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拉來了一車男奴,娘塞給我十兩銀子,讓我去買一個回家幹活。
我看着鐵籠裏,一身鞭痕,清冷傲氣的謝涼,愣了愣神。
我知道他將來會沉冤昭雪,擺脫罪奴之身,也知道他後來會平步青雲,娶我做正頭娘子。
卻還是伸手,指向謝涼身旁的精壯男人:「我要這個。」
-1-
角落裏的身影微微顫了顫。
謝涼抬眸望着我,眼底的錯愕一閃而過。
我並沒有發現,也沒有看他,只是把錢交給牙婆,等着提人。
「那就定下了?」
牙婆收下銀子,高興地咧開嘴,把男人放了出來,賣身契一併交與我。
我牽過男人手上的鐵鏈,心中忽然輕鬆了許多。
這一世,我再也不會和謝涼有任何交集了。
正要走,衣袖卻被拉住。
我回過頭,那瘦削的手指,緊緊攥着我的衣袖不肯放。
謝涼望着我,姿態低到塵埃裏:「求小姐……帶我走。」
我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記憶裏,他總是倨傲的,仗着我的喜歡,百般冷落。
最後一面,是他冷着臉訓我,讓我少耍心機,不要什麼事都栽贓給他那無辜的外室。
那時候他不知道,我沒有栽贓,也真的被他的外室下了藥,快死了。
想到這些,我輕輕嘆了口氣。
然後伸手,一根一根,掰掉他的手指。
「我娘讓我買個精壯的,你太瘦了,我不要。」
謝涼徒勞地撲在地上,許是傷口太疼,他咳嗽起來。
牙婆看了看他,大約覺得他不好賣,忙勸我:「姑娘,要不把這個也一起帶走吧,我給你打折,只要八兩!不,七兩!如何?你別看他瘦,力氣還是有的!」
謝涼抬頭,希冀地望着我,眸底泛着點點脆弱不甘。
若放在前世,我必定是要心軟的。
但這次,我不會了。
我攥緊手中的鐵鏈,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沒有錢了。」
-2-
上一世,我用十兩銀子買下謝涼,回家後,被孃親罵得狗血淋頭。
可我的確喜歡他,便磨着孃親,求她留下。
孃親拗不過我,只好點了頭。
謝涼在染坊的日子,我從不讓他乾重活,精心照顧着,把肉都留給ẗů₎他喫。
他自己也爭氣,後來他沉冤昭雪,考取了功名,第一件事,就是問我想要什麼報答。
我半開玩笑說:「不如你以身相許?」
他頓了頓,笑着答應了。
成婚那日,他帶着八抬大轎來迎我,給足了我體面。
人人都說我好福氣,十兩銀子,換了個如意郎君。
我也以爲,謝涼雖不善言辭,但心裏是有我的。
後來我才知道,我與他一開始就是錯的。
落難前,他曾有個兩情相悅的表妹,後來淪爲娼妓,日子過得很苦。
與我成婚後,他便瞞着我,贖回表妹,讓她做了外室。
若非下人不小心說出來,我大概永遠不會知道。
我爲此哭鬧了三日。
謝涼起初還哄,說:「我與她相識一場,如今她落難,我不能不管。你放心,她天性純良,又不能生育,絕不會威脅到你。」
後來我與他冷戰,半個月不許他進屋,他就惱了。
「我娶你,原是爲了報答你的收留之恩,你再這樣任性胡鬧,恩情都消磨乾淨,便各自清淨,誰也別再見誰吧。」
他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那外室接回府中,再也沒進過我的屋。
我這才明白,原來他心裏從沒有過我。
其實,他若早些告訴我他心有所屬,我是不會糾纏他的。
何必答應娶我,折磨我這許多年。
如今重活一回,我絕不會再與他有任何糾葛了。
-3-
我牽着新買的男奴回家,走了幾步纔想起,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麼。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男奴垂着眸子,姿態謙卑:「梁儉。」
「梁儉……」
我沉吟片刻,對他笑笑:「梁儉,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好好幹活,我不會虧待你的。」
他怔了怔,抿脣:「是。」
梁儉不愛說話,我說十句,他回不了一句。
到家後,我牽他到井邊,打了一盆水給他,讓他洗洗臉。
他也不說話,沉默掬水,將臉上的黑灰洗去。
我瞧着他,有些訝異,想不到他洗乾淨後,竟也是個俊郎君。
他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問道:「是不是我面容醜陋,嚇到小姐了?」
「啊,不不。」
我回過神,有點不好意思,轉頭去屋裏拿了一套我爹的舊衣裳。
「你的衣裳都破了,換上這個吧。」
他瞧了一眼,卻沒有動:「小姐,梁儉一介賤奴,如何配穿這樣的好衣裳。」
「別這麼說。」
我將衣裳塞進他懷裏,認真道,「我知道,你們這些被賣的,多是受人牽連,本性並不壞,你千萬別妄自菲薄。你且安心在我家做工,至多三年五載,也就抵夠了賣身錢,那時你若要走,我便還你契書,絕不爲難。」
他沉默片刻,眸光微動。
「好。」
-4-
梁儉話不多,幹活卻很麻利,百斤的染缸,輕鬆扛起,連氣也不帶喘的。
就連孃親也對他讚不絕口。
「真值啊,小春,咱們真是撿了個大便宜!對了,你知道嗎?隔壁那雲珠,買了個病弱的小白臉,一點活也幹不了,還得倒貼錢給他治病呢。」
我愣了愣。
「雲珠姐姐今天也去買男奴了?」
「是啊,你倆前後腳,幸好你去得早,挑了個好的!」
我扭頭,朝隔壁染坊望去,恰好聽到隔壁大嬸罵雲珠的聲音:「一箇中看不中用的廢物,你買回來幹什麼!」
雲珠買下的,是謝涼嗎?
我愣了一會兒神,搖搖頭,不想了。
是不是謝涼,跟我有什麼關係,這一世,我不會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了。
我深吸一口氣,和孃親一起坐在燈下納鞋墊。
娘老了,鬢邊已生了銀髮,眼睛也不如從前好使了。
上一世是我太任性,只喜歡長得好看的,別的什麼也不管,讓爹孃操碎了心。
這一世,我該多爲他們想想,嫁郎君,還是要嫁個會過日子的。
住在我家對門的海生哥就很好,比我大三歲,生得又高又壯,人也勤快老實,經常幫我爹孃幹活……
我想着想着,就困了,趴在娘懷裏睡了過去。
醒來時正是半夜,娘在牀裏頭打着呼嚕,睡得正香。
我下牀起夜,路過柴棚時,突然想去看看梁儉。
娘在柴棚隔了一個小房間給他住,今夜風大,別把他凍壞了。
我揉揉眼睛,向柴棚走去,到門口才發現,木板牀上空空如也。
「梁儉?」
我喚了一聲,不見回應,也不知他去了哪裏。
許是起夜去了吧。
我沒有想太多,打了個哈欠,回屋接着睡覺去了。
-5-
第二天清早,我猛地睜開眼睛。
梁儉不會跑了吧?
我急忙下牀,奪門而出。
卻見院子裏,陽光正好,梁儉正安靜地攪着染料,鬢髮隨風而動,粗布衣衫,不掩軒昂之姿。
看到我出來,他停下手,頷首道:「小姐。」
「啊哈哈,早上好!」
我撓撓頭,灰溜溜地回房梳洗去了。
也是,他怎麼可能跑呢?我一定是睡傻了。
早飯過後,我帶着梁儉去曬場晾布。
我們這一條街的幾個染坊,共用一個曬場,我到時,恰看到雲珠正在晾布。
謝涼會不會也在?
我猶豫片刻,沒有和雲珠打招呼,從一旁繞了過去。
曬場很大,我專心晾着布,很快和梁儉走散,一個人忙碌在翻飛的布料叢中。
大風忽起,手中的布料被吹飛,我急忙去撿,另一隻手卻先我一步撿了起來。
「小春!」
他看着我,目中閃過一絲驚喜。
竟是謝涼。果然,他會跟着雲珠一起來的。
我鎮定片刻,奪回布料。
「你是何人?」
他怔了怔:「我……我是雲珠的家奴,我叫謝涼。」
「那你爲何知道我的名字?」
「是方纔,雲珠告訴我的。」
「哦。」
我不想和他多說話,自顧自將布料搭上竹竿,冷淡道,「你既是雲珠的家奴,那便去幫雲珠幹活,不要同我說話了。」
「已經忙完了。」
他看了看我,猶豫片刻,伸手來幫忙,「小春姑娘,我來幫你吧……」
「不用!」
我扯回布料,義正詞嚴地告訴他,「誰買了你,便去給做事,我不佔別人家的便宜。」
他的手僵在半空,眸底浮起一絲難過:「小春……」
恰此時,雲珠找了過來。
「謝涼!原來你在這裏!」
雲珠跑過來,瞧見我,得意笑道,「小春,忙着呢?聽說你昨日也買了個男奴,在哪兒呢?讓我看看,可比得上我的?」
「雲珠,你說什麼呢?」謝涼蹙了蹙眉。
雲珠見他神色不悅,連忙閉了嘴,一副做錯事的模樣:「好好,我不說了,你別生氣。」
她同我一樣,也是個極好色的,卻不知,色字頭上一把刀,越是好看的男人,心越黑。
我掃了一眼謝涼,淺笑:「你買的男奴,的確長得很好看。」
謝涼眼眸亮了亮,朝我看來。
我話鋒一轉:「若是治好了,賣去南風館,一定能賺不少錢。」
「南風……館……」他一怔,神色十分難堪,劇烈地咳嗽起來。
「謝涼!你怎麼樣?你還好嗎?」
雲珠氣壞了,直罵我,「馮春枝,你有病吧!你怎麼平白無故侮辱人!」
我撇了撇嘴:「他都淪爲男奴了,還怕侮辱啊。」
「你,你壞!」
我懶得和他們糾纏,抱着竹筐轉身走掉。
卻正好撞見梁儉。
我愣了愣,對他道:「梁儉,走,咱們去樓上晾。」
他並未言語,抱着裝滿溼布料的大竹筐,默默與我並行。
走了兩步,我悄聲道:「梁儉,我剛剛說的那些話,只是針對他一個人,不是看不起男奴……」
「我明白。」
他微微抿脣,神色溫和,「小姐沒有那個意思,我也不會那樣想。」
「對,你明白就好。」
他人可真好啊。
我偷偷感嘆,抱着竹筐上樓。
我的竹筐要小一些,卻還是有點遮擋視線,不得不扭着頭看樓梯。
正要踏上去,卻忽覺身子一輕。
梁儉把我扛了起來。
他一手抱着沉重的竹筐,一手扛着我,信步踏上樓梯。
我坐在他肩頭,嚇得不輕:「哎呀,梁儉,你快放我下來!」
他走得四平八穩,抿脣淺笑:「小姐放心,梁儉有的是力氣。」
我只好安靜下來,乖乖坐好,直到他爬上樓,將我穩穩放下。
我紅着臉,偷瞄了他一眼,發覺他好像比昨日還英俊了些似的。
「謝謝。」我嘟囔了一句,連忙跑開,手忙腳亂地晾布料。
不行不行,越好看的男人,心越黑,我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還是嫁海生哥吧,他醜,他沒有壞心眼。
我一直心慌意亂的,也就沒有發現,樓下,謝涼看着梁儉抱我上樓,攥着拳,牙都快咬碎了。
-6-
晚上回家,我烙了一鍋芝麻餅。
海生哥愛喫芝麻餅,明日一早,我就給他送過去。
烙好了餅,已經有些晚了,我回屋時,娘都睡着了。
剛躺下,忽然想起梁儉來,天寒了,別把他給凍壞了。於是起身從櫃子裏掏出一牀厚棉被,抱着往柴房走去。
「梁儉,開一下門。」
我用腳尖踢了踢門,卻不見回應。
我心裏奇怪,耳朵貼着門聽了聽,也沒有動靜。
思忖片刻,我直接擠開門走了進去。
牀上是空的,梁儉又不見了。
「梁儉?」
糟了,不會真的跑了吧?
他是罪奴,跑出去讓官兵抓到,那是罪加一等,要殺頭的。
我心中不安,忙扔下被子,想去找他。
一轉身,卻撞上一個寬厚的胸膛。
梁儉退了半步,平聲道:「小姐,你找我?」
我嚇了一跳,瞧見是他,拍了拍心口。
「嚇死我了,梁儉,你去哪兒了?」
他沒有動,揹着光,看不清眼神:「我剛剛有些口渴,喝水去了,小姐找我有事?」
原來是這樣。
懸着的心放了下來,我鬆了口氣,指指牀上的棉被:「天冷了,我給你抱一牀被子來。」
他抬眸看了看,淺笑:「多謝小姐。」
「客氣什麼。」
我擺擺手,又從懷裏掏出一個芝麻餅,「對了,我剛剛烙的芝麻餅,給你,你晚上餓了,就拿它墊一墊。」
他接過餅,捏在手中,遲疑片刻,問我:「是……特意給我烙的嗎?」
「啊?」
țṻ²
當然不是!
但他好像以爲我沒聽見,笑着搖了搖頭:「沒事,小姐,更深露重,快休息吧。」
「好。你也早點睡。」
我有些尷尬,倉促笑笑,趕緊出去了。
進房間前回頭看了看,梁儉已經關門了。
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梁儉神神祕祕的。
或許是不夠熟悉,等相處久了,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吧。
我嘆了口氣,回屋睡覺。
-7-
第二天一早,我用竹籃裝上芝麻餅,準備去找海生哥。
剛出廚房,卻聽見了謝涼的聲音。
我連忙趕去前院,果然瞧見,我娘正笑着與他說話:「今日多虧了你,不然,我肯定要被騙了……」
「娘!」
我快步走過去,看了看謝涼,「這人怎麼在咱家?」
我娘忙道:「小春,這位是雲珠家的,姓謝,方纔有個貨郎賣假胭脂,多虧了他,我纔沒有上當。」
「舉手之勞罷了。」謝涼抿脣淺笑,抬眸看向我,「小春姑娘這是要出門?」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偏過臉,冷聲道:「跟你沒關係。」
我娘不知我爲何如此,板了板臉:「小春,你今日怎麼了?謝郎是客人!」
「娘,他是雲珠家的,咱們還是少跟他說話吧,免得叫雲珠看見,產生誤會。」
「哪裏有這麼嚴重。」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對謝涼笑笑:「你別同她一般見識。」謝涼沒有回她,有些受傷,不甘心地望着我:「小春姑娘,爲何我總覺得,你很討厭我?我明明沒有做錯什麼……」
我怔了怔。
因爲我無法原諒,上一世他的所作所爲啊,但眼前的謝涼,怎麼能夠理解呢?
心軟的毛病差點又犯了,我沉默片刻,冷聲道:「少自作多情,我跟你又不熟,犯不着討厭你。
「我走了,娘。」
我看也沒看謝涼,提着籃子快步出門去。
對門,海生哥正好開門走了出來。
我一喜,快步走了過去:「海生哥!」
他剛乾完活,光着膀子,一身熱汗,看見我,又驚又喜:「小,小春!」
喊完,忽然想起自己沒穿衣裳,侷促地往門裏逃:「小春,你等等,我穿件衣裳!」
「不用不用,海生哥,我就是買些染料,很快的。」
「嗷嗷。」
海生哥紅着臉站在我面前,有點侷促,抬手遮住兩顆咪咪。
「小春,你要什麼染料?」
「靛藍,還有茜草。」
「行,這都是普貨,我一會兒給你送家去。」
「嗯。還有,我,我烙了些芝麻餅,給你。」我有點不好意思,偏着頭把竹籃遞給他。
海生哥愣了愣,受寵若驚:「給,給我?」
他連忙接過去,臉漲得通紅,磕磕巴巴道:「小,小春,你真好。」
我也有點臉紅,擺擺手道:「沒什麼的,你要是喜歡,以後我還給你烙,咱們兩家門對門的,以後多走動,多親近。」
「好!」
海生哥傻乎乎地笑起來,「小春,你來找我買東西,我特高興,以前你老是見到我就躲,我還以爲你嫌我醜呢。」
「……咳咳,哪有哪有。海生哥你忙去吧,我回家了。」
我擺擺手,心虛地回家了。
一轉身,正正好撞上謝涼墨黑的眼睛。
他冷冷地盯着剛進門的海生哥,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剝:「小春姑娘,你不會,喜歡那種人吧?」
我覺得他挺莫名其妙的,回他:「是啊,怎麼了?海生哥多有男人味兒啊,你不覺得嗎?」
他目光冷得像淬了冰,咬牙笑道:「嗯,是很不錯。」
神經。
我不再理他,快步回了家。
-8-
梁儉正在染布,我過去幫忙。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垂眸道:「原來小姐的餅,是給對門那位的。」
我手一僵,不知道怎麼,有點心虛似的,咬了咬脣,道:「嗯,海生哥住得近,又能幹活,我爹孃老了,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海生哥是最好的選擇。」
「原來如此。」他低着頭,看不清神色,「不過,終身大事不可兒戲,不知他人品如何?」
「這個你放心,海生哥打小跟我一塊兒長大,我知道他的,再老實不過了。」
他點頭,勉強笑笑:「那便最好了,小姐說他好,那他一定是極好的。」
我低頭,不知怎的,心裏有種說不來的空落。
這一整天,幹活都幹得迷迷糊糊的。
晚上,我從曬場收了布回家,剛一進門,就聽見我娘說,海生哥被人給打了一頓。
我蒙了一會兒:「被誰打的?」
娘嘆道:「不知道啊!聽說他送完貨回來,巷子裏從天而降一個人,狠狠打了他一頓,也沒告訴爲什麼。你說說,海生這孩子向來實在,誰會打他呢?
「這可是京城,還有沒有王法了!」
我撂下竹筐,往海生哥家趕去。
-9-
「我真沒看清是誰打的我。」
我給海生哥上藥時,他捂着腫了半邊的腮幫子,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我給茜草漲了價,被人記恨了?也就十文,不至於吧!」
「那你怎麼不還手呢?」
「那人打完就跑,我根本反應不過來呀!」
他揉揉臉,勉強笑笑,「沒事兒,小春,也就一點兒皮外傷,你別擔心。」
「嗯。你注意着點,這打了人的,總會有些心虛,明兒你出去送貨,多觀察觀察。」
「我知道。」
海生哥捂着臉,使勁琢磨着。
我待着也無事可做,便回家去了。
我沒再想是誰打的海生,只是搖了搖頭。
京城真是不太平了。
上一世也差不多這時候,老皇帝病危,京城就開始亂了,這樣的日子,只怕要持續很久。
我得提前想辦法應對了。
第二天一早,我進廚房煮麪,老遠就聽見我了爹的聲音。
他外出送貨,好幾天沒回來了,我連忙出去迎他。
我娘早已經出來了,伸手接過他的行李,給他舀水喝。
我爹接過水,一邊道:「你們聽說了嗎?海生讓人給打了!」
娘頭也沒抬:「哦,知道,昨天傍晚嘛!」
「不是,是今天早上啊!」
「啊?」娘震驚,我也震驚。
爹說道:「他清早出門送貨,走到巷子裏,從天而降一個人,把他狠狠打了一頓,奇了怪了,這人既不搶錢,也不要命,純恨!」
娘急道:「哎呀,怎麼會這樣!他爹,這京城是不是要亂啊?要不咱們回鄉下吧!」
我一時心亂如麻,急忙顧不上別的,提着鍋鏟就往海生哥家跑去。
院子裏,海生哥正在自己上藥。
看到我,他往後縮了一下:「小,小春。」
「海生哥,你怎麼樣?」
「沒,沒事兒,輕傷,那傢伙沒下死手,可能就是想教訓教訓我。」
「你看清是誰了嗎?」
我往前一步,他又縮了一下:「沒看清。」
我停下,感覺很奇怪:「海生哥,你咋了?怎麼感覺你怪怪的?」
他抬頭瞅瞅我,眼神躲閃,支支吾吾地:「小春,要不最近咱倆先別見面了,我覺得這事兒,邪門!」
「什麼意思?」
他苦着臉,道:「你以前從來不找我,如今找我一次,我就挨一次打,找兩次,我挨兩次打……小春,咱倆的事兒,還是算了吧。」
我一下愣住了,他捱打,是因爲我嗎?
「海生哥,你覺得,那人打你是因爲我?」
「我也說不準。」
海生哥有些抱歉地看了看我,嘆了口氣,「唉,小春,算了吧,其實我知道,你一點也不喜歡我,你找我,是爲了你爹孃。這兩天,我也琢磨了一下,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喜歡你,主要是我娘想讓你做兒媳婦,我也只是爲了讓我娘高興……」
原來是這樣。
我有點意外,愣了一會兒,盯着腳尖不知道說啥。
海生哥瞅了瞅我,又道:「小春,你別傷心,你這麼好的姑娘,喜歡你的人很多的。我琢磨了一下,打我的人可能是鐵牛,那小子對你一直有點意思……」
「不是他。」
「啊?」
我抬眸:「我知道打人的是誰了,海生哥,對不住,我會爲你討回公道的。」
-10-
河邊,我找到了正拿着一根柳枝練劍術的謝涼。
瞧見我,他眼睛亮了亮,連忙跑過來:「小春……」
話音未落,我一巴掌扇在了他臉上。
「謝涼,你憑什麼Ťū́₍打人?」我冷聲質問。
他半邊臉被扇紅,愣了一下,緩緩轉過臉,扯脣淡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別裝,謝涼,你也是重生的吧?」
他一僵,訝異地看着我。
「你被雲珠買下,卻屢次刻意接近我時,我便已經起了疑心,只是不敢確認。這次海生哥被打,我思來想去,除了你,沒有人會做這種事。」
身份已被拆穿,他無可掩藏,乾脆承認,笑了起來,眼睛裏是無限的眷戀:「果然瞞不過你,小春。
「你都知道了,那我承認也無妨,是我打的。因爲我受不了你對他笑,受不了你對着那張醜臉害羞,受不了你喜歡他。
「小春,你對他溫柔有加,卻對我嗤之以鼻,憑什麼啊?我哪裏不如他?」
我被他噁心得想吐。
「你真的不知道嗎?從前的事,你是忘了,還是不敢提?
「我來提醒你吧,是你自己親口說的,你我恩情早已消磨乾淨,各自清淨,誰也別再見誰,想起來了嗎?」
他怔了怔,有些慌,「小春,那只是氣話……」
「氣話?那後來,你將那外室接回府中,與她恩恩愛愛,生兒育女,冷待ţúₙ我三年,也是爲了氣我?」
他啞口無言,痛苦地看着我。
明明已經過去很久了,卻還是恨啊,情緒倒灌,我心中一陣刺痛,咬牙質問他,「謝涼,其實我沒有逼你娶我啊,你若早告訴我你有心上人,我不會纏着你的,你爲什麼明明不喜歡我,還要娶我,折磨我呢?」
「不是這樣的,小春!」
他搖頭,眼眶發紅,哀求地看着我,「我是喜歡你的,只是一開始,連我自己也沒意識到。
「收留表妹時,我原想告訴你的,可不知爲何又怕你知道,只能讓她住在府外。
「後來,你還是知道了,你鬧得太厲害,我一時生氣,便說了那些話。
「其實我只是想等你氣消了,再找你好好談一談的,我沒想到,你如此剛烈,即便被她污衊,也不肯低頭解釋……那時候,我看不清自己的心意,直到你死後我才知道,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我知道錯了,小春,我們重新開始吧,再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他望着我,目光破碎,可我心中竟沒有一絲波動。
倘若他從未喜歡過我,我也就認了,可他說喜歡,卻還那樣對我,這不是更可恨嗎?他明明有幾年的時間可以和我說清楚,卻偏等我死了才後悔,早幹什麼去了?
我冷冷地看了他半晌,漠然搖頭:「謝涼,我當初喜歡你,不過是因爲你的臉,那點情意,早就消磨乾淨了,我與你再無可能,別再糾纏我。」
我轉身就走。
「小春!」
他着急地拉住我,「求你了,別這樣對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謝涼,你賤不賤?我都說了我不要你,你放開我!」
他不肯,用力抱住我,越發偏執無理:「我不!我絕不會再放你走!小春,我知道你只是與我賭氣,只是報復我,沒關係,我不計較,只要你能回到我身邊……」
「你放開!疼!」
我拼命掙扎,卻無濟於事,忽然,一顆石子飛來,重重地打在謝涼手腕上。
他渾身一顫,驀地鬆開我,痛苦地捂住手腕。
我忙回頭望。
「梁儉?你怎麼來了!」
梁儉抿脣笑笑,溫聲道:「我來接小姐回家。」
河邊起了風,他站在那裏,便讓人莫名安心。
謝涼咬着牙,憎惡地盯着他道:「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帶小春走?」
梁儉將我拉到身後,目光晦暗:「我家小姐金尊玉貴,豈容你這登徒子造次?敢再往前一步,我殺了你。」
「你……」
謝涼喫了癟,卻不Ṱŭ̀ₛ敢再動,他知道,梁儉真的能殺了他。
「好了梁儉,咱們回去吧。」
若真殺了謝涼,他也要殺頭,不划算。
「好。」梁儉收回目光,對我抿脣笑笑,牽着我離開了河邊。
謝涼看着我們的背影,漸漸平靜下來,目光卻越發陰冷。
-11-
梁儉牽着我,走了許久,好像忘了鬆開。
他的手很溫暖,被他牽着,委屈和鬱悶便都被趕走了,心中好受了許多。
有個人爲自己撐腰的感覺,真的很好。
一陣微風吹過來,我清醒了許多,抽回手,笑了笑:「咳咳,梁儉,你剛剛那套好厲害,哪裏學的?」
「幼時學過一些,花拳繡腿罷了。」他猶豫了一下,問我,「小姐今日,爲何會與那人見面?」
這……
我心虛地轉過頭,道:「他想勾引我,偷我家染料配方,被我識破,就,就氣急敗壞了!」
「原來是這樣。」
他信了,點了點頭,「好深的心計。」
-12-
第二天一早,我一睜眼就聽見了雲珠的哭聲,連忙跑去看熱鬧。
「謝涼!你沒良心啊,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啊!!!」
「怎麼了怎麼了?」我忙問。
她娘嘆道:「唉,謝涼走啦,也不知怎的,忽然洗清了罪奴之身,今天一早,留下一百兩銀就走了。」
我怔了怔,這一世,謝涼洗清罪名的時間提前了。不過也是,他都重生了,自然要儘早脫罪的。
也好,他走了,我也清靜了。
我拍了拍雲珠的肩膀:「沒事,雲珠,我早就覺得他不是什麼好人了,走了正好。」
「可是,可是,我對他那麼好……」
「那你不是賺了九十兩銀嘛!你十兩銀子買他,轉身就賺了九十兩,簡直商業奇才連我都自愧不如!」
「也,也是。」
她擦擦眼淚,好受多了,抬眸,遠遠地看到了我家院裏正在幹活的梁儉。
「你家那男奴,真是越看越俊,小春,我給你二十兩,你把他賣給我行嗎?」
我回頭看了看梁儉,暴怒:「我好心安慰你,你倒算計我?」
「五十兩!」
「我不賣!」
「你,說什麼安慰我,卻連個男奴都捨不得,可見不是真心的!」她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
「哭死你吧!」
我不管她了,氣沖沖地回了家。
梁儉見我進來,疑道:「小姐,你怎麼了?」
我站住,咬了咬牙,沒好氣道:「她也想騙我家的配方。」
梁儉一頓,神色變得凝重:「真是看不出來,果然有其奴,必有其主。」
「就是。」
我一屁股坐在染缸旁,看梁儉幹活。
別說,還真是越看越Ṱû₃俊。
他有力氣,人又好,不知道願不願意入贅我家……
「小春,小春!」娘叫了我好幾聲,我才聽見。
「怎麼了娘?」
「喫飯了!」
她看看我,又看看梁儉,不知道怎麼,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入夜,上了牀,娘戳戳我:「小春,你覺得梁儉怎麼樣?」
我心虛地眨眨眼:「什麼怎麼樣?」
「你知道娘在說什麼。」她靠近我,小聲道,「我觀察過了,梁儉這孩子是真不錯,有力氣,人也和氣,長得還好看,要不,你去問問他,願不願留在咱家?」
「這……」我臉羞得通紅,拉起被子遮住臉,「哎呀娘,你說什麼呢!」
「你別羞呀,頂好的緣分,錯過了可沒有了。反正你跟海生也成不了了,不如早些換一個。」
「別說了別說了!」
我蜷成一團,臉燒得火辣辣的。
-13-
第二天,我老忍不住去看梁儉。
他認真做事時,尤其好看,要是能親一口,真不敢想有多軟。
只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贅給我家,雖說是罪奴吧,可萬一他不甘心屈居於此呢?
猶豫了一整天,我都沒勇氣開口。
入夜後,我在牀上左思右想,睡不着,一下坐起來。
猶猶豫豫,做得成什麼事!
我穿上衣服,大步流星走進了柴房。
「梁儉,在嗎?」
我拍了拍門,沒有聲音。
激情忽地降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他怎麼總是半夜不見?
我想了想,乾脆推開門,硬闖了進去。
牀上是空的,被子鋪得整整齊齊,不像是有人睡過。
我越發疑心,伸手進被窩,想探一探有沒有溫度。
卻摸到了一把刀。
冷冰冰的。
我不敢信,抓了出來,月光下它寒光熠熠,無所遁形。
我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梁儉回來了。
「小姐。」他一怔,錯愕地看着我手裏的刀。
我望着他,呼吸急促,「梁儉,你是不是,要找人尋仇?」
「不是的,小姐。」他有些慌,伸手,「你把那個給我。」
「我不!」
我把刀背到身後,聲音發抖,幾乎要哭出來,「梁儉,你答應我,不要做傻事好不好?我知道你們這些落罪的,心裏痛苦,總想找仇人報仇,可是你實力單薄,若犯了事,是跑不掉的,梁儉,我求你……」
「小姐,你聽我說……小春!」
他用力抱住我,將那把刀抽走扔到一邊,一下一下地拍我的背,爲我順氣,「小春,我不會找人尋仇的,你放心吧,這刀是我撿的,這些日子京城不太平,我看這刀不錯,便拿回來防身了,真的!」
「你,你沒有騙我?」
「沒有。我發誓,我一定不會做什麼傻事的,不會讓你擔心,你信我。」
「我信你,但你得把那東西扔了。」
他目光懇切,叫人不願意去懷疑他。
我猶豫片刻,哽咽道:「好,我一會兒就扔了它。」
我哽咽着,埋在他懷裏,努力止住哭聲。
他輕輕拍着我的背,良久,溫聲問我:「你怎麼會來找我?」
我不說話了,我不敢說。
這把刀,讓我害怕,我怕他不會跟我好好過日子,我怕某一日醒來,突然聽聞他的死訊。
「我想來看看,你冷不冷。」我垂眸,不敢看他。
「我皮糙肉厚的,哪裏會凍到。」他擦擦我的眼淚,對我笑笑,「快回屋睡吧,你穿得這樣單薄,小心風寒。」
-14-
那天晚上,梁儉果然把刀扔掉了。
可我心中依舊不安,一會兒不見梁儉,便要四處去尋。
好在,他沒有再消失過,就像他保證的那樣。
娘一直催我去問梁儉願不願意留在我家,我遲遲沒問,也不敢。
過了幾日,京城傳起了皇帝病危的消息。
宮中無皇嗣,皇帝只有一個流落在民間的私生子,趙元景。
上一世,皇帝知道慶王對皇位虎視眈眈,於是祕密傳詔,命幾位將軍擁護趙元景回京,沒想到慶王卻攔下詔書,進宮軟禁了皇上,後來,又設局殺掉趙元景,成功登基。
這一世的發展,與上一世幾乎一模一樣,皇帝病危,慶王入宮,趙元景擁兵回京……
我只是個賣布的,做不了什麼,誰做皇帝,我也不在乎,只希望我的家人能夠平平安安。
隨着局勢升級,京城一天一天地亂起來了,人心惶惶,幾個染坊都停掉了生意,不再送貨,夜裏緊閉門窗,防止賊人趁亂搶劫。
可糧食變得越來越難買到了。
我雖然提前囤了許多,但附近的鄰居們卻都沒有準備,沒多久就開始捱餓,我乾脆讓他們都搬到了我家來。
大家勻一勻,都能喫到一些,人多,還能防止別人來我家搶糧,反正亂也亂不了多久,上一世大家也並沒有餓死。
夜裏,我們聚在一起烤火,海生哥嘆氣,說:「我還有兩車的貨沒收回來呢!」
鐵牛寬慰他:「還想着貨呢,人沒事就不錯了。」
雲珠看了看門口,眼神擔憂:「那趙元景要是打進來,不會屠城吧?咱們不會都要死吧?」
她這麼一說,大家都怕了。
「不會!」
「不會。」
我與梁儉異口同聲,梁儉看了看我,垂眸加了些柴火,道:「趙元景又不是土匪,怎麼會殺百姓。」
「那可不好說。」海生哥說道,「外面都說,他長得凶神惡煞,最愛喝人血,萬一他進了城心情不好,就想抓幾個人屠一屠呢?」
我有些汗顏:「你聽誰說的……放心吧,他不會的。」
我還能不知道嗎?趙元景過幾天就要死了,根本殺不進來的。
「嗯,放心吧,他一定不會的。」梁儉也跟着我說道。
鐵牛不服,白了梁儉一眼:「你又不是他,你就知道他一定不會。」
梁儉一噎,不說話了。
鐵牛往我身邊湊了湊:「小春,新皇登基,往往要大充後宮,你這麼好看,只怕逃不掉,不如先嫁給我……」
梁儉瞪大了眼睛,一下擠到我們中間:「好了好了,天晚了,大家先睡吧!」
「小春……」
「鐵牛兄,你和海生一起睡柴房吧,我睡草垛。」梁儉拖着鐵牛走。
「你拉我幹什麼!小春,你考慮考慮……我不困!你弄疼我了,啊!哎喲!」
-15-
第二天早上,外面似乎安靜了一些。
幾個男人決定出去看看外面的情況,順便弄一些鹽回來喫。
可不知爲何,到了傍晚都沒有回來。
我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天黑時,外面終於響起匆匆的敲門聲,我急忙打開。
海生哥和鐵牛一身是泥țűₚ,急匆匆鑽了進來。
「快快快,把門關上!慶王正在抓壯丁,我倆好不容易纔逃回來!」
「梁儉呢?」
「走散了,我們沒找到他,快關門!」
「什麼!」
「難道,是被抓壯丁了?」
我頭一暈,差點跌倒,緊緊扶着牆,強撐着:「不!不會的,他一定會回來!」我不願往最壞的結果想,盼着他能回來,在門邊守了一夜。
可直到天亮,都沒能等到他。
海生哥嘆了口氣:「完了,肯定是被抓走了,小春,你別等了。」
我說不出話,心裏面又慌,又難過,卻什麼也做不了。
就在這時,大門哐哐響了起來。
我眼眸一亮,連忙打開門:「梁儉!」
外面的人目光陰冷,咬牙笑道:「梁儉?小春,你在等他?」
謝涼……怎麼會是他。
他穿着官袍,變了個人一般,身後還跟着一羣侍衛。
他入仕,本該在慶王登基之後啊。
看來這一次,他利用前世的記憶,提前投靠慶王了。
「你,你怎麼會來?」
「自然是來帶你走。」他笑着,眼神讓人頭皮發麻,「小春,我說過的,我絕不會再放你走。」
兩個丫鬟衝了過來,一左一右架住我:「姑娘,請跟我們走吧!」
強烈的不安攥住了我,我拼命後退:「不,我不跟你走,你放開我!」
他不說話,揮揮手,那兩人便用了力,將我拖向一旁的馬車。
雲珠他們追了出來。
「謝涼!你這個沒良心的,你放開小春!」
「你聾了嗎?小春說她不跟你走,你放開她!」
「找死?」幾個侍衛拔劍,將他們按在地上。
「小春!」
他們掙扎着,眼睜睜看着謝涼帶走了我。
-16-
「小春,看到了嗎?前面就是我們的家啊,還記得嗎?」
謝涼將我拉下馬車,朝一座大宅走去。
這一世,他提前成了慶王的心腹,得到了這座宅邸。
「謝涼,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跟你好好過日子啊!」他目光幾近瘋狂,不顧我的掙扎,拽着我進入那座宅院,一腳踹開正房的門。
門內,掛着一具支離破碎的女屍,隨風飄蕩。
我幾乎嚇得肝膽俱裂,身體不受控制地僵在原地。
「小春,你高興嗎?我把她殺了。」
他獰笑着,「她栽贓污衊你,害我們分離,實在該死!小春,我給你報仇了,現在你能原諒我了嗎?」
我望着那女屍,後背發寒,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謝涼,你太可怕了,你雖算不上君子,可也不該,是這樣的人渣……」
那外室對他一片真心,也曾爲他生兒育女,他竟這樣對她。
他現在口口聲聲喜歡我,若有一日我惹他不滿,又該是怎樣的下場?
我渾身發抖,步步後退。
「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他怒吼,然後死死抱住我,如鬼魅般低語,「小春,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再也不分開了……」
-17-
謝涼將我囚禁了起來。
他買了許多漂亮的衣裳首飾,將我裝扮得像上一世一樣。
卻不許我走動,將我綁起來,困在房中。
我試着逃跑,卻怎麼也磨不斷繩索。
我難過地想,要是梁儉還在就好了。
可現在,他的處境說不定不比我好,沒準兒,已經死在戰場上了。
我忽然好後悔,我甚至都沒有告訴過他,我喜歡他。
……
我被謝涼囚在身邊,每天應付他的瘋言瘋語,備受煎熬。
不知過了幾日,他推門進來,神色愉悅。
「小春,就快要結束了。」
他一邊爲我插珠花,戴鳳冠,一邊說道,「趙元景死了,慶王就要登基了,今晚,新皇便會賜婚,讓你做全城最風光的新婦,你說好不好?」
趙元景死了嗎?那看來,是真的要結束了。我大概是跑不掉了。
我頹然笑笑:「好啊,當然好。」
門外傳來催促聲:「謝大人,該出發了。」
謝涼吻了吻我的額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房間又暗了下來。
謝涼已經瘋了,我就算屈從於他,今後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
若逃不掉,便唯有……同歸於盡。
我閉上眼,默默數着時辰。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忽然傳來奇怪的動靜,府裏的人似乎在匆匆忙忙四處跑,逃命一般,尖叫聲此起彼伏。
難道是出事了?
我被綁着,動不了,只能豎起耳朵聽。
忽然,房間外傳來匆匆的奔跑聲,緊接着,房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小春!」他們大喊着。
我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雲珠!海生哥!鐵牛!」
「我們來接你回家!」
他們跑過來,海生哥和鐵牛割繩索,雲珠拔掉我頭上的鳳冠。
「你們,你怎麼來了?謝涼會殺了你們的!」
「你放心,他回不來了,趙元景打進城來了,慶王已經伏誅,謝涼多半也死了!」
「什麼?不是說趙元景死了嗎?」
「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也是聽外面說的,我們就想着,謝涼死了,那正好來救你!」
「你們……」我鼻子一酸,哭了起來。
我們染坊一條街的兒女們,平日裏雖然吵吵鬧鬧的,偶有摩擦,可遇上事,卻是最講義氣的。
「不說了,我們快走!」
「好!」
我抹抹眼淚,跟着他們往外跑。
剛出大門,便聽見一陣鏗鏘的腳步聲。
「糟了!不會是趙元景打過來了吧!」
幾個人汗毛倒豎,慌亂尋找避身之處,直到看清那轉角匆匆而來之人,竟是梁儉。
他穿着盔甲,手提長刀,帶着一羣人趕了過來。
「小春!」
他望着我,鬆了口氣,重獲至寶ṭų⁰一般,向我伸出手,「小春,我來了。」
我們幾個站了起來,傻傻地看着他。
半晌,我才反應過來,撲進他懷裏,一頓暴哭:「梁儉!你沒事真的太好了,你怎麼穿成這樣?你是不是被抓壯丁了?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小春,你,你先鬆開我,我喘不過氣……」
「我不放,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你,梁儉,你以後不許再這樣了!」
「好好好,再也不會了,小春。」他淺笑,輕輕拍着我的背。
海生哥他們也跑了過來,喜道:「梁儉,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剛剛嚇死我們了,我們還以爲是趙元景打過來了呢!」
梁儉抱着我,沉默片刻,看向他們,平聲道:「我就是趙元景。」
「啊?」
海生哥和雲珠愣了,鐵牛腿一軟,撲通坐在了地上。
-18-
後來我才知道,梁儉,只是趙元景的化名,因他母親姓梁,才起了這麼個名字。
當初,他是爲了見見那個皇帝老爹,才混進京城,結果被人當成小賊,抓到菜市賣了。
我買下他那日,他原本打算趁夜逃出京城的,卻意外發現,我家離慶王府很近,於是順路潛入慶王府打探消息。
也正是這次夜探,他才知道了慶王的計劃,於是將計就計,留在了京城,時刻監視慶王的動向,與城外的軍隊裏應外合,最終反殺了慶王。
我有些感慨,原來那日我隨手選了他,竟意外改變了國運。
「小春,我原本不想讓你擔心的,只是那日我與海生他們走散,又遇上抓壯丁的,被帶出了城,不得已,只能先逃回軍營。」
「我知道,我也沒怪你。」
我低下頭:「你是皇帝了,那以後,我還能見到你嗎?」
我有點難過,他不能留在我家了。
他瞧了我一會兒,湊過來:「那我封你做個官兒,以後天天都能見到我了,你要不要?」
「我也能作官?」
「有啊,做皇后,怎麼樣?」
……
我與梁儉的婚事,終於還是成了。
我家院裏,娘得知梁儉是皇上,點了點頭:「雖說只是個皇上,但配我女兒,也還行……」
她說着,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19-
後來,我隨梁儉一起入了宮。
我捨不得染坊,梁儉便把染坊也搬進了宮裏。
我捨不得爹和娘,梁儉便把他們也接進了宮裏。
不僅如此,雲珠、海生哥、鐵牛,也都做了皇商,後來,我們幾個還常常在宮裏研究新染料。
我入宮後沒幾日,梁儉的人便抓到了謝涼。
他沒死,一直藏匿在城中,被找到時,都已經瘦脫相了。
被拉到梁儉面前時,他死活不肯跪,結果便被打折了雙腿。
他吐着血,慘笑:「我千算萬算,以爲憑藉上一世的記憶,便能翻雲覆雨,卻沒想到,趙元景就在我身邊,真是天不助我!要是上一世我見過你,一定不會輸的!」
謝涼痛哭流涕,梁儉看着他,雖然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但就是覺得煩。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他問。
謝涼抬頭,哽咽着:「能不能,讓我見一見小春?」
梁儉皺了皺眉,冷冷轉身:「殺。」
御林軍手起刀落,斬掉了謝涼的頭。
-20-
我封后那晚,梁儉躺在我旁邊,玩我頭髮。
他問我:「小春,你與謝涼是不是曾經認識?還有,他說的上一世,你是不是知道?」
我怔了怔,他既然問, 那便是介意, 可真告訴他,又怕他難以接受。
但他那樣聰明, 我若隱瞞, 今後恐生嫌隙。
思來想去,偷偷瞧了他一眼,心一橫,還是老實交代了。
「其實也沒什麼, 你就當是一個夢吧。我與他, 做了同一個夢,夢裏,我們是夫妻,他負了我……」
我將上一世的事, 說給了他。
他聽後,沉思良久。
我鼓起勇氣, 道:「好了, 你都知道了, 你若是介意……」
「這有什麼可介意的。」他淺笑, 「我並非心胸狹隘之人, 豈會因這點小事不悅。既然是夢,咱們忘了它就是。」
我有些訝異,我從前只知他好,卻不知他情緒這麼穩定。我鬆了口氣,鑽進他懷裏:「好。咱們以後再也不提那人了。」
「嗯, 再也不提了。」
他拍拍我的背,睡了。
沒一會兒, 他突然睜開眼睛:「不是,我越想越氣,你買男奴那日子我也在他旁邊,夢裏面你憑什麼要買他啊?」
我嚇了一跳,想了想,頭疼道:「那時候, 只是覺得他長得好看嘛。」
「我不好看?」
「你當時一臉的泥,我也看不見啊。」
他想了想, 確實如此,一時理虧。
「哦。」
他翻了個身,馬上又翻過來,壓着我,「那現在呢?你告訴我,是他好看, 還是我好看?」
「自然是你!」
我被他折騰累了, 連連求饒,「你好看,你最好看!你跟他計較什麼?」
「那你說你最喜歡我。」
「我最喜歡你了,除了你沒有別的喜歡的人了!」
「這還差不多。」
他心滿意足地笑了。
「那你還不下去?」
「下去幹什麼?既然你不困了, 那咱們抓緊要個孩子,不然我總是不放心。」
「啊?你饒了我吧,祖宗!」
……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