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

我爹宿敵的兒子和我訂婚了,可那晚逛花樓的時候,我看見他走進一個異域美人的房間。傷心之餘我大醉一場,迷迷糊糊隨心所欲了一番。
第二天,我對太子霸王硬上弓的事情就傳遍了京城。

-1-
那日我爹又和往常一樣在御書房與他的宿敵因政見不合而爭吵,而我和我爹宿敵的兒子在一旁習以爲常地下棋。
突然他道:「不許悔棋。」
我面上一紅,將趁他喝茶之時把動過的棋子移了回去,卻仍舊嘴硬道:「堂堂太子殿下,竟與我區區一個弱女子計較,當真有失君子風度。」
太子李慕言淡淡掃了我一眼:「成天上房揭瓦、打架鬥毆的……弱女子?」
這一眼可謂極具挑釁之意。
世人皆傳太子殿下君子端方,雖性子冷淡些,但待人謙和有禮,連一向不假辭色的太傅都對其讚賞有加。
然而在我眼裏,他分明就是個睚眥必報、處處與我作對、毒舌又腹黑的小氣鬼。
我回懟道:「我是與你打架鬥毆了還是上你家房揭你家瓦了?要你管這麼多!」
李慕言慢條斯理道:「你在宮中撒潑打滾的事幹得還少麼?」
我氣得齜牙咧嘴,一拍桌子將棋子都震得亂顫:「你信不信我嫁到東宮去也把你的東宮攪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寧!」
李慕言聞言一愣,清冷的眸子看着我,有一絲不可置信。
我雖是氣急了說出此等混話,但難得看見他喫癟的樣子,心情大好,繼續恐嚇道:「本郡主今日還就不服氣了!你再惹我,我便向聖上請旨賜婚,讓你知曉本郡主的厲害!」
哪知這廂李慕言還未說話,那邊不知何時停下爭吵的聖上爽朗地大笑起來:「好好好,正合朕的心意!來人,擬旨!」
我:「……」
我爹:「……」
像是怕我反悔似的,聖上以極快的速度擬好聖旨,在我伸出手還來不及阻止的那一剎那,用玉璽戳了印。
玉璽按下去的那一刻,我也跟着腿一軟撲通跪了下去,五體投地。
聖上瞧我一眼,溫和地笑道:「丹陽不必行此大禮,往後都是一家人了。」而後他指着我爹,幸災樂禍道,「讓你同朕吵,回去等着挨你夫人的罵吧!」

-2-
想必我娘是怎麼也不能想明白,爲何我像往常一樣跟着我爹進宮去蹭御膳房的糕點,會莫名其妙領回了一道賜婚的聖旨。
她如聖上所願,將我爹痛罵了一頓。
我爹定遠侯與聖上的矛盾是怎麼來的呢?那還要從我娘說起。
我爹跟聖上年輕時是情敵,兩人都對我娘「芳心」暗許,奈何我娘榆木腦袋不開竅,我爹就先下手爲強用了點小手段把我娘娶回了家。當時還是太子的聖上很不服氣,在我爹孃成婚一月後就提議讓我爹隨我外祖父出征西境平亂。
這一去就是三年,聖上在那三年裏也另娶他人。其實他心裏知曉,我娘若不是心裏有我爹,也不會這麼輕易就嫁了,但是樑子還是就這麼結下了。
聖上登基之後沒幾年,我爹也承襲了爵位,總愛帶着一衆諫官處處挑他的刺;聖上也不甘示弱,一下朝就愛把我爹拎到御書房去吵。
自我的曾祖母朔華大長公主逝世之後,我就喫不到她做的好喫的糕點了,偶然間發現宮中御廚竟能做出相似的味道,我便愛跟着我爹進宮蹭飯,順便給我娘帶上一些。
我小心翼翼地將一盤桂花糕捧到我娘面前:「娘,您消消氣。」
我娘看着我,嘆了口氣幽幽道:「你啊,性子怎麼就隨了你娘呢,你可是真心喜歡那太子殿下?」
我張了張嘴,囁嚅半晌,終究沒有反駁。
我喜歡李慕言。
我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
其實也不太好意思說,我喜歡他,就是因爲他長得太好看,而我——見色起意了。
我娘又幽幽嘆了口氣:「果然是我的女兒……」
我乾笑兩聲,趁着我娘唉聲嘆氣的時候將我爹救走了。
我爹表示十分感激,將他的私房錢塞了一半給我嚴肅道:「清和,望你能說到做到,千萬別給那皇帝的兒子安生日子過。」
我數了數手中的銀票,塞進懷中,踮起腳拍了拍我爹的肩膀,鄭重其事道:「放心吧爹爹,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我沈清和定爲爹爹報了今日之仇。」
我爹聽了十分感動。
我又道:「這二百五十兩就當是定金,事成之後,我再找爹爹要剩下的那一半。」
我爹:「……」
我爹追着我要我還錢,我急忙搬救兵:「潯安幫我!分你五十兩!」
一道黑影閃過,攔在我爹前面,我爹在原地氣得直跺腳。
回到房中之時,潯安也已經跟着回來了,我樂滋滋地將二百兩收進我的小金庫,將承諾的五十兩給了潯安。
潯安不收。
我直接塞給他:「多買些好喫的去,我看你最近忙得都瘦了。」
潯安垂眸收好:「郡主要嫁給太子?」
我雙手捧着臉發愣道:「我娘總是斥責我爹陪我胡鬧,我爹說我喜歡便由着我,這回鬧大了,陰溝裏翻船了。」
潯安問道:「郡主不願?」
我頓了頓,小聲道:「怕是他不願吧。估計這會兒已經將我問候了千八百遍了。」
潯安靠近了一步:「太子不喜歡郡主?」
我道:「大概……是不喜歡的罷。李慕言總是說我身爲女子不端莊不溫柔還到處惹事,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我估摸着他大約喜歡嫺靜溫柔的女子。」
潯安無所謂道:「那郡主不嫁便是了。」
我聞言搓了搓手,發出了幾聲猥瑣的奸笑:「不急,等着李慕言主動抗旨退婚,陛下大發雷霆,必然會替我狠狠教訓他一頓,到時……嘿嘿」
潯安接話:「到時郡主就會落得因嬌縱蠻橫而被人拋棄的名聲。」
我:「……要不你現在就出門買點喫的去?」
潯安道:「郡主才喫了不少糕點,這樣暴飲暴食,對身體不好,而且郡主近日胖了不少,當注意節制。」
我有氣無力道:「……沈潯安你給我出去。」

-3-
正值春季回暖的日子,湖岸邊楊柳青青,垂下幾條柳枝探入了湖水裏,隨着陣陣微風攪起漣漪。
我在京郊碰見如今已鮮少出宮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一襲白衣,長身玉立,往那一戳便是一道風景。
不誇張地說,我能躲在樹後看一天……如果不是他身旁站着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的話。
我帶着斂秀和潯安鬼鬼祟祟湊近了些,竟聽到那美人兒在抽泣,肩膀抽得一聳一聳的,看着好不可憐。
「嘖嘖嘖,」我忍不住回頭拉着斂秀八卦,「秀兒啊,造孽啊,看來陛下這賜婚是狠狠地棒打了一對兒可憐的鴛鴦。」
「棒打了什麼?」
斂秀還沒回話,就被我身後一道由遠及近的聲音打斷。
我尷尬地又轉回去,看着李慕言那張俊美卻冷淡的臉道:「太子殿下,好巧啊,您也來這放紙鳶?哦,不對,您是來這與……趙小姐……約會的?」
李慕言身後款款走來、剛將淚痕拭乾的,可不就是當朝宰輔趙黔的嫡親孫女——趙明若麼?李慕言喜歡的那款嫺靜溫柔的女子。
我道:「打擾了打擾了。」
李慕言眉頭微蹙,輕斥道:「胡說什麼?偶然碰見罷了。」
趙明若也跟着開口道:「郡主可千萬莫要誤會了我與殿下。」
我看着趙眀若那幽怨又帶着挑釁的小眼神,心裏登時有些不爽,輕笑一聲道:「這偶然,怕是花了趙小姐不少心思吧?殿下輕飄飄一句偶然,可着實有些傷人。」
趙明若本就看我不慣,聽到這話估計是氣急了,直接回道:「郡主言重了,明若這點小伎倆,哪裏比得上郡主在御書房一哭二鬧求得陛下賜婚的玲瓏心思?」
好傢伙,原來在衆人眼裏,這紙婚約竟是我這樣求來的。
也對,世人皆說趙宰輔家的掌上明珠驚才絕豔、貌美無雙,與太子殿下青梅竹馬、乃是良配。怕是連趙明若都覺得自己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哪曾想半路殺出我這麼個惡名遠揚的刁蠻郡主,一道聖旨捆住了李慕言。
嘿,我這個刁蠻郡主還就專門愛治各種不服。
我直接抱住李慕言的手臂,吊起嗓子道:「哎呀太子哥哥,我這樣求得婚約你生氣了麼?怎的你還沒說什麼呢,有人就先替你抱不平了?趙小姐你可別氣壞了身子沒人心疼啊,我只會心疼我家太子哥哥。」
這損招可謂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我自己說完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李慕言渾身一僵想抽回手臂,奈何被我按得死死的。
趙明若氣得渾身發抖,眼看着那雙溼潤的眼眸又要滾落豆大的淚珠,她身後的侍女立刻上前扶住她,道:「我家小姐臉皮薄,自是敵不過丹陽郡主您這般胡攪蠻纏的人。但我家小姐自小與太子殿下一同長大,這情誼也是您比不上的。還望郡主自重,大庭廣衆之下莫要拉拉扯扯失了身份。」
喲呵,這傳言傳得自己都信了,不就是有個當貴妃的姑母才常有了進宮的機會,這就安上青梅竹馬的名號了?我五歲掐着腰跟李慕言吵架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
我正情緒激昂準備義正辭嚴懟回去的時候,旁邊李慕言直接冷言打斷道:「放肆!」
我嚇得一縮脖子,往後退了兩步,活像一隻受了驚的鵪鶉,那小丫鬟就更慘了,直接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平時與李慕言吵架,他都從未說過我放肆,這回我竟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在說誰。
李慕言回頭看我一眼,似乎覺得有些好笑,方纔緊蹙的眉頭舒展開,抬手將我拉近了些:「丹陽郡主是孤的未婚妻,你當着孤的面編排她,是覺得孤的脾氣太好了麼?」
我立馬狐假虎威道:「是覺得他脾氣太好了麼?」
李慕言又轉向趙明若道:「既是你的侍女,孤不便越俎代庖,希望你能好好管教,莫要丟了趙家的臉。」
我繼續附和道:「好好管教,別出來丟人。」
李慕言意有所指地看我一眼,眼底盛了笑意,我撇了撇嘴權當沒看見。
他又道:「趙小姐的提議,孤覺得不妥,望趙小姐趁早斷了念想另尋良人。」
我鼻子都快翹上天去了:「他不喜歡你你放棄吧。」
趙小姐被我氣走了。
我滿不在乎道:「什麼驚才絕豔的大家閨秀?只會哭哭啼啼的,小家子氣。」
李慕言道:「誰能比得上你?從牆頭摔下來摔得頭破血流險些毀了容,都能一聲不吭,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個啞巴呢。」
我很驕傲:「那是,本郡主這般女中豪傑,她們自然比不上。」
斂秀在後面捂着臉小聲提醒道:「郡主,沒在誇你。」
潯安卻不以爲然,他道:「郡主說得是。」
我拍了拍潯安:「知我者,潯安也。」
李慕言掃了一眼我搭着潯安肩膀的手,神色有些不善。
我繼續嘚瑟道:「如何?我們家潯安樣貌生得好吧?這樣的護衛帶出門去,都要叫別家女子含羞帶怯地看上好幾眼呢。」
斂秀扯我的衣服:「郡主別說了。」
我不解:「長得好看還不能誇了?那我白姨的明月樓裏那麼多好看的小清倌我都……唔……」
斂秀捂住了我的嘴。
李慕言的臉色已經非常差了,他咬牙切齒道:「你給我等着。」
我可就等着你主動退婚挨你爹罵呢。我心想。

-4-
等着等着,我在明月樓與李慕言碰上了。
李慕言的表情很精彩,我也是。
「你來做什麼?」我先發制人,畢竟我是「熟客」。
「我……我來找人。」李慕言說話難得支支吾吾眼神飄忽。
「哦,好巧,」我淡淡道,「我也是。那便不打擾了。」
我作勢離開,待他走到要找的屋子,我急忙找好了角度,關門的那一剎那,我瞥見了屋裏一個異域裝扮、薄紗遮面的高挑美人兒。
心,啪地就碎了。
我在明月樓老闆白牡丹的房間裏抱着酒罈,自斟自酌,喝着喝着眼眶就開始發酸。白姨在一旁有些嫌棄:「爲個男人喝成這樣,你怎麼比你娘還沒出息?」
白姨是我孃的好姐妹,是我外祖父一位同袍的女兒。因爲私生女的身份不被認可,父母又早早去了,我娘幫她盤下這明月樓作安身立命之所。明月樓裏不論男女,都是清倌,其中不乏身世悽苦、藉此暫棲之人。
我知道那房裏什麼都不會發生,但我還是很難過。光是想想李慕言對別的女子噓寒問暖、體貼入微,我就壓抑得有些喘不上氣。
白姨問我:「你既喜歡他,爲何還希望他主動退婚?」
許是見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實在是太糟心了,白姨忍不住搶過我的酒罈,小聲對我說:「那屋子裏的美人兒是個男子,你別難過了。」
我愣住了。
白姨長舒一口氣,只不過這口氣還沒嘆完,就被我「哇」地一聲嚎啕大哭堵在那兒,差點沒嗆住。
「嗚哇!他喜歡男人!我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
白姨實在是受不了了,找了個僻靜的房間將我扔進去醒酒,我不服氣,一路上都不消停:「不就是男人麼?這明月樓最不缺好看的男人了。白姨,我要找你們樓裏最好看的男人陪我喝酒,給我撫琴。我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我要在每棵樹上都吊一遍……」
重重的關門聲隔絕了我的鬼哭狼嚎。
但白姨還是寵我的,沒一會兒我的房門就被一個身形修長的男子推開。我從牀上踉踉蹌蹌爬起來,頓感頭暈腦脹,怎麼也看不清來人的容貌,只覺得那雙緊盯着我的眸子分外好看,像李慕言。
我嘿嘿一笑:「白姨最是懂我,這小清倌長得正合我胃口。」然後便如登徒子一般朝那人身上撲去。
那人閃身躲開。
我故作正經道:「我知道你們賣藝不賣身,放心吧,本郡主不會對你做什麼的,你陪我喝酒便可。」說着爪子摸上了那人骨節分明的手。
那人頓了頓,沒甩開我,冷聲道:「酒呢?」
好傢伙,連聲音都像。
我指了指桌子,卻發現酒已經被白姨收走了。我想出門去找酒,奈何那桃花釀後勁兒上來了,我的腳就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找不到着力點,眼看着就要一頭栽倒,身後那人眼疾手快地一手攔住我的腰,一手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攬進了懷中。
清冽的木香瞬間佔據了我的感官,他的懷抱寬厚而溫暖。
「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那就莫要怪本郡主不客氣了!」
趁他愣神間,我一腳把他踹到牀上,他喫痛地輕哼一聲。
我……
……
對不住各位,後來我就斷片兒了。

-5-
酒真不是個好東西。
否則我也不會被李慕言押到御前,在他冷着臉跟他爹描述我昨日罪行的時候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聖上轉頭問我:「丹陽你說,可有此事?朕信你。」
我道:「陛下明鑑,臣女早上起來並未看見太子殿下。臣女喝醉了,昨夜發生的許多事都不記得了,殿下不過是仗着這一點,無中生有罷了——你有何證據?」
李慕言像是早有預料般,聞言拉下自己右側的衣領,指着那一處牙印未消的曖昧紅痕,對我道:「此處。」而後他自嘲一笑,「郡主要不要再咬上一口與之對比,看看是不是我冤枉了你。」
好一副被人玩弄後又拋棄的可憐模樣。
要不是我是當事人,我就信了。
聖上一臉「既是如此朕也沒辦法了」的表情看着我,善解人意道:「丹陽也太急迫了些,還有一月你們就要成親了,怎的這都等不了?罷了,你曉得朕一向寵你,這大婚就提至三日後吧,朕看着也是個黃道吉日。」
我:「……」
我看着您的演技比您兒子差多了。
走出御書房時,我黑着臉問李慕言:「這下你滿意了?」
李慕言道:「看到你不滿意,我就滿意了。」
我咬牙切齒道:「你給我等着。」
我一夜未歸後又領了一道聖諭回家,我爹孃的臉色一言難盡。
我爹猶豫了半天,開口道:「聽說你對太子霸王硬上弓了?」
我娘嗔怪地推了我爹一下,對我道:「你且展開說說。」
有什麼好說的。說我故意把李慕言當成明月樓清倌喫他豆腐反被倒打一耙?還是說李慕言與奇怪的男人見面,所以演了一齣戲讓聖上將婚期提前來堵住我的嘴?
越想越生氣。
我捏碎了手裏的瓷杯,信誓旦旦地對我爹道:「爹,您放心,就算不要您剩下的那一半私房錢,我也會將東宮鬧得雞飛狗跳,絕不讓李慕言好過!」

-6-
大婚當晚,我穿着華貴的喜服,爬上了婚房的房頂,美其名曰——今晚月色很美。
庭院裏站着一羣嚇得臉色慘白的嬤嬤丫鬟,資歷最老的鄭嬤嬤在一旁攛掇斂秀勸我,還叫了幾個侍衛來,以防我摔着碰着。
斂秀左右爲難,她知道我在賭氣,可這畢竟在宮中,不似侯府那般可以隨心所欲,她道:「郡主,要不您先下來吧?這要是傷着自己多不值當啊!您要是心裏有氣,大可以換個方式去折騰太子殿下,何必如此……」
此話一出,庭院裏交頭接耳的衆人頓時安靜如雞,連鄭嬤嬤都愣在了那裏。
我:「……秀兒啊,你不要勉強自己說話。」
斂秀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老臉一紅,站在一邊乖乖閉上了嘴。
李慕言很快就趕了回來。一身與我成對的大紅喜服,在月光下襯得他的臉龐更加俊美。此刻他抬頭望着我,好看的眉頭微蹙,眸色沉沉,薄脣緊抿,兩頰有因酒氣染上的幾分紅暈,看上去是要生氣了。
「下來。」他命令道。
「我不,」我梗着脖子道,「殿下何不上來陪我一同賞月?」
李慕言氣笑了,一揮手屏退衆人。
「我再說一遍,下來。」
「我也再說一遍,我不!本郡主說到做到,今日上房揭瓦,明日打架鬥毆,你娶了我,往後就別想有好日子過!」
「沈、清、和。」
李慕言一字一頓地叫我的名字。
就在我以爲他要動怒的時候,他卻突然張開雙臂,脣角勾起,眉眼帶笑,對我道:「下來,我接着你。」
我傻了,呆呆地望着他,胸中那股鬱結之氣霎時消散如煙,只剩一隻小鹿無頭亂撞,撞得我暈暈乎乎腦袋發熱,站起身就往他所在的方向跳了下去。
咚。
我撞進了一個帶着酒香的溫熱懷抱,並將懷抱的主人撞倒在地。
有點疼。我抱怨道:「不是說接着我的嗎?」
李慕言坐在地上,抬手按了按額角:「方纔宴席上酒喝多了,有些站不穩。」
我認栽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就要往寢殿內走,身後李慕言有些無奈:「清和,你倒是拉我一把。」
李慕言確實喝多了,平日裏他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樣,也從不會這樣軟着語氣同我說話。美酒浸潤過的清冷嗓音顯得格外低沉惑人,我回身,看着他朝我伸出手,白皙修長。我抓住,將他拉了起來。
他得寸進尺,乾脆將整個身體的重量壓在我身上,手指劃過我的髮梢:「頭髮怎麼散着?你的鳳冠呢?」
我拍掉他的手:「嫌重,摘了。」
李慕言也不惱,腦袋靠着我的肩膀,呼吸盡數灑在我的肌膚上:「大婚之夜這般胡鬧,是嫌我回來的太晚了麼?清和……竟如此着急與爲夫洞房麼?你準備怎麼折騰我,嗯?」
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面不改色耍流氓的人是李慕言,向來矜貴守禮的太子殿下喝醉了酒竟如此孟浪。
「李,李慕言,你清醒一點。我,我警告你啊,你休想借着酒勁佔我便宜,我可不是好惹的!」
我推開了李慕言,轉身跑進寢殿就要關門。
有色心沒色膽,說的就是我這種人。
門沒關上,被李慕言按住了,我下意識地往後躲,卻被他直接攔腰抱起。
他笑問:「你怕什麼?」
我嘴硬:「我沒怕!」
「那你把被子放開。」
「我不放!」
「那日你喝醉了酒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你平日裏沒喝酒的時候,也不是這樣的!」
李慕言不想再同我廢話,直接上手扯開了我裹在身上的被子,我驚叫出聲:「李慕言你要幹什麼!你……你別以爲我不敢打你!就算你是太子,我、我也不會,不會手下留情的……」
李慕言傾身吻住了我。

-7-
別問。
問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我睜着眼睛躺在牀上,李慕言已經離開了。我想問候他的祖宗十八代,發現不管挑哪個問候都是大不敬之罪,突然我靈光一閃,他爹——當今聖上排行老大,於是我親切問候了他不存在的大爺。
「李慕言你大爺的!」
一說話才發現嗓子啞得厲害,我只能掙扎着坐起來拖着痠軟的身子去找水喝。
掀開幔帳,我與衣冠楚楚坐在桌邊的李慕言四目相對。
我又放下幔帳滾回了牀上。
李慕言給我倒了水,坐在牀邊看着我悶頭喝完,才斟酌着開口道:「昨夜是我不對。」
一派冷靜自持的模樣。
我脫口而出:「還有下次?」
李慕言愣了一下,似乎說有也不是,說沒有也不是。他的耳尖紅了。
怎麼搞得好像是我把他怎麼了。
我道:「不會吧、不會吧?你不會不知道自己喝醉了什麼樣吧?」
李慕言沉默了。良久,他才道:「我從未喝過那麼多酒。」
我:「……」
他繼續道:「昨日的宴席上,你爹平日裏走動比較多的幾個同僚串通好了給我灌酒,揚言要將我灌趴下入不了洞房。若不是你大鬧一番讓我能提前離席,或許到最後我會被抬着回來。」
換言之,我跟我爹聯手把我自己坑了。
我好氣!
我又不能拿自己出氣,我爹又不在,我只能對着李慕言撒氣:「灌你你就喝?你可是太子,你不願意喝誰能強迫你?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李慕言反問:「我爲何要故意這麼做?」
我被堵得啞口無言。
太憋屈了。
我氣得在牀上撒潑打滾,身上的衣服本就沒有好好穿,這下更是被我弄得亂七八糟,手臂和肩膀露出一大片,上面曖昧的紅痕暴露無遺。
李慕言看着那些痕跡,喉結上下滾了滾,他扯過被子蓋在我身上,沉聲道:「別鬧了。」
我道:「我不!你都這麼欺負我了還不讓我鬧,你太過分了!蓋什麼被子,我不蓋!你昨日扯得乾脆利落,現在心虛什麼!你還騙我說你會輕一點兒,結果你,你……」
某些不和諧的畫面湧入我的腦海,我指着李慕言,旖旎的場景和曖昧的低語頻頻閃過,後面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如果我有罪,請讓老天來懲罰我,而不是讓我此時此刻流下鼻血。
……殺了我吧,就現在。
李慕言抿了抿嘴,給我遞了一方帕子,又去給我倒了杯水,然後實在繃不住,笑出了聲。
我拿起枕頭砸在他身上:「笑什麼笑,你給我出去!」
李慕言從善如流,放好枕頭就離開了。沒一會兒,斂秀端着洗漱用具走了進來。
她看着我,扭扭捏捏道:「郡主,昨夜休息得可好?」
我道:「……你正常一點。」
斂秀笑道:「如今後宮之中趙貴妃代掌鳳印,倒是給郡主省了請安的麻煩。太子殿下說,郡主今日可以好好休息,東宮一應事務,明日開始由鄭嬤嬤教與郡主。」
是了,自李慕言的生母孝儀皇后因難產而逝世後,後位便一直空懸。如今後宮中位分最高的便是趙貴妃,她是趙宰輔的女兒,前朝許多人請奏立其爲繼後,但聖上不爲所Ṫū⁽動。甚至她八年前誕下皇子,聖上也只是允她代掌鳳印。
箇中緣由,怕是隻有聖上自己知曉。
我有氣無力道:「我不能繼續當廢物點心了麼?」
斂秀幸災樂禍道:「是的呢,太子妃。」
接下來的日子裏,李慕言開始忙了起來,除了回門那日,我幾乎很少見到他,夜裏他也是宿在自己的寢殿。
雖然我爹對他還是冷臉相待,但是我娘,一個與我一樣只看臉的女子,已經被李慕言哄得喜笑顏開,催促我快點讓她抱上外孫。
我真想把她拉來東宮看看我每日都在幹些什麼。在鄭嬤嬤的悉心教導與棍棒威壓下,我已然乖巧得像個小雞崽子,勤勤懇懇地學習應付一切雜務,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因我大婚胡鬧而耿耿於懷的鄭嬤嬤也變得和顏悅色起來。
鄭嬤嬤是孝儀皇后身邊的舊人,自皇后逝世以後,她便留在東宮照顧李慕言至今。她年紀大了,我也不敢再惹她生氣。
斂秀又是感動又是敬佩,她道:「我從未見過如此乖巧可人的郡主,您爲了太子殿下真是能屈能伸。」
我忍無可忍,手中的硃筆丟出去,她躲閃不及,裙子上留下一道紅痕。
鄭嬤嬤在一旁輕聲呵斥:「太子妃!」
這麼些天我也摸準了她的性子——一個喫軟不喫硬的老太太,於是我撒嬌道:「嬤嬤,我好累啊,我看了好幾天賬本了,眼睛都快看壞了。」
鄭嬤嬤果然軟了下來,她輕咳一聲道:「明日老奴會出宮採買些東西,太子妃可以歇息一日。」
我眼睛一亮:「那你給我帶些鴻運酒樓的桃花釀回來好不好?我最愛喝那個了。」
鄭嬤嬤道:「太子妃倒是與殿下不同,愛喝酒。」
我道:「那是因爲他喝多了會耍酒瘋。」
鄭嬤嬤替我收拾了賬本,聞言失笑道:「殿下那般性子,如何會耍酒瘋?他向來剋制,喝酒也不貪杯——殿下喝多了,只會比平時話多些、坦誠些,身爲儲君,他自認爲這是大忌。也就是大婚那日,聽聞殿下一時高興,來者不拒,險些將自己給喝趴下。」
我沉默了,原來坦誠的李慕言竟是個登徒子。
斂秀聽我說完結論,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我毫不在意道:「明日鄭嬤嬤一離開,我的『家宅不寧』大計便可以重新實行。」
「……郡主你又想做什麼?」
我猥瑣一笑:「這東宮裏的人說話做事都一板一眼,甚是沉悶無趣。既然鄭嬤嬤不在,我身爲太子妃,應當給大家找點樂子。」
「……」

-8-
一開始我在庭院內支棱好賭桌的時候,除了照顧我飲食起居的幾個小丫鬟,其他人只敢遠遠看着。
我也不會許多花樣,想來想去,也就整了個揺骰子壓大小。
在我的威逼利誘下,斂秀和幾個小丫鬟陪我玩了幾局,我將錢袋搖得嘩嘩作響,一個小丫鬟手氣好,上來就贏了我三局,忍不住歡呼出聲。
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在我「出了事全由本宮負責」的保證下,有幾個小太監也加入進來。平日裏安靜的庭院一下子嘈雜起來,大家紛紛放下手裏的活計,將小小的桌子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連小廚房裏的廚子都聞訊趕來湊熱鬧。
我很滿意,但是我不開心。
除了一開始贏過斂秀兩局,我之後竟一路連敗,眼看着那鼓鼓囊囊的錢袋子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癟了下去,到最後一文不剩,我無力地擺了擺手:「你們玩吧,我去給你們放風。」
我在寢殿大門口踢石子,琢磨着待會兒得跟斂秀借些銀兩,把輸掉的錢贏點回來,作爲本場賭局的發起者,我總不能血本無歸吧。
不過很快我就開心起來,因爲我遠遠望見下了朝的李慕言回來了。他身着朝服,襯得身姿越發挺拔,頭戴玉冠,一絲不苟地束着墨髮,顯得更加丰神俊朗。
似乎是看見了扭捏作態又歡呼雀躍的我,原本要去書房的他改變了路線朝我走來。
我按捺不住心中喜悅,上前兩步迎接:「殿下你回來啦?累不累,要不要進來喝杯茶?」
李慕言盯着我瞧了一會兒,才無奈道:「你又作什麼妖了?」
沒等我回答,院中傳來一陣歡呼和一陣哀嚎,還有銀兩首飾相碰撞的清脆聲響,李慕言越過我朝門裏看了一眼,臉頓時就黑了下去。
他不滿意,我就滿意了。
我又喊了兩聲:「殿下,殿下。」
李慕言黑着臉看向我。
我在胸口比劃了一圈,朝他露出燦爛的笑:「不忘初心。」
李慕言怒極反笑:「太子妃怎麼不去一起玩兒,不會是特意在此等孤吧?」
我的笑容僵硬了一些,道:「你這兒風水不對,害得我輸光了。此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過兩日,再過兩日我定能贏回來。」
「不必,」李慕言攥住我的手,將我拉進了院中,「孤今日就替你贏回來。」
衆人一見作爲他們靠山的我被太子殿下拎了進去,嚇得紛紛要下跪,我大喝一聲:「不許跪!說了有事本宮擔着!」
賭上我丹陽郡主兼太子妃的尊嚴,我捏緊李慕言的手,不讓他發作。
「殿下不是說要將我輸的錢贏回來麼?」
李慕言低頭看着我與他十指相扣的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另一隻手一揮,讓他的貼身侍衛瞿風取了銀兩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雖然接下來的賭局衆人瑟瑟發抖不敢吱聲,但是太子殿下依然輸了個精光。
我在李慕言身後嘲笑道:「我就說吧,你這兒風水不對,你還不如我呢。」
李慕言沉默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一局也沒贏過。
斂秀對着衆人使了個眼色,衆人小心翼翼膽戰心驚地將太子面前的銀兩收進自己的錢袋,一溜煙兒全跑了。
我拍了拍手繞到李慕言面前:「沒想到啊沒想到,咱們文成武就、無所不能的太子殿下,竟也有不擅長的東西。哎呀呀,別難過嘛,凡事總有第一次。」
想來李慕言是見不慣我這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的,他雙手扣住我的腰把我抱坐在桌子上,將我卡在他與桌子之間。
這個姿勢着實不太妙,我抵住他的胸膛:「你做什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可千萬別亂來啊。」
李慕言湊近我的耳邊,溫熱的呼吸盡數灑在我的耳朵上,我感覺十分的癢,耳朵也燙紅了一片。他輕聲道:「我不會亂來的,有鄭嬤嬤回來收拾你。」
我臉Ţù⁰色一變:「你又要亂告狀!」
李慕言不置可否,輕佻地勾了勾我的下巴,心情愉悅地離開了。
同樣的招數不能用兩次,但卻能換個人用。我馬不停蹄地跑去了御書房,在聖上面前痛心疾首道:「父皇,太子殿下他不務正業,在東宮聚衆賭博,還輸了個精光。」
聖上勃然大怒,將李慕言叫來劈頭蓋臉罵了一頓。我在一旁喝茶喫點心,自己跟自己下棋,好不愜意。
喫得差不多了,便分出耳朵去聽他們說話。
我聽到聖上說:「皇家的顏面都讓你給丟盡了……你居然一局都沒贏!」
我:「?」
李慕言道:「兒臣知罪。」
聖上又說:「有這閒工夫你還不如努努力,趕緊給朕造個小皇孫玩一玩兒。」
我:「咳咳咳……」
李慕言面不改色道:「清和她忙着將錢贏回來,沒空理兒臣。」
我看情況不對,急忙開溜:「父皇,兒臣想起小廚房裏有兒臣燉的銀耳羹,現下恐怕只剩銀耳了,兒臣得回去看看,可不能把銀耳也燒沒了。兒臣告退!」
李慕言這頓聖上的罵是捱了,我那頓鄭嬤嬤的收拾估計也跑不了。我學乖了,自己取了剩下的賬本在桌案前認真地看。
鄭嬤嬤沉着臉色回來了,將兩壇桃花釀放在我面前,我笑着伸手摸過去,被她拍開:「太子妃還是將賬本看完再喝吧。」
於是我又苦哈哈看了一天的賬本,本來用完晚膳想休息,望着鄭嬤嬤犀利的眼神,我認慫地挑燈夜戰。
就在我打了第十三個哈欠的時候,李慕言來了。
帶着一身酒氣。
鄭嬤嬤與斂秀對視一眼,不顧我的阻攔將我面前的賬本收得一乾二淨,抱着就往門外跑,還貼心地替我關上了門。
我追着大喊:「嬤嬤別走!把賬本還我,我還能再看五本,不,十本!你陪陪我!」
經過李慕言身邊的時候,他直接攬住我的腰從我身後抱住了我,下巴擱在我的肩上,悶聲笑道:「我陪你好不好?我難道比不上賬本好看麼?」
我欲哭無淚:「你怎麼又喝酒啊?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的。」一喝酒就變流氓啊。
李慕言蹭着我的脖子,解釋道:「這些天前朝事務繁重,西境那幾股勢力蠢蠢欲動,朝中某些人也坐不住了,父皇心煩,晚膳便拉着我多飲了幾杯。」
我問:「你以前喝多了酒,都幹些什麼?」
李慕言答:「睡覺。」
我道:「很好,那殿下現在趕緊睡覺去吧,我就不打擾了。」
李慕言不肯鬆手:「我不要。你陪陪我好不好?我好想你。」
他說話如此直接,惹得我面紅耳赤。我又想起鄭嬤嬤說他喝多了反而會變得坦率,忽然不要命地起了幾分玩心。
我在他的懷中艱難地轉了個身,面對着他:「爲什麼想我?」
李慕言有些委屈:「我忙得都見不到你。」
「你委屈什麼?搞得好像是我的錯一樣。」
「我不來找你,你也不知道來找我麼?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好無情。」
我簡直要被他逗笑了,一個大男人像個小媳婦兒一般撒潑,這個男人還是李慕言,實在是太可愛了些。
我踮起腳在他泛紅的俊臉上親了一口。
李慕言將鋒利的爪子一收,我便誤把他當做一隻撒嬌的小奶狗,完全忘記了他根本就是一頭喫人不吐骨頭的狼。
這下他彷彿得到了許可般,急切地吻住我的脣,在我沒反應過來之時,竟直接將我壓在了桌案上。
桌案上的東西隨之滾落,我驚呼:「我的桃花釀!」
來不及了,其中一罈已經掉落在地「啪」地碎了。李慕言長臂一伸,拿住了另一罈,他笑着問我:「想喝嗎?」
他笑得明媚,我看呆了,木然地點點頭。
他取下那酒罈的封口,自顧自地飲了一口,然後隨手一扔,罈子四分五裂。他俯下身來吻住我,將酒渡到我口中,酒香在兩人脣齒間瀰漫開,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9-
經此一役,我算是發現了,只要我在東宮折騰,李慕言就會跑來折騰我。既然如此,那我只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李慕言望着面前一盅不可名狀的焦色羹湯,薄脣緊抿,眉頭蹙起。
我把玩着從他手中抽走的奏摺,十分誠懇道:「殿下,這可是臣妾親自下廚燉了許久的銀耳羹,您要是不賞臉嘗上一口,臣妾會傷心的。」
李慕言毫不留情:「瞧這羹湯的成色,你是燉了一天一夜?」
我捂住胸口作痛心狀:「不管怎麼說,這都是臣妾的一番心意,殿下怎能這般諷刺於它?」
他抬眼看我,我也挑眉看向他。我倆大眼瞪小眼半晌,他身旁觀望許久的瞿風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不知從哪摸出一根銀針,就要往那湯裏探。
我怒道:「你什麼意思!」
瞿風瑟瑟發抖:「回太子妃,這羹湯的顏色着實像是有毒,屬下這也是以防萬一……」
我張牙舞爪地將瞿風趕了出去。
李慕言失笑,舀起一勺銀耳艱難地喫下後,朝我伸手:「我喫了,可以將你手裏的摺子還我了罷?」
我揚了揚手中的摺子,正要再耍賴幾句,卻發現那摺子上寫得是與春獵相關的事宜,我眼前一亮,將摺子恭敬地放在李慕言面前的桌案上,自己則乖巧地將湯盅收拾好,坐在他旁邊。
李慕言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無奈道:「說吧,你又想做什麼?」
我厚着臉皮道:「殿下怎麼這般無情,說翻臉就翻臉?昨夜明明是你要我多陪陪你的。」
「……」
李慕言的耳尖又紅了。
我也懶得兜圈子了,興致勃勃直言道:「殿下會帶我去春獵的吧,我許久不曾騎馬了,也不知騎射技術退步了沒有。」
「不行,」李慕言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這次不行。」
「爲何不行?我都忍了半個多月沒出宮了,就等着春獵去玩呢!」
李慕言道:「待我忙完了這些事,就陪你出宮去玩。」
「我不要。」
李慕言又道:「那秋獵之時定帶你去。」
我正色道:「殿下當真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嗎?」
李慕言轉頭看我,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指着他道:「你是不是想趁我不在好去勾引各家世族小姐,到時候帶幾個小美人兒回來給我找不痛快!」
李慕言忍俊不禁:「你就是這麼看我的?」
我翻了個白眼:「我不管,你昨夜說了,無論我要什麼都答應我,難不成都是假話?都是爲了騙我……那什麼,哄我的?」
李慕言不承認:「我何時說過?」
我索性豁出去了:「我且問你,昨夜你說想我可是真的?」
李慕言沒想到我會將這事拿出來說,這下連耳根都紅了,面上卻還是不動聲色。
良久他才輕聲道:「是。」
「你說你很喜歡我可是真的?」
「……是。」
「你喝多了說的話都是真的?」
「是。」
「那你說我要什麼都答應可是真的?」
「是……嗯?」
奸計得逞。
我笑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看來殿下是不得不帶我去了。」
李慕言冷淡地吐出四個字:「色令智昏。」
我大抵是算不上一個聰明人的,因爲我的反應太過遲鈍,但是我閒來無事愛琢磨,很多事在事後都能品出七八分味兒來。
比如,讓我嫁給李慕言其實是聖上早有打算,不過在等一個契機。畢竟我的外祖父曾是鎮守邊疆的驃騎大將軍,我的父親是戰功赫赫的定遠侯,我作爲他們唯一的後人,嫁入皇家是最穩妥的選擇。
比如,聖上和我爹的關係並不像表面那般水火不容,他們整日裏吵來吵去,倒更像是在爭吵的掩護下編織一張無形的網。西境之亂後,定遠侯府註定再不能置身事外。
比如,朝中某些人食君之祿卻未行忠君之事,手長得伸進前朝後宮,甚至膽敢與外族勾結。
再比如,我爹護得我娘成功當了小半輩子廢物點心,李慕言顯然是想效仿。其實,他也是有點兒在意我的……
這天傍晚,我終於逮住機會得意洋洋地告訴斂秀:「秀兒啊,李慕言誇我長得好。」
斂秀很驚奇:「太子殿下瞧着不像是會夸人的人吶,他是如何說的?」
我手中的木劍直指她的心臟,她輕鬆地閃身躲開,同時用她那把木劍接下一個殺招:「郡主,打不過就想分散我的注意力,這可不行。」
我反手握住木劍一個迅疾回身繞到她身後,劍柄扣向她的後脖頸,道:「我只是想同你分享一下夫妻間的情趣罷了,畢竟我們秀兒連個中意的男子都沒有。」
斂秀氣急,一個旋身抬手將我的木劍挑飛,我沒來得及防備,她的木劍已經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這倒是無妨,只是被挑飛的那柄木劍差點砸中剛進庭院的李慕言,被他身後的瞿風凌空劈成兩半。
我看見李慕言臉色不善,拳頭也握緊了些。
「……秀兒快跑。」
一回頭,哪還有斂秀的身影。我也拔腿欲跑,被疾步上前的李慕言提住了後衣襟扣在原地。
我賠着笑:「殿下怎麼得空過來了?有什麼事嗎?」
李慕言面無表情道:「來跟你聊聊夫妻間的情趣。」
「……」

-10-
李慕言不知爲何心情不大好,命人將摺子搬來我的寢殿後,就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看。
我將瞿風拉去了外間,問他出了什麼事。
瞿風小聲道:「今日殿下出宮辦事,聽到了些風言風語。」
我一頭霧水。
瞿風悄悄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話本子塞給我:「您看了就知道了。」
我看了一眼書名,頓時滿頭黑線——《風流郡主俏郎君》,什麼玩意兒。
翻開簡介,果然,這女主人公的原型正是大名鼎鼎不才在下本郡主,而男主人公的原型,卻不是李慕言,而是沈潯安。
簡介大意是——Ŧṻₐ郡主和她的貼身護衛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情投意合,連郡主花拳繡腿的功夫都是護衛手把手教的。可惜郡主太過花心愛美男,更是秦樓楚館的常客,頻頻惹得護衛黯然神傷,兩人身份地位也是懸殊,故到了兩人嫁娶的年紀,護衛退卻了。郡主一怒之下向聖上求了一紙婚約,轉身另嫁他人,最終兩人隔着鴻溝遙遙相望……
還是個悲劇的虐戀故事。
我將那話本子扔到地上,怒道:「胡說八道!」
沈潯安於我而言,是護衛更是兄長。他是我外祖父在西境帶回來的遺孤,他的武功也是我外祖父教的。後來外祖父告老還鄉,就把潯安留在了侯府,他長着一張顯小的臉,其實大了我八歲,我爹看他雖不善言辭,但做事穩妥,就讓他在我身邊看護我。僅此而已。
「我纔多久沒出宮,坊間竟敢如此編排我和潯安,是何人所爲?」
瞿風道:「太子妃息怒,殿下已經派人去查源頭了,不日定能找出幕後主使。」
我讓瞿風先出去,撿起話本子走到李慕言面前,問他:「你信了?」
李慕言神色淡淡地繼續翻摺子:「潯安……叫得真是親密。你可從未這樣親暱地稱呼過我。」
我突然覺得腦子嗡嗡作響,沉聲道:「李慕言你什麼意思?」
李慕言自嘲一笑:「沒什麼,你不必在意。」
「我只當潯安是兄長,再無其他——我只說這一次,信不信由你。」
「嗯,知道了。」
我醞釀好的情緒還沒爆發就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怒火是滅了,但感覺哪哪都提不上勁。李慕言總是有這個能力讓我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在原地轉了一圈又跺了跺腳,乾脆拿了那話本子去看。
別的不說,寫這話本子的人文筆是相當好,故事講得引人入勝。我估摸着背後得有侯府的人提供素材,其中有些事確實發生過,有些是添油加醋,有些純粹就是子虛烏有了,真真假假,難辨虛實。
用晚膳的時候我也沒閒着,邊喫邊看,還問坐我對面的李慕言:「哎,殿下,這故事你看完了沒?我覺得甚是有趣。」
李慕言的臉黑了一下:「只是粗略翻了翻。」
我道:「那你閒來無事可以看一看,正好打發時間。我同你說,這裏有幾處寫得可有意思……」
李慕言道:「閉嘴。」
我點點頭:「那我等會兒拿筆給你標記好。」
看樣子李慕言是打算留宿了,不過我也懶得搭理他,正看到精彩之處,我索性取了些糕點和茶水到牀邊去看。
不知不覺就該就寢了,李慕言寬了衣走到我旁邊,一片陰影籠罩下來投在書頁上,我擺擺手:「殿下讓一讓,擋着光了。」
李慕言從我手上搶過話本子隨手扔出去,威脅我道:「再看,就不帶你去春獵。」
我只好作罷。反正我也知道結局了。
我起身脫了外衣,大大咧咧地滾到了牀裏面裹上被子。李慕言試圖從我這分走一半被子未果,只好命人又取了一牀來。
燭火被熄滅了,幔帳裏陷入昏暗,一片沉寂。我闔上眼迷迷糊糊快睡着時,李慕言忽然開口問道:「那話本子裏說的,有幾分真事?」
我含糊回答:「四五分吧。」
「比如?」
「他手把手教我武功,小時候總揹我去街上玩,給我做糖人……」
「你同他的關係,當真那麼好?」
「算是吧。」
李慕言沉默了。我的意識開始模糊,他伸手將我摟進懷中,我已經沒有精力思考他是怎麼扯開我的被子的,只能任由他貼近我親吻我的額頭。
後來好像又聽見他低聲說了些什麼,只是不知是夢還是現實,斷斷續續記了幾句,他說——
「那我呢?」
「你小時候就愛同我吵架。」
「我也給你做過兔子燈的。」
「罷了,你總是這般沒心沒肺……」

-11-
我做了一個夢,關於吵架,關於兔子燈。
我跟李慕言從小就不對付。
我小時候,不是我吹噓,長得那叫一個粉雕玉琢人見人愛,哪怕聖上不待見我爹,看見我都會忍不住把我抱進懷中捏捏我肉嘟嘟的小臉。
而李慕言,從小就愛冷着臉。我在聖上懷裏撒嬌討要東西時,身爲太子的他在一旁溫書不屑一顧。
我何時受過這種冷眼?於是只剩我們兩個時我就問他:「你幹嘛這麼看我,是不是陛下寵我不寵你,你喫味了?」
李慕言冷哼一聲:「不學無術一事無成,你只會靠撒嬌討得你想要的東西嗎?」
他長得俊,我本來很喜歡他想同他一起玩耍,聽了這話頓時火冒三丈,與他大吵了一架。聖上回來之後,把他罵了一頓,但我還是沒消氣。
回家之後,我跟我爹說我要讀書,我爹震驚又歡喜,當即給我請了京中有名的夫子來教我。可是舞文弄墨我實在提不起興趣,那些之乎者也繞得我頭疼,沒過多久,我把筆扔了告訴我爹我要習武。
這就更簡單了,我外祖父和我爹手下人才濟濟,我的老師其實不止潯安一個。後來我慢慢發現,只會拳腳功夫並不夠,我又將書房裏的兵法找來讀,由於識字不全,我主動去找夫子將他請了回來。
當我自覺學有所成的時候,我跑到李慕言面前炫耀了一番,李慕言依舊冷臉相待:「夜郎自大,不過如此。」
我氣得摔了他不少東西,其中一個錦盒裏裝着先皇后的鳳頭釵,我當時不知,見李慕言臉色極差,梗着脖子跟他吵了一架跑了。
後來我跟我娘描述了一下那金釵的模樣,我娘就給我講了先皇后的事,我自知理虧,總想着跟李慕言道歉,但又拉不下臉來。
偏偏這時徐太傅家的熊孩子撞了上來。徐子騫一直看不慣李慕言,一是太傅總在他面前誇讚李慕言,二是他好像喜歡趙明若。他氣昏了頭竟在宮中胡言亂語,說李慕言克母,先皇后自懷上他後身體就每況愈下,後來更是難產而死。
我看着他那副愚昧無知的樣子,衝上去把他按在地上胖揍了一頓,邊揍邊罵:「我叫你胡說!誰克母?你看老子克你不!你再敢說他一句試試!」
旁邊的宮人根本攔不住我,還是李慕言趕來把我拉開了,他說我胡鬧,身爲女子不該如此粗魯無禮。我氣懵了,狠狠推開他說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也不管他作何反應就大步離開了。
之後的日子我就不跟着我爹去宮中玩了。
再見到李慕言已是年後的上元節,我跟斂秀潯安出門看花燈,碰上了出宮遊玩的李慕言。
他身着玄衣狐裘,身姿已是十分挺拔,燈火映照下顯得眉目如畫,站在人羣裏很是亮眼。但是我直接越過了他,連聲招呼也沒打,他也不說話,遠遠地綴在我身後。
我看中了一盞兔子花燈,拉着斂秀潯安同我一起猜燈謎,然而我們仨實在是才疏學淺,花燈被別人贏走了。我又一連逛了許多攤位,都沒有兔子的花燈了,眼看時辰也不早了,我只好敗興而歸。
正脫了衣服準備上牀睡覺時,我娘又拿大氅將我裹好,說李慕言來侯府找我。我莫名其妙地去了前廳,李慕言遞了一盞奇怪的兔子燈給我,我裹緊了大氅接過,看了一眼道:「好醜,你在哪裏找到的?」
一直沉默的李慕言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同我拌了幾句嘴後,心情不佳地離開了。我困得不行,將花燈給了我娘後就睡覺去了。
不過後來,佔了上風的我又時不時地跑去宮中繼續鬧騰了。

-12-
此次春獵來了許多達官顯貴和其家眷,望着熱鬧非凡的營地,悶了許多天的我摩拳擦掌,十分興奮。
我還特意找出了我許久未穿的騎裝,將頭髮用髮帶束成馬尾。遠遠看見我爹孃,我掙開李慕言扣住我的手,歡快地跑了過去。
潯安也來了,看着有些憔悴。我同爹孃聊了會兒天,便忍不住問他是怎麼了。
潯安道:「郡主若是聽到某些風言風語,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我笑道:「潯安,你還不瞭解我?」
潯安朝我淡淡地笑。
我又道:「我爹是不是扣了你的錢還給你安排髒活累活?怎麼看着又瘦了些?」
我爹聞言敲了一下我的頭:「說什麼呢?你爹是那樣的人嗎?」
我道:「那我哪知道,畢竟我跟潯安瓜分了你的私房錢還出賣了你,你趁我不在報復潯安也是有可能的。」
我爹還欲說些什麼,這時李慕言走過來牽住了我的手。見過禮後,他突然塞了顆帳中拿的櫻桃到我嘴裏,我感到莫名其妙,在他的眼神威脅下還是喫了。
「嘶……這櫻桃好酸!」我掩嘴吐了櫻桃核,忍不住抱怨。
李慕言面無表情道:「是啊,好酸。」
「……」
我娘在旁邊笑得歡快,連我爹故作深沉的臉色都快繃不住了。
我對李慕言道:「你幼稚不幼稚?」
李慕言不語。
我娘打圓場道:「好了好了,殿下快和小女回去吧,狩獵快開始了。」
春獵的開場稀鬆平常,與往年並無差別,只是聖上露了個面便說身體不適回了龍帳,讓太子主持大局。倒是難得見到了平日裏深居簡出的趙貴妃,不過小皇子並沒有來。
李慕言一身勁裝,騎坐在一匹汗血寶馬上,面容俊朗,寬肩窄腰,身姿瀟灑,着實惹眼得緊。我見一些尚未婚嫁的女眷們看紅了臉,氣得直往嘴裏塞櫻桃。
李慕言回頭看我一眼,黑眸中染上了笑意:「想要什麼?我給你獵一頭回來。」
「不用,」我嘴裏還有沒來得及吐出來的櫻桃核,撇過頭去,「我想要可以自己獵。」
李慕言笑意更甚,隨着一聲號角,帶着一羣人出發了。我將斂秀叫來幫我挑馬,斂秀看着心事重重:「郡主,要不還是算了吧。」
我道:「放心吧秀兒,這才第一日,不會有事的,你就讓我好好玩一天。」
斂秀無奈,只好再挑一匹馬跟着我。
冤家路窄,我才騎着馬進入獵場沒多久,便見到了徐子騫。這熊孩子如今也長大了,眉目清俊,倒像個文人模樣。
兒時那頓毒打估計他到現在都記憶猶新,看見我之後臉色一僵:「你怎麼也來了?不好好在營帳待着,跑這來做什麼?」
我舉起手中的弓,並未搭箭,朝他做了一個虛晃的動作:「當然是來打獵啊,看不出來麼?」
他朝我身後看了一眼,「你也不知道多帶些人,遇到危險怎麼辦?」
我很迷惑:「你不會是被我打傻了吧,怎麼還來關心我?瞧你那小身板,不如關心關心你自己。」
徐子騫瞪我一眼,卻堅持要和我同行,說他爲防不測帶了幾個侍衛。
我對他道:「你如今倒是比從前懂事許多。」
徐子騫有些氣惱,又瞪了我一眼,似是有話要說,忍了又忍,卻沒有開口。
我見不遠處的草叢裏竄出一隻野兔,也不再廢話,迅速從背後取了一支箭搭上弓,一擊即中。
我嘚瑟道:「你丹陽姐姐厲害不?」
徐子騫不屑道:「不過是一隻野兔,有什麼好得意的。」
我道:「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跟着我,當心空手而歸。」
「你儘管試試。」
試試就試試。爲了驗證我的話,接下來一路我連一隻飛禽都沒給徐子騫留,眼看着就要日沉西山,他的臉色不太好看。
我心想畢竟他小我兩歲,本來也是好心跟着我,不好讓他丟了面子。正巧樹後一隻梅花鹿被這邊動靜驚到,撒腿跑開。
我道:「看在你好心護我的份上,我獵頭梅花鹿送你。」
我策馬去追,那梅花鹿跑得還挺快,但也跑不過我的良駒,不過一會兒我便有了把握,兩支箭一齊射出,正中那鹿的腹部,它應聲而倒。
我心情極好地往回走,走到一半卻撞見了讓我心肌梗塞的一幕——
我竟然看見李慕言將趙明若抱上了馬!
抱!上!了!馬!

-14-
我揉了揉眼睛,確信自己沒有看錯,當即氣血上湧,七竅生煙,不管不顧直接衝了過去。
勒停駿馬,我居高臨下地瞪着李慕言。想必我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致,李慕言有一晃的愣神,竟忘了開口解釋。我更是氣急,跳下馬就要去將趙明若拉下來。
李慕言攔住了我:「方纔我差點誤傷了她,害她扭了腳。」
我指了指不遠處站着的那些人怒道:「她自己不是帶了侍衛嗎?爲何你要去抱她!你是不是想納側妃了!」
李慕言又是一愣,而後有些哭笑不得,低聲對我道:「別人一碰她她就哭鬧,我總不好把她丟在這兒吧。」
趙明若淚痕未乾,聲音還有些哽咽:「太子妃莫要誤會,明若只是有重要的事不得不與太子殿下商議,纔會莽撞來此險些中了殿下的箭。」
我冷着臉道:「那說完了嗎?說完了你自己回去吧,難不成還想要我的夫君替你牽馬?」
趙明若不答也不動作。
我翻了個白眼,正好徐子騫趕到,我便如約將獵到的梅花鹿贈與他,打發他將趙明若送回去,說我今日成人之美這一回,也不管徐子騫爲難的表情和趙明若哀怨的模樣,強硬地將他們推走了。
李慕言靜靜地負手看着我鬧騰完,斂秀十分有眼色地帶着侍衛們站遠了些,給我和他留了些空間。
我並不想理他,重新翻身上馬就要離開。李慕言見狀,也不管他的汗血寶馬了,擋住我的去路非要與我同乘一匹,還伸手要我拉他。
我不肯,他就要給我牽馬走回去。天色漸晚,我不想再同他糾纏,妥協了。他得逞後,直接伸手繞過我的腰牽過我手中的繮繩,將我圈進懷中。
「真傻。」李慕言在我耳邊說。
我用手肘狠狠撞他,聽他一聲悶哼。
「你可知,徐子騫並不喜歡趙明若。」
「他喜歡的。小時候他偷偷摸摸藏了一支白玉簪子,被我發現了,他紅着臉說要送給趙明若。」
「那他爲何故意趁你在之時說我的壞話?那種話,你以爲他敢到處說嗎?」
我呆住了,怪不得他見我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那我豈不是既打了他的人又傷了他的心?他也太慘了些。」
李慕言笑道:「無礙,反正他一直覺得你喜歡我。」
我氣惱:「我纔不喜歡你。」
「是,」李慕言輕嘆一聲,「可我喜歡你。」
他的薄脣離我的耳朵極近,呼吸間輕吐幾個字卻重重地撞在我的心上,頓時心跳如擂鼓。我繃緊了身體,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覺得臉、耳根一直到脖頸都在發燙。
「那……那我也喜歡你……」
李慕言沒想到我會這麼回答,握着繮繩的手頓了一下,然後悶笑出聲,將我抱緊了些,偏過頭在我泛紅的臉上親了一下。
「再叫聲夫君聽聽。」
我別過頭去:「你怎麼不喝酒也耍流氓。」
已經遠遠看見營地的篝火了,夜色籠罩下竟有幾分詭異的安靜。
李慕言沒再鬧我,他正色道:「明日就不要到處亂跑了,這段時日恐有一場硬仗要打。」
「趙明若同你說的便是這事吧。」我嘆道,「趙宰輔也是年紀大糊塗了,我見趙貴妃也無甚意願,怕只有西境以西壞爲首的幾國假意支持他吧,他卻看不清形勢。」
李慕言輕笑:「你倒是清楚得很。」
我道:「那是,本郡主出身將門,自當巾幗不讓鬚眉。」
李慕言又在我的臉上烙下一吻,輕聲道:「保護好自己,清和。」

-13-
事情發生得比想象中要快,趙黔應當是知曉了趙明若得了趙貴妃的授意去找李慕言的事,他怕夜長夢多,第二日晚便起兵圍了龍帳。
他自以爲擒賊先擒王,拿住了聖上其他便都好說,而他的外孫——二皇子李慕恆只需在宮中等一道禪位聖旨。
然而當他走進龍帳,卻發現裏頭坐的根本不是聖上,而是一直待在自己封地的聖上同父異母的親弟安賢王,真正的聖上早在春獵一開始露完面後就回了宮。
見形勢不妙,趙黔的追隨者替他殺出一條突圍血路,叛兵與西壞人裏應外合,掩護其撤退。我爹和李慕言帶兵圍剿,他們一路逃往西壞駐地。
當年西境之亂後,我爹和外祖父發現了蹊蹺之處,不過是以西壞爲首幾個小國,何來的實力與我朝大軍周旋三年之久。進而他們察覺到,朝中似乎有其勢力滲透,腹背受敵才至此。
我坐在帳中沉思,怕不止一個趙宰輔吧,西壞野心勃勃,不會只押寶一人,該如何斷其根基,也是一件難事。
外面的聲音逐漸平穩,天色也泛起了魚肚白。潯安是這時走進來的,我問他:「斂秀呢?」
突然身後多支冷箭穿過營帳,我反身躲避不及,一支箭劃過我的手臂,潯安上前護我。我直覺箭上有藥,一陣頭暈,又感覺被人下重手劈了後脖頸,之後便不省人事了。
再醒來時我還在營帳中,不過瞧這佈置,像是西壞的異族風格。看樣子我應該昏迷了很久。
挺想不通的,你要是想綁人,你去綁太子啊。
營帳中走進幾個人,爲首的打扮得挺華麗,見我醒了,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中原人的太子妃,長得確實美。」
我回道:「您中原話說得不錯,三王子。」
索圖羅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早聽聞定遠侯府的郡主不似一般女子,果真如此。」
「哪裏哪裏,畢竟你們手長得都伸進侯府了,我再當廢物也不太合適。」我提了聲音,「是吧,沈潯安?」
潯安從外面走進來,一言不發。
索圖羅道:「你連他是誰都知道了?」
我想擺擺手,奈何被綁着不能動,只能揚了揚下巴:「西境帶回去的遺孤,當然要查清身份才能留在身邊,你當別人都是傻子嗎?」ţŭ⁰
索圖羅眼中閃過殺意,手按上了身側的腰刀:「既然你們早就知道,爲何還要留他?」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那看來,他是留不得了。」
「哎,等等。」我打斷他,「你們抓我來,是何用意?」
「你是定遠侯獨女,又是太子妃,抓了你,在這場戰爭中自然是有益無害。」
我望着帳頂有些無語:「趙黔許了你們什麼好處?」
「原本若是趙黔成了,十數座城池歸我西壞,其餘好處更是不在話下;趙黔敗了,可做我西壞軍師,助我一臂之力。」索圖羅扯過綁我的繩子,「還有你,你本不該放下戒心——要知道以你的身份,哪怕不打這場仗,用你換幾座城池想必也是可以的。」
「從西壞王到你,同趙黔的交易少說也有二十年了吧?他一路高升官拜宰輔,許諾的可是一樣都未曾實現。」我掙開他,「你竟然還信他?可笑。」
「也無甚損失不是嗎?」索圖羅直起身子,「正如你所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此等大計,自然需要徐徐圖之。」
「好了,我不想廢話了。」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你既然留我有用處,煩請現在給我弄些喫的來,還有,把沈潯安留着照顧我,其他人我不習慣。當然如果三殿下不放心,再找個人監視就是了,Ţů₆我看你身後那個美人兒就不錯,長得好看,我喜歡。」
戰事喫緊,索圖羅自然也不想再多與我廢話。他身後的男人應是他的心腹,見我如此要求,也不再說什麼,安排下去後就離開了。
我讓潯安將我身上的繩子鬆了,只綁了手,然後對那美人道:「我見過你,在明月樓。你眼角的痣很美。」
美人笑起來差點晃了我的眼:「男扮女裝讓您撞見,見笑了。」
「你聽命於李慕言?」
「羌吾當然也能聽命於您。」他看向潯安,「畢竟,連五殿下都對您言聽計從。」
潯安微微皺眉,看上去對這個稱呼很是不喜。
我道:「他只是想帶走他的母親和妹妹,不再受西壞王庭要挾。」
羌吾道:「這倒是不難。爲了讓他將您綁來,三殿下已經把巽夫人和公主帶來了駐地,這是交換條件。」
是的,潯安不是什麼遺孤,他是西壞王的兒子。但他的母親身份低微,是一箇中原女奴,因爲長得美被西壞王看上,生下一兒一女,卻並不受待見。
索圖羅的母族卻很強大,他有野心有實力也有手段。他見潯安生得一副中原人的模樣,便以潯安母親和剛出生的妹妹的性命脅迫,將年紀還非常小的潯安扔到我外祖父身邊做探子。
可惜,索圖羅太過自負,不屑於去窺探人心,很多事早就脫離了他的掌控,他卻仍以爲志在必得。
我問羌吾:「這裏有多少你的人?」
羌吾失笑道:「您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幾十人而已。」
「夠了,」我被綁着手,有ṭü⁷些困難地從懷中取出一塊紅玉墜,「加上我父親的人,完成一些小事並不難吧。」
羌吾接過,笑而不語。
我道:「禮尚往來而已。這一招,又不是隻有他西壞會用。」

-14-
西壞王上了年紀漸失實權,索圖羅又過於激進,西壞看着實力日益雄厚,實則外強中乾,早就爲其只知東征西討、擴張疆土所拖累。
不過半月,西壞主軍便節節敗退,又因駐地糧草被燒、趙黔被殺,很快便祭出了我這張底牌。
我被索圖羅親手壓上了瞭望臺,看着底下黑壓壓的肅殺軍隊,倒並不感覺很害怕。
爲首的是我爹和李慕言。
還別說,李慕言穿着鎧甲煞是好看,叫我忍不住多瞄幾眼想看仔細些,直到一把閃着寒光的劍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索圖羅道:「我倒真是小看了你!說!對你爹和你夫君說,帶着大軍撤退,讓出五座城池!否則我現在就讓你人頭落地!」
我很想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一看他,奈何他站在我的背後,我動彈不得。於是我做了一個誇張的表情對着瞭望臺下大喊:「爹!殿下!看到我臉上的字了嗎!」
一片寂靜,我爹和李慕言無聲地看着我所在的方向,連索圖羅都不知道我在幹什麼。
我指了指自己:「忠肝義膽!爲國捐軀!」
趁着索圖羅剎那間的愣神,我閃身劈手奪過他的劍,朝他的脖子抹去,但他畢竟久經沙場,反應迅疾,我一擊未中,堪堪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瞭望臺上的兩撥人開始廝殺,索圖羅怒不可遏,也不再管其他,拿起手邊的弓箭直接對準了我。瞭望臺地方並不寬敞,我無處可躲,將手中的劍朝他擲去後,轉身一躍而下。
正想着用什麼姿勢才能護好腦袋,就見我爹和李慕言朝我衝了過來。李慕言方纔就猜到了我的意圖,比我爹快上一步,愣是用馬背接住了我。
戰馬受驚,揚起前蹄將我和他一齊甩了出去,李慕言緊緊抱住我護着我的頭,連滾了十幾圈才停下,我只感覺渾身如散了架一般疼痛難忍,不過倒是沒殘,胳膊和腿都能動。
我推了推身上的李慕言,小聲道:「我沒事。」
李慕言艱難道:「我有事。」
「……」
我爹趕緊派人將我和李慕言送回營地,李慕言被戰馬甩出去那一下將我護住,整個背部直接與地面相撞,傷得不輕,回營之後竟昏了過去。
後來聽聞我軍原本就情緒高昂的將士們因太子妃的豪言壯舉更是士氣大漲,將西壞主軍殺得片甲不留,拿了索圖羅的人頭直逼西壞王庭。
西壞王不得已之下,盡數交出埋在我朝的爪牙名單,以換此戰停歇。除了趙黔,其他那些雖難成大器,但終歸是個隱患。聖上授意,窮寇莫追,我朝撤軍,凱旋而歸。
李慕言醒來之後,除了怒極對我說了一句:「胡鬧!」就再也沒理過我。
我只能低聲細語地哄他。
「你知道我有經驗,不會摔死的。」
「不對,是我相信你,你一定會接住我的,所以我纔敢那麼做的。」
「雖然我被綁有一半原因是爲了潯安,但西壞軍中有我爹的人,也有你的人,我被俘也可以同你們裏應外合,速戰速決。」
「你看我把西壞駐地鬧得不得安生,厲不厲害?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以後都不鬧你了。」
「你的傷還疼不疼?這藥苦不苦?要不要我找蜜餞給你喫?」
……
李慕言真的生氣了,直到他傷好得差不多了,都沒同我說過一句話。
我很苦惱,於是我回了孃家。
我爹跟我說,李慕言看到我在瞭望臺上被劍架住脖子的時候,臉上毫無血色可言,一雙拳頭捏得咔咔作響,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他嘆了口氣,說勉強認可了這個女婿。
我娘跟我說,夫妻之間,牀頭吵架牀尾和,然後一腳將我踹出了家門,不准我在家過夜。
回到東宮的時候,李慕言冷着臉坐在我的寢殿等我,忍了又忍,終於開口對我道:「這才哄我幾天,就沒有耐心了?」
斂秀見狀,將殿裏的宮人都叫了出去,對我使了個眼色,還貼心地替我關了門。
我厚着臉皮走上前去,親了親他的嘴角,軟着嗓音對他道:「我真的知錯了。」
李慕言的眉眼登時柔和了許多。
我趁熱打鐵,伸手環住他的腰:「我最喜歡你了。」
李慕言瞥了我一眼:「真的?」
我連忙舉起手跟他保證:「真的!我只喜歡你,最喜歡你,我想同你永遠在一起!」
李慕言臉上這才露出笑意,低頭輕輕吻住我:「我愛你。」
李慕言番外:
我一出生,就被立爲太子。
我很早就知道,我母后並非單純難產而死,趙黔借趙貴妃的手害了她。父皇也知道,但前朝後宮,牽一髮而動全身,他還不能動趙家,他只能補償我給我儲君之位。
我也很早就知道,定遠侯的女兒會是我未來的太子妃。父皇信任定遠侯,很難說這種信任從何而來,畢竟定遠侯當初搶了他的心上人。不過後來我發現了,定遠侯同父皇在御書房時,除了商議他無法置身事外的國事,他就只會炫耀他的夫人和女兒。父皇說,定遠侯沈瑜,也就那點追求了。
想來定遠侯是不願將放在心尖兒上寵的女兒許給我的,我的父皇就沒能護住我生性純良的母后,我能護住定遠侯府嬌生慣養的小郡主嗎?
沈清和第一次入宮的時候,已經是個極討人喜歡的小粉糰子,誰見了她都忍不住眉開眼笑。她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總愛撒嬌惹得別人對她百依百順,連父皇都愛抱她。
父皇雖疼我,但從不會似這般寵我,因爲我是太子,是一國儲君,我需要的不是父慈子孝,而是冰冷的帝王威嚴。
父皇走後,沈清和蹦到我面前,奶聲奶氣地問我是不是喫味了,我看着她,突然想起我被毒害的母后,我冷着臉對她說:「不學無術一事無成,你只會靠撒嬌討得你想要的東西嗎?」
如果你只會這樣,以後要怎麼在這波譎雲詭的皇宮裏生存。
但說完我就知道我有些過分了,她才這麼點大,該是撒嬌鬧騰的時候。宮牆深重,也難得有這般生機。
她氣紅了臉,像個被丟進油鍋裏的炸糰子,上躥下跳地同我吵了一架。我大了她兩歲半,也挺好意思跟她吵,父皇回來後罵了我一頓。
後來定遠侯來問我,到底給他女兒灌了什麼迷魂湯,沈清和回去之後逼着自己隨夫子讀書,整天苦着一張小包子臉還不得不強打精神。
我有些愣怔,還以爲她回去會同定遠侯告狀,讓定遠侯也來教訓我一頓。
有段時日沒見着她了,聽聞她又跑去習武了,摸爬滾打一身傷,要強得很。定遠侯笑着告訴父皇,這小丫頭還愛讀兵書,結果發現自己看不懂字,可憐兮兮地登門把夫子請了回去。
我想像着她那張皺成一團的小臉,忍不住跟着笑,定遠侯回頭瞪我,說都怪你,還好意思笑。
是啊,都怪我,能帶來歡聲笑語的沈清和已經很久很久都沒來過了,久到我只有在宮宴上才能遠遠看見她幾次,久到她再到我面前時已經長成了清麗的少女。
或許是覺得自己已經小有成就了,沈清和得意洋洋地單獨來找我,手背上還有沒擋住的淤青。我想誇一誇她,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夜郎自大,不過如此。」
她清澈的眸子裏閃過失望,隨即又被憤怒所取代,不管不顧地砸了我許多東西,其中有一支我母后的鳳頭釵。她見我的臉色不對,還是犟着跟我吵了一架才離開。
之後她卻並未再生我的氣,每每看見我總是想上前同我說話,卻在原地躊躇半晌又躲開。
那日我正在宮中同太傅議事,宮人來報說沈清和將太傅家的小公子徐子騫打了。他是單獨同我說的,太傅沒聽到,我找了個藉口將太傅留在東宮,自己去了御花園。
稟報的宮人在路上與我講了事情的始末,我到時,正看見沈清和壓在徐子騫的身上,邊揍邊罵。
她是爲了我,我有一點莫名的開心。但是她和徐子騫靠得太近了,她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我上前拉開她,說她不該如此粗魯無禮。
她震驚地看着我,而後狠狠將我推開。她說,她再也不想見到我。
我站在原地,頭一回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覺。
徐子騫被人扶起來,失神地望着她離開的方向,彷彿並未在意他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我突然意識到,徐子騫喜歡她。
說不上心裏是什麼滋味。我一直知道她以後會是我的妻子,其他的,我倒從未想過。
我將此事瞞了下來,徐子騫也沒再說什麼。但是沈清和她真的再也不來了,她最愛的御膳房糕點也不喫了,連宮宴都刻意迴避。
上元節是定遠侯夫人的生辰,晚宴結束後沈清和就會去街上看花燈。
我在她的必經之路上等她。她看見我了,然後她徑直越過了我。我很無奈,只能遠遠地跟着她,希望她能理一理我。
她看中了一盞兔子花燈,但是她和她的兩個隨侍猜不出燈謎,她好像回頭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別過頭去。
花燈被別人贏走了。沈清和有點難過,她沿着一路的花燈攤位找下去,卻再也沒有兔子形狀的花燈,失望地回府了。
我回到先前的攤位,老闆正要收攤,我給了他一錠金子,讓他教我做兔子燈。我怕時間來不及,匆匆趕製出一個,就往侯府跑。
沈清和睡眼惺忪,是被侯夫人從牀上拖起來的,看上去不太開心。我把燈遞給她,她接過端詳了一會兒,對我道:「好醜,你在哪裏找到的?」
我氣不過,跟她吵了幾句,黑着臉走了。我向來擅長剋制情緒,但沈清和她向來克我。
不過後來,沈清和又開始跟着定遠侯往宮裏跑,她說聽聞御膳房的廚子又研製出了新口味的糕點,一定要過來嚐嚐。
我下朝後經常待在御書房,聽父皇跟定遠侯鬥嘴,沈清和索性也端着御膳房順來的糕點到御書房,她說閒着也是閒着,問我要不要下棋。
她的棋藝真的不太行,還總是愛耍賴,我說她兩句她就跟我吵。那天她移了棋子被我發現了,我又沒忍住調侃了她,她惱羞成怒,竟指着我說要嫁到東宮來鬧我。
我愣住了沒說話,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她以爲我喫癟,更加得意地放狠話。
殊不知我卻在想,還有這等好事?
父皇也沒想到這事竟不用他多費口舌就現撿了個大便宜,當即二話不說下了賜婚聖旨。沈清和腿軟跪下去的時候,我忍不住揚起了嘴角,被定遠侯看見了,他又瞪我一眼。
趙明若來找我,說心悅我,想做我的側妃。我不同意,她哭了,說哪怕是侍妾也心甘情願,只要能留在我身邊。
趙黔和趙貴妃這些年來做的事,看來她並不知曉。我正想着該如何拒絕她,餘光瞥見了沈清和鬼鬼祟祟的身影。
我朝她走過去,她卻說我和趙明若是對苦命鴛鴦,我有些氣惱,偏偏趙明若又要挑釁她。
沈清和向來與她不對付,竟直接抱住我的手臂說了一堆肉麻的話。自從我小時候那樣說過她以後,她好像再也沒在我面前撒過嬌,如今這樣故作姿態,我還不太適應。
其實沈清和一直大大咧咧的,並不愛同別人真的計較什麼,趙明若的侍女竟仗着這一點,當着我的面編排她。我怒斥了一句「放肆」後,沈清和也嚇到了,我覺得有些好笑,將她拉到身側替她說話。
沈清和狐假虎威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她把趙明若氣走後還在得意,我又調侃她兩句,她身邊那個男人替她順毛。
那個男人,羌吾告訴過我他的身份,我也同定遠侯說過,後來知曉這是計中計。但我依舊看不慣他,他看沈清和的眼神,不是一個護衛該有的,更不是後來沈清和所說的兄長。
我和父皇感覺到趙黔和西壞快有動作了,我讓羌吾來京城見我,爲防萬一,他男扮女裝混入明月樓。很不巧我撞見了沈清和,我不知該如何說清楚這件事,她卻給了我臺階下。
羌吾說關門的時候小郡主看見他了,小郡主不是很開心。我同他商議完事情去找沈清和,沈清和喝得爛醉把我當成明月樓的清倌佔我便宜,在我身上到處點火。
她對男人真是毫無防備。
在我考慮要不要給她一點教訓的時候,她卻頭一歪,趴在我身上睡着了。
我無奈,將她安置好,第二天押着她到父皇面前,與父皇一唱一和提前了婚期。
大婚當晚,我十分高興,誰敬酒我都喝,我知道他們得了定遠侯的授意故意灌我。沈清和在東宮開鬧了,我不得已提前離席,看着她一襲紅衣,神采飛揚地站在房頂上。
她故作兇狠地對我說,要讓我以後都沒有好日子過。
那不就意味着,她以後要一直待在我的身邊。
我對她說:「沈清和,下來,我接着你。」
沈清和好像臉紅了,然後毫不猶豫地朝我撲了過來。我頭暈,沒站穩,被她撞倒在地。藉着酒勁,我像個登徒子一般調戲她,她的臉更紅了,我心念一動,在她半推半就中將她拆喫入腹,食髓知味。
酒醒之後,我坐在外間不知如何面對她。我聽到沈清和罵我,於是我有些愧疚地給她倒水任她撒潑,順帶習慣性地懟她兩句。她竟然還流鼻血了,我沒忍住笑,被她趕了出去。
接下來除了她回門的日子,我一直忙於西壞相關事宜,從各方探子回信來看,約莫春獵趙黔就要動手。
沈清和安穩了多日,趁着鄭嬤嬤不在,又開始作妖了,竟敢在東宮開設賭局,還惡人先告狀。
父皇憂心於國事,隨她鬧騰。他晚膳時拉着我喝了許多酒,他說他想念我的母后了。我搖搖晃晃去了沈清和那裏,看着她如受驚的小鹿一般,笑着將她扯進了懷裏。
沈清和覬覦我的美色,我看出來了。我勾引她,她便忍不住親了我一口,我得了好處,直接將她壓在了桌案上繼續勾引她,她果然妥協了。
第二日她覺得很懊惱,熬了一盅難以下嚥的湯逼我喝,還要我帶她去春獵。我想讓她遠離這些紛爭,我來處理就夠了,可沈清和Ţŭ̀ₘ不是普通女子,她從來都可以獨當一面。
出宮辦事時,有人故意將她與沈潯安之間的謠言傳到我耳朵裏。我自是知曉她的爲人,可仍然無法控制地打翻了醋罈子,滿心發酸。
潯安,潯安。
我很喜歡沈清和連名帶姓地叫我,但是我發現她叫沈潯安時更爲親密,我突然就不高興了。這太過幼稚,實在不像一國儲君該做的事。我自嘲一笑,卻惹怒了沈清和,以爲我不信她。
她氣得拿着那話本子在我面前晃悠,故意激我說寫得好,還看得入迷了。我知道自己會難受,卻還是忍不住問她,那裏面有幾分真事,她還真的回答了我有幾分、有哪些。
真酸啊。
春獵第一日我挑了一顆酸櫻桃放進她嘴裏,告訴她我的感受,她說我幼稚。
趙貴妃並不想參與謀反,當初她害我母后也是趙黔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借了她的手,又逼她用盡手段懷了父皇的孩子。她原本愛慕父皇,父皇卻不會原諒她,如今她只想保住自己的孩子。
她假意答應趙黔,替父皇回宮打了掩護。她將所有事都告訴了趙明若,讓趙明若來找我商議。我的箭險些中傷失魂落魄衝到我面前的趙明若,她將趙貴妃所知曉的計劃一五一十地告知於我。
她扭了腳,我想讓侍衛送她回去,她卻哭鬧不休,我只好親自將她抱上馬。
沈清和看見了,她衝了過來,一張俏臉黑得嚇人。我還未動作,她就要去將趙明若拉下馬來,我攔住她同她解釋,她生氣地質問我是不是想納側妃了。
她極少這般無理取鬧,喫醋地說出「我夫君」三個字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沈潯安不過如此。她將趙明若塞給徐子騫,我心裏樂不可支,她居然以爲自己成人之美。Ṫůₗ
我囑咐她保護好自己,因爲接下來,我可能顧不上她,她一口應下來,轉頭就被綁去了西壞駐地。
我恨不得單槍匹馬直接殺過去,定遠侯攔住我讓我不用擔心,其實他自己也快待不住了。大局爲重,我不得不信沈清和這一次。
她是真的能鬧騰。她把西壞駐地的糧草燒了,把趙黔刺殺了,救出了沈潯安的母親和妹妹,最後,她自己被帶上了瞭望臺。
我看着那柄劍架在她的脖子上,只覺得心臟被人一把攥住,無法呼吸。她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她要爲國捐軀。我意識到她要幹什麼,直接衝了過去,她像大婚當晚那般跳了下來。
她怎麼敢。
我將她護在懷裏,不敢放鬆半分,她說她沒事,我鬆了口氣,意識模糊。
醒來之後我兇了她,她裝可憐說漂亮話來討我開心。其實我還挺喫這一套的,於是我故意不理她,讓她每天都來哄我。
過猶不及,我傷好了,她回了侯府。
我正想着怎麼再把她哄回來,她又自己跑回來了。我故作冷臉問她這就沒耐心了嗎,她居然跑過來親了我一口,我有點繃不住了。
深宮寂寥,沈清和,你就這樣鬧我一輩子吧。
 @月亮與六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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