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霍燃當金絲雀的第三年,他決定娶我。
可就在這時候,他那鐵骨錚錚的前女友突然低了頭。
「霍燃,我回來了,你還要我嗎?」
霍燃冷笑一聲,把玩着我的頭髮。
「你算個什麼東西?滾遠點兒,別惹我老婆不高興!」
可當晚他卻進了會所一夜都沒出來。
第二天我們和平分手。
這讓我幾乎被扒了層皮,歷時一個月才走出來。
後來我重新開始,霍燃卻找到我,清瘦了也消沉了。他痛苦地對我說:「我好想你!」
-1-
蘇暖攔住我們的車,倔強又委屈地站在那兒,一瞬不瞬地盯着霍燃。
霍燃陰沉着臉,手一下又一下地敲擊着方向盤。
直到我打破沉默。
「不下去嗎?」
「你希望我下去嗎?」
我沉默着搖搖頭。
霍燃輕笑一聲,揉了揉我的發頂。
「跟我一起下去。」
他推開車門,從蘇暖面前掠過,打開副駕駛的門,牽着我下車。
蘇暖原本燃起希望的雙眸黯淡了下去。
她蒼白着臉握緊拳頭。
彷彿下定決心一般開口道:「霍燃,這是我最後一次來找你,我會等你到十二點。如果你不來我就出國,再不打擾你!」
蘇暖走得很決絕。
霍燃雲淡風輕,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甚至輕哼了一句:「有病!」
但只有我知道,在蘇暖話音落下的瞬間,霍燃摟住我的那隻手狠狠地捏住了我的胳膊。
這讓我心往下一落再落。
今天是霍燃的生日。
他推掉所有朋友的邀約,說要和我單獨過。
我們一起買了蛋糕,又買了很多菜,還有我給他準備的禮物。
原本開懷高昂的興致,因爲蘇暖的出現全被打破。
我們沉默地回了家。
放好蛋糕,他陪着我進了廚房。
往常他總喜歡在這個時候逗我說話,今天卻一聲不吭地挑着蝦線。
蝦很大、很鮮活,是霍燃一隻一隻撈出來的。
他熟練地拿起一隻又一隻。
我們之間的氛圍卻在這個沉默中越來越壓抑。
突然他「嘶」了一聲。
我轉頭看他,他好像被扎到了。
面無表情,死死地盯着手裏的蝦。
下一秒他將蝦扔了出去,似乎還不解氣,直接整個掀翻。
發出稀里嘩啦的脆響,我只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霍燃……」
「我出去抽根菸!」
他沒有看我。
從蘇暖說完那句話到現在,他一眼都沒有看我。
我僵立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等到我想挪動一步,才發現整個身體已經緊繃到發疼。
我將他掀翻的東西收拾好,又把濺出來的水擦乾淨。
然後就聽到了摔門聲。
心「咚」地往下一沉。
我倉促往外跑,腳直接踢在了石柱上,鑽心地疼,疼的我扶住牆悶哼出聲。
我蒼白着臉看向窗外,霍燃的車疾馳而去。
他去找蘇暖了。
這個認知讓我有些眼眶發熱。
-2-
我低着頭,許久許久。
就像抱着一份固執的執念,我再次進了廚房。
那些本該我和霍燃一起做的菜,被我一個一個端上了餐桌。
我拿出蛋糕,擺在中間。
靜靜地等着。
從日暮等到黃昏,從黃昏等到夜深。
屋子裏一片黑暗,只有路燈透進來的昏黃。
手機響了有十分鐘後,我才緩緩拿起。
是一個陌生號碼給我發的短信。
【你不用等了,他不會回去的。
【許昭,我沒有搶走你的,我只是拿回了本該屬於我的。】
不長的消息,我逐字逐句地看着,直到手機黑屏。
吐出一口濁氣,我站起身。
在蛋糕上插上四支蠟燭。
點燃。
吹滅。
「生日快樂!」
黑暗中我嚐了一口蛋糕,真難喫。
還有這一桌菜,冷了、膩了,令人反胃。
我連着盤子全部扔進了垃圾桶。
拿着包出了門。
-3-
蘇暖住在霍燃朋友開的私人會所裏。
從她出現,她就住在裏面。
她是終身免費的最高級別會員。
只要報她的名字就有最好的服務。
這是霍燃給她的特權。
即使他們分手了也沒有取消。
於是蘇暖能夠理直氣壯地質問我。
「他有給你嗎?」
沒有!
所以我要進去必須預約。
但也可以報霍燃的名字。
可我還是沒能進去,甚至霍燃的朋友還迎了出來。
「昭昭?你怎麼來了?過來玩嗎?不巧,今天有人包場了,要不下一次?」
「不能進去嗎?」
「也不是不能……對了,我想起來了,小管說清吧那邊有音樂節,我正想去呢!要不咱們一起?」
「林澈!」
「……」
「我想進去!」
他默默地和我對視,然後嘆了口氣。
「你都知道了?
「那你還進去幹嘛?」
他的語氣並不重,甚至還帶着些無可奈何。
「我不喜歡蘇暖,我們所有的朋友都不喜歡蘇暖。可是耐不住……」
耐不住霍燃喜歡!
-4-
霍燃有多喜歡蘇暖呢?
在我還沒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聽說過他一擲千金、千嬌白寵的傳聞。
我也見過一次。
他給蘇暖擰着包,弓着背跟在蘇暖身後,輕聲慢語哄着她,一副沒脾氣、不值錢的樣子。
即使蘇暖氣惱地踩了他一腳,把他鋥亮的皮鞋踩的全是灰,他也毫不在意。
甚至後來分手,都是蘇暖提的。
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誰都不知道。
只知道在他們分手後一個月,霍燃向外放出了消息,他要包養一個小情人玩玩。
對,就是我。
我打敗所有的競爭者,爬上了他的牀。
到現在,三年了。
他喜歡跟我上牀,喜歡我陪着他,喜歡我在他所有需要我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喜歡我滿心滿眼都是他。
那他喜歡我嗎?
他說:「許昭昭,我好像離不開你了。要不,嫁給我?」
-5-
「昭昭,你沒事吧?」
林澈擔心地看着我。
我搖搖頭,後退一步。
「我不爲難你,我在這兒等他!」
林澈嘆了口氣。
「你這又是何必呢?」
當初我執拗地要攀霍燃這根高枝的時候,也有人問我:何必呢?
不何必!
我要他,即使是情人我也要。
我要等他,即使是自取其辱,我也要!
霍燃是第二天早上九點出的電梯。
他很疲憊,臉上明顯的倦意,領帶不見了,襯衫有些凌亂,外套搭在手腕處。
我起身,攔在了他面前。
霍燃頓住腳步,看向我。
他沒有問我爲什麼在這兒。
也沒有問我等了多久。
沉默着。
目光復雜。
「回去嗎?」
「我們談談!」
回去的路上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第一次我沒有坐在副駕駛,我也沒有看他。
車子很穩,外面的景色後退得很快。
不知不覺中我的意識逐漸消散,連什麼時候睡着都不知道。
等到我再猛地驚醒,車子已經停在了車庫裏。
窗戶搖下了一條小縫。
霍燃倚靠着車身。
我只看得清楚他的側臉,寡淡的沒有一絲表情。
他似乎永遠是這樣。
雲淡風輕、波瀾不驚,彷彿永遠勝券在握,不疾不徐。
我喜歡的是這樣的霍燃。
不是面對蘇暖時的霍燃。
因爲得不到,所以嫉妒。
「霍燃!」
「嗯?醒了?」
他自然地給我打開車門。
我開口:「是要結束嗎?」
霍燃的手頓住,他斂下眼眸,沉默着。
沒有否認的沉默就代表默認。
「我明白了。」
從車上下來,我理了理頭髮。
「我收拾好東西就離開。」
霍燃皺眉。
「不用,房子會過戶給你,也會另外再給你一筆錢。」
這算補償嗎?
「房子就不用了。」
收拾東西花的時間並不久。
我只裝了畫稿和常穿的衣服,一個行李箱就解決了問題。
從旋轉樓梯下來,霍燃坐在客廳裏,胳膊撐着腿,手指按壓着太陽穴。
「剩下的東西你找家政公司清理走吧!」
霍燃深鎖着眉頭看我。
「你如果想換個地方住,我可以給你安排。
「位置你選!」
我搖了搖頭。
「不了,準備出去一段時間。」
「去哪兒?」
「不知道,走走看,畢竟要療愈情傷。」
我是笑着說的。
霍燃卻好像被刺到,垂在身側的手抽了抽。
「抱歉。」
我再次搖搖頭。
「不用。」
「感情上的事,左右不過三個字——我樂意!」
和他擦肩而過,我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昭昭!」
他突然喚我。
我停住腳步應了聲。
只聽他說:「生日禮物,還能送我嗎?」
我的心臟不受控制地顫了顫。
喉嚨發緊。
嘴巴張了又張,終於吐出聲音。
「不了吧!
「挺貴的。
「我拿去折現!」
-6-
霍燃的生日禮物,我向來是重視的。
尤其是這一次。
我們不再是金主和情人。
他給人介紹,說我是他女朋友。
在他朋友面前,總是一口一個我媳婦兒、我老婆。
我說這波要送個大的。
從半年前就開始準備。
他無數次磨着我,問我到底是什麼。
我總是吊他胃口。
「你肯定喜歡!」
記得在禮物完成的一週前他還繞着我的頭髮不肯讓我睡覺。
「許昭昭,你的頭髮要重新染色了。
「染灰棕吧,我喜歡。
「許昭昭,你是不是揹着我用了其他的洗髮水?
「許昭昭,看我!
「你是不是有體香?
「許昭昭,你是豬嗎?
「小豬,哼哼!
「許昭昭,餓了!
「許昭昭,我的禮物是什麼?」
……
噌地從牀上坐起。
明明是再平淡不過的夢境,我卻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從我來到這座小城市,從我入住這家酒店,已經第八天,我沒有一夜安眠。
睡不着。
睡着了被驚醒。
拉開窗簾。
城市已經一片漆黑。
街道上空無一人,只偶爾零星幾輛車。
點燃煙,猛吸一口,緩緩吐出。
踢走地上的啤酒瓶,我在貴妃榻上倚靠着,面無表情地看着外面。
蘇暖和霍燃重歸於好了。
每一個霍燃朋友組的局裏,只要有霍燃,他的身旁就肯定有蘇暖。
那一閃而過的鏡頭裏,霍燃一邊說着話一邊按下了蘇暖拿酒杯的手。
霍燃就不會管我喝酒。
他甚至會和我一起喝酒。
甚至搶我嘴裏的酒。
因爲他不怕我醉酒不怕我難受,是這樣ţù₈吧?
是這樣的!
心中的那團火再次毀天滅地般襲上來。
我想歇斯底里,我想把手機扔出去,讓它狠狠砸碎,碎成碎片。
不行。
這已經是這八天裏的第三部手機了。
會有人投訴。
客房部經理會上門。
麻煩,好麻煩。
我不想說話。
不想面對那些人異樣的目光和探索的神情。
最終調轉方向,我把手機扔到了牀上。
悶響讓我愈加煩躁。
拿起易拉罐打開,仰頭就往嘴裏灌。
滿滿的一大瓶,有的進了胃,有的順着脖子往下流。
冰冷的刺激感,將那一股濁氣往下壓。
我知道它沒有消失,它一直都在。
-7-
來到這座城市的第十二天,我開始拓展地圖。
記得我終於下樓的那一天,前臺一臉驚訝。
我問她哪裏有理髮店,她怔怔地給我說了幾個位置。
在我要走出去的時候她突然追上來,往我手裏塞了塊巧克力。
「可好喫了,甜的!」
我看着巧克力待了很久。
兀地笑了。
那一天,我燙了頭髮,重新染了顏色,張揚的藍灰,吸引了無數的注目禮。
還給前臺小姐姐帶了一份糖炒栗子。
她很開心,加了我的微信,說要把這個城市所有好喫的好玩的都分享給我。
我笑了笑,沒有拒絕。
按照她的羅列開始打卡這座城市。
遇到陳昊是在一家新疆人開的烤肉店。
雖然是烤肉店,但裏面最招牌的卻是羊肉湯,還有饢。
小姐姐說非常正宗。
「雖然我也沒有喫過正宗的,但我就是覺得很正宗。」
描述得這麼可愛,那我肯定要去嚐嚐。
不得不說,確實不錯。
在我往羊肉湯掰饢的時候,一個穿着校服的男孩兒突然走了過來。
「姐姐,要買板栗嗎?剛出爐的糖炒栗子!」
其實那會兒我並沒有反應過來他在推銷什麼。
只是下意識地搖頭。
可等我拒絕完,他走得那麼果決,我又忍不住叫住了他。
「等等。
「你賣板栗?」
男孩兒有些喘,他點點頭又回到我桌邊。
「剛炒出來,還是熱的,姐姐你要不要嘗一嘗?」
「多少錢一份?」
「24。」
我拿出手機。
他眼睛一亮,嘴角上揚,趕緊翻轉脖子上掛着的收款碼。
板栗被他恭恭敬敬地遞到我手上。
離開時他的腳步似乎輕盈了很多。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旁邊散桌的客人突然說。
「美女,你買貴的。
「去旁邊店裏買,就 22。
「這小孩兒賊精賊精,從店裏拿出來轉手賣就賺兩塊!」
嗯?
中間商賺差價?
這是幫父母忙,賺零花錢?
當時,這件事就在我腦海裏一閃而過,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等我喫飽喝足離開,又看到了他。
坐在公交車站,一邊啃饅頭一邊喝水。
小孩兒黑胖黑胖的,敦實得很,給人一種憨態可掬的感覺。
我沒忍住逗了逗他。
「怎麼,賺了零花錢也不給自己加加餐?」
男孩兒猛地抬頭看我。
發現是我後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沒賺多少。」
「那是賺了多少?」
「32。」
「一份賺兩塊,賣了 16 份?挺厲害!你爸媽呢?不跟他們一起回去。」
「他們在家。」
嗯?
「你不是幫家裏賣的?」
男孩兒搖搖頭。
「我自己找的。」
一瞬間我明白,這不是賺零花錢,這可能賺的是生存錢。
「賺錢幹什麼?」
「我馬上就上高中了,我想自己交學費。」
-8-
那一天,我用一份糖炒栗子買了一個故事。
一個關於原罪的故事。
有一個男人,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卻偏偏選擇了一個相貌平平的農村女孩兒。
他對女孩兒溫柔體貼,無所不用其極的好。
村裏人都說,女孩兒是上輩子積了德。
女孩兒也這樣覺得。
所以在男人提出要創業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鼓吹父母,拿出了家裏拆遷的 50 萬。
男人承諾,他會好好努力,給女人和孩子最好的生活。
女人等啊等,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直到男人的電話再也打不通。
那是個騙子。
就爲了五十萬,他甚至欺騙女人生了一個孩子。
女人和孩子,包括她的父母是怎樣挺過來的,我不知道。
陳昊說母親再婚了。
又生了一個妹妹。
母親很好,繼父很好,妹妹很好,爺爺奶奶也很好。
只有他有罪。
不是他們不給他交學費。
是他覺得自己不配拿。
說這話的時候他很平靜。
超脫年紀的平靜下,是對未來的茫然和恐懼。
我沉默着,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
「小孩兒,我是來這個城市旅遊的。你要不要給我當嚮導,一天五百?
「第一個景點就定在你們村吧!」
陳昊是個實誠的孩子。
第二天我下樓的時候他已經等在了酒店大堂。
前臺小姐姐說他七點就到了,等了一個多小時。
「喫早餐沒?我請你。」
陳昊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姐姐,我請你吧!
「一天五百太多了。
「我包三餐!」
這話讓我挑了挑眉。
不得不說這孩子有點經商頭腦。
我也沒再推辭,從前臺那兒換了五百塊給他。
「我們去喫什麼?」
「附近有一家麪館,那裏的湯底很好,牛肉餡兒餅的味道也很不錯。」
「你喫過?」
「沒有,我聽別人說的。」
我覺得他應該是打聽了的。
早起,我的胃口並不好。
但看他喫得津津有味,莫名地多了幾分食慾。
等到喫完,竟發現自己有些喫撐了。
「我們怎麼過去?」
「坐班車?」
「可以!」
單價六元的車費,從城裏開到農村,整個路程 20 分鐘。
車上的人並不多。
陳昊說:「現在就算是村裏,大多也都有車,有四個輪的,有三個輪的,有二個輪的。沒幾個人坐班車,所以班次很少,一個小時就一趟,每次都要等好久。」
「你們家有車嗎?」
「有的。吳叔買了輛二手車,平時要送妹妹去城裏跳舞。」
我點了點頭,想來他是很少坐的。
在一處路口,陳昊叫停了車子。
他撓了撓頭。
「我們村子沒什麼風景,要非說有點看頭的就是這裏了。」
「農莊?」
「嗯!不過已經荒廢很多年了。」
我上前兩步,站在鐵門外往裏看。
筆直的水泥路,一個大池塘,參差的香樟樹、矮灌木,還有幾棟坐落在其中的黑瓦白牆小矮房。
陳昊似乎和守門的大爺很熟,開了小門讓我們進去。
安靜,這是我的第一感覺。
我想在白牆上作畫,這是我的第二感覺。
不想走了,如果給我一把躺椅,我可以在樹蔭下躺一天,這是我的第三感覺。
「這裏對外出售嗎?」
「啊?」
「這裏賣不賣?」
……
-9-
和霍燃結束的第二十二天,我買了個農莊。
這裏原本是個人開發的。
可是進展到一半老闆跑路了,就砸在了政府手裏。
他們可能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甩掉這塊燙手的山芋。
熱淚盈眶的,甚至請我喫了頓飯。
「這裏雖然荒廢了,但每年都有保養。
「後期你們公司如果需要翻新、擴建,我們村裏都會給支持。」
我是以工作室的名義買下來的,走的公賬,簽了合同。
說的是考察個一年半載,再看具體的經營方向。
「對了,這事兒是陳昊牽的頭,是不是要給他一點提成?」
陳昊下意識想搖頭,被我瞪了回去。
村書記張大了嘴巴,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對,多虧了陳昊,這樣,我以個人的名義給他……2000?」
我沒作聲。
「3000?」
……
「5000,不能再多了!許小姐,這錢是我個人出的,要是申報審批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而且他未成年,就算審批下來也不會直接給他!」
「行!」
就這樣,陳昊懵裏懵噔地陪我花了一筆大錢,又自己得了一筆鉅款。
「姐,你買這裏幹嘛?」
「住啊!」
「這麼大?」
「後面繼續開農莊?」
「那多久能賺回本?這裏都沒人來!」
「那就搞個私人會所。」
「誰來?」
……
真是靈魂拷問。
「陳婆婆你就別管了。從明天開始,幫我添置東西,以後這裏就是許昭的家了!」
-10-
從清理打掃到添置必備品,整整花了六天。
總算收拾出一套房讓我住了下來。
這幾天陳昊一直往這裏跑,哪裏有活兒哪裏就有他,但是不肯要錢。
他說錢已經足夠了,他就是喜歡在這裏待着。
從他可以每天早上出來到下午回去,我就明白,他家裏人是不怎麼管他的。
也許是因爲他足夠懂事。
也許是因爲長久的忽視已經成了習慣。
這天,我買的顏料到了。
穿上圍裙,盤起頭髮,我拿着調色盤,身旁擺了一溜煙的排刷、板刷。
「姐,你要畫什麼?」
「畫……新的開始!」
這是我離開霍燃的第三十二天,我好像放下了。
偶爾想起還有陣痛。
偶爾看到他的照片還會下意識划走。
但我知道,我那原本壓在心底的鬱結已經開始慢慢散去,那原本千瘡百孔的心也在瘋長出新的血肉。
是藍色。
明媚、張揚、澄澈。
是海。
自由、包容、溫柔。
是我自己。
不活別人的目光,不活對的事情,只活一個我自己。
再一次調好顏色,我爬上了梯子。
「姐,你小心,別摔下來。」
「沒事!」
陳昊還說了什麼,我沒聽清。
耳機裏的音樂聲蓋過了一切。
現在的酣暢淋漓讓我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跳動。
從平緩到熱烈,從熱烈到激昂,最後緩緩迴歸平靜。
我忍不住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一低頭,一個叼着煙的寸頭男人正幫我扶着梯子。
「你,哪位?」
他抬頭,生無可戀。
「我特麼也想知道我哪位!臭小子,我的水呢?」
陳昊噔噔地跑了過來。
「哥,哥,來了,你的水。」
陳昊怕我摔倒,跑出去找人,剛好碰到了在附近試飛無人機的寸頭男。
這樣一個看起來就滿身鋒芒的刺頭,一般情況下陳昊是不敢搭話的,可爲了我的安全他豁了出去,央着男人幫忙扶梯子。
「是,我答應了幫忙扶梯子,可你也沒告訴我,要扶倆小時。」
「哥,對不起!」
男人猛灌了Ŧů₂半瓶水,咬牙切齒。
「廁所在哪兒?」
陳昊趕緊指了個方向。
男人剛抬起腳,又放下來,再次仰頭看向我。
「你,下來!」
「哦!」
我安全落地,一聲謝謝還沒出口,男人已經大步流星地往廁所的方向去了。
「姐,他不會揍我吧!」
我輕笑出聲。
「不會,面冷心善的人!」
我放下手裏的工具,將染了顏料的手指洗乾淨,準備休息一會兒。
收拾好出來,一大一小正蹲在池塘邊研究着無人機。
男人皺着眉,臉上沒什麼表情,給人一種不耐煩的感覺。
但每個陳昊提出來的問題,他都耐心解答了。
我就說吧,我看人挺準。
他們玩得投入,我也忍不住湊了上去。
可我剛靠近,男人就側身「嘖」了下。
「怎麼了?」
「你離我太近了。」
「哦!」
我往旁邊挪了挪。
然後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我們從蹲到坐,看着無人機盤旋、穿插。
還在牆邊捕捉到了一隻兔子。
陳昊興奮不已。
男人說狡兔三窟,精得很,抓不到。
等到無人機電量幾乎耗盡,男人伸了個懶腰。
「行了,我走了!」
我被太陽曬的微醺,「哦」了聲,五分鐘才反應過來,我好像還沒有說謝謝,也沒有問他的名字。
算了,萍水相逢,也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
-11-
可是這座城市好像太小了。
我想在裏裏外外裝幾個監控攝像頭。
張書記推薦了一個人。
「小路,路川,我們村裏鎮上裝監控攝像頭都是找他,沒有比他東西更全更專業的了,我讓他給你個出廠價。」
錢嘛,能省則省。
本來我是挺好意思的。
直到等待的人從車上下來。
戴着墨鏡,熟悉的寸頭。
他揚了揚下巴。
「巧!」
巧毛線!
我不知道路川是他,他能不知道自己來哪兒?
但我還是點點頭微微笑。
「真巧,上次謝謝你了!」
他「嗯」了聲就開始忙。
裏裏外外走了一遍,他給我標記出需要裝攝像頭的地方,這樣就可以全方位覆蓋。
我連連點頭。
「明白了?」
「不明白!」
路川無語地看着我。
「不明白也要跟別人說明白,不然會被糊弄。」
「明白了?」
「……明白了!」
路川終於滿意,帶着工人開始安裝、調試,然後在我的手機和電腦裏安裝了 app,教我怎麼看。
我很想說這個步驟我會。
可是看着他一絲不苟的樣子,我怕打斷他之後他會兇我。
就這樣,小半天過去了。
下午的時候,路川正在收尾,張書記擰着肉拿着魚還有一隻雞,興致勃勃地走了過來。
「小路、小許,我買了菜,晚上一起喫。」
我有點蒙。
「在這兒喫?」
「啊……」
「我不會做。」
其實是懶得做。
張書記似乎也沒想到這茬兒。
「那,我……」
「我來!」
路川十分嫌棄地瞥了我們一眼,從張書記手裏接過菜就大跨步往前走。
「廚房在哪兒?」
「你後面!」
「……哦!」
對於我的廚房,路川的評價是「差生文具多」。
「你一個不會做飯的,東西比我那蒼蠅館子還齊備。」
「你還開了餐廳?」
「達不到『廳』的高度,『館』吧!」
「您真嚴謹。」
「呵呵!」
路川並不像一個會做飯的人,我很懷疑。
但從他處理肉菜的熟練程度來看,似乎還真是熟手。
不到一個小時的工夫,兩個火鍋,三道炒菜,直接上了桌。
香味十分誘人。
對於我這個已經喫了小半個月速食產品的人而言,簡直是打開味蕾。
在我埋頭苦喫的時候,路川和張書記喝着酒。
等到半飽,一抬眼,路川正看着我。
「怎麼了?」
「你活像個餓死鬼!」
我衝他展顏一笑。
「主要是你做得好喫。」
路川揚了揚眉,移開目光。
我看到他耳廓通紅,不會酒精過敏吧?
但臉色好像還正常。
應該沒事。
這一頓飯喫了倆小時。
張書記走的時候酒足飯飽,非常滿意。
路川蹲在路邊抽菸。
「你怎麼辦?」
路川側了側身,將煙按熄。
「找代駕,你別管我,進去吧,外面冷。」
「監控有什麼問題,可以給我打電話。」
我「哦」了聲,但沒動。
這個地方偏,叫車很難,想必叫代駕也不容易。
「我送你?」
……
「正好我要去市裏買東西,搭你一個順風車,免得明天還要等車。」
「那你晚上住哪兒?」
「隨便找家酒店。」
「車齡多久?」
這話題轉得,我可真是猝不ṱŭ̀ⁱ及防。
「放心,18 歲就拿下了駕照。」
「行,走吧!」
路川把車鑰匙扔給我,上了副駕。
一路上除了路川給我指路,我們沒有說其他的話,舒緩的音樂緩解着尷尬。
開出去沒多久,他指了指路邊亮着霓虹燈的招牌。
「我那蒼蠅館子,一會兒給你留個訂餐電話,以後沒飯喫了就自己訂。」
看來他是看到我廚房垃圾裏面的泡麪桶了。
「你做嗎?」
他哼笑一聲看着我。
「得加錢!」
我輕笑出聲。
「謝了!」
-12-
把路川送到他家小區外,停好車鑰匙給他。
他指了指對面。
「那裏就有酒店,在我們這小城市算不錯的了。」
然後他拿出手機二維碼。
「加我!」
這生硬的,讓我都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卻聽他繼續說:「如果住那個酒店,入住了給我發個消息。如果不住,叫車去其他地方,車牌號發給我,入住了還是要給我發消息。」
這突如其來的關心讓我有些不太適應,心裏怪怪的。
以前只聽小助理說,每次她坐出租車叫網約車都會給他爸爸發車牌號。
我沒給人發過。
也沒人要我給他發過。
「這是社交禮儀嗎?」
路川嘴角抽了抽。
「這是成熟男性對單身女性的社會主義關懷!」
我撲哧笑出聲,加了他的社交軟件。
「謝謝!」
這一晚,我迎着冷風入住了路川推薦的酒店。
我給他拍了照,告訴他我平安抵達。
他說:「優秀。」
「早點休息。」
「晚安!」
這是我離開霍燃的第三十七天。
我在這座小城市認識了很多人,感受到了很多溫暖。
我美美地睡了一覺,一夜無夢。
等到天亮,新的一天開始。
我刪除了霍燃的社交賬號,包括他那一羣朋友的。
真鬆快呀!
我要去買魚。
-13-
「喫的?」
「看的!」
「錦鯉?」
「不限品種,漂亮的!」
「哇哦,簡單粗暴!」
凌晨的時候路川把他那個所謂蒼蠅館子的訂餐電話發給了我,還附帶着菜單。
我到早上纔看到。
給他回了個謝謝。
【醒了?】
【嗯。】
【下樓右拐鄒記牛骨面,請你喝蘿蔔湯!】
就,挺神奇的!
這個地方,似乎每一家店最招牌的都跟它的店名無關。
路川請的蘿蔔湯,很鮮、微甜,配上油條,一口下去,空了一夜的五臟腑瞬間滿足。
我忍不住喟嘆出聲,舒服!
路川似乎精神不濟,喫得有一搭沒一搭。
「買魚的話有一個花鳥市場,你可以去看看,就是比較遠比較偏。」
「車開不進去,得繞!」
「我送你過去?感謝你昨晚給我當代駕。」
我吹了吹碗裏飄着的薄油,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湯。
「那就ṱṻₗ麻煩你了!」
和路川的相處,莫名地讓人覺得很舒適。
一開始我沒明白是因爲什麼。
後來想想,大概是因爲他的真實吧。
不浮誇不造作,想說什麼就說了,想做什麼就做了。
那天他陪着我去了花鳥市場,幫我挑了很多觀賞類的魚,又送我回到村子裏。
小陳昊暗戳戳地問我:「姐,我大哥是不是喜歡你?」
我看着書笑而不語。
一開始他很篤定。
可自從那次離開後,路川就再也沒有出現。
他又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青春期的小男孩兒,操的心倒不少。
但他畢竟要上學。
他不知道,就這幾天他的大哥已經來了三次了。
每次都帶着甜點,我煮上兩杯咖啡,坐在小亭子裏,他剪視頻我看書。
也不多說什麼。
他到點就走。
最近我迷上了他們餐館的家常菜,每天都點。
一開始讓別人送這麼遠,我還挺不好意思的。
但看送餐小哥乾的興致勃勃,我也就順杆子往上爬了。
路川問我最喜歡喫哪道菜。
我說辣椒牛肉絲和乾鍋花菜。
「回鍋肉不好喫?」
「我不喫肥肉。」
路川瞪眼。
「那是幹香的,沒品位,我們大廚的拿手好菜,不懂得欣賞!」
我啼笑皆非。
「行行行,大廚棒棒!」
房子外牆的壁畫進行到了一半,我有些懈怠了。
路川總催。
可我被這冬日裏的暖陽曬的犯了懶。
「等開春吧!」
「你是蛇嗎?還得冬眠?」
我哼哼兩聲愜意地眯上眼。
路川也就不再說了。
-14-
這天有些降溫,我早早地洗漱完就鑽進了被子。
路川給我發了段視頻。
畫質不太好,昏暗得很,我好像還看見了牛。
「你在幹嘛?」
「牛場一頭牛跑了出來,頂傷了人,我幫着派出所逮牛。」
真魔幻。
我只知道路川似乎什麼都涉獵一些,卻不想到他還是輔警?
路川的沉默震耳欲聾。
「腦子呢?什麼輔警,我用店裏的熱成像幫他們找牛!」
此刻,我的沉默也是震耳欲聾。
癱了半天,我還是給他回了個消息:【注意安全!】
路川沒再回復。
十點的時候電話突然響起,是路川,聲音有些啞。
「開門,給你烤牛肋排喫。」
我趕緊裹上羽絨服,並同時不放心地問:「瘋牛的肉,能喫嗎?」
路川輕嘖一聲。
「我能給你喫瘋牛的肉?牛場現宰的!」
「怎麼烤?」
「你廚房不是有燒烤架嘛!我後備箱有炭火,你等着喫就行了。」
路川力氣大,手裏拿滿了東西,還能用腳關上後備箱。
看得我都恨不得給他鼓掌。
可還沒等我有所動作,一個黑咕隆咚的東西就迎面撲在了我臉上。
「什麼?」
「勞保棉服,你上次不是恨不得從我身上扒嗎?120 一件,記得轉賬。」
「你還能再誇張一點!」
但不得不說我確實還挺喜歡的,又大又厚,從脖子罩到大腿,看着就暖和。
可是,只到路川大腿的衣服卻罩到了我的腳脖子。
「大了!」
路川轉頭看我,只一眼就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
他清了清嗓子。
「已經是最小碼了!」
我撇撇嘴,合理懷疑路川買的是男款。
但他不承認。
我託着腮坐在他身後。
很快香味就飄了出來。
「你怎麼廚藝這麼好?天生的?」
「我媽教的。」
「教這個幹嘛?」
「我媽說廚藝好,好娶媳婦兒。」
……
「我想買輛車。」
「什麼車?」
「小饅頭。」
「小饅頭?」
「就是路上那些馬卡龍色的小電車。」
「哇,你可真可愛!」
「路川,真的,你夸人一點都不油!」
「許小昭,有沒有可能我沒誇?」
路川烤的牛肋排又嫩又入味,加上一旁煮着的解膩的果茶,不知不覺就喫多了。
可即使這樣還剩了不少。
酒足飯飽,我開始昏昏欲睡。
路川牽着我的袖子把我送回了房間。
「剩下的我放冰箱,明天熱一熱還能喫!」
我「嗯」了聲,埋進被子裏。
路川的聲音有些遠有些輕。
「許小昭,晚安!」
-15-
陳昊最近的心情不太好。
我問他怎麼了。
他沮喪地說成績不理想。
我有些意外。
陳昊成績出奇的好,常年霸榜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的分數差是斷崖式的。
「下降了,這次考了多少?」
他臉上是明顯的茫然。
「在我們學校還是年級第一,但這次是全市聯考,我在兩百名外。
「我一直覺得就算是農村的初中,只要我努力,就不會比城裏的孩子差。
「可是……怎麼就差這麼多呢?」
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我送你一幅畫吧!」
拿來素描本和筆,我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對着陳昊的三庭五眼開始比對。
十分鐘不到,我撕下那一頁遞給他。
陳昊好奇地看着,目光從茫然到明亮。
「這是我?」
「對,十八歲的陳昊。」
「我會長成這個樣子?」
「你只會長得比這幅畫更好!」
我知道陳昊是自卑的,他皮膚黑又有些胖,即使成績優異,他和同學走在一起也總是低着頭。
「小陳昊,如果你覺得你還可以往上爬,你就努力。如果你覺得你已經拼盡了全力,那你就接受。
「未來的事就交給未來的你,現在的你就活在當下。
「所以少年,你是飛還是跑或者一步步往前走,都可以!」
天氣越來越冷,北風呼呼地吹着,樹葉刷刷地往下掉。
張書記說可以讓村裏的環衛工人進去給我掃。
被我拒絕了。
「讓我踩一段時間吧!」
我喜歡聽那清脆的沙沙聲。
年關逼近,大家越來越忙。
陳昊起得更早,睡得更晚,來我這裏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路川偶爾直播,或者車一開,到荒郊野嶺去測他的機器。
我的小饅頭買了,選的湖藍。
路川匪夷所思。
「你是怎麼在萬千顏色中挑中這個最難看的?」
「銷量低,出去不容易撞衫。」
「那它爲什麼銷量低呢?」
……
「醜怎麼了?自己家的孩子,醜點兒,就醜點兒唄!」
我們相顧無語,哈哈大笑。
路川經常到處跑。
前幾天給我帶了一筐橙子,這天又是山貨。
他熬了一鍋菌菇燙,蹲在地上,一邊護着梯子一邊看我畫畫。
最後完成的時候他蹲在原地看了很久。
我也在他旁邊蹲着。
我問他:「你覺得大海是慈悲的還是無情的?」
他瞥了我一眼。
「這麼高深的問題?
「我覺得吧,大海就是大海,所謂慈悲、無情只是別人給它的定義。
「就像你之於螞蟻。你在路上走,一腳下去踩死了一隻,又一腳下去,另一隻螞蟻倖免於難。
「有的螞蟻說你慈悲,有的螞蟻說你無情。
「可你只是在走路。」
路川的話說得我一愣。
沉默着想了很久。
「路川,我最近要離開一趟。」
他倉促轉頭看我。
「去哪兒?」
「回京市。」
「還回來嗎?」
我啞然。
「當然回來,我這麼大個莊子還在這兒呢!
「我只是回去處理一些事情,處理完就回來。」
路川「哦」了一聲。
「什麼時候走?我送你!」
-16-
我回去是爲了處理送給霍燃的那個禮物。
之前讓人幫我轉賣。
現在買家已經找好,價格也談妥了,就等我回去簽字。
路川把我送到機場的時候扔給我一個橄欖核手串。
「路上盤着玩兒。
「回來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我笑着衝他揮手。
「好,再見!」
回到京市的當天我在酒店住了一晚。
和中間人約的第二天早上。
簽字的時候林澈突然出現。
「昭昭?好久不見,你最近都去哪兒了?」
「出去旅遊了。」
「現在是旅遊結束了?」
我笑了笑沒說話。
「那找個時間大家一起聚聚,都想你了。」
「再說吧!」
「對了,霍燃就在樓上,要不要去見見他?」
我搖搖頭。
「不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不給林澈繼續說話的機會,我轉身就走。
……
看着許昭的背影,林澈嘆了口氣。
許昭變了好多。
以前她總是精緻的,從頭髮絲到手指甲,無一不精雕細琢。
以前她喜歡穿旗袍,身段曼妙,把知性和嫵媚完美融合。
可是現在,她的頭髮隨意編着粗麻尾,穿着寬鬆的羽絨服,手上還掛着一串橄欖核。
和以前判若兩人。
恣意灑脫的像一團雲。
抓不住,風一吹就不見了。
林澈到達頂層的時候,霍燃正拿着酒杯向下俯瞰。
醒好的酒已經被他喝了一半。
林澈又忍不住嘆氣。
「你到底是想見她還是不想見她?」
「她人呢?」
「走了!」
霍燃沒有說話,林澈卻感覺周圍的空氣瞬間低沉了下來。
他將杯中的酒仰頭喝完。
「林澈。」
「嗯?」
「她不見我。」
……
林澈想:那你就不能去見她?真是被許昭寵壞了!
林澈實在是不明白霍燃是怎麼想的。
可能霍燃自己都不明白。
他以爲這世上的女人只有兩種,蘇暖和其他人。
蘇暖是特別的。
能讓霍燃做到那一步的只有蘇暖。
至於其他人,他可以包養,也可以談場戀愛,跟誰都可以,只是剛好是許昭。
可是現在,在對蘇暖越來越沒有耐心的同時,霍燃開始頻繁地想起許昭。
許昭會怎麼處理!
許昭會怎麼做!
許昭……
許昭……
許昭……
霍燃拼命地按壓着太陽穴。
許昭走了。
走了就走了,難不成還讓他去追?
可怎麼就走了呢?
沒有挽留,沒有糾纏,甚至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這應該是讓他鬆一口氣的情況。
可每次想起她的背影,霍燃就覺得窒息。
窒息到那個他和許昭生活了三年的別墅,自從許昭離開後,他就沒再回去。
突然想到了什麼,霍燃轉身就走。
「你去哪兒?」
「天璟!」
林澈長久沉默,那是霍燃安置許昭的地方,那是蘇暖鬧了很多次霍燃都不肯帶她去的地方。
-17-
回去的那天,飛機剛落地就飄起了雪。
「路川,下雪了!」
「嗯,慢點,不着急,我在接機口等你!」
我小跑出去,一眼就看到了路川,寬肩窄腰大長腿,在人羣裏格外醒目。
我開心地衝他擺手。
他很酷地抬了抬下巴。
等我湊到他面前,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一個大黑帽子壓在了我頭上。
「什麼呀?我剛做的髮型。」
「外面冷!」
我對着玻璃看了看。
「雷鋒帽?醜死了!」
「醜嗎?」
路川突然彎腰湊到我面前。
「挺好看的!」
他在我頭頂按了下,轉身就走。
我呆愣在原地,感受到心臟瞬間的停跳,然後加速。
這人,真煩!
車上,路川問我想喫什麼。
猶豫了一下他又說:「其實有個飯局,都是一些關係比較好的朋友。你要是不想去我們就單獨喫。」
「是有什麼由頭嗎?」
「也沒什麼,我生日!」
「你生日?」我瞪大了眼睛,「怎麼不早說?」
「有什麼可說的。」
路川毫不在意。
「生日年年有,每年都要鬧騰,煩得很!」
這是關鍵嗎?
關鍵我沒準備生日禮物。
「算了,這個當生日禮物吧!本來是準備感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的。」
路川看了眼我手裏的東西。
「天珠?不會跟你那莊子一樣貴吧!」
「你想多了,我自己做的,費了幾個月工夫,除了時間成本,一文不值!」
路川一腳剎車,把車停在路邊。
「幹嘛?」
「我戴戴。」
他也不客氣,直接套在了自己脖子上。
「好看嗎?」
「帥氣!」
「有眼光!」
那一晚我見到了路川的朋友。
沒有起鬨,沒有八卦,很自然地相處,喫飯閒聊,甚至沒有人拿我和路川開玩笑。
我知道這肯定是路川交代過的。
飯桌上路川滴酒未沾。
誰問都倆字:「不喝!」
喫完飯他湊到我耳邊輕聲說:「先送你回去?下一場肯定推脫不了,得喝酒。」
我確實累了,點點頭,提前離開。
把我送回村子裏。
道別的時候他突然叫住我。
「許小昭。」
「嗯?」
我回頭,他已經在我身後,彎腰湊到我面前,慢慢靠近我。
我屏住呼吸,全身僵住,甚至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但他沒有親我。
只是輕輕碰了下我的臉。
「你離開的那一天我就對自己說,如果你回來我一定要告訴你:許小昭,我喜歡你!」
天珠從他衣服中滑落出來,在我眼前晃着。
這東西我做的時候沒想過要送給誰。
在遇到路川之前我也沒想過要送出去。
來到這座城市是個隨機事件。
遇到路川更是概率小到幾乎爲零的事。
可就是遇到了。
然後我就想送給他。
爲什麼呢?
因爲,我喜歡他!
一瞬間,答案從薄霧中顯現。
我抓住路川的衣服,踮起腳撞進了他懷裏。
從茫然到震驚,路川眼中開出萬千芳華,他箍住了我的腰,將我整個提了起來。
……
-18-
霍燃的朋友都不喜歡蘇暖。
霍燃知道,蘇暖也知道。
原因是蘇暖的自卑。
自卑到自負。
她相貌平平、家境一般、學歷一般、能力也一般。
但她瞧不上霍燃的所有朋友。
覺得他們不過是依附於家裏的紈絝子弟。
也覺得他們瞧不起自己。
朋友偶爾的起鬨、發笑,她都覺得對象是她。
她不接受來自霍燃圈子的任何幫助,她不給任何人好臉色。
她討厭霍燃送給她的禮物。
因爲她還不起同等價格的。
但如果霍燃送她廉價的,她又覺得霍燃是在影射,她只配這些東西。
她總是哭總是鬧,總是歇斯底里,總是痛不欲生。
她說:「分手吧!我受不住了,我要瘋了。」
霍燃抽完一支菸。
「你想好了?」
蘇暖倔強地點頭。
但霍燃知道,她不想分手,她要霍燃去哄她,甚至爲了她和家族決裂。
就像她說的:「即使你一無所有了,我還是喜歡你。霍燃,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身後的家世,不是你的財產和權力。」
很動聽的情話。
但只有蘇暖這樣單純的人才會說。
他霍燃成長到現在的樣子,是他的家世、背景、權力、資產堆砌出來了。
但凡少一樣,他甚至都不是他了,別人愛不愛又跟他有什麼關係?
那一次他沒再哄蘇暖,同意了分手。
蘇暖是不敢置信的。
但還是決絕地走了。
看向霍燃的最後一眼,帶着恨。
霍燃很煩。
煩到他放出消息,要包養一個情人。
那段時間,牛鬼蛇神都往他面前湊。
更煩了。
許昭是他發出警告後還往他面前湊的。
霍燃禮貌地點點頭,疏離地轉身要離開。
許昭攔在他面前。
「霍先生,您至少給我一個爭取的機會。」
霍燃垂眸看她。
溫婉的長髮,到小腿的白裙,白襪子、白球鞋,比照的是蘇暖的樣子。
但又和蘇暖的樣子很不一樣。
單那雙眸子,明亮、執着,卻不帶任何討好。
「衣服,吊牌沒摘。」
「嗯,挺貴的,如果不成功我得還回去。」
「按着我的喜好來的?」
「總要投其所好吧!」
霍燃輕笑出聲,突然想聽聽她所謂的爭取。
「我憑什麼選擇你?」
「我乾淨。」
「送到我面前的就沒有不乾淨的。」
「我身材好,還算前凸後翹。」
「比你身材好的比比皆是。」
「我長得漂亮……都長得漂亮!」
這下已經學會了搶答。
看着許昭苦思冥想的樣子,霍燃眼中染上了笑意。
倏地,她抬頭。
「我名校畢業,學習能力強。」
「嗯?」
「我可以學,您需要什麼樣的,有哪些要求、標準,我都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達到!」
有人問過霍燃,爲什麼選擇許昭。
霍燃說:「我喜歡她的述職演講。Ţűₙ」
他給許昭的要求和標準是,做自己就行,不用學任何人。
許昭的家境並不好,還是個孤兒。
霍燃最初是抱着旁觀者的態度。
想看看和蘇暖同樣階層甚至還不如蘇暖的人,會怎麼處理人情世故。
可事實證明,她們太不一樣了。
如果說蘇暖是嬌花,那許昭就是野草。
她從不忌諱自己的背景。
有人嘲諷她,她還點點頭。
「我確實不會,也不懂,沒玩過,謝謝你告訴我,那下次麻煩你教我!」
她是個畫家。
在這個世道,如果沒人捧着,即使你有才華,你畫出來的東西也最多隻能掛在網店。
就是這麼現實。
霍燃想,這一塊領土她應該是不允許別人侵犯的。
藝術家嘛,總是眼高於頂、自命不凡。
可是她再一次讓霍燃意外。
那些明顯拿錢羞辱,說要買她畫的人,許昭沒有冷過一次臉。
而是真當回事地去問別人的喜好、要求。
認真到挑釁的人都紅了臉。
「你不生氣?」
「不生氣。他給我十萬,我給他十塊的畫稿,他還得對我說謝謝,不應該他生氣嗎?」
原來不是棉花,而是藏起尖牙的小狼。
就這樣,許昭很快通過他的人脈開拓了自己的事業。
她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有了自己的展館。
後來向她求畫的都成了真心的。
那些原本瞧不上她的,也莫名其妙跟她處成了朋友。
如果不是許昭滿心滿眼都是他,霍燃都要懷疑,她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
躺在沙發上,霍燃眯着眼抽着煙。
他想許昭了。
他想,等他忙完,等他把事情處理好,他就去找許昭。
-19-
「我去,這不是許昭嗎?她以前長這樣?」
「霍燃,你是不是在這個學校讀過一年?」
「原來你們早就認識,怎麼沒聽你說過?」
許昭的名字就像一個起搏器,霍燃騰地從沙發上坐起來。
他搶過林澈的手機。
那是一張照片,一個黑瘦黑瘦的女孩兒,頭髮剪得像狗啃似的,低垂着頭,面無表情。
這張照片是蘇暖發的。
還有一句話:【你們說,許昭該不會整過容吧!】
霍燃腦子嗡地響了。
「你長得漂亮,又是高材生,爲什麼要給我當情人?」
「喜歡你呀!」
「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錢。」
「喜歡你,我說了會來找你的!」
那時候的霍燃沉迷於情慾,並沒有把這句話聽進去。
還有許昭送給他的第一件東西,一塊十三萬的手錶,是她拼死拼活賺到的全部的錢。
「謝謝你的禮物。」
「這份不是禮物,以後的都是。」
「那這份是什麼?」
「是……償還!」
霍燃聽不懂,也不在乎。
可直到現在,直到這一刻,他才突然明白!
十三萬,許昭!
「你說她怎麼這麼黑呀!是不是從來不洗澡?」
「咦,真髒!」
「乾脆叫她黑妞得了!」
「我覺得村姑更適合她,土死了,又土又醜!」
學生的惡意總是直白又赤裸裸。
一旦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東西,就會羣起而攻之。
對此,霍燃毫無興趣。
他沒興趣嘲諷誰,也沒興趣給任何人出頭。
那個所謂的黑妞、村姑,和霍燃就是兩個世界的,即使擦肩而過也不會多看一眼彼此。
直到有一晚,她給霍燃打了個電話。
「霍燃同學,你能借我三萬塊錢嗎?」
青春期的霍燃挺頹的,因爲擁有一切,因爲所有的道路都被規劃好,他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他了無生趣地過着每一天,睜眼閉眼再睜眼。
村姑的電話就像往平靜的湖面扔了一塊石頭。
不會掀起波瀾,但一點漣漪就足夠讓他想要去浪費一會兒時間。
於是他帶着錢去了醫院。
一週的時間,霍燃頻繁出入醫院。
他看着一個滿身插管的老人從奄奄一息到死去。
砸進去的錢幾乎就是打水漂。
根本沒有治的必要。
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問題。
霍燃問村姑:「爲什麼要揹債去治?」
村姑收殮着老人的遺物。
「萬一呢?
「我至親之人,如果不拼命拉一回,我會後悔終生。現在我盡力了,我就可以坦然地往前走。」
「所以你做這一切都只是爲了你自己?」
「嗯,我只活我自己!」
就這一句話,霍燃的腦子突然麻了下。
也就是那一瞬間,霍燃覺得錢花得值了。
十三萬買一個醍醐灌頂,好買賣!
隨後他決定出國。
村姑說:「我會還你的。」
「不用,我們都不會再見面。」
「我會去找你的!」
……
八年的時間,許昭走到他身邊,還了他十三萬,陪了他三年。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落在地上。
霍燃想,他也得履行對許昭的承諾。
他要娶她!
……
-20-
霍燃出現的那天,路川正帶着我去挖藕。
他穿着水褲,湊過來讓我給他把煙點燃。
「家裏還有骨頭,晚上給你熬湯!」
「我也想下去。」
「能把你埋裏面!許小昭,你怎麼什麼都想試?」
「有意思嘛!」
「下來就沒意思了。行了,不跟你說了,一會兒被大爺們挖完,搶不到了!」
這個地方是陳昊告訴我們的。
他說是個野塘,每到季節就有人去挖。
據說這裏的藕又粉又甜,特別好喫。
我問路川挖過沒。
他搖搖頭。
「但我覺得我可以!」
行吧,男人的勝負欲。
可是這次明顯不太行,他已經把自己佔據的地方挖了個坑,又摸了半天,什麼都沒有。
一旁的大爺哈哈大笑。
「小夥子,都跟你說了,你得換地方。
「挖藕不能靠蠻力,有技巧的。」
說着大爺從淤泥裏抽出了一長節。
這啪啪打臉的,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路川瞪着眼看向我,下一秒目光猛地凜冽了起來。
我一怔,熟悉的冷香傳來。
身後一個聲音響起。
「昭昭!」
「我想你了!」
霍燃能找到我,我並不意外。
我意外的是他會來找我。
當然,這會兒也不是意外的時候。
路川生氣了。
也不算生氣,就冷着臉不說話。
我有些頭疼。
「他是我前任,我跟他在一起三年,來這裏之前分的手。」
路川猛地站起來,我以爲他要走,卻見他徑直過來抱住我,在我的背上搓了搓。
「我沒生氣,你不用跟我交代什麼。」
「我就是……大概是有點喫醋吧!心裏憋得慌,不是對你,是我自己的問題。」
路川總是這樣。
看起來混不吝的人,卻直白、實誠的讓人心軟。
我在他懷裏蹭了蹭。
「我不走,你別怕!」
「但是我得跟他聊聊。」
「你別離我太遠。」
霍燃黑沉着臉色死死地盯着我們,他的目光冷得嚇人,彷彿淬了冰。
而他之所以沒有衝上來,是他和路川在野塘子那裏已經打了一架。
在他想抱住我的時候,路川大跨步一躍而上,一腳就把他踹了出去。
霍燃學過格鬥,但路川這個野路子愣是沒讓他佔到便宜。
他們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腳,我只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我叫停的聲音他們聽不見。
我甚至連他們的身都近不了。
直到兩人幾乎力竭,霍燃一拳頭砸過去。
我腦子嗡地一下,擋在了陸川面前。
「霍燃,夠了!」
他停住手,眼中有茫然有不敢置信。
「你和別人在一起了?」
這似乎是他不願意相信的。
包括這時候。
他冷冷地看着我,壓迫感迎面而來。
「許昭,跟我回去,我可以當作這一切沒有發生。」
這讓我有片刻的失語。
「霍燃,我們已經結束了。我們已經結束快半年了!」
「現在,這裏,這個人,是我新的選擇新的開始!」
「你閉嘴!」
霍燃低吼。
我身後,路川腳步匆匆地往前走了幾步。
霍燃抬頭,越過我,和他對視。
「許昭,你騙我的對不對?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你會喜歡上別人。
「高中的事我想起來了,還有你送我的禮物——《時光》,最初的灰白扭曲,撕開裂縫透進來的光,極致的瘋魔打碎一切,熱烈綻放向陽而生。那些畫我都看了,是許昭的時光。你把你自己送給了我!
「許昭,你喜歡的是我!」
我很平靜地聽着他講述。
沒錯。
《時光》確實是許昭的時光。
那是我送給霍燃第四年的生日禮物。
「霍燃,我不是喜歡你,我是喜歡過你!
「在我說出結束的那一刻,我就不再喜歡。
「我放下的東西不會回頭去撿。
「現在我喜歡的人是路川!」
霍燃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他握緊了拳頭。
彷彿隨時都會暴走!
路川上前。
「說完了嗎?」
我點點頭,退到了他身後。
路川懶懶地站着,掏出一支菸,點燃。
什麼話都沒說,卻又勝過千言萬語。
幾分鐘的對峙後,霍燃走了。
我沒有去看,揪着路川衣服上了線頭。
又過去了不知道多久,路川嘆了口氣。
「餓不餓?」
我沒說話。
他轉身。
「去喝羊肉湯?」
……
「怎麼了?一副要哭的樣子!」
我抬眼看他。
「我以爲你生氣了!可我又覺得委屈,我又沒有做錯什麼!」
路川木着臉。
半晌,低頭淺笑。
「哎喲,我們許小昭還委屈上了?」
他把我摟進懷裏。
「我沒生氣,你也沒錯。我就是……我以爲你想自己安靜會兒,可我又不想走開!」
「你就算靜一靜也得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許小昭,我沒有安全感!」
這一晚我們最終沒有去喝羊肉湯。
路川太戳我心腸了,我忍不住去貼近他去吻他,去和他抵死纏綿。
-21-
霍燃的出現並沒有對我們的生活造成任何影響。
直到三天後,我接到了他的電話。
「昭昭,我捨不得動你,但不代表我不會動她。」
「來見我,我等你!」
他給的地址是這個城市最好的酒店。
他沒有離開。
這個認知讓我的心沉了沉。
霍燃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
可他爲什麼要在我這裏浪費時間?
思慮再三,我還是赴了約。
客房的門一打開,濃重的煙味就飄了出來。
霍燃依舊一絲不苟,但明顯狀態不太好,眼中帶着紅血絲,周身有一股強撐着的疲憊。
「等着你出現,可一想到你是因爲別人纔來的,又不希望你出現。」
「昭昭,你說我應該怎麼辦?」
「霍燃,你說錯了,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我來只是處理我跟你之間的事情!」
霍燃低笑出聲。
「進來吧!」
他遞給我一瓶水,看着我。
「你變了。
「林澈說他都快認不出你了,我以爲是他太誇張。
「昭昭,這纔是真實的你嗎?」
真實的我?
什麼叫真實,什麼叫虛假!
「霍燃,你能問出這個問題,說明你還是不瞭解我。
「我在任何時候都是真實的。」
「那你爲什麼不告訴我當年的事?」
「告訴你,然後呢?給我們的重逢加碼?當年我不過就是你的觀察對象。我去找你,是我自己情感上的需求,本來就與你無關。」
「憑什麼與我無關,爲什麼與我無關?」霍燃拔高聲音,怒目圓瞪。
「如果你告訴我,如果我知道……」
「會影響你的選擇嗎?不會的!」
霍燃咬緊了牙關。
這樣極端的情緒,在他身上,我是第一次見。
以至於我們的交談已經開始失控。
「霍燃,我不明白你爲什麼要跟我計較這些。如果是因爲你覺得我欺騙你了,那我跟我道歉。可是……」
「因爲我喜歡你!
「我愛你!」
這一句話似乎耗盡了霍燃全部的力氣,他緊繃的身體卸了勁兒,整個人的氣場突然就軟了下來。
「許昭昭,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沒有蘇暖,也沒有其他人,就我和你。
「我們忘掉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
「我們重新開始!」
他一步步靠近我,溫柔又繾綣。
我靜靜地看着他。
在他要摟住我的時候,後退了一步。
霍燃僵住。
「霍燃,沒有人會站在原地等你幡然醒悟。
「你做了選擇,我也做了選擇。
「至於選擇的結果,不管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我們都得接受!」
長久的沉默。
霍燃和我對視着。
兀的,他低笑出聲。
「我明白了。」
「走吧,送你下去!」
他突然的態度轉變讓我皺了皺眉。
「怎麼?不想走?」
我搖搖頭,和他一起下了地下停車場。
看着我的小饅頭,霍燃幾乎是有些尖酸似的開口:「這就是他能給你提供的生活?」
我奇怪地看着他。
「生活是我自己的,爲什麼要他提供?」
霍燃怔了下。
我打破沉默。
「我先走了。」
「等等!」他說,「你有一些畫稿落在了天璟沒有帶走,我給你帶過來了。」
霍燃的車就停在不遠處。
我跟着他走了過去。
可隨着車門滑開,他突然掐住我的兩隻手將我推進了車裏。
「開車!」
「好的霍總!」
我被霍燃按在後座,冷冷地看着他。
「你想幹什麼?」
霍燃眼中滿是深情。
「天璟還是原來的樣子,和你離開時一模一樣。
「昭昭,我帶你回去,我們重新開始。」
他荒唐的舉動讓我冷笑出聲。
「這算綁架嗎?」
「然後呢?」
「囚禁?」
「霍燃,你瘋了嗎?」
霍燃輕撫着我的髮絲。
「我知道,你只是生氣了。
「你還是愛我的。
「昭昭,我不會傷害你。
「我可以給你時間讓你消氣。
「但我不允許你和別人在一起!」
我緊繃着臉看他。
「霍燃,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是生氣,沒有恨,就是不喜歡,只是不喜歡!」
「你閉嘴!」
霍燃手上猛地用力,我悶哼一聲。
「許昭,你憑什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憑什麼說喜歡就喜歡,說不喜歡就不喜歡?
「沒關係,不喜歡了也沒關係。我們還有時間,我們可以重新培養感情。我們……」
「嗞!」
-22-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
「霍總,我們被攔住了!」
我抬起頭向前看去。
車子被路障擋住,閃爍的警燈警車攔在前面。
警車前站着一羣人,爲首的是路川。
該怎麼形容自己當時的感覺呢?
突然就有些想哭。
隨着霍燃的手鬆了勁兒,我打開車門衝了出去,路川向我奔來,我跌跌撞撞地撲進他的懷裏。
「有沒有事?」
「有沒有受傷?」
我連連搖頭,埋在他懷裏不願意出來。
路川嘆了口氣,摟着我的手有些抖。
「許小昭,你真是欠收拾!」
霍燃從車上下來,死死地盯着我們。
路川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這位霍先生,我不管你在京市是條龍還是一頭虎,在我這兒你都得跟我盤着!
「你算個什麼東西?我捏死你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路川輕笑出聲。
「那你試試,你看看你能不能在小人物的小城市傷害這裏的任何一個人!」
「對對對,你這人怎麼說話的?你以爲拍電視劇嗎?」
突兀的聲音讓路川「嘖」了聲。
我露出眼睛看去,是張書記。
平時和藹可親的他突然有了官威。
「我告訴你,這件事的情節很嚴重,你是綁架知道嗎?
「許小姐是我們市重點保護的慈善家、投資人,我已經上報給市裏了,公安局的人馬上就到。」
這話說得我臊得慌。
在賣掉給霍燃的禮物後,我確實給市裏的教育基金會捐了一筆錢,還得了個證書。
但要說慈善家、投資人,這帽子也太大了。
不過他能擺出這樣的陣仗來幫我,我還是挺感動的。
「我們先走!」
「嗯!」
離開前我最後看向霍燃。
「過來見你之前我給你爺爺打了電話,他派來帶你回去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霍燃,再見!」
走出人羣,路川蹲在我身前。
「我揹你!」
我嘴角彎了彎,趴在了他背上。
「路川。」
「嗯?」
「我想去紋身。」
「紋什麼?」
「兔子!」
「兔子?」
「嗯,紋一隻小兔子,然後在旁邊寫上路川的名字!」
路川頓住腳步。
我環住他,在他側臉蹭了蹭。
「路川,我真的特別特別特別喜歡你!」
路川笑了, 笑着長嘆一口氣。
「走,我們回家!」
……
「許小昭, 我愛你!」
-23-
因爲張書記給我冠了個投資人的名號, 我決定把這小莊子搞起來。
不管怎麼樣,也算是拉動村子的經濟發展了。
「前面的池塘得擴建、清淤,分兩個區吧,小孩兒投餵錦鯉的,大人帶着小孩兒釣魚的。」
「哦!」
「後面空間大,養幾隻動物, 小型的, 主要就是個體驗感。」
「嗯嗯!」
「你想要玻璃房, 西面還可以建,當個咖啡屋、甜品房!」
……
「許小昭, 你的生意我的生意?」
我從畫架後探出頭, 一張手。
「大家的生意!」
他瞪眼。
「假大空!」
「好嘛好嘛!知道你辛苦了,過來, 看看這幾張圖怎麼樣?」
「這是什麼?」
「剩下幾面牆的壁畫構想!」
路川眯着眼看了幾秒, 咬牙切齒。
「行,你忙你的, 剩下的事我來辦!」
我心裏一喜, 趕緊討好地親了他一口。
他又把右邊的臉湊上來。
我又親了他一口。
終於,他心滿意足了。
這是充實的一年。
我們的童話小鎮改造完畢,正式投入運營。
當初被陳昊吐槽不會有人來的地方,現在卻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ṱū́₌
有全家人過來體驗生活的,也有三五朋友過來遊玩的。
可以短租也可以長租。
能垂釣能擼貓,能喝咖啡能看書。
還能去附近村民的家裏摘ṱŭ̀₎最新鮮的蔬菜, 抓最鮮活的雞。
路川把他的大廚師借給了我。
後來有一次大廚師跟我吐槽。
有一段時間他都覺得自己要失業了。
路川天天往後廚跑, 炒兩個菜就撤。
「當時我害怕極了!」
後來才發現,那都是送到我這裏的外賣。
我愣了許久, 低笑出聲。
這人,蓄謀已久啊!
路川帶着我去見了他的父母。
那是一對很和善的夫妻。
他爸爸帶着路川在廚房忙,他媽媽就拉着我喝茶聊天。
問起我家裏的情況, 我說我是孤兒。
她怔了下, 有些心疼地說:「很辛苦吧?」
不辛苦。
或者說沒有去想過這個問題。
但突然被人安慰就覺得有些鼻酸。
那一頓飯喫得很溫馨。
臨走的時候他媽媽給了我一個大紅包。
很厚。
她說:「錢多錢少不是關鍵, 也不是催你們結婚,只是告訴你, 我和他爸爸都很喜歡你!」
路川說,他也喜歡我, 他最喜歡我!
也是在這一年, 陳昊考上了市裏最好的高中,也是他們學校唯一一個考上的。
出考場的那一天我和路川去接的他。
他說媽媽很辛苦, 要工作賺錢要照顧妹妹照顧家裏。
他說其實爺爺奶奶有些蠻橫,跟繼父關係不好,還打過架。
但媽媽說總歸是她對不起老兩口。
我知道他在失落於沒有家人來接。
「其實如果你提的話,你媽媽應該會答應的!」
這世上總歸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喫。
你不哭就沒人知道你難過。
或者知道也認ƭũ⁴爲不重要。
但是陳昊搖搖頭。
「我不能不懂事。
「我要是都不懂事了, 媽媽會更辛苦!」
這讓我嘆了口氣。
人生百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該怎麼走,如何去走,自己也能選擇。
但不管怎麼樣, 我都相信,當下的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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