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太遲了

皇上要立丞相之女爲後時，庶姐與馬奴連夜私奔了。
我替庶姐入了宮。
沒曾想皇上認爲我嫉妒姐姐，貪慕虛榮，將姐姐藏了起來。
見我不肯說出姐姐的下落。
他餵我啞藥。
納哥哥的未婚妻爲妃。
污衊父兄密謀造反。
後來姐姐回來了，渾身是傷。
我失了孩子，自請出宮。
他終於相信，從老鼠洞給他塞了五年饅頭的人，是我。
當日皇上便下了旨，立丞相之女爲後，還追出了宮。
父兄的墳前，我恭敬地跪下。
【稟陛下，這裏只有喪父、喪夫、喪兄的啞女淮雲，沒有您要找的丞相之女。】

-1-
承慶殿外。
雨水順着屋檐滴滴答答地打下來，在石板上激起小小的水坑。
我跪在地上，按例等皇上前來，審問我庶姐的下落。
陛下身旁的貼身太監王培安沒好氣地開了口。
「雲妃娘娘，三年了，您還不肯說出青梧姑娘的下落嗎？」
我將頭埋得更深了些，無法給皇上想要的答案。
於是脫口而出：「請陛下治罪。」
「荷花池許久沒有人味了……」
皇上平靜地說了這些話後，進入殿內。
王培安命手下的小太監，將我死死按在荷花池裏。
他知道我怕水。
這一刻，我真切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拼盡全力大口呼吸，想要告訴他我有了身孕。
可他，還有他的人，始終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2-
「別叫她死了，那樣太便宜她了。」
聞言，小太監鬆了手，我全身無力，癱坐在荷花池旁。
他負手而立，目光如刀。
和小時候的他，早就不一樣了。
陛下曾是皇子時，不受重視，曾被安置在宮外廢棄的宅子中。
我天性愛玩，有一回拉着庶姐青梧爬到了他的宅子裏。
那時他便長得好看極了。
我們三人也算是認識了。
可我總是闖禍，被爹爹罰跪。
所以偶爾只能拜託庶姐從老鼠洞裏替我送饅頭進去。
後來宮裏的皇子們莫名其妙都死了，五皇子便被接進了宮，繼承大統。
他登基後的第一件事，便是立丞相之女爲後，助他江山永固。
可姐姐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去尋她時，姐姐正收拾好行裝，要離家出走。
她說她愛上了府裏的馬奴，絕不進宮。
還說她自小便沒有按自己的心意活過，這回，她想爲自己爭取一次。
姐姐離開時，又折返了回來。
她鼓勵我大膽表明心意，稱皇上喜歡的，其實是我。
我心中竊喜。
新婚那夜，我大着膽子向陛下表明愛意。
可他卻紅了眼，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問我將姐姐藏到哪裏去了？還說我粗鄙不堪，姐姐定是被我和父親藏起來了。
「你究竟說，還是不說？朕可沒有那麼多的耐心。」
直到皇上的聲音如洪鐘般迴盪在我耳邊，令我窒息。
我陡然意識到，他恨毒了我。
「既然你不願開口，那就永遠也別說話了。」
王培安嚇得一哆嗦，下一瞬便雙手顫抖着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藥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便親手灌我喝下了。
「以後你就只管聽，朕說。」
趙柯也不明白，每次見我對着他苦大仇深的樣子，他便會無端生出火氣。
「不過即使你不說，朕也有別的法子。」
「傳旨下去，明日迎娶沈慕揚的未婚妻——王沐瑤。」
我張開口，想要求他。
可我的嗓子……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ŧűₖ沒想到……皇上竟然這麼愛姐姐。
我曾經以爲，他對我也是有一點感情在的。
見我不能說話，侍女芍藥爲我拿來筆墨。
【陛下，沈慕是我哥哥，也是青梧的哥哥，你如何能這樣做？】
可趙柯連看也沒看，將我寫的東西撕得粉碎。
「朕是天子！」
丟下這麼一句話後，皇上奪門而出。
他走後，我讓芍藥爲我準備了藏紅花，而後全部喝下。

-3-
三日後。
王沐瑤果真進了宮。
哥哥行軍打仗回來時，已經木已成舟，嚷着要進宮面聖。
陛下知道他要說什麼，乾脆推脫不見，讓我前去安撫。
不想哥哥擔心，我只得讓芍藥什麼都不要說。
若是哥哥問起我的嗓子，只說是近幾日喫壞了東西，過一陣子就好了。
我站在門口，等了哥哥好久。
就像小時候那樣，等哥哥姐姐帶我一起玩。
哥哥來時，滄桑了，原本瘦削的臉龐更添了幾分惆悵。
「小云，你怎麼瘦了？」
芍藥上前，遞給我紙筆。
【哥哥莫要擔心，這幾日胃口不好，所以喫得少了些。】
哥哥低頭，果真問起我的情況，好在有芍藥在，得以矇混過關。
【哥哥，沐瑤片刻便到，你且等一等。】
可王沐瑤到時，只是站在殿外，並未進來。
直到一個時辰後，哥哥已經有些等不及。
這才知道，她已經來過了，覺得沒有什麼臉面，再見哥哥。
「瑤妃還說，此生無緣，只能來世再做夫妻。」
「如今已經如願見過心上人，上天待她不薄。」
我心下立馬一慌，再也顧不得什麼了。
立刻與哥哥朝瑤妃的宮裏跑去。
她本是爲了全族人的性命而入宮的。
就怕她爲了心上人，也爲了自己，不願再活下去。
我與哥哥趕到的時候，沐瑤正端起藥碗。
哥哥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將藥碗打翻在地，緊緊抱住她。
「沐瑤，都是我來晚了，如果你死了，我也不願意苟活下去。」
「慕揚，你不要這樣。」瑤妃傷心地撫摸着哥哥的眉眼，心中隱隱作痛。
【嫂嫂！】
我將隨身帶的紙筆拿出來，寫上我要說的話。
「你還認我做嫂嫂？」
我點了點頭，表示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是我的嫂嫂。
「陛下他竟真的毒壞……」
沐瑤替我惋惜和憤恨，差點就ṭūₛ要說出真相，好在看到我的眼神後止住了。
以哥哥的性子，他若是知道陛下這般忘恩負義，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沐瑤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後，我默默地退到殿外。
恍惚間，花叢之中像是有一個身影跑過。
等我快ţú⁶速走近時，卻又發現什麼也沒有。
難道是我看錯了？
芍藥問我，爲什麼不讓哥哥知道這些真相，讓哥哥替我做主。
「娘娘，難道是你還在意陛下嗎？」
語畢，她又覺得不應該問這些，只會徒增我的煩憂。
【以前都是姐姐和哥哥護着我，現在輪到我護着他們了。】
芍藥哭了，說她覺得我的命好苦。
將哥哥送出宮後，我囑咐他要好好照顧爹爹。
【不用擔心嫂嫂，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哥哥一步三回頭，出了宮。
在他身上，再沒有了當初的意氣風發了。

-4-
哥哥走後，王培安便來了。
說陛下有事召見。
我慌亂不已，除了每日的罰跪，他甚少見我。
宣陽宮。
陛下端坐於龍椅之上，眉宇間透着不容置疑的決斷。
不再是當初那個很可憐，會央求我們和他一起玩的男孩了。
「沈淮雲，你私自帶朕的妃子與別的男人私會，不怕死嗎？」
「朕的清譽，不及你哥哥重要？」
我跪在地上，身心俱疲。
【陛下，哥哥與瑤妃從小便認識了，今日也只是情非得已而已。】
【望陛下恕罪！】
趙柯的手伸了伸，就要落在我的髮髻上。
可最終還是落在了半空中。
我的回答，分明是合乎情理的，可是卻太過……生分，他心裏竟會覺得空空的。
三思過後，趙柯覺得，我所做這一切，不過是爲了家人罷了。
當初我替庶姐嫁進宮，也是怕青梧的性子不適合宮中生活吧。
在她心裏，家人，永遠都是在第一位，而他這個皇帝，卻只能排在第二位。
「可他，始終是外男！」
半晌過後，皇上悠悠地說了這麼一句。
我生怕他對哥哥以及爹爹下手，繼續跪在地上磕頭。
求他。
【陛下……只要你不追究哥哥，臣妾……臣妾做什麼都願意。】
趙柯俯下身，將我扶了起來。
眉眼柔和了些。
可突然闖進一個小太監，在王培安的耳邊說了些什麼……
陛下聽後，憤怒地鬆開了手。
「你……就這麼恨朕？連肚子裏的孩子也不放過？」
原來王培安告訴皇上的是，監視我的人發現了那碗殘留的藥渣，還有我褲子上大片的血跡。
「沈淮雲，你夠狠！」
「你不但頂替你姐姐進宮，還殺了朕的孩兒，你當真以爲，朕不敢拿你們丞相府怎麼樣嗎？」
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道陛下是恨我替姐姐入宮，還是忌憚丞相府的權勢。
畢竟丞相府除了我爹爹，還有一位軍功赫赫的哥哥。
若是哥哥再與王沐瑤結爲夫婦，那在朝中的勢力，更是讓陛下忌憚。
陛下啊……陛下……
你真的已經不是當初我喜歡的五皇子了。
是我傻，以爲能夠焐熱你的心。
趙柯命我跪在地上，沒有他的允許不能起來。
王培安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娘娘剛剛小產，怕是……」
「若有人敢再多說半句，那便一起跪着。」
我不知道跪了多久，只隱約知道是第二天，因爲……太陽昇起了。
我應該可以，休息了。
「稟報陛下，您要找的人，找到了。」
是姐姐嗎？
我說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若真的是姐姐，我定要告訴她我的委屈。
可是她回來了，那她的心上人呢，姐姐一定很難過吧。
趙柯看我來了精神，不知爲何來了火氣。
按理來說，他千辛萬苦找到了人，應該會高興纔對。
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送雲妃回宮。」
我與姐姐擦肩而過。
看到她衣衫襤褸，渾身是傷。

-5-
回來後我徹夜未眠。
想着庶姐與陛下見過後，她一定會過來與我團聚的。
若是姐姐來了，還不知道怎麼心疼呢。
我還要問她，她爲何會回來？她的心上人又在何處？
這段日子她過得好不好？
但是我過得……不是很好。
沒有她與哥哥護着我，日子也不像從前那般無憂無慮了。
可我等了許久，始終沒等來姐姐。
芍藥出去打聽，才知道陛下怕我爭風喫醋，傷害姐姐，不許她來見我。
不過我相信，假以時日，姐姐一定能想出辦法與我相見的。
正想得入神，忽聽王培安說陛下來了。
他看着，並沒有美夢成真的快樂。
「沈淮雲，即便你不說，朕依Ṫű̂²舊有法子找到她。」
【陛下，可否讓臣妾與姐姐相見？】
趙柯看着我，難得的平和，張了張口，幾乎就要允准了。
可心裏卻莫名想要問一個答案。
「淮雲，你可知錯？」
我不知陛下所問何意。
思索了半晌。
趙柯見我並不知錯，不願多說一句，轉身離開。
春去秋來，不久後宮裏傳出了姐姐有孕的消息。
我……真替她感到高興。
不知又過了多少多久。
姐姐誕下一名男嬰。
整個宮裏都呈現出歡快的氣氛。
陛下再一次來了。
他告訴我他更希望庶姐生下的，是一位公主。
「朕都忘記了，你不會說話。」
「以前的你，活潑，聒噪，朕竟想念起你以前的樣子了。」
「淮雲，你懷念以前的日子嗎？」
趙柯說他希望誕下的是公主，我心裏湧出不好的預感。
甚至沒等我回答，他走了。
我讓芍藥想辦法去姐姐宮裏，提醒她要小心。
月餘，陛下下旨，爲慶祝梧妃產下皇子，特邀爹爹以及兄長進宮探望。
趙柯竟允許我前往。
我既高興又憂心。
好久不見爹爹和哥哥了，實在想念得緊。
可若是他們發現我不能開口說話，該會多麼難過。

-6-
「娘娘，你在想什麼呢？」芍藥突然出現，打斷了我的思路。
看見她手中的鈴鐺，我這纔想起自己是以後做姑姑的人了。
翻遍了所有的首飾盒，最終看到了母親離世時送給我的長命鎖。
說是等以後我有孩子了，就替她給我的孩子。
「娘娘，這是你最珍視的東西，你怎麼突然找了出來？」
「姐姐產下皇子，這是送給我侄兒的。」
芍藥卻有些生氣，認爲她不值得。
畢竟她從入宮以來，從未看過我這個受苦受難的妹妹。
「芍藥，你不懂，姐姐小時候最疼我了，以前她可膽小了，但她和哥哥一樣疼我。」
「將它好好收起來，到時候我送給姐姐。」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侄兒的百天宴也到了。
庶姐坐在陛下左側，很是恩愛的樣子。
而瑤妃的眼裏，滿是落寞。
哥哥與父親隨後也到了。
看到哥哥，父親的瞬間，我的眼眶不經意間紅了。
哥哥見狀忍不住……問我發生了何事。
被姐姐一個眼神制止了。
趙柯看向我，那眼神似乎在炫耀，也是在找尋什麼。
「梧妃爲朕誕下皇子，辛苦了，你們沈家，功不可沒啊。」
爹爹跪在地上，稱這是爲人臣子，應做之事。
「朕便先離去了，你們一家人，好好敘一敘。」
陛下走後，瑤妃也離開了。
哥哥以最快的速度走到我跟前，問我原因。
「上一次你說是喫壞了東西，你還想騙我多久？」
芍藥替我解釋，之所以這般，也是不想讓哥哥擔心。
「可是，娘娘她真的好苦啊，在宮裏的日子沒有一點盼頭。」
庶姐走上前，撫摸我的臉頰。
「妹妹，你和從前，不一樣了，從前那個妹妹灑脫肆意，如今的你活成了曾經自己最不屑的樣子。」
從前是在家中，現在是在宮裏，自然不一樣了。
我拉住姐姐的手，安慰她我沒事。
【從前我便覺得我的聲音不好聽，現在看來，不用說話也挺好的。】
可我分明看到庶姐的眼眶紅了。
「妹妹，你何時受過這樣的苦楚？這狗皇帝，枉你當初總爲了他被爹爹罰跪。」
我趕緊捂住哥哥的嘴，生怕屋外有人。
如今的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可憐善良的少年郎了。
「青梧，你既已入了宮，是如何照顧妹妹的？」
【哥哥，不怪姐姐，姐姐定然有自己的難處。】
爹爹見狀更是悔不當初，若是當初他堅決不讓兩個女兒入宮，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爹爹，你與哥哥，向陛下告老還鄉吧，再也不入這波詭雲譎的朝堂，伴君如伴虎啊。】
爹爹明白我的用意，但哥哥血氣方剛，直嚷着不同意。
「妹妹，我知道你是爲我們好，可是趙柯根本不配……」
爹爹攔住了他，告訴我，今日回去便會擬寫辭呈，告老還鄉。
「丞相大人，你們一家竟真有謀反之心……讓朕真是失望。」
大門突然打開，陛下鼓着掌款款而來。
庶姐也沒想到，這竟然是陛下的一個局。
我當即跪下，扯住陛下的衣角，求他。
承認我錯了。
只要他願意放過父親與哥哥，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來人，將丞相大人與沈慕揚打入大牢。」
我望向庶姐，求她向陛下開口。
陛下那麼愛她，若是姐姐開口，他一定會允准的。
卻沒想到庶姐還沒開口，便遭到了陛下的訓斥。
那眼神里，分明沒有愛。
【陛下，當初你千辛萬苦尋了庶姐回宮，便是這樣待她的嗎？】
我抬頭看向他，像是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至少我以爲他曾經真心愛過庶姐，沒想到……

-7-
趙柯見我用陌生的眼神那般看着他，剛纔的得意突然被一衝而散。
一股憤怒油然而生。
他是帝王，竟還有人敢用這樣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皇帝俯下身子，右手緊緊掐住我的下巴。
「你忘了那日朕與你之間的約定嗎？朕說，你聽便好。」
「淮雲，你與小時候真是沒有什麼兩樣，那時你便頑劣不堪……」
我眼角的淚，再也止不住。
自小我確實頑劣不堪，因爲有哥哥姐姐，所以便比他們更灑脫自在。
【陛下，求陛下放過爹爹與哥哥，他們明日便告老還鄉。】
皇帝伸出了手，摸了摸我的髮髻，他說國家有國家的法度，但他可以承諾不讓我與庶姐受任何牽連。
我知道，陛下鐵了心了。
隨後便讓芍藥帶我回宮，好生照顧。
「娘娘，這下該怎麼辦？」
我看了看她，只一個眼神，她便立刻替我梳妝打扮起來。
是我與陛下在宮外相識時的打扮。
希望能喚起他當初的一點點情義……
到țū₇他宮裏的時候，趙柯正在批閱奏章。
見我這樣的裝扮，他一時之間失了神，下一瞬又坐了回去。
「若是想爲你父親、哥哥求情的話……」
我搖了搖頭，只是跪在地上。
趙柯起身，到我身旁時，將我扶了起來。
他也說不清楚，爲何心會隱隱作痛。
分明他愛的，是青梧，眼前之人，是他一直看不上的。
可當看到她這般卑微的樣子，卻又實在忍不下心。
「雲兒……朕……」
【陛下，您是天子，從前，都是臣妾錯了。】
趙柯愣了半晌，像是不太相信。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他面對不拘一格的沈淮雲，生出了一絲自卑心。
可臉上髒兮兮的女子卻告訴自己，她交朋友可不管他是五皇子還是六乞丐。
還當着自己的面，誇他眼睛好看，長大後一定要嫁給像他那樣好看的人。
可是她現在看自己的眼神，卻沒有了當初的期盼。
想到這裏，趙柯說不清楚是愛憐，還是愧疚。
不由自主地將我抱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
牆角的香爐之中，絲絲縷縷的淡青色煙霧，在透窗而入的瑩白月光中，於空中交纏繚繞，再輕輕消散。
第二日清晨，我伺候趙柯起身。
他摟着我，說這讓他回到了少年時的日子，有我在他身邊，便莫名地安心。
因爲無論如何，好像我也不會離開他。
【陛下，該上朝了。】
這期間，我出宮拜訪了爹爹的好友，祈求他們在朝堂上，將審理此案的時間再往後拖延些。
只是我去時，庶姐已經去過了。
說是讓陛下改變主意不容易，但拖延些時間，還是沒問題的。
終於經太醫診斷，我有了喜脈。
趙柯聞言很是高興，甚至不像是裝的。
可他是天子，喜怒是不形於色的。
或者他是高興於宮中又添了新的孩子。
「雲兒，朕就知道，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這一夜，趙柯照舊宿在了我宮裏。
趁着他高興，我跪在地上懇求。
【陛下，請陛下饒恕爹爹與哥哥。】
「陛下，太醫說，娘娘有孕，不宜見血，若是丞相大人有所損失，恐傷了龍嗣。」
見我近來的表現很合心意，趙柯竟也沒有反對。
只是下一瞬，寢殿外便傳來了瑤妃的侍女翠翠的聲音。
說是瑤妃身體不適，請陛下過去看看。
趙柯在我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吻，而後離開。
我的心裏卻湧上強烈的不安。
當夜，我到了庶姐宮裏，告訴她陛下答應不追究爹爹還有哥哥的罪責。
「姐姐，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心上人去何處了？你如何被陛下找到的？」
她眼神里染上一絲悲慟，張了張口，卻又什麼都沒說。
只是囑咐我好好養胎。
我看着侄子可愛的模樣，忍不住逗了逗他。
「小皇子，快叫我小姨……」
姐姐忍不住打趣我，這麼小，哪裏就會叫人呢？
一個時辰後，姐姐拆人將我送了回去。
很快，一個月過去了。
陛下每天下朝後便會過來陪我。
直到今日陛下走後，我突然收到了一張熟悉字跡的書信。

-8-
信上之人讓我去刑場見親人最後一面。
我心倏地一緊。
難道是爹爹和哥哥出事了？
可這個月，我並未聽到關於他們定罪的任何消息。
看到書信，我還是忍不住，讓芍藥陪着我……去了刑場。
遠遠地，我便看見了瑤妃，我的嫂嫂，站着人羣中間，似乎是等着什麼人。
哥哥見我來了，當即便怒斥我趕緊回去。
「慕揚，這可是你的妹妹，你不想見她最後一面嗎？」
哥哥朝女人身上吐了口口水，說他瞎了眼，看上她這樣的女人。
王沐瑤卻不生氣，說他不懂宮裏人的寂寞，宮裏的人，誰會不想坐上皇后之位？
「慕揚，你最應該罵的，就是你那貪慕虛榮的妹妹。」
我當即解釋，這麼做，只是爲了救哥哥。
她說她都知道，所以當她把這些告訴陛下時，陛下立刻就同意了。
「陛下本就對你們心生疑慮，你和你姐姐都有皇子，斷不能留有……後顧之憂。」
我幾乎難以想象，眼前之人竟然是當初那心地善良的嫂嫂。
【嫂嫂，你不要殺哥哥，我去求陛下，放了他們。】
「陛下說了，今天一定得行刑，若不是我好心告訴你，你怎能見到你親人最後一面？」
「我若是你，還是好好告別吧。」
爹爹身着囚服，讓我不必自責。
「雲兒，你和青梧都是好孩子，我與你哥哥有此劫難，逃不過的。」
「不，女兒一定有辦法救你們的，女兒懷了陛下的孩子，我……用孩子求他，他一定會……」
我不知是騙爹爹還是騙我自己。
瑤妃走到我面前。
「你知道嗎？你姐姐的意中人，是陛下殺的，爲了讓她回到宮裏。」
「只要除了你們兩姐妹，以後這後宮，就會是本宮的天下。」
我跪在王沐瑤的跟前。
祈求她看在自幼相識的份兒上，再給我一些時間。
可她說這是陛下的主意。
我緊緊拽着她的裙角，好像這樣，就能讓她改變決定，再多停留一些日子。
我……我去求陛下……
但被她用力扯開了。
隨着「行刑」的鏗鏘有力的聲音落下，我親眼目睹爹爹與哥哥，人頭落地。
下一瞬，一股熱流自上而下流出。
【娘娘，娘娘……你……你怎麼了？】
醒來的時候，我在皇上的寢宮。
身旁緊緊握着我手的，是剛纔殺了我父兄的兇手。
「雲兒，你萬萬不可再動怒了，好在孩子身強體健，並未……」
「陛下……你不是答應過臣妾……」
身後的太醫見狀，感覺提醒我不宜動怒，否則……於身子無益。
我只是看着他。
想要一個答案。
「雲兒，你想要什麼？朕都可以滿足你。」
「臣妾想要你死！」我紅着眼，平靜地問他是否可以被滿足。
他不愛我，餵我啞藥，我不怪他，可他不該殺了我父兄……
「朕就當你傷心過度，你先好生歇着。」
我無奈地笑了笑。
拉着他的手，一直到我的小腹，直到看到我衣裙上的大片血跡……
趙柯此刻竟第一時間不是關心未出世的孩子，而是害怕眼前的女人死了。
「你若是死了，還有你姐姐，沈淮雲……你給朕記住。」
太醫上前，經過一番診治後，跪在地上。
「陛下……皇子已經夭折……」
「陛下，女子小產，您還是在外等候吧。」
趙柯陰沉着臉，讓宮女拿了乾淨的衣裙過來。
爲我擦洗身子。
還問我記不記得從前的日子。
如果可以，我寧願從來沒有認識過他，更不願在他身邊。
我剛穿上衣服時，庶姐來了。
是趙柯特意讓姐姐來的，爲的是寬慰我。
而後所有人便都退下了。
「姐姐……我想出宮。」
姐姐緩緩坐在身旁，輕聲告訴我，無論我做什麼，她都會支持我。
她回去時，趙柯還守在門外。
一連好幾天……
他甚至都沒有上朝。
宮裏的人都說陛下對我的愛意是頭一份，勸我理解陛下的難處。
直到五天後。
我主動與趙柯說了話，他高興得像個孩子。
他說他以爲我再也不理他了。
「雲兒，以後朕會百倍千倍地疼你。」
「你想要什麼朕都可以給你。」
我抬眸，認真看着他。
「陛下，臣妾想要出宮。」
趙柯不許，他不許我離開他的身邊。
心裏一陣慌亂。
庶姐瞅準時機敲響了房門。
勸慰陛下，說我從小性子野慣了，出宮或許有利於我打開心結。
「若是陛下不放心，便只是在城裏西邊的宅子裏安頓下來如何？」
庶姐沒告訴趙嚴的是。
那地方也是父兄的屍骨埋藏之處。
也許是庶姐說得有道理，趙柯三思後，終究同意了。

-9-
「雲兒……你……不要離開朕……」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他一秒，都覺得無比噁心。
皇上離開時，失魂落魄的。
宮裏人都說，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皇帝。
臨走前，只有庶姐在城門口送我。
「雲兒，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
只有我知道，我的身子，早已是強弩之末。
若是可以重來，我一定不要再這樣愛一個人了。
「芍藥，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家娘娘。」
「娘娘您放心吧，即便是奴婢萬死，也一定會好好保護娘娘的。」
姐姐的身後不遠處，趙柯身形挺拔，靜靜地站在那裏。
「姐姐，你放心，沒到該死的時候，我一定會好好活着。」
她佯裝要打我的樣子，讓我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姐姐！」
在叫她一次姐姐後，我忍不住緊緊地抱住她，不出意外的話……這會是我與她的最後一面。
「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將眼淚忍了回去。
隨後上了馬車。
馬車後，姐姐轉身，告訴陛下，待過些日子，我定會好起來的。
我出宮後，王沐瑤整日都來尋陛下，說她想念得緊。
只是一直未曾有孕。
茗悅軒。
芍藥說她很喜歡這裏。
喜歡便好，以後這便是她的了。
「娘娘，這怎麼佈置啊？」
「按你喜歡的來便可。」
「這怎麼可以？」
我告訴她這宅子便當做以後我不在了的嫁妝。
芍藥哭得傷心，說要死一起死。
「你死了，誰給我的墳頭拔草啊？」
她抱着我，哭成了個淚人兒，睡着了。
我與她在園裏，種了好些花果蔬菜。
來年，芍藥一定夠喫了。
算算日子，姐姐那邊應該也準備好了。

-10-
皇宮。
姐姐在殿中，與侍女有意無意地說小時候的事情。
「當年本宮的妹妹很是調皮，小時候爲了一個男孩，總是被爹爹罰跪，所以委託本宮給那男孩送一筐子饅頭去。」
「一送便是五年。」
「娘娘？那後來呢？」
姐姐正準備開口，卻見身後的皇帝一臉不可置信，不敢相信原來新婚之夜，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其實我從一開始便告訴了他答案。
只是，他不相信而已。
眼中只有權力。
「陛下，臣妾所言，絕無虛言。」
趙柯立刻吩咐王培安，即刻出府，連姐姐在身後大聲喚他也沒有聽見。
「陛下，要去何處？」
「去城西的茗悅軒。」
夜色降臨的時候，趙柯抵達了我的住處。
我正在院子裏種菜。
他也沒有打斷我，只是現在那裏靜靜地等。
不像從前那個他了。
在我筋疲力盡後，他主動將手裏的水瓢接了過去。
讓我先去歇着。
這是我以前……做夢都想要的一幕。
可是，如今卻再也不想了。
趙柯忙完手中的活兒時，已經是深夜。
那張好看的臉上，多了些泥土。
他衝我笑了笑，問我他幹得好不好。
彷彿從前的那些，一件也沒有發生過。
王培安拿出聖旨：「丞相之女沈淮雲，人品貴重，性資敏慧，訓彰禮則，幽閒表質。今冊封爲中宮賢貞ƭū́ⁿ皇后，賜居鳳儀宮。欽此！」
父兄的墳前，我恭敬地跪下。
【稟陛下，這裏只有喪父，喪夫，喪兄的啞女淮雲，並沒有您要找的丞相之女。】
「雲兒，朕知道錯了，你一定捨不得離開朕的，對不對？」
趙柯將我扶了起來。
我佯裝原諒了他，將早就準備好的茶水遞到他的手中。
「陛下，這可是娘娘親自煎的茶呢。」芍藥適時說道，「陛下喝了，娘娘便不生氣了。」
皇ţŭⁱ上聞言喜上眉梢，一飲而盡。
而後告訴我。
「雲兒，從前是朕誤會了你，你現在願意重新與朕開始嗎？」
若是從前，我自然是一萬個願意。
可是陛下……這一切都來得太遲了。
若是……當初你信我，也不至於到這一步田地。
我撫摸着他的眉眼，就像初次見面那般，看起來愛極了。
趙柯激動得握住我的手，張了張嘴，卻發現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王培安意識到不對勁……
可是剛纔的茶，已經來不及吐出來了。
他的茶水裏，放的是鶴頂紅。
下一瞬便七竅流血，倒在了趙柯的面前。
皇上看着我，眼神滿是驚懼。
又像是在質問我爲何要如此行事。
亦如我當初那般。
不明白他爲何要趕盡殺絕。
趙柯轉身便要走。
直到全身無力攤坐在地上。
【陛下，這次，你就好好聽我說。】
【陛下，你知道初見你時，你有多麼吸引臣妾嗎？所以我寧願忤逆父親，也要偷偷溜出來，給你送喫的。】
趙柯不想聽，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怒火。
我知道他想讓我放了他，乾脆替他寫了出來。
【你是不是想說宮裏的人遲早會發現真相？】
他點了點頭，試圖喚醒我僅存不多的理智。
【陛下，還記得你當初不理朝政，宮中都說，你對臣妾的愛意獨一份嗎？】
【若是臣妾死了，說陛下傷心過度，悲痛去世，也並無不可。】
【王培安，也能得個忠僕的名稱。】
【只是有一點，陛下您沒有他的運氣好。】
趙柯很是好奇，睜大了雙眼，試圖得到答案。
【因爲，您死後，會葬在這裏，代替您進入皇家陵墓的，是當初被您親手殺死的馬奴，這也算是一報還一報了吧……】
趙柯用盡渾身力氣上前，卻摔倒在地上。
【別急，您葬在此ƭû₍處，纔好向臣妾的父兄賠罪啊。】
我打開房門，指了指父兄的墳墓，讓趙柯好好看看。
趙柯不願意接受我的安排，他可是皇帝，如何能落到這樣的地步。
我將筆墨給他。
【雲妃，你真是膽大妄爲，你以爲這樣就天衣無縫了嗎？】
【陛下，您不是要立我爲後嗎？若臣妾死了，姐姐憑藉子嗣，會是當之無愧的皇后人選。】
說罷，我與芍藥拽着着趙柯身上的繩子，到了父兄的墳墓前。
爹爹，哥哥，你們不會怪雲兒的吧？
「娘娘，夜裏風大，小心着涼。」芍藥擔憂地說, 「丞相大人與沈將軍定不會怪罪你的。」
「他們一直那麼疼您，只是小姐……您身子不好，快回去吧。」
【若是姐姐來了，你告訴她, 我只是提前去見父兄了, 叫她不要難過。】
身後的趙柯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最後索性放棄掙扎。
我將他扶了起來，跪在地上。
向父兄懺悔。
【雲兒, 若你真要朕死，那朕便與你一起死, 生同衾，死同穴。】
我笑了笑，忍住胸口的窒息感。
【陛下，臣妾不願意。臣妾死後, 會燒成灰, 灑入海中，與你永生永世不復相見。】
「小姐？」芍藥再次哭了起來，眼眶又紅又腫。
我將頭上的金釵取下，遞給她。
【若是想我了, 便看看它, 那時，我也正在想你。】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
【芍藥, 父兄來了, 來接我回家。】
我在趙柯的身旁嚥了氣。
他用盡全力, 將我摟在懷裏。
「雲兒, 如果有來世, 你一定不要再倒黴，遇到朕了。」
語畢，趙柯氣急攻心, 一口鮮血吐在了地上。
沒了氣息。
姐姐來時，我的屍體已經不暖和了。
只剩下魂魄飄散在空中。
姐姐哭得很傷心，自責沒有保護好我。
我衝向她, 試圖安慰她。
可卻怎麼也無法擁抱她。
姐姐待在此處三天。
直到百官聽說陛下殯天, 出宮迎趙柯回宮。
姐姐趴在棺材上，眼淚似珍珠一般掉落。
這是她與心上人死別以後的第一次見面。
無人不說娘娘對陛下情深義重。
先帝去世後, 姐姐的孩子登基爲新帝。
姐姐成了太后。
第一件事便是去了王沐瑤的宮裏。
王沐瑤跪在地上, 祈求不想殃及家人。
姐姐應允了。
她出宮時，宮人傳來了瑤妃上吊自殺的消息。
姐姐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她想念我, 想念父兄。
想念對她呵護備至的馬奴。
芍藥每年都會到海邊待上幾個時辰，與我說話。
後來她不再是一個人, 有了丈夫。
再後來, 還多了幾個孩子。
每天晨起侍花，閒來煮茶，陽光下打盹, 細雨中漫步，夜燈下讀書，在清淺的時光裏，一半煙火, 一半詩意，任窗外花開花落，雲來雲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