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姒

重生後,我避開前世賣妻求榮的姻緣。
嫁給了愛我如命的關山越。
可成婚第六年,他眼中逐漸有了旁的姑娘,爲她徹夜不歸,爲她以身犯險。
爲她停妻再娶。
我平靜地接過休書,看他迎新人進門。
他大抵不知道,前世他用累世功德換我重生,再續前緣。
這已經是我們最後一世了。

-1-
關山越單槍匹馬救下柳鶯鶯,被京中百姓傳爲佳話。
可惜,我不是柳鶯鶯。
也不是關山越。
而是在故事中,被隱姓埋名的關夫人,同關山越成婚六載的原配發妻——
謝家阿姒。
那日,小滿突發高熱。
她不要侍女接近,哭鬧要找爹爹,我只好讓人去請關山越。
卻沒有請來。
侍女說將軍沒聽她把話說完,便行色匆匆,提着劍翻身上馬。
「小滿那兒自有大夫看着。
「但鶯鶯有難,我不能見死不救。」
柳鶯鶯是柳府的姑娘。
她有難,自有爹孃兄長爲她出頭,救她於危難之中,再不濟也有京兆府尹。
如何輪到關山越?
讓他棄重病女兒於不顧,以身犯險,孤身一人闖入深山,去救跌落山崖的柳鶯鶯。
這一晚,我守着小滿一夜未睡。
她高熱不退,口中呢喃着爹爹孃親,我心中流淚,由她將我食指攥在掌心。
又爲她換下涼帕。
「小滿,等你好起來,爹爹就回來了。」
她應是聽見了。
很小聲地應了我。
但我騙了她。

-2-
天亮後,小滿漸漸退了熱。
但關山越是第三日清晨回來的。
他滿身是血,懷裏抱着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見到我時一句話也沒有。
甩下對牌,交代管家。
「快請太醫!」
「夫君,你不該將人帶回來。」
我看着他:「柳小姐尚未出閣,你這般將她的名節置於何處?」
關山越不是不懂。
他抿脣看着我:「阿姒,我與她在山崖下待了三天兩夜,難道要爲了這些虛名,棄她於不顧?」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這些事,本同他無關,是他關心則亂,心急如焚,抑或者他早就想清楚了結果。
「我會爲她負責,阿姒,讓開。」
關山越站在我面前,冷冷清清一張臉,顯得冷漠無情。
「你要如何負責?」
我指着他懷裏的柳鶯鶯:「要讓尚書府家的千金,委身給你做妾嗎?
「抑或是貶妻爲妾,停妻再娶?」
當時,關山越沒有給我回答。
只是他指節用力曲起,用十分失望又不解的目光看着我:
「阿姒,你變了。」

-3-
我變了許多。
前世,我也是嬌憨可愛,因着不擅打理中饋,母親不願逼我,在擇婿時避開了京中氏族,選擇了毫無根基的探花郎方園。
可他野心極大。
在謝家落魄後,賣妻求榮,將我獻給了喜歡人妻的聖上。
換一條青雲路。
再後來,聖上厭棄了我,方園又將我轉贈給年邁的定國公。
我成了京都有名的蕩婦。
堂堂謝家千金,卻折彎了傲骨,在不同男人身下承歡。
這樣的țũ¹豔聞,慢慢悠悠地傳到邊關時,我已經過了兩年豬狗不如的日子。
關山越爲我,違抗十二條軍令。
他闖入京中,一人一刀,殺盡那些欺辱我之人,待他找到我時。
我已經服了毒藥。
餘下一口氣,看到威震四方的大將軍顫抖着手將我抱在懷裏。
他殺紅了眼。
渾身都是血腥味,卻說:「是我晚來一步,阿姒。」
我看到他一夜白頭。
抱着我的屍身,在佛前靜坐,他說很早便對我動心,到了求娶之齡被我母親婉拒,他消沉了許多時日,決定遠赴邊關。
但沒想到,這一去便是生離死別。
關山越抱着我,求上了大昭寺。
「求大師全我一念。」我看到他跪上了九十九階,只爲見主持一面。
「施主,所念皆妄念。你有十世功德在身,何必勉強。」
關山越叩首祈求:「我有心愛之人,死於非命,我心難安。
「我願用累世功德,換她重生。這一次,我不會放手。」
所以,再睜開眼。
我攔住了想要拒婚的母親,義無反顧地嫁給了關山越。
可重來一世。
先放手的,怎麼是你呢?
關山越。

-4-
那天太醫看過後。
說柳鶯鶯只是有些失血,不妨事,連藥方都沒有開。
可關山越卻不放心。
連連拉着太醫問了許久,連侍女都看不下去,她們回來說給我聽時。
我正在教小滿認字。
她仰頭親在我臉頰:「孃親,爹爹回來了,爲什麼不來陪我玩呀?
「他有更重要的人了嗎?」
小姑娘天真的話,像一柄刀捅進我胸口。
成婚六載,我已經不是關山越願意賭上性命去珍視的人了。
曾經的白月光,成了白牆灰。
他又有了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
「胡說。」
我輕輕捏了捏小滿的臉頰:「爹爹在忙罷了,ťù⁹孃親陪着小滿玩,教你讀書,帶你騎馬,好不好?」
小姑娘嬌嬌地應了聲好。
她在我懷裏拱來拱去,抬手擦了擦我的臉,又用自己的臉頰去蹭。
「小滿以後不惹孃親生氣了。
「孃親,別哭了。」
用力繃住的面具,在童稚聲中土崩瓦解,我心如刀絞,只知道抱緊她。
成婚第三年,我生下了小滿。
父母健在,愛人相伴。
我想這一生終得圓滿。
是以,爲她取了小滿的名,可水滿則溢。
過猶不及。
曾經那些真摯愛慕,如同一個巴掌抽在我臉上,讓我心口泛疼。
京中流言不斷。
都在說關山越同柳鶯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天定姻緣。
柳府沒有澄清。
關山越也沒有。
我讓人去查流言從何而來,最後兜兜轉轉查到了那位不諳世事的柳鶯鶯身上。
可關山越不信。
「阿姒,她不是這樣的人。
「況且那日野狼突襲,她爲救我,被咬了一口,她心地純良,是再好不過的女子。」
關山越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我會娶她爲妻。」

-5-
娶她,爲妻。
我看着關山越,他臉上淡漠無情:「夫君,你已有妻室,她爲你執掌中饋,生兒育女。
「如今,你又娶的哪門子的妻?」
關山越濃眉深蹙。
「阿姒,你不要裝傻。
「我和鶯鶯行得端坐得正,但京中既然傳出這樣的流言,總要給鶯鶯一個交代,尚書府風頭正盛。
「她,不能爲妾。」
他一字一句,說得斬釘截鐵,如同一柄利劍剖開了我的心。
我彷彿第一次認識關山越。
六年前,他上門求娶。
跪在我爹孃面前:「謝大人,我這一生別無所求,只求謝家阿姒。」
他十里紅妝八抬大轎,大開中門迎我入府,對着關家祖先牌位起誓:「我關山越今生只有阿姒一人,願以性命相托,若有違背,不得好死。」
不過六年,他又有了想娶的女子。
她身份尊貴,不能爲妾。
那我呢?
我仰頭去看關山越。
「夫君,你要娶她爲妻,那我呢?
「你又要將我置於何處?」
關山越站在房中,彎曲手指輕輕叩了叩几案,繼而眉心舒展。
他恍然大悟。
「阿姒,你原來在擔心這個。
「你我夫妻六載,哪怕鶯鶯進門,我也會給你留幾分體面。鶯鶯爲妻,你爲妾,你仍舊住在這院中,小滿也可以養在你膝下,除了名分,與從前,不會有任何不同。」
他說得理所當然。
原來啊,是存了貶妻爲妾的心。
我端起手邊熱茶潑向關山越,他頂着滿臉茶漬,臉上因憤怒漲得通紅。
「謝姒!」
我望向他。
前世雙手沾血的大將軍,與十七歲青澀羞赧的少年郎,在我面前變換。
最後淪爲泡影。
我開口,喉嚨發緊,擠出乾澀的聲音。
「我要和離。」
關山越嗤笑,他看着我:「謝大人已逝,謝兄丁憂,阿姒,你再無倚仗。
「莫要任性。」
我搖頭。
認真地看向他的眼睛。
「關山越,我沒有任性。
「我不做妾。」

-6-
謝家女,不做妾。
謝家,也從沒有姨娘和庶出子女。
所以在允下這門婚事前,我央母親,讓我同關山越見一面。
那年,他十七歲。
見我時,結結實實鬧了個紅臉,向我行禮,喊我阿姒妹妹。
「今日你來尋我,怕是遇到難事。阿姒妹妹不妨直言,刀山火海,我關山越義不容辭。」
我看見他,淚便流了下來。
前世,他來得太遲。
我竟都沒法同他說一句多謝。
謝他爲我報仇雪恨,謝他將我體面安葬,謝他——
用累世功德換我重生。
我哭着向他道謝。
關山越掌心攥着一方帕子,摸不着頭腦:「阿姒妹妹,我什麼都沒做,你謝我什麼?」
他面上茫然不似作僞。
我心中瞭然,他累世功德,只換了我一人逆改天命。
重回及笄那年。
我擦了淚,胡謅道:
「謝你來謝家求娶。」
「啊?」
我正了正神色:「關小將軍,我父親身側只有母親一人,兄長也只有嫂嫂相伴。娶了我,你便再不能納妾,你能……」
關山越麪皮漲紅。
他不等我說完,便應承下來:「當然能!
「若得阿姒爲婦,願剖心相贈,白首不離。」
關山越一句剖心相贈。
我便毫不猶豫地嫁給了他,婚後六年,也曾濃情蜜意,有過好時光。
直到父親逝世。
謝家如同前世一般衰敗下來。
兄長扶棺離京前囑託他,我這妹妹自幼嬌生慣養,母親連針線都捨不得她做,往後她在京中再無親人,你多多照拂她。
關山越鄭重地應下。
到底是什麼,讓我同他走到如今的境地?
他要爲了旁的女子——
貶妻爲妾。

-7-
我終於見到了柳鶯鶯。
她由關山越領着到我面前,柔弱姿態拿捏得恰到好處。
甫一見我,便盈盈拜見行禮。
「姐姐,我知你心中有氣。
「阿越哥哥是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郎君,易地而處,你氣我也是常理。今日鶯鶯負荊請罪,還請姐姐消了氣,往後我們一同伺候阿越哥哥。」
她眼中含着淚。
嬌俏地瞥了一眼關山越,又飛快地低下頭。
我冷眼看她做戲。
一聲不吭。
但關山越卻沒這個耐心,他將柳鶯鶯扶起攬入懷中,怨憎地看着我。
「阿姒,鶯鶯她身子纔好便來看你,你卻半點不知體諒。往後她爲妻,你爲妾,這便是你的爲妾之道?」
我「噌」地站起來。
柳鶯鶯立刻臉色蒼白,抖着肩縮進關山越懷中,顫聲喊他。
「阿越哥哥,我怕~」
關山越輕輕拍她的肩。
他闔上雙眸,再看向我時,裏面滿是失望:「阿姒,你嚇到她了。
「同她道歉。」
我做錯了什麼,需要同ţūₐ柳鶯鶯道歉?
不過啊,是關山越這顆心早就有了偏向。
我摔了茶盞。
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滾!」

-8-
關山越沒走。
他抬手示意下人帶柳鶯鶯下去休息,自己卻站在我面前。
俯視着我。
他眼底沉沉:「謝姒,這些年我對你諸多忍讓,你不善管家便多由母親代勞;你嬌慣不事生產,金銀玉器也隨你用最好的;你怕疼,生了小滿,縱是個女兒——
「我也不曾勉強你。」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關山越。
腿一軟。
人往後跌了半步,撞得身邊几案亂晃,茶水從盞中濺出。
打溼了我的袖擺。
我想起才新婚時,努力學着管家,可侯府賬目糊塗,我用了兩年時間,才勉強平了賬。
關山越陪我看了兩年賬本。
他怕人欺我臉生,總是站在我身後爲我撐腰,婆母說這像什麼話。
可關山越滿不在乎。
「阿姒是我千辛萬苦聘來的新婦,我見不得她受委屈。」
後來,婆母幾次三番勸我調理身子,早日爲關山越開枝散葉。
爲此,收回了對牌鑰匙。
那些黑乎乎的藥汁,我喝到想吐,夜裏夢到前世,驚醒後淚流滿面。
前世,我不曾有孩兒。
若是生不出又該怎麼辦?
關山越將我抱進懷裏,他渾身氣息籠罩着我,將我拉出陰影。
「阿姒,這藥不喫了。
「我會和母親說的。
「這一生,有沒有孩子又怎樣呢,只要你好好地在我身邊就夠了。」
我哭着罵他是個傻的。
既嫁給他,我便渴望生下他的孩子,同他有圓滿的一生。
關山越拗不過我,苦哈哈的藥汁,便與我一齊喝。
終於,我們等來了小滿。
她太大了。
我生了三天三夜,血幾乎要流乾了,終於在天亮時生下了她,因而傷了身子。
再難有孕。
關山越抱着女兒道:「沒兒子又如何?阿姒且看着,小丫頭厲害着呢!」
原來——
這些都是假的!
都是他步步忍讓,在我面前裝出來的罷了。
我鼻尖一酸,眼中浸滿了淚,眨眨眼,豆大的淚珠沿着面靨滾滾往下砸。
「關山越。」
我喊他的名字,滿嘴都是血腥味兒。
「你真是豬狗不如!」

-9-
關山越眉頭緊皺。
「你又說什麼胡話。」
不等他繼續斥責,遠遠地便聽到女子尖厲的叫聲。
夾雜着微弱的哭聲。
是小滿!
我提裙奔去,到底慢他一步。
到花園時,只看到摔倒在假山旁的柳鶯鶯,和單膝跪在她身邊的關山越。
小滿,我的小滿呢?
我目光掃過四周,看到池塘中,僅剩一個小黑點的影子。
「小滿!」
我當即就要跳下去,卻被關山越的人攔住。
「小小年紀就驕縱得不像話,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關山越冷笑連連:「不許救她,也讓她喫點苦頭,磨磨性子。」
侍女唯唯諾諾地稟報。
柳姑娘見小姐撲蝶,想要抱她,卻被小姐推開,撞到了假山上暈ťùₚ了過去。
小姐是自己滑下池塘的。
關山越怒意壓在眉間。
「她不過是自尋死路,今日不教訓,往後有的是苦喫。」
我的女兒。
不過三歲的小人兒。
整日口中念着爹爹孃親,見到人就笑着要抱抱,我恨不得爲她喫盡全天下的苦。
關山越不問真相,居然張口要磨磨她的性子。
心口似被他重重一錘。
痛得我腳下一軟,心中也猛地一顫,如同撕心裂肺一般。
痛不欲生。
我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
推開所有攔在我面前的人,一頭扎進池塘,將小滿抱起來。
她小小一隻,縮在我懷裏。
連哭聲也微弱。
「孃親,孃親……」
柳鶯鶯適時在關山越懷中轉醒:「阿越哥哥,我沒事的,我知道小滿不是故意罵我,推我的。」
關山越看向她,眼中溢着心疼。
「鶯鶯,莫要替她說話。
「小小年紀不知尊卑,大了還得了?」他轉頭面向我,看到渾身溼漉漉的小滿。
「我來時,便看到她把鶯鶯推向假山,害鶯鶯磕傷了額頭,連累她自己落了水。鶯鶯是她未來母親……」
多可笑啊。
只因他喜歡了旁的女子,我連同從我腹中託生的女兒,便都成了過錯。
我打斷了關山越。
「關將軍,請你讓讓。
「該還的,我已還清。此生此世,來生來世,我們都再無可能了。」

-10-
關山越一怔。
在我抱着小滿走向他,從他身側走過,同他擦肩而過時,突然伸手。
他握住我手腕。
「阿姒,你說什麼?」
我偏頭看他。
那顆爲他傷心、難過,痛不欲生的心,突然變得麻木。
毫無知覺。
「放手。」
關山越執拗。
「不是這一句。」
我不欲同他糾纏,踩了他一腳,低頭狠狠地咬他手腕。
他喫痛鬆手。
抱着小滿離開時,我聽見他問柳鶯鶯:「她方纔是不是說,此生此世,來生來世,我們都再無可能了?」
柳鶯鶯貼心地安慰他。
聲音嗲嗲的:「阿越哥哥,姐姐不過是說氣話罷了,謝家已然失勢,若我是她,連外室都願意,何談做妾。」
遠遠地傳來關山越縹緲的聲音。
「你說得對。
「阿姒如今沒了謝家,沒了依靠,根本沒法離開我,離開將軍府。
「不過是故弄玄虛。」
真是讓人發笑。
跨越生死,義無反顧的姻緣,走到最後只剩了一句——
故弄玄虛。
關山越大抵永遠也不知道,前世他用累世功德換我重生,再續前緣。
這已經是我們最後一世了。

-11-
我帶小滿回了謝家。
重生一世,我將所知一切都藉以夢境告知父兄,可謝家頹勢難挽。
父親仍舊失了盛寵。
他去世後,兄長丁憂。
謝府大門再未開過。
荒了這麼些年,一推開門,灰塵滿面。
蛛網叢生。
嬤嬤勸我:「姑娘執意回府,可有想過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小小姐年幼,離不得父親啊!」
她讓我回到關山越身邊。
和自己夫君低頭認錯,又有何難?女人家過日子,有金尊玉貴的實惠最重要。
我握住她的手,搖搖頭。
「嬤嬤,關山越已經移情,你讓我如何留在關家,看他與旁人恩愛?又要小滿如何看她父親偏愛她人?
「她有什麼錯?
「無非是託生在我腹中,連累她也成了她父親的眼中釘,肉中刺。」
嬤嬤垂下頭,嘆了口氣。
小滿恰好醒來,在侍女懷中無力地揮手。
我將她抱入懷中。
她風寒尚未痊癒。
如今又在水中泡了許久,大多時候都在睡着,不知夢到了什麼?
淚水從她眼角滑落。
打溼我衣襟。
「要孃親,不要別人。
「嗚嗚嗚,小滿沒有推她,孃親,別不要我。」
她聲音極弱。
連說話都顛三倒四。
可我聽着心如刀絞。
稚子何辜,要成爲柳鶯鶯爭奪寵愛的工具。
我低下頭。
用臉頰貼在她臉頰上,學着她哄我的模樣哄她:「小滿別怕,孃親一直在這。」
「孃親。」
她依戀地喊我。
小小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不再掙扎。
人生兩世,出嫁前,我爲父母活,是謝家容貌最盛,詩詞最好的女兒。出嫁後,我爲夫君活,總想做男人最貼心的夫人。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書裏都是這麼說的,孃親也是這般ťũ̂⁺教導的。
沒有人告訴我,父親去世,夫君變心,一個女子又該怎麼辦?
該去死嗎?
前世,我了無生趣,已然死過一回。
但今生我有了女兒。
小滿,是我的命。
有她在,人生無論陷入何等境地,我也不能輕易尋死,要好好地活下去。
活得漂漂亮亮!
我從袖袋中,掏出一封早就寫好的信,交給嬤嬤。
是一封——
和離書。

-12-
和離書擺在關山越几案前。
阿姒讓嬤嬤帶話給他:「只消關將軍簽下和離書,橋歸橋,路歸路,從此再無瓜葛,往後您想娶誰當正頭娘子都行。」
可關山越撕了它。
他不屑地冷笑一聲:「關家沒有和離,只有休妻,回去告訴她,休書一封愛要不要。」
他隨手一揚。
紙屑落了滿地,就像他們之間最後一絲體面一般。
支離破碎。
嬤嬤蒼白着臉回府覆命。
關山越再也看不進兵書,他拿着槍去校場耍了一刻鐘,又煩躁地進了酒窖。
陳年老酒,拔起瓶塞便抱着往口中灌。
「阿姒。」他叫她的名字。
心中梗塞。
關山越將空罈子往地上一砸。
「在關家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又是弱勢婦人,回謝府靠着那些嫁妝又能支撐多久?呵。
「今日還讓老僕送來和離書,真是長脾氣了,她性子弱,又不經事,嚇她一嚇必定帶着孩子搬回來。」
關山越長舒了一口氣。
驀地,突然一怔。
若她……情願被休呢?
「不會的。」
關山越下意識地反駁:「她離不開我的。
「她不過是不甘心,鶯鶯後來居上,搶走了我,實在不行——
「抬爲平妻,分院而居。」

-13-
嬤嬤回來覆命時,兩袖空空。
她抱着我哭。
說關山越寧願休妻,也不肯和離。可若女子無過錯,哪家夫妻會走到如此難堪的地步?
「若真休妻,姑娘往後可怎麼辦啊!」
路總是越走越直的,我讀書識字明理,總能爲自己爭一條生路。
欠關山越的,我已還清。
餘下此生,在哪活都是活。
我扶起嬤嬤。
「聽說西蜀民風開放,缺了女師傅,我準備帶小滿過去。勞嬤嬤再去傳一回話,便說——
「休書也可。」
我坐回了小滿榻前,這些日子她下巴一日尖過一日,灌下湯藥卻始終沒好。
她退不了熱。
大夫說:「她本就風寒未愈,還在水中泡着,激發了體內寒氣,如今來勢洶洶,你又是怎麼當人孃親的?
「今夜要是再燒下去,怕是要成了傻子。」
我沒有當好孃親,讓她陷入這般苦楚。
喂下湯藥,我跪在蒲團上。
眼前玉觀音慈眉善目,而一臂之隔是病榻上的小滿。
我磕頭髮願,默默誦經。
若小滿乃不該存於世,請讓病痛加在我身,用我命換她命。
這一夜,院中燈火不熄。
天亮時,小滿終於退了熱,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喊了一聲孃親。
我喜極而泣。
府中卻來了位不速之客——
柳鶯鶯。

-14-
柳鶯鶯仍舊是柔弱的模樣。
她遞來一隻木盒,裏面是一根百年人蔘。
「姐姐,往後是一家人,你莫要與我客氣。也別太難過,聽老人家說,有些孩子就是這樣——
「養不大。」
我看着柳鶯鶯。
白白淨淨一張臉,掛着斯斯文文的笑意,卻說出這樣惡毒的話。
我往前走了兩步。
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扯下椅子,狠狠地踹在她膝蓋,揚起右手——
啪!
重重的一巴掌落在她臉上。
柳鶯鶯像是被我打蒙了,她難以置信地捂着臉,眼眶通紅。
「你敢打我?」
爲何不敢?
我冷眼看她,又是一巴掌落在她右臉。
柳鶯鶯大聲尖叫。
「你們這些蠢出生天的王八,站那兒看着主子捱打?把她拉開!」
可這是謝府。
柳家侍女未曾上前,便被嬤嬤帶人押住。
「柳鶯鶯,你惡毒至此,只好祝你得償所願,與關山越夫妻恩愛。
「莫要禍害他人!」
我鬆開她。
將人狠狠地往後一推,推到了關山越懷中。
無人應門,他翻牆進來。
目光卻落在我身上。
「阿越哥哥,我好心給姐姐送人蔘,她不領情也就罷了,還打我!好疼呀~」
柳鶯鶯輕輕拉了拉關山越。
關山越沒有理她,他扔開柳鶯鶯,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沉沉。
「阿姒,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你死在了我懷中。」
一瞬間。
我的心漏跳一拍。
彷彿在關山越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
前世驚鴻一瞥,今生六載時光。
我越來越能分清,關山越不是關山越。我見過前世他抱着我泣不成聲,在不見天日的暗室裏待了七日。
我見過他一夜白頭。
可說到底,再情深又如何?他依舊會在得到我後,渴望旁人。
「不過是夢罷了。」
我看向關山越的眼睛,微微一笑:「先前將軍說,休書一封愛要不要,今天是來送休書的嗎?」
關山越臉色霎時蒼白,而後握緊拳。
他嘴角勾起不以爲意的弧度。
「阿姒,別鬧了。
「我知道,不過是以退爲進。
「我自幼熟讀兵法,這一招在我這沒用。」

-15-
關山越熟讀兵法。
但他從來沒有讀懂我的心。
我並非以退爲進。
愛他時,如飛蛾撲火,不擅長的事也能硬着頭皮做,那些苦哈哈的湯藥,一碗接一碗地喝,爲了他將一身棱角磨平。
如今他既已移情,我跳出情愛。
縱有千方百計,又要如何左右人心?
人心易變啊。
「關山越,別癡心妄想了。」
我指了指柳鶯鶯,她靠在他懷中,臉龐上兩個巴掌印格外醒目。
「往後你帶着嬌妻美妾,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再無瓜葛。」
關山越下頜繃緊,死死咬牙,胸膛起伏得厲害,最後吐出兩個字:
「做夢。
「阿姒,你還以爲你是曾經名滿京都的謝姑娘嗎?謝家落魄,你被我睡過,還爲我生下女兒。離開我,不會有人要你的。」
怒火噌噌上躥,明明五月天,和風麗日,偏偏我有無盡恨,如同地獄烈火,一路灼燒。
而柳鶯鶯非要在此時生事。
她低聲啜泣。
「姐姐,阿越哥哥話雖難聽了些,又有何錯?今日之事,我不同你計較,你便服個軟,阿越哥哥是個心軟的,定然不會休棄你的。」
關山越抿緊脣。
他滿懷希冀地看着我,想讓我低頭服軟,做個妾有何不可?
爲什麼不能識大體一些?
「關山越,你怕是舒服日子過多了,忘了御史二字怎麼寫。」
貶妻爲妾,私德有虧。
關山越惱羞成怒。
他挑眉,戾氣橫生。
「阿姒,我等你回來求我。」

-16-
關山越同柳家定下婚期。
京中流言卻開始轉了個向,這樁天作之合的姻緣突然被拆穿僞裝。
露出貶妻爲妾的真面目。
而我,也終於寫好一封陳情信,遞去了御史周大人手中。
他剛正不阿,眼裏容不下沙子。
也是前世,唯一上奏疏貶斥帝王,君奪臣妻的大臣。
流言很快會消散。
但在御史那兒掛上名,可不是簡簡單單能解決掉的。
關山越焦頭爛額。
又找上了我。
這個深夜,他闖入房中,單膝跪在我榻前,指尖摩挲在我臉頰。
他常年習武。
手上的繭子削了一層又一層,將我從Ṫű̂ₐ夢中驚醒。
睜開眼,恰對上他目光。
我從枕下抽出匕首,用力往前一劃。
關山越沒有躲開。
匕首劃傷了他右臂,他捏着我手腕劈手奪下刀,血滴滴答答地落下,他問我:
「阿姒,現在你滿意了?
「御史奏了我一本,陛下將我喚去卻不曾面見,讓我在門外等了幾個時辰,末了令人傳話給我,修身齊家。
「這就是你想要的?
「好,我給你。抬鶯鶯爲平妻,你仍舊是我關山越的夫人。」
關山越俯下身,便要親我。
多噁心啊。
我沒忍住,往他臉上吐了口唾沫。
「關山越,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說過,和離書或者休書都可以!
「這次只是警告!
「下回送到陛下面前的,便是你寵妾滅妻的證據!我便是死也不會放過你!」
關山越頓在原地。
他不知想到什麼,目光滾動,捏在我手腕的力氣越來越大,幾乎要將我腕骨捏碎。
我忍着痛。
淚珠卻驀然落下,濺在關山越手背。
他像被燙到一樣鬆開手。
「謝姒,如你所願!」

-17-
我拿到了休書。
謝家阿姒,不事翁姑、善妒,不堪爲配。
一道送來的,還有一封喜帖,關山越與柳鶯鶯下月初八大婚。
這些,已然和我沒有干係了。
嬤嬤帶人將我的嫁妝全須全尾地帶回謝家,回來稟報時,卻嘆了口氣。
「聽說將軍這半月來,夜夜夢魘,醒來都在喊您的名字,柳小姐爲此哭了好幾回,還吵着說要退婚呢。」
我握緊茶盞。
嬤嬤是我的陪嫁嬤嬤,她能打聽到的,必然是關山越讓她聽到的。
他想借她的口告訴我,他夢到前世。
他——
還念着我。
我在他身邊時,他滿心滿眼都是家門外嬌俏年輕的女子。如今既已休妻,再無情分可言,卻說對我念念不忘。
真是可笑至極。
我將嬤嬤扶起。
「東西都拿回來了,那過兩日便啓程吧。」
關山越忙着大婚,無暇顧及小滿。
或者他心裏從沒有這個女兒,以至於將小滿帶出城,奔向西蜀的路途變得十分容易。
小滿坐在馬車裏,掀開車簾張望。
已經到了郊外。
恰好是大昭寺山腳下。
小滿問我:「孃親,我們是去上香嗎?」
我摸摸她的發頂。
「不是,我們此行要去西蜀,那邊民風淳樸,尚需要師傅教化,只是聽說他們人身蛇尾,害怕嗎?」
小滿搖頭,衝着我眨眼睛。
馬車卻驟然停下。
從山林中衝出山匪,他們持刀奔下山,不爲劫財,卻專門奔着我這輛馬車而來。
護衛們拿刀對砍。
他們是父親留給我的陪嫁,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馬車外,刀劍相交的聲音極其刺耳。
我緊緊捂着小滿的嘴。
「好孩子,閉上眼,按娘說的做。」
山匪人多,馬車又大,即使有家僕擋着,也有刀砍進馬車,離我面門不過半寸。
屆時,馬受了驚。
只會帶着我們摔下山崖。
我帶着小滿滾下馬車,在護衛長的保護下往大昭寺逃。
但,還是被截住了。來人只着一身便服,鬍子拉碴的,看着清減了許多。
他衝我微微一笑。
「阿姒,我反悔了。」

-18-
離大婚還剩幾日。
關山越不待在府中,反而將我和小滿囚於大昭寺。
那些山匪,都是他的人假扮的。
他同我懺悔。
「阿姒,近來我做了許多夢,夢裏你嫁給別人,過得很不好,最後死在了我懷中,醒來後,榻邊空空,我卻慶幸。
「慶幸這一世,你是我妻。」
我不解:「關將軍,你親手寫下休書。
「我早已不是你的妻子。」
關山越的臉色好精彩,赤橙黃綠青藍紫,變了又變,最終又道:
「阿姒,不過是寫着玩的。
「你的名字還在我關家族譜上,一日夫妻一世夫妻,你不能這般心狠。」
我同他冷笑。
「關山越,世上沒有回頭路。
「你喜愛柳鶯鶯是真,爲她背棄同我的誓言是真,爲她棄小滿於不顧是真,你早已變心,如今又做戲給誰看?」
關山越湊近我。
呼吸噴在我頸側,令人噁心,我別過臉。
「離我遠些!
「我見着你便想吐!」
關山越氣得一張臉慘白如紙。
他嘴脣發青:「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狠心,阿姒,你同我講,這些都是氣話。」
我呸了他一口,不再開口。
關山越眼尾卻開始泛紅。
「阿姒,你竟連一次改正的機會都不給我嗎?我自小便想當保家衛國的大英雄,可同你成親後,便不曾去過邊疆。
「嬌妻幼子自然是好,可我心中一日也不敢忘記我的志向。」
所以,柳鶯鶯適時出現。
家世尚好的少女,柔弱不堪,總是用仰慕的眼神看他,總是身陷險境,需要他來施以援手。
我心中瞭然。
他們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摺子戲。
而我,不過是唱黑臉的原配。
「關山越,別總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你不過本性如此,貪得無厭。你愛的不是我,是自己。哪怕沒有柳鶯鶯,你也會隨便被一個仰慕你的女子吸引。
「這叫——狗改不了喫屎。」
關山越握緊拳。
他額角青筋亂跳。
「阿姒,我會證明給你看。」

-19-
關山越所謂的證明。
不過是,在婚期來臨前,退了同柳府的婚事,他找來柳府侍女侍從做證人。
柳鶯鶯遇險,是她自己設計的。
明知關山越有妻女,還不知羞恥地勾引他,排話本說他們是天定姻緣。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真是不要臉極了!
關山越被她無辜的面容矇蔽,竟爲她傷了髮妻的心。
如今,幡然悔悟。
他要退婚,迎回髮妻。
拿着這樣的成果到我面前時,關山越單膝跪着,他問:
「阿姒,眼下你可消氣?」
我不理他。
關山越又去問小滿。
可憐小姑娘之前被他狠狠磋磨,如今見到他,便驚恐地躲在我身後。
他失魂落魄。
「爹爹爲小滿報仇了,以後有爹爹在,不會有人欺負小滿的,讓爹爹抱抱,嗯?」
小滿從我身後探出頭來。
她小心翼翼:「可是欺負我的,就是爹爹呀。」
三歲稚子,尚且明理。
柳鶯鶯所有的打壓、欺凌,她有恃無恐的背後,站着關山越。
他偏愛。
他縱容她的一切行爲。
辜負我們的,自始至終只有關山越一人。
瞞着關山越,我託人遞出了條消息。
遞給——
柳鶯鶯。

-20-
柳鶯鶯不負所望。
她帶着人趕來大昭寺,殺了關山越的人,囚禁驟然鬆解。
她卻持着匕首站在我面前。
「謝家阿姐,從前我便聽過你的名字。
「京中貴女裏,你才貌雙全,便是我爹孃都耳提面命,要我多向你學學。你大婚時,我還跟着母親爲你添妝。」
柳鶯鶯咬牙切齒。
「可我不想一輩子活在你的陰影裏!
「只要你在,阿越哥哥便不會心無芥蒂地同我在一處,今日我便送你上路,來世記得離我遠些。」
她突然靠近。
抽出藏在懷中的匕首,往我胸口捅。
耳邊傳來破風之聲。
箭矢擦過我面門,釘在了柳鶯鶯肩胛,她手臂脫力,匕首落在地上。
人往後跌出五六步。
「柳鶯鶯!我已同你分說明白,你又來做什麼?」
關山越攔在我面前。
他與柳鶯鶯對峙,而我則撿起了匕首。
捅向了關山越的後心。
「唔!」
關山越痛呼出聲,他緩緩轉身,難以置信地看向我。
「阿姒?」
我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
「關山越,我們前緣散盡,往後——
「死生不復相見。」

-21-
我的侍衛亦被解救。
他們護着我和小滿下山,快馬奔向西蜀,而關山越後心中了匕首。
在追到滄州時,他力竭摔下馬。
小滿探頭去看。
「孃親,要救他嗎?」
關山越身後遠遠地跟着侍衛。
不會讓他出事的。
我搖了搖頭:「小滿,人生路莫回頭,你往前看看,那是什麼?」
朝陽緩緩升起。
從今往後,俱是新生。
番外:關山越視角
關山越做了許久的夢。
大抵是受了傷,他昏迷了幾日,在夢裏又經歷了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他夢見求娶失敗。
心灰意冷之下,他去了西北參軍,打了大大小小數十場戰事,身邊人到最後死傷過半。
緊張戰事中,大家也聊天。
聊家中老妻幼子。
關山越沒什麼好聊的,他只有一句:「我有一個心上人。」
謝家阿姒。
這個名字在他心尖掛了很多年,再一次聽到她的消息,是周朝大獲全勝。
京都前來封賞的太監們提到她。
謝家貴女,竟成了人人可騎的蕩婦。
關山越不信。
他帶着親衛回京,卻只救下將死的Ťú₋阿姒,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在他懷裏斷了氣。
往常的夢,在這裏便斷了。
這一回,卻續了下去。
關山越看到自己抱着阿姒的屍體, 求去了大昭寺, 他看到自己以再不能投胎轉世爲代價, 換阿姒重生。
時空逆轉,一切回到了原點。
這一世, 關山越上門求娶,從屏風後傳來悅耳女聲,她攔住柳夫人。
「母親,我嫁。」
關山越猛然從夢中驚醒。
喉中幹痛。
他握住親衛的手:「去查方園。」
先前, 關山越只當這斷斷續續的夢魘是噩夢, 不曾細究。
如今看來……
竟是他和阿姒的前世。
關山越很容易便查到了方園,天寧十二年的探花,卻仕途不順。
能查到謝大人打壓他的手筆。
原來,前世都是真的。
阿姒說的也是真的,他用累世功德換她重生,這已經是他們最後一世了。
可他到底做了什麼啊?
娶到了心上人, 爲什麼沒有好好待她?
爲何又心猿意馬地愛上了佛口蛇心的柳鶯鶯?他難道看不出那些心機嗎?
不。
關山越心中清楚, 他看得出。
只不過, 因着女子對他爭風喫醋, 莫名滿足了他心中作祟的英雄夢。
他放任了。
謝大人死了, 謝兄丁憂, 阿姒再無倚仗,又給他生了孩子。
他做得再過分又如何?
關山越想,阿姒只能依靠他呀。
嬌妻美妾,他和每個男人做的一樣,旁人的夫人能容,阿姒爲何不能, 說來柳鶯鶯家世更好,對他有助益,合該爲妻。
那阿姒, 就來當妾。
關山越狂妄自大。
因此, 他失去了阿姒。
關山越不敢面對這樣的現實, 他整日喝酒,分不清前世今生。
不願醒來。
醒來後, 又是冷被冷寢, 冷茶冷盞。
身邊再無阿姒。
可有一日, 他突然暴起,拎着刀出門,直奔方家而去。
先殺了方園。
再砍了定國公的腦袋。
他還想闖入皇宮, 卻被禁衛軍攔住,他看見好多好多箭矢衝他心口而來。
似有一瞬清醒。
回憶像回馬燈一般閃過,新婚時, 阿姒與他魚水交融, 她會端着書簡坐在窗邊美人榻上,而他則在院中打拳。
那時他在想什麼?
這一生何其有幸, 竟能得阿姒爲妻。
經年已過, 那些猛烈的心動與愛慕像茶水一樣飲下肚,只ŧü⁰餘淡淡回味。
關山越的呻吟溢出嘴邊。
「阿姒,好疼啊。」
可再疼又如何,阿姒已經不會回頭了。
關山越快死了, 他聽見稀稀落落的笑聲,他們說他瘋了。
他嘆了口氣。
不過是……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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