都看不過去發出陣陣嘶鳴。
又一個人向我撲來,突然劇烈的疼痛再次從小腹傳來。
我能感到有東西掉了出來。
一羣人停下動作,「擦,這是什麼東西?」
其中一個男人彎腰,「這是胎盤,我媳婦生產的時候我見過。」
「真夠噁心,我可受不了。」
眼前的男人們很快一窩蜂散去。
我不顧劇痛坐起身來,看見自己的胞宮已經脫垂。
胎盤就掉在不遠的地方,被無知的馬舔舐着。
這一幕瘋狂地刺激着我的神經,直接昏死了過去。
-2-
天還未亮,我就被一盆冷水潑醒。
沐流光手下的丫鬟小桃皺着鼻子,「沐流影,昨晚流光姑娘和王爺春宵一夜,今早命你前去奉藥。」
我顫聲道,「小桃姑娘,你是否能通傳一下,我實在……起不來,我需要大夫。」
「你這種髒病還好意思看大夫?」
小桃翻了個白眼,滾燙的湯藥被塞進我手裏。
「沒空跟你多費口舌,惹王爺發怒了你自己看着辦。」
忍了一夜渾身被碾碎的痛楚,我虛弱地抹去額角的汗水。
穿好殘破的衣物,我端着滾燙的藥碗緩緩移步王妃寢殿。
寒冬中冷梅開得正豔。
從前我住在這裏時,蕭燁爲我種滿了我最愛的杜鵑花。
後來沐流光回來,連根拔除了杜鵑花,把我也趕了出去。
明明是雙子,她喜愛冷梅,我卻偏偏生梅花癬。
只要在寢殿停留久些,便會長出一身的紅癬,又腫又癢。
或許是內力盡失的緣故,我的梅花癬更加嚴重了。
我忍住不撓脖頸處發癢的大片紅癬,收緊了披風,快步進了寢殿。
蕭燁還穿着褻衣,沐流光在侍候他更衣。
室內還殘留着旖旎的氣味。
我強忍着噁心,「給王爺請安,長姐請安。」
蕭燁輕睨着我,點點頭。
見我一身狼狽不堪,他墨眸中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又恢復了冰冷的平靜。
「妹妹今日奉藥這麼早,難道是思念王爺了?算起來王爺確實好些日子沒去妹妹那裏了。」
蕭燁還未開口,我搶先答道,「長姐多慮了,長姐身體不好,王爺理應照看着。」
我將藥碗遞給下人,接過早就備好的匕首。
衣袖褪到臂彎,全是道道刀疤伴着紅癬。
沒有一塊好皮。
左右的下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蕭燁有些失神,視線停留一刻便背過臉去不願再看。
他握住刀柄,「夠了,以後免去王妃奉藥。」
流光變了臉色,「可是燁郎,御醫說雙子以血滋養最好助孕。」
蕭燁捏住我的手腕,刀傷針眼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他的目光凝重,眉宇間帶着歉疚。
我反握住他的手,手起刀落,血滴如斷了線的珠子灑在藥碗裏。
「王爺,這一碗已經是第九十九碗了,王爺與長姐有求,流影莫敢不應,只願王爺與長姐能照顧好墨兒。」
蕭燁瞳仁一顫,迅速收回手,聲音喑啞,「本王去上朝了。」
我捂着血肉翻卷的傷口,跪着給沐流光奉藥。
沐流光見蕭燁走遠,將滾燙的湯藥全潑在我臉上。
「沐流影,未來的太子妃只能是我,你都被玩成這個樣子,該不會以爲王爺心裏還有你吧?」
她端着藥碗,步伐妖嬈。
倒了一碗飄着紅梅的新茶,端到我面前,「來嚐嚐燁郎爲我新制的梅花茶。」
見我紋絲不動,她又開口道:「墨兒最近身體可不太好呢。」
我握緊手指,一飲而盡。
「王爺將墨兒過繼給長姐,他就是你的孩子,還請長姐Ṱú₉費心照顧墨兒。」
沐流光死死捏住我的下巴,笑得猙獰,「沐流影,你偷了我的燁郎一年,居然還有膽子生下孩子。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你看看今年的紅梅,是不是開得特別豔?」
一碗梅花茶下肚,身上的梅花癬奇癢無比。
身上的傷口傳來的痛楚與紅癬傳來的奇癢交織,只覺得每寸皮膚都要裂開。
沐流光的手指指着那片梅林,眸裏倒映着大片的紅。
「月初我生了癔症,御醫說生啖童子肉可以鎮魂,尤其有血緣關係的最佳,妹妹,你知道的,我可沒有孩子……」
渾渾噩噩中,我眼前彷彿看見那個還未滿月的小兒像豬狗一般被人用刀一塊塊切割的樣子。
我五官扭曲,驚恐的眼淚奪眶而出。
那一刀刀比割在我身上疼千倍萬倍。
我聲音顫抖,還不死心地問道,「是……是王爺讓取的?」
沐流光最愛見我這副表情,笑得格外亢奮,「當然了妹妹,後來取肉已經無處下刀了,王爺還怪你沒用,在懷胎的時候不多長些斤兩。」
我再也承受不住,氣血上湧,喉嚨猩甜,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不可能,你騙我,不可能的。」我麻木地搖着頭,根本不願相信。
怎麼會有父親殺害自己的親生骨肉呢?
「妹妹這就受不住了?墨兒只剩些骨頭的時候,胸口一直呼哧呼哧地喘着,我都看出那孩子有多想活下去,可是王爺說只有我才配生嫡長子,他把那孩子剁碎了做了花肥,你看今年的梅花開得多豔,做出的梅花茶也格外香甜呢。」
我的眼神呆滯,耳朵再也聽不到她的笑聲,腦海裏好像有什麼繃斷的聲音。
胃裏傳來翻天覆地的噁心,嘔出來的卻只有血。
我瘋了一般喊着墨兒的名字,跑進了梅林,不斷地挖着。
天黑了,我的指甲盡斷,沾滿了泥土的皮肉翻卷着。
我哆嗦着伸出手,摩挲着已經腐爛的小小屍體。
撕心裂肺的痛楚自心頭傳來,我眼前一黑。
-3-
再睜開眼,蕭燁宮中,他身上獨有的沉香湧入鼻尖。
我忍不住又開始乾嘔,把胃裏所有東西都嘔了出來。
躺在牀上,我眼神空洞Ťù₍如同死水。
蕭燁第一次感到有些慌張。
伸出手想要安慰我,卻發現根本無處下手。
他的聲音發顫,「流影,兩天了你終於醒了,孩子我們還可以再要的,你不要過度神傷。」
直到他開口前,我都不相信世界上會有父親殺死自己的兒子。
我甚至慶幸我的墨兒還未滿月,他不懂事,不然該有多絕望。
更何況,我的身體現在已經爛透了。
我蒼白的嘴脣嚅囁着,「虎毒尚且不食子。」
蕭燁紅着眼,「流影你怎麼就不能懂事一點?流光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必須救她。她恨你霸佔我一年,我能把你留在府裏已經是顧念舊情了,你應該感謝流光能容下你,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每時每刻。」
真是好笑至極。
我氣極反笑,「蕭燁啊蕭燁,你以爲我會對你施捨的容身之所感恩戴德?甚至還要我感激殺子仇人?你說她救了你的命,自我嫁給你後每次有暗探刺殺,不是我在刀光血雨裏救了你?」
他被問得啞口無言,惱羞成怒道:「流光也是受情況所迫,你們雙子共感,你的痛她不比你少,她不欠你的。」
好一個雙子共感,沐流光用這四個字折磨我至今。
我和沐流光的雙子共感只會有一絲波動,可惜除了我們二人,其他人均不知情。
墨兒已死,我再說什麼都已無用。
我背過身去,再不願看他一眼。
沐流光的聲音卻遠遠傳來,「王爺,還請王爺做主,妹妹她要殺了我替孩兒報仇。」
她哭哭啼啼地拿出我的隨身佩劍,「她那日拿着落霜劍闖進來劃破了我的脖子,侍女們都看得一清二楚,大概是雙子共感她也痛暈了過去,不然我恐怕就再也見不到王爺了,這把佩劍就是證據。」
一旁的侍女紛紛點頭。
蕭燁查看沐流光脖頸上的傷痕,果然是劍傷。
他憤怒至極,直接掏出皮鞭狠狠抽在我身上,讓我跪下給沐流光認錯。
這個惡婦殺了我的孩子,毀了我一生。
今日就算我死,也不會跪下來給她道歉。
衆人圍觀下我被打得皮開肉綻。
直到蕭燁打累了,神色狠戾地咬牙道,「沐流影,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是不是不肯道歉?」
即使滿身鞭痕,我依舊以沉默相對。
「好,算你硬氣,來人,取熔爐來。」
侍衛們很快抬來一人高、燒得通紅的熔爐。
侍衛押着一臉死意的我。
如果這熔爐是我的歸處,我很滿意。
我蒼白的臉上染上笑意,是不是馬上就能見到我的墨兒了。
可下一秒,我再也笑不出來了。
蕭燁手裏拿着我的落霜劍,一點點將劍尖融成了鐵水。
我的落霜劍輕薄如紙,是已經過世的師父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這把十多年我從未離身的佩劍,被我的夫君親手毀了。
剎那間,我錐心刺骨,崩潰絕望。
他明知道這把劍對我有多重要。
我一遍遍地磕頭求饒,嗑到滿面血跡,「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
「乓啷」
蕭燁將半把落霜劍隨手扔在地上,嘲諷道:「沐流影,下次記得見好就收。」
轉身攬過沐流光,「來人,給本王傳御醫,馬上就是冊封大典,不可讓新王妃的脖頸留下疤痕。」
我抱着殘劍,哭到窒息。
「師父,徒兒無能,給師門丟臉了,您曾教導過徒兒劍客最忌多情,是我自甘下賤。」
那夜,我翻身離開王府,一聲骨哨響起。
幾個黑衣人身影閃過,跪在我的腳下,「恭迎少主。」
我將落霜劍遞給他們,「回去告訴幾位長老,替我修復落霜劍,十日後瑤城武林大會會合。」
「少主,你身上的傷……」
「師兄自會替我療傷。」
冷風悽悽,枯木婆娑,手裏拿着皇后的令牌,我穿過宮門。
拖着殘破的身子跪在硃紅的大殿門口。
「皇后娘娘,兩年期滿,假死之事,還請娘娘做主。」
-4-
皇后屏退了左右宮人,偌大宮殿內唯餘她與我二人。
皇后目光冷峻,「沐流影,從前讓你離開燁兒,你拼死不從,還敢與我定下兩年之約,如今怎突然改了主意主動請離?」
我聲音微顫,透着無力與絕望。「回稟娘娘,臣女當年年幼,錯把真情當作無價寶,如今醒了,方知彩雲易散。只求娘娘兌現諾言,讓臣女與王爺斷個乾淨。」
皇后捏着茶杯,滿臉失望:「燁兒曾癡迷沐流光,先太子亡故後執意要娶她爲妃,甚至以性命相要挾。此事會成爲他立儲路上最大的污點,正因如此我纔將王妃之位給了你,豈料世事無常,本以爲你二人容貌相似,你能取代沐流光,住進燁兒心裏,是我高看你了。」
我叩謝,「謝皇后娘娘賞識之恩,臣女無福。王爺厭棄臣女,連帶厭棄墨兒,殘忍將墨兒分屍殺害,臣女知情時孩子已成一具腐屍。娘娘,您也爲人母,還請您體恤憐惜臣女,求您看在墨兒的份上,保全臣女族人,放臣女一條生路。」
「哐當」,皇后手中茶盞落地摔碎,臉色煞白:「墨兒他……死了?」
皇后也知因局勢對她母子多有虧欠,卻未曾料到會是如此慘烈的結局。
震驚之餘,心底湧起一絲愧疚。
空蕩的大殿只餘迴音,我匍匐在地,露出滿背鞭痕。
皇后長嘆一聲:「流影,你清楚皇家規矩,要麼死,要麼出家。」
我淚眼中透着決然:「娘娘,只要讓我離開齊王,不禍連宗族,哪條路我都願意走。」
心死之人,死,抑或餘生常伴青燈古佛,又有何異?
皇后目光閃動,似有不忍:「這幾年,你照料燁兒、操持王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當年承武門救燁兒的,我知道是你。這命,是燁兒欠你的,今日我代他還。只是這些祕辛,你絕不可外傳,否則沐家全家陪葬。」
婚後我曾數次同蕭燁說過承武門之事。
可惜他連查都沒有查,滿口斥責我妄圖取代沐流光之位,居心叵測。
真相沒那麼難以發現,只是缺了有心人罷了。
我再叩首:「謝娘娘,還求娘娘能厚葬墨兒,他到底是皇家子嗣。」
皇后面露悲慼,點頭應下:「墨兒是我第一個皇孫,大典後定給他交代。」
拜別皇后,獨站西風客棧屋頂,我顫抖雙脣,吹響骨哨。
倒在師兄懷裏那一刻,往昔如潮水湧來。
沐家世代爲大祭司,每胎雙子。
雙子一在明,一在暗,造就了沐家百年來不朽的神通。
而我的本家只是一脈旁支,只有一對女兒。
十年前,天下大旱,流民四起。
正值朝廷用人之際,父親偶得一小小巫祝之職,進宮謝恩。
偏巧那時沐流光生了花痘。
父親怕聖上怪罪謝恩不誠,只能接回自小流落江湖的我入宮謝恩。
面聖時我磕了個頭,便被皇上請出殿外。
遊逛時忽然聽聞小男孩的呼救聲。
只見幾名侍衛橫七豎八地倒在血泊之中。
一個小男孩被一羣精瘦的蒙面人團團圍住。
明知自己無力對敵,他卻還是攥緊拳頭,死死咬住爲首男人的大腿。
捱了再多的打都不肯鬆口。
那種不服輸的眼神和我當年被送上山時如出一轍。
灌注內力在石頭上向蒙面人的穴位砸去。
趁他們暈倒時我一把拉起那個小男孩。
歸家後父親告訴我,我救下的是三皇子蕭燁。
那時沐家的祠堂裏甚至都沒有我的名字。
所以救下蕭燁的只能是沐流光。
沐流光與我不同,她自幼養在深閨,飽讀詩書,深諳大家閨秀的處世之道。
即便我們姐妹二人都愛慕蕭燁。
她還是選擇嫁給了當時的太子,二皇子蕭行。
朝堂風雲詭譎,太子蕭行在賑災途中遭匪徒殺害。
沐流光年紀輕輕便守了寡。
蕭燁自然不願見沐流光青燈古佛伴殘生,可皇家卻不可能容忍一個娶了寡嫂的皇子做太子。
沐家更是不願放過雞犬升天的機會。
於是我被重新納入族譜,全家齊齊跪地哀求,求我替嫁。
彼時我已經是蒼山派少主。
臨行前,師父神色凝重,再三叮囑:「流影啊,最是無情帝王家,咱們劍客最忌多情。此番爲家族安危,你挺身而出,ţũ₃爲師理解。可萬不可深陷其中,用情至ṭŭ̀⁴深。若受了委屈,記得回山找爲師。」
師父眼中滿是擔憂,他深知這一去,我怕是要歷經磨難。
而我涉世未深,只是含羞地點頭。
後來爲助蕭燁剿匪,坐穩太子之位,我跪求師父出山。
兩軍對壘,己方兵力懸殊,戰至最後,只剩師父帶着兩個師弟在落雁山頭抗衡數千賊人。
爲首的賊人手段骯髒,師父最後身中奇毒,藥石無靈,不治身亡。
師父殞命時,我還大着肚子操持着王府。
直到師門傳來密令,說師父臨終前留下密信將門主之位傳於我。
我才知道。
那個待我勝過親生父母的老人,爲我這個不肖之徒,血灑山頭。
我雖武學天分極高,可師兄天分也是異於常人,未曾遜色於我多少。
我知道,師父是怕師門記恨於我,還想爲我留一扇回家的門。
我哭到昏厥質問蕭燁,他不屑道:「一個江湖騙子死就死了,沒那麼大能力還要立下軍令狀,老東西真是有夠傻,爲了招安命都不要了。」
我的師父可曾是武林排行榜前三的高手啊,出手相助,只是疼惜我而已。
我恨蕭燁,也恨自己。
師父他已年至耄耋,我居然爲了蕭燁將他送上戰場,賭上了師父的命。
自那後我與蕭燁日漸離心。
曾經我穿着大紅喜服,滿心滿眼都是溫和有禮、才貌雙絕的齊王蕭燁。
他也雖知我是沐流光的妹妹,卻從未與我刻意保持距離。
他說很奇怪第一次見我,便有種與沐流光完全不同的熟悉感。
可後來他卻對沐流光救他一事深信不疑,痛罵我用心歹毒,妄圖取代沐流光的位置。
如今我終於醒悟。
師父,徒兒知錯了。
他蕭燁從頭到尾都看不起我這等江湖出身的女子。
-5-
寢殿裏,蕭燁正擁着沐流光在榻上說說笑笑。
下人叩門,聲音急促:「王爺,先太子府失火,先太子妃在衆人面前殉情,現已葬身火海。」
蕭燁心臟猛地緊縮,臉上血色盡失,「胡說?怎麼可能?是流影……」
他一把推開沐流光,匆匆跑出小院,腳步踉蹌,好似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滿目破敗的景象映入眼簾。
蕭燁竟不知原來從王妃寢殿趕出來之後,她一直住在這裏。
一間小土屋上的裂紋被風侵蝕,長出了零零星星的雜草,窗戶和門上的茜紗早已脫落,風穿過破爛的桐油紙發出嗚嗚的響聲。
蕭燁一個用力,門直接碎了。
房間裏只有一張破牀,裏面空空蕩蕩,早已不見人影。
他雙眼通紅,一把抓住貼身侍衛的衣服吼道:「你們就給她住這種地方?我竟不知這王府裏還有這麼破敗的地方?」
侍衛一臉無辜,「這是從前旺財住的地方,是王爺您自己說讓她住這裏的。」
蕭燁狠狠給了他一拳,「胡說八道。」
他不願相信,這一切竟是自己默許的。
他竟然把剛剛產子的沐流影扔在狗窩馬廄裏,任人欺凌。
一想到這兒,他的心好似被千萬根針扎着,痛得他幾乎窒息。
侍衛擦去嘴角的血跡,「當時流光姑娘說流影心氣高要殺殺她的銳氣,讓你找府裏最破的地方給她住,王爺你都不記得了?」
蕭燁僵住,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他死死抓住衣角,「不會,她不會死的,去找她,把她找回來。」
侍衛還未走遠,皇后的貼身宮女便來傳令召他入宮。
-6-
「燁兒,沐流影我已經祕密處置了,以後沐流光就是沐流影,你的皇位不能毀在一個女人手裏。」
蕭燁帶着顫音,「母后,你親手殺了她?」
不知不覺間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驚恐與絕望。
皇后點了點頭,「當初你心心念念沐流光,如今母后也給你了,你就當個小玩意養在後宮也罷。母后要提醒你一句,當初承武門之事,我已查驗過,那時的沐流光患花痘身在宮外,請了大夫在家治病,進宮的只能是沐流影,更何況只有她纔有這樣的身手。這沐流光撒謊成性心思歹毒,害我皇孫,你要做一代賢君,絕不可立此女爲後。」
蕭燁癱坐在地上,形容崩潰,「當初救我的……竟然是沐流影。」
他的心像是被硬生生剜掉一塊,眼淚止不住地流。
他真的做錯了嗎?他曾發誓要將年幼時拉着他的姑娘放在心尖上。
珍藏一生,寶貝一生。
可是他都做了什麼?
將她當作替身娶進王府。
爲了另一個女人的幾句話,將她百般磋磨羞辱。
甚至親手殺死了他們的孩兒。
蕭燁恨不得殺了自己。
沐流影……
記憶裏那抹緊緊抓住他手的白色身影,似蝴蝶一般盤旋飛遠。
他再也抓不住她了。
那一晚,蕭燁沒有回府。
沐流光徘徊在寢殿內。
明日就是冊封大典,按理說今日該把儀仗早早備下才是。
心裏充斥着不安和恐懼,等到三更,她披上斗篷提燈出了府。
那一晚蕭燁覺得是他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夜。
沐流影死了,僅僅一夜,他與她陰陽相隔。
他躺在牀上,雙眼無神,腦海中全是沐流影的身影。
他回憶着他們的過往,每一個畫面都如刀割般刺痛他的心。
他後悔不迭,心中滿是自責。
要是他能早點認清沐流光的真面目,一切都不會變成這樣。
他還能將沐流影再次擁入懷裏,他們的墨兒也會健康地長大,甚至繼承他的江山……
次日,蕭燁目光呆滯,魂不守舍地隨着司禮ṱŭ₆監宮人的指示麻木地挪動着身體。
直到走到宣正殿前,一貫嚴厲的父皇揮手讓他起身。
他這纔回過神,驚出一身冷汗。
還好,他馬上就能坐到夢寐以求的位置了。
「父皇,兒臣有要事稟報。」五皇子蕭越跪在大殿外。
皇上不悅道:「Ṭū₄蕭越,你最好有要緊的大事,不然朕要治你打斷冊封大典之罪。」
「稟父皇,兒臣今早去太醫院,抓到了兩個暗中苟且的男女,因涉及皇家祕辛,還請父皇恩准暫停冊封大典,容兒臣稟報。」
皇上面色鐵青,沉默良久,屏退了所有大臣,只留下心腹和幾個皇子。
五皇子將衣衫不整的御醫和沐流光帶了上來。
「父皇,若僅僅是皇嫂偷人一事,兒臣不會鬧到大殿上,但兒臣在太醫院聽到了此二人對話,竟得知三皇嫂並不是沐流影,而是二皇嫂沐流光,沐家偷天換日,三哥與二皇嫂暗通款曲,此乃欺君之罪。」
蕭燁臉色煞白瞪大雙眼,一時間恥辱、驚懼、羞愧如同打翻的染料在他腦海裏五味雜陳。
他竟然爲了這樣一個水性楊花的賤人,委屈了沐流影多年。
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還害死了自己最該珍惜的女人。
「大膽。」皇上龍顏大怒,「御醫秦或,你現在從實招來,朕還可以饒你株連九族之罪。」
御醫抖如篩糠,「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微臣都是受這妖女蠱惑,她以性命相要挾威逼臣替她遮掩自己的身份,對外稱病,悄然隱居至齊王府中,爲了坐穩齊王妃之位她陷害親妹,謀殺皇長孫,臣實屬受她脅迫。」
一切真相都被攤開,沐流光與御醫暗中苟且,欺瞞蕭燁。
這些年我被火烤、冰凍、針扎、放血、殺子……
這些樁樁件件,沐流光費盡心思折磨羞辱我的污糟之事都被公之於衆。
蕭燁跪在地上,望着眼前的沐流光衣不蔽體,心血翻湧直衝頭頂。
流影她當時該有多難過,多痛苦。
記憶裏她的每一道傷痕、每一次屈辱,都似鋼針般狠狠紮在他心上。
他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着,恨不得將眼前這賤人生吞活剝。
然而這些苦楚都源於眼盲心瞎的他錯信於沐流光。
是他蕭燁親手害死了沐流影,害死了他多年珍重愛慕的救命恩人。
想到這,蕭燁幾乎跪立不穩。
整個人搖搖晃晃,最後咳出一口鮮血,那殷紅的血漬濺落在地。
皇后大驚失色,慌亂地擦拭着蕭燁的鮮血,Ṭũ⁺請罪道:「皇上,是妾身失職,未能察覺沐家的骯髒手段,燁兒一直被矇在鼓裏,他什麼都不知道,請皇上明察。」
沐流光這纔回過神來辯解:「皇上,臣妾冤枉,是三皇子執意要娶臣妾的。」
「夠了。」蕭燁雙眼佈滿血絲,充滿殺意,一把拔出侍衛的劍,刺向沐流光。
劍刺穿胸膛,沐流光雙手下意識地捂住傷口,口吐鮮血,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五皇子奪過寶劍,「父皇,三哥發了失心瘋了,竟敢御前動刀。」
他故作驚恐,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皇上面上烏雲籠罩,可落在蕭燁眼裏,最醒目的是父皇眸子裏的失望。
「三皇子不堪太子重任,取消冊封大典,將三皇子幽禁府內不得出,皇后罰奉一年,沐家抄家斬首,秦或明日問斬。」
皇上的聲音威嚴而冰冷,每一個字都如重錘般敲定了衆人的命運。
-7-
再與蕭燁相見時,歲月已在他臉上刻下深深的溝壑。
他頭髮花白,身形佝僂,成了一個沒落的閒散王爺。
往昔的意氣風發蕩然無存。
而我已經是把蒼山派扶持成武林第一大派的掌門。
多年的磨礪讓我褪去了青澀與柔弱。
身姿挺拔,眼神清冷,周身散發着一股讓人不敢直視的氣場。
蕭燁的眼睛裏全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他快步走來,腳Ṭúₗ步略顯蹣跚,卻又帶着急切,小心翼翼地想要拉住我的手。
卻被我的弟子們用劍擋在三步之外。
「什麼人?休要唐突掌門。」
弟子們齊聲呵斥,手中長劍寒光閃爍,眼神警惕地盯着蕭燁。
「我是齊王蕭燁,我是她的夫君。」蕭燁急切地辯白,深情許許地望着我。
幾個弟子似乎也聽師兄講起過我曾有過家室的事,猶豫些許。
我揮揮手,示意弟子退下。
輕舟已過萬重山。
往昔與蕭燁糾纏的每一刻都讓我撕心裂肺。
如今再次相見,卻覺得當初的自己實在是傻得天真。
這樣一個只會倚仗家族門楣的草包男人,有什麼好愛的呢?
坐在茶肆,我這纔看清蕭燁。
從前他雄姿英發,翩翩君子,舉手投足間盡顯尊貴與優雅。
現在他老氣橫秋,畏首畏尾,連走路都透着一股衰敗之氣。
我捏着手中的茶盞,「齊王找我是來敘舊?」
我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目光淡淡地掃過蕭燁,仿若在看一個陌生人。
蕭燁眸中帶着痛色,「流影,我以爲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你了。當年承武門的事我都知道了,我那時被沐流光欺騙,對你做了太多過分的事,我知道錯了流影。」
我冷漠道:「王爺,那些事都過去了。沐家的族人們都死了,我也不再是沐流影了。」
蕭燁低下頭,哽咽着, 「自從得知你的死訊我再也沒睡過一個好覺,流影, 我親手殺死了沐流光爲我們的墨兒報仇了,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原諒我吧, 我願把我的一切都交給你贖罪好嗎?」
我面露冷意, 「蕭燁, 你不配提墨兒的名字。」
即使多年過去, 再提起墨兒, 我心中仍會泛起刺痛。
那是我心底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
「那麼一個小小的人兒, 只因爲有一個隱忍無力的孃親, 一個蠢鈍殘忍的父親,就被硬生生拆解而死。蕭燁,你都不配稱之爲人。」
我轉身要走, 蕭燁跪在地上不甘地拉扯着我的衣袖, 泣不成聲, 「求求你流影,不要離開我, 你要我做什麼都行。」
我苦笑, 「做什麼都行?你能把墨兒還給我嗎?」
蕭燁眼神中滿是執拗,攥緊我的衣袖死死不肯放手,「我們還會再有的, 還叫他墨兒。」
我望着他這副模樣, 只覺得煩躁。
端起茶杯潑在他的臉上, 狠狠地將杯子拋在半空。
一陣掌風,杯子在空中碎成了齏粉。
「蕭燁, 人的心和這個杯子沒什麼兩樣, 一旦碎了,就不可能再拼回來了。」
一道劍光閃過,斬斷了蕭燁的一根手指。
「無恥之人,休要再來糾纏我師妹。」
師兄攬着我轉身離開。
蕭燁捂住斷指忍着痛, 卻死死地望着我的背影,他知道這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我了。
他的目光中充滿了眷戀、悔恨與絕望。
直至我的身影消失不見,他才緩緩癱倒在地, 淚水無聲地流淌。
-8-
京中傳來蕭燁自戕的死訊時,我一點都沒有意外。
兩鬢斑白的我躺在牀上, 喝進去的湯藥已經嘗不出苦味了。
當年師兄爲我療傷, 找來無數江湖神醫,也堪堪只逼出了六根銀針。
剩下的四根銀針死死釘在我的命門處, 根本無法下手。
師兄當時紅着眼,「我非要殺了蕭燁那個狗賊。」
「沒必要了師兄,就當用我這條命換我的族人平安吧。」
我眼神平靜,早已看淡生死。
神醫用盡畢生所學封住了四根銀針,同時也告訴我,我只有十年左右的壽命了。
我也沒有任何情緒。
墨兒走的時候,我早就一隻腳踏入地獄了。
沐家抄家斬首時,我和師兄也在現場。
到了生死之際,父母還在心疼沐流光,嘴裏不停地咒罵我這個喪門星。
師兄說他們該死。
本是同根生的女兒,不該如此刻薄於我。
也好,他們的愛只屬於沐流光,最後就該因她而死。
瑤城武林大會我拿了魁首, 將所有領悟來的武學心法傳授於弟子。
短短幾年,我不眠不休將蒼山派發展成江湖第一大幫派。
當我終於閉上眼, 那一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師父, 弟子終於不負所托,有臉去見您,去找我的墨兒了。」
終於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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