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信至

前世,父親病逝後,我投奔了遠在京都的未婚夫賀言庭。
賀言庭原本另有了心上人,可他不是個背信之人,最終還是娶了我。
而他的心上人最終另嫁他人。
多年後,賀言庭位高權重,心上人卻因爲夫家站錯了隊被下了大獄。
賀言庭託關係把心上人救了。
自此賀言庭再也沒有碰過我,心上人爲他生了一個又一個孩子。
後來他和心上人相繼離世,我勞心勞力地爲他們的孩子操持。
等孩子們長大了,我也老了。
臨終前,他們面上悲痛欲絕,可個個都在等着我嚥氣。
唯有我最疼愛的那個小孫女,握着我的手哭得隱忍。
「我聽到父親和叔伯們商量着要把爺爺和姨奶奶葬在一起。但我最疼您,我一定讓您和爺爺合葬。」
可我已經被這虛無縹緲的名聲地位禁錮一生了,這死後榮光不要也罷。
於是我對小孫女說:「柳兒,奶奶知道你的好意,可奶奶只想葬在家鄉禹州,跟父母葬在一起。」
不入賀家墳,免當賀家鬼。
賀言庭,如果有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我一定不會再嫁給你了。

-1-
當我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竟真的回到了禹州。
我看着眼前油盡燈枯的父親,內心交雜着懷念和悲痛。
眼淚不自覺地滴落下來。
「阿爹,我好想你啊,你不要走好不好。」
父親抬起綿軟的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
疼愛地道:「阿爹也想多陪陪我們嬌嬌,可惜阿爹能堅持到你及笄,已經是菩薩保佑了。」
「阿爹…..」
阿爹是前年患上惡疾的,每每發病,頭疼欲裂。
大夫斷言阿爹最多再活半年。
可阿爹爲了我,熬了半年又半年,直到我上個月及笄,可以成親了。
他才放心,任由自己的身體衰敗,不再痛苦掙扎。
他讓大夫給他開了安神藥,減輕他的痛苦,儘管這種藥對他全無益處只有壞處。
服藥後,阿爹時常昏迷,現在是他難得的清醒時候。
阿爹問我:「賀家,還沒回信嗎?」
在我及笄後,我爹便寄了信去京都賀家。
我點點頭:「昨日已收到回信,賀夫人說在我及笄後便等着我們去信了,信中還說他們派了人來接我上京,現在人應當還在路上。」
其實我說謊了,賀家既沒有回信,也不會有人來。
上輩子阿爹因爲記掛着這件事,最後一刻都在擔憂我。
我不忍他再爲我憂心,這才撒了謊。
阿爹聽到賀家來信了,十分欣慰,連說幾個好字。
後來我們又絮絮叨叨說了很多,直到阿爹又沉沉睡去。
臨睡前,阿爹讓我自去休息。
我卻坐在阿爹牀榻前不願意離去,因爲我知道,他這一閉眼,再也不會睜開了。
我不捨得不陪他最後一程。
我握着阿爹的手,感受着他的溫度漸漸消散。
直到天亮,他的手徹底涼了,Ṱű̂₀我才崩潰大哭。
我又一次失去阿爹了。

-2-
阿爹葬禮後,我沒有像前世一樣立刻帶着沈家全部家財前往京都投奔賀家。
而是寫了一封信送去京都。
信中以我不想離開故土爲由,想與賀言庭取消婚約。
信封裏附上當年賀家給的定情信物,和三千兩銀票。
前世我到了京都才知道,賀家未給回信的原因是早已回不起信了。
當年賀家也是大富之家,可賀言庭的父親在早年迷上了賭錢,把家產敗光後撒手人寰了。
留下他們孤兒寡母,賀夫人爲了供賀言庭讀書,把眼睛都要熬瞎了。
上輩子我的到來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賀夫人感念我的救命之恩,一直對我很好。
賀言庭也因爲這個,雖然無愛,但對我一直禮遇有加。
這輩子我雖不去了,但是能幫一把是一把,他們都是知恩圖報的好人。
寄完信後,我去了賭坊。
我要找一個人。

-3-
賭坊老闆是我爹的老友,我叫他王伯。
王伯看到我很驚訝:「小知春,你爹不是讓你去京都了嗎?」
我還是那套說辭:「禹州纔是我家,我不想離阿爹太遠,已經跟賀家提了退親。」
王伯感嘆:「你這小妮子竟有幾分魄力,那麼好的夫婿說不要就不要了,不過王伯也理解,賀家齊大非偶,你退婚了也不是什麼壞事。」
寒暄過後,王伯又問我所來何事。
我問他賭坊有沒有一個叫蔣大力的賭徒。
王伯細想片刻:「有,怎麼了?」
「我想請您幫我做個局,讓蔣大力輸一把大的,逼迫他典妻還債。」
「我要他的妻子,您虧的錢我給您填上。」
王伯沒問緣由,直接答應了。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蔣大力是多年的賭鬼,很輕易就上當了。
在王伯威逼利誘下,蔣大力同意把妻子餘小秋典給賭坊。
但有一個要求,就是要把她賣得遠遠的。
「我那從軍的兒子可不是好相與的,要是讓他知道我賣了他老子娘,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王伯答應了。
傍晚,王伯便把餘小秋送來了沈府。

-4-
上輩子,因爲賀老夫人總是生病,太醫診治後說是心病,只能慢慢調養。
我就想着研究藥膳,成天在廚房待着,一來二去就跟廚娘秋姨相熟了。
秋姨同我講,她本來也是禹州人,後被丈夫賣了還賭債。
後來輾轉來到了京都,憑藉一手廚藝被人牙子賣到了沈府。
我認識她那會,她已經離家十年了。
此時的秋姨才三十幾許,樣子比上輩子初見她時年輕許多。
她一看到我便跪下了,哭喪着臉求我不要把她賣到外地。
「我兒子如果回來看不到我,定會焦急。」
我有些爲難,我本來是打算帶秋姨去徐州的。
秋姨除了一身好廚藝外,還有另外一門祖傳的雕刻手藝。
上輩子,秋姨在我生辰那日,給我送了許多的木簪。
簪子雕刻得十分精妙,古樸又不失雅緻。
我十分喜愛。
戴着赴宴後,竟然得了不少貴女的欽羨。
後來我便讓秋姨放下廚房的事,只爲我做木簪,好讓我拿去送禮。
秋姨十分高興,對她來說雕刻是她的愛好,做起來毫不費力,工錢還比做廚娘多。
可惜的是,我當時無知,只知道把玉簪等物用來送禮。
白白錯失了開店的機會。
等在賀言庭的提點下,想資助秋姨在京都開店時,秋姨又因爲多年的積勞成疾撒手人寰了。
秋姨生前並沒有收徒,她的好手藝就這麼失傳了。
而今我提前找到了她,並助她早早脫離了丈夫。
我決計不會讓她再像上輩子那樣,因爲操勞過度而早早離世了。
現在爲難的是,禹州我不便久待。
我守着偌大的家產一直待在禹州不出嫁,定會引得不懷好意的人上門。
再加上這裏女子行事作風大多粗獷,更喜佩戴金銀首飾。
像木簪那麼雅緻但不夠華貴的物件幾乎賣不出去。
所以我想帶着秋姨去徐州。
那邊的年輕女子喜好精緻的物什,憑藉秋姨的手藝,一定能讓我們打開銷路。
得想個兩全的法子。

-5-
我把秋姨扶起:「秋姨,您先起來,聽我ẗū⁰慢慢說。」
秋姨忐忑地坐到了丫鬟端來的椅子上。
「您,您是個好人,您有什麼吩咐請說,只要不讓我離開禹州,什麼都行。」
我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擔憂兒子,但我在徐州有一家店,需要個好手藝的雕刻師,你的手藝,我早有耳聞……」
秋姨聽到這有些驚喜,像雕刻這種精細又需要體力的活計,一向輪不到女子。
她之前空有一身手藝,絲毫沒有用武之地。
現下聽到自己能憑藉祖傳的雕刻技藝掙錢,一時有些激動。
可待反應過來我說要去徐州,她又有些坐立難安。
「沈小姐,我很願意去,可是我兒子……」
「這個你放寬心,只要告訴我你兒子姓名,在哪裏從軍,我可以寫封信給他,告知我們徐州的地址,讓他回來直接來尋你即可。」
上輩子,我爲秋姨寫過一封信的,可惜時間太久遠了,我一時忘了那人的名字。
況且後來,那人立功歸來後還被皇上重新賜名了,本名更是鮮有人知道了。
秋姨聽我ṭũ̂₍這麼說,激動地站了起來:「好好好,小姐,您真是個大好人,我兒子叫蔣牛牛,他在隴南地界當兵呢。」
蔣牛牛這個名字一下子把我拉回了三十多年前。
也難怪我會忘記這個名字了,只因這個略帶稚氣的名字與那人周身的氣質實在不相配。

-6-
那會兒秋姨剛過世一年,門房通報說有人鬧着要找餘小秋。
怎麼也趕不走。
秋姨的大名知道的人不多,我當時就懷疑是不是秋姨的兒子找來了。
見到人之後卻又以爲是自己搞錯了。
此人蓬頭垢面,身材高大健碩,面色微黑。
跟秋姨那清秀的面容毫無一點相似之處。
一時半會兒,我還以爲是秋姨的賭鬼丈夫找來了。
直到他開口自稱自己是蔣牛牛。
我勉強信了,實在是冒充秋姨的兒子也沒什麼益處。
我能做的也就是告知他秋姨葬在哪裏,並把秋姨留在我這裏的遺物都交給他。
秋姨的遺物有她存在我這裏的銀兩和一些衣物,還有幾隻木簪。
蔣牛牛隻把衣物和木簪收走了,銀兩想留給我,感謝我幫他母親保管遺物。
我擺擺手:「我不差錢,這些銀兩都是秋姨爲你存的,是她的一片拳拳心意,你收好了。」
蔣牛牛便沒有再提,給我磕了個頭後便離開了。
那會我怎麼也想不到,這個鬍子拉碴的漢子,就是後來鼎鼎大名的鎮國將軍。

-7-
等沈府的事宜都收拾妥當後,我便打算帶着秋姨去徐州了。
可不成想在去徐州的前一天,我收到了賀言庭的回信。
初看到信時,我內心有些忐忑,待摸到信封中的凸起時又鬆了口氣。
與我寄到賀家的玉佩不是同一塊,想來賀言庭是同意退婚的。
我打開信件卻是一驚。
信中只有幾行字:
「你的心意我已知曉,感謝你的慷慨解囊。
我已提前投靠了雲中王。
以後若需要幫忙儘可寫信來,我定會盡我所能。」
雲中王是四皇子後來的雅稱。
皇上有四子,四皇子是幼子,當年誰也沒想到榮登大寶的會是他。
前世的這個時候,賀言庭還在發奮讀書考取功名。
根本無心去結識一個看似無緣皇位的皇子。
現在他能提前投靠四皇子,必定也重生了,就是不知道他是幾時回來的。
說實話,我其實並不恨他。
當年在賀府,他對我樣樣周到,給足了我正妻的體面。
就算他寵愛林氏,也不曾讓她越過我去。
我反而更怨我自己,明明有很多次機會,我可以走出賀府,過不一樣的人生。
我偏偏沒有珍惜,只等到賀言庭和柳氏都過世了,我才後悔。
可當時下一代還沒長成,我沒辦法看着賀言庭辛苦半生的基業就此敗了。
只得繼續在賀府當個定海神針,直到再也沒有心氣去過不一樣的日子了。
這輩子,定不會再這樣了。
我呼出一口氣,把信放在火燭上燒了。
這樣也好,他比我聰明多了,一定能比上輩子走得更遠。
我有他這個靠山,更可放心大膽地去闖了。

-8-
早在阿爹的喪事辦完後,我便把管家劉叔派來了徐州。
我讓他在徐州尋摸合適的店鋪和小院。
有合適的就入手。
等我和秋姨到徐州時,劉叔已經樣樣辦妥了。
我沒讓秋姨立馬着手開工,而是帶着她尋訪了徐州大大小小的首飾店。
好讓秋姨知曉徐州的女子喜好什麼樣式的首飾。
待秋姨看好了後,我便要劉叔和秋姨一起去採買木頭。
我則日日前往一家臨江的茶館。
表面上是在看江南美景,實則在等一個人。
我在茶館等了三天。
我要等的人終於來了。

-9-
我坐在茶館二樓風景最好的位置。
這個位置原本我是定不到的,店家說有貴客長期定走了。
我軟磨硬泡許久,又花了三倍的茶水錢,才定下這個位置三日。
我等了兩日,終於在最後一日等來了想見的人。
只見從樓下上來一主一僕。
爲首的婦人有着一張桃花面,頭戴玉簪,衣裙雖然是素淨的雨後天青色,做工卻極爲考究,一看就是位有身份地位的夫人。
那位夫人看我後微皺娥眉,雖未語卻能讓人感受到她的不滿。
她身邊的丫鬟在一旁嘀咕:「這店家怎麼回事?竟然讓別人坐了夫人的位置,夫人,我這就去要店家把她請走。」
丫鬟聲音不大,我卻假裝聽到了她的抱怨。
驚訝地轉過頭看向那位夫人。
「這位夫人,這個位置原先是您的嗎?真是對不住,這裏風景太美了,我便央着店家允許我待三日,只要您來了,我立馬走,不耽誤您賞景。」
說罷我便站起身,作勢要離開。
那位夫人,也就是柳程程,我上輩子在京都認識的閨中密友,是個極容易心軟的人。
本來有些生氣的,現下看我這麼說,又不好意思了,她臉紅地把我攔下了。
「既然姑娘也喜歡這裏,可坐下一同觀景。」
我笑着應了,爲了感謝她的慷慨,我提出要請她飲茶。
柳程程沒有拒絕。
前世我跟柳程程做了幾十年好友,對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是以只要能見着她人,不愁拿不下她。

-10-
果然,聊了有小一刻鐘後,柳程程便一改先前的疏離,變得熱情了些。
柳程程是太尉之女,在及笄後便嫁給了丞相幼子蕭琮之。
現在的蕭琮之才入仕不久,丞相爲了磨鍊他,便把他安排到了徐州,當了這裏的知縣。
因小夫妻倆還沒有子嗣,柳程程便一道來了。
蕭琮之在徐州當知縣當了六年,六年後就回京都了,之後便一直在大理寺任職了。
柳程程心性單純又高傲。
她曾經跟我說過,她在徐州的日子十分難熬。
徐州的娘子們大多喜好衣服首飾之類的,不好詩詞歌賦。
她同她們相處,只覺得無趣。
可她身份高,丈夫同僚們的妻子又喜歡來找她,是以她經常跑到一家臨江的茶館來躲清淨。
我當初爲了跟她交好,在詩詞歌賦上下了一番功夫。
後又有秋姨制的木簪做引,終於跟她套上了交情。
本來跟她交友是賀言庭的囑咐,後來發現她性格極爲單純可愛,待她便更真切了些。
時間一長倒成了真正的閨中密友。
由於我做足了準備,這次跟柳程程的相交甚至比上輩子還順利。
可我在跟她聊了一個時辰後卻提出告辭。
柳程程剛聊上頭,見我要走有些怔愣。
我見她這樣便跟她約了明日遊船,她面色一鬆,歡歡喜喜地答應了。

-11-
我跟柳程程結交十分順利。
在一個月後,我們又一次相約茶館見面。
這次會面,我特意帶上了秋姨新制好的簪子。
我知道她好竹,特意讓秋姨把簪子的長柄製成竹節樣子,簪頭又雕刻形態各異的竹葉和竹穗。
柳程程看到後果然愛不釋手。
我明白柳程程的性子,越有事越不能藏着掖着。
便直言有事請她幫忙,報酬就是這些簪子。
柳程程幾乎沒猶豫就答應了。
我有些驚訝:「你不先問問是什麼事嗎?」
柳程程調皮一笑:「不需要呀,我們這一個月來見面有十來次了吧,我大概也能看出來了,你不是個愛佔便宜的人。這些木簪雖然精緻秀雅,卻不值什麼錢,所以你要我幫的忙,必不是什麼難事。」
這下我真的被她驚住了,她現在看着比上輩子聰明多了。
還是說,她上輩子是爲了迎合我,纔沒有展現出她的聰明才智的?
我微微有些臉紅,不再班門弄斧地賣關子了。
直言道希望她可以在知府夫人舉辦的桃花宴上佩戴木簪。
柳程程眼前一亮,拍手叫好:「桃花俗氣,有它做襯,倒顯得竹簪子越發清雅。」
我有些汗顏,我倒是沒想那麼多,只覺得那天人多,柳程程這個時尚標杆可以幫我宣傳宣傳。
我又細細跟柳程程講了我現在開店的進度,好讓她瞭解我的店面在哪,裏面還有什麼款式。
到時有夫人小姐跟她打聽,好讓她能說得上來。
柳程程十分配合。
我看她這樣子,頓覺只送六根木簪這個禮太輕了。
又請她去聚賢樓喫了一頓飯。
柳程程欣然前往。

-12-
這一個月來,秋姨制的簪子有百支左右。
我們把店鋪開在了桃花宴的前一天。
店鋪名字就叫綰青絲,字還是柳程程提的。
雖然店面開在較繁華的街道,但由於店開得低調,知道的人不多。
偶爾也只有零星的婦人小姐進來,她們先是看到木簪覺得新奇。
待看到邊上立的價格標籤又縮回了手。
一連流失了幾位顧客,秋姨有些急了。
「小姐,又不是什麼值錢玩意,要不我們把價格降一些?」
我瞪她一眼:「說了不要叫我小姐,叫我知春。」
看秋姨訕訕應了,我才又說道:「這個簪子本也不是賣給嫌貴的婦人的,如果太便宜了,那些有錢的太太反而覺得格調太低不肯買了。」
再加上柳程程身份地位在那裏,我把簪子賣得太便宜了,也會讓她跌Ṱũ̂¹了面子。
秋姨似懂非懂的,我嘆了口氣,讓她別急,再等兩天看看。
實際上不用兩天,在第二天晚上,便陸陸續續來了幾個丫鬟。
擺在店面的木簪樣式有幾十種。
這幾個丫鬟挑了梅花簪、牡丹簪、祥雲簪、魚尾簪等等,合計有十支。
離開前還問這些是否是獨一無二的樣式。
我告訴她們這些木簪雖然樣式有相似,但是雕刻的形態卻是各異的。
她們這才放心付錢走人。
秋姨激動地抱着還沒捂熱乎的銀錢:「竟然真的有人買?!」
我抱抱她:「我就說嘛,你的手藝那麼好,怎麼會賣不出去呢。」
秋姨一下感動得不能自已,在那抹眼淚。
我實在受不了她這個肉麻樣,便讓她把這些銀錢收好了。
關店回去休息了。
以後日子還長,不需要一開始就卯足了勁。

-13-
桃花宴後,綰青絲的生意便好起來了。
我擔心秋姨忙不過來,便讓她去收徒。
秋姨很過意不去:「您給我的工錢多,我就算睡得少一點,也定不會讓店裏斷了貨的。」
那怎麼行,我可不想她又累出毛病了。
我二話不說就把她帶到了牙行,要牙婆把一些不好出手的女孩拉出來看看。
這些女孩子,要不就是面目醜陋,要不就是身材瘦小,一看就是過得很苦的樣子。
果然秋姨看這些女孩可憐,便沒有再提不收徒的事了。
秉着能活一個是一個的念頭,挑選了幾個做事利索的。
這些姑娘在幼時受了很多苦,被我們買回去後,做事十分認真努力,就怕自己又被賣了。
是以秋姨教了一兩個月後,姑娘們都陸陸續續上手了。
綰青絲木簪數量穩定後,我又讓秋姨嘗試雕刻其他物什,比如一些小擺件。
秋姨嘗試雕刻了幾隻小兔子、小蝴蝶,以及一些小屏風。
誰成想喜歡的人也很多,賣得很好。
就這樣,我們綰青絲越來越紅火了。
由於背靠知縣,我並不擔心有人看了眼紅會來踢館。
但是會引來比單純眼紅生意的人更噁心的人,我也是沒有預想到的。
而且對方想得到的還是我。

-14-
初來徐州時,我都對外宣稱自己有未婚夫,只是未婚夫去參軍了。
就是怕會有人不長眼地湊上來。
無論人有多好,我這輩子都不想嫁給某個人守着內宅過日子了。
可偏偏就是有人非要湊上來,還是個我無法強硬拒絕的人。
此人搖着一把扇子,這個月第八次路過綰青絲。
看到我,他便刷地打開扇子。
自以爲風流倜儻的衝我頷首:「沈小姐,今日天晴,可否賞臉舟上一敘?」
這是知府之子秦遠。
雖然很不耐煩,但是我只能忍着,笑着跟他回禮。
「真是不巧了,秦公子,今日約了知縣夫人品茶,只能婉拒您了。」
秦遠聽罷十分遺憾,但也沒糾纏,又閒聊了幾句便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憂心忡忡。
自從一年前綰青絲在徐州打響了名頭,許多官夫人慕名而來。
連知府夫人都來逛了一圈。
可我沒想到,能引來秦遠。
秦遠身份可不簡單,他的姑姑是大皇子的母妃,算半個皇親國戚。
他一來就表現了對我的興趣,可他有妻子不說,家裏姬妾也不少。
如果只是好色就罷了,他背地裏也十分陰狠。
柳程程跟我說過,秦遠的院子可是會時不時死個丫鬟小妾的。
我絕不能落到這個人手裏。
這一年來雖然有柳程程護着我,可馬上蕭琮之在徐州的任期就要到了。
這日後,我思來想去,覺得不能再耽擱了。
立馬修書一封,寄去了京都,望賀言庭能出手相助。
憑藉他的聰明才智,想必已經深得四皇子信任了吧。
信寄出一個月後,秦遠終於不再煩我了。
我着實鬆了口氣。

-15-
時光匆匆,轉眼柳程程夫君的任期就到頭了,該回京述職了。
回京那天,我送她們一家到了城外。
柳程程格外不捨,她拉着我的手,眼眶微紅:「知春,你真的不同我去京都嗎?你掙的錢在京都開五家店都綽綽有餘了。」
我遺憾地搖搖頭:「木雕本只是個稀奇玩意,在京都那種地界掙不了長久的錢。再說了,前幾年也有京都的商戶來我這裏收購木簪,我在徐州也能掙得了京都人的錢。」
不去京都的原因其實不在近前,而在未來。
將來的京都勢必還會經歷一回四王之爭。
上輩子賀言庭以及朝中衆人都對這件事諱莫如深。
所以我知道的不多。
只知道那個晚上的京都死了很多人。
大皇子造反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帶兵鎮壓卻一死一傷。
大皇子殺到了金鑾殿,卻被最後趕來護駕的四皇子殺了。
那一晚京都死的不僅有士兵,還有好些個商戶。
賀言庭道是有賊人提前埋伏在京都,趁京城大亂趁火打劫,把很多店鋪都洗劫一空。
不少無辜的百姓都遭了殃。
我不想讓我辛苦經營的綰青絲遭此禍事。
只得先暫居徐州了。
柳程程聽了我的解釋懊惱地瞪我一眼:「是是是,你都算好了,就是沒想過我,你不在,我該多寂寞。」
我抬起下巴,點了點她身後馬車上一直探頭探腦的男童女童。
「你怎麼會寂寞,有的你忙的。」
柳程程要回頭去看,兩孩童不想被孃親發現,立馬縮進了馬車內。
柳程程只看到了晃動的車簾,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突然紅着臉擰了我一把。
「叫你胡說。自己還沒着落呢,還擔心我?」
我喫痛地捂着胳膊,心裏暗暗編排,她纔是呢,也不知道想哪裏去了。
待笑鬧完,柳程程又擔心起我的終身大事來。
「你那未婚夫,還在隴南沒回來嗎?」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於是堅定地點頭。
「對,還未歸,但我發誓此生非他不嫁,他回不來了,我也要守着他的牌位過日子。」
柳程程聽我這麼說心疼地眼眶發紅:「你真是傻….」
我怕她真的哭出來,忙把她推到馬車邊上。
「好了好了,別擔心我了,快走吧,等你到了京都我就給你寫信,一天寫一封,必定讓你不寂寞。」
柳程程噗嗤一聲笑了。
她用帕子擦拭眼角:「說好了啊,一天一封信。」
我有些遲疑,這本是個玩笑話,她怎麼當真了。
可柳程程執拗地看着我,大有我不點頭就不上車的架勢。
我只能點頭。
柳程程滿意了,這才由丫鬟扶着上了馬車。

-16-
送別柳程程一家後,我牽着馬回城。
快到城門口時,卻被一個突然出現的男子打暈了。
等我再次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廂房裏,身上的衣服被扯開了,脖子上還有一些青紫的痕跡。
而我的面前正站着秦遠。
幾乎看到他的瞬間,我的心就猛跳起來。
來不及想自己遭受了什麼,我立刻縮到牀角,戒備地看着秦遠。
「秦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秦遠笑得一臉邪氣:「沈姑娘,別來無恙啊。多日不見,甚是想念。你呢,想不想我啊?」
說着,他就要撲上來。
我猛地掀起牀簾遮住他的視線,然後抽出頭上的髮簪。
由上而下一個起跳,把那銀簪子扎到了秦遠的脖頸處。
秦遠一聲悶哼,疼得倒在了牀上。
我趁機逃出了廂房。
本想抄小路回家,收拾些細軟躲起來。
我傷了秦遠,秦家絕不會善罷甘休。
可走着走着,又想到,我能躲,秋姨和還在綰青絲的姑娘們怎麼辦?」
接着又想,我這輩子本來就是偷來的,萬一,現在這劫是老天爺覺得時間到了,才佈下的呢?
也許我就該在今天死去也說不定。
而且我都重生了,被人欺負到頭上了還要窩窩囊囊的,那不是白活了嗎?萬一我死了又重生了呢?!
這麼想着,我一發狠便又拐到了主道上。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個明白!

-17-
我專門往鬧市走,好讓人看清楚我的模樣。
路上遇到幾個關顧過綰青絲的小姐夫人,都驚訝地看着我,問我是否需要幫助。
我都搖頭,然後立刻走開。
就這樣高調地回到了綰青絲。
看店的小米正在算賬,看到我的模樣很是驚恐!
「店主!您……您……」
我啞着嗓子打斷她:「去把所有人叫出來,快!」
小米本來還在發愣,聽到吩咐卻下意識照做了。
不一會兒,在內院忙活的人都出來了。
所有人看到我的模樣都很驚訝,尤其是秋姨。
她顫抖着抱住我:「知春,你遇到何事了?」
我知道她擔心我,可沒時間了,我把她推開,對她們所有人說:「我得罪了知府,難逃一死。你們能逃的趕緊逃了!」
秋姨尖叫:「我不走!」
我沒管秋姨,讓其他姑娘去收拾東西。
我把小米拉到一邊有事吩咐。
小米是她們中最健ŧūₛ壯的,我想讓她把秋姨綁起來帶走。
可小米卻拒絕了,這個堅毅的姑娘紅着眼眶說:「店主,我不走,我本來就是別人都不要的,只有你收留了我,反正我出去了也活不了,我陪着你,要死一起死!」
我想勸勸她,可話還沒出口,店內的姑娘就都湊了上來。
「姑娘,我也不走!」
「店主,我們陪着你!」
「店主,離了你,我們活不下去!」
秋姨伸出手重新抱住我:「知春,好孩子,我們陪着你。」
我怔怔地看着她們,這一張張或稚嫩或滄桑的臉龐上滿是孤注一擲的堅毅。
我想說什麼,卻覺得喉嚨梗塞。
吞了吞口水,才能說話:「好,拿兩尺的紙和筆來,我們跟他們鬥到底!」

-18-
我在紙上用大字寫了幾行字:
民女沈知春,知府之子秦遠欲輕薄於我,民女爲了自保刺傷了他逃了出來。
民女自覺難逃一死,但不想死得無聲無息。
故在死前把秦遠的罪行告知於天下,望將來有義士能爲我主持公道!
爲了讓這份控告書顯得更加觸目驚心,我還讓小米去後院殺了只雞,用雞血代墨落筆。
寫完後,立刻讓小米貼到了綰青絲門邊上。
然後把門一關,任由路過的人打量。
等門一關上,我便鬆了勁,任由自己倒在了秋姨的懷裏。
秋姨抱着我坐下。
綰青絲的其他人或站或坐地圍在我們身邊。
門外的人越聚越多。
我們靜靜的聽着外面外面的議論聲。
也不知道他們是在罵秦遠,還是在罵我。
我以爲不到半個時辰秦家就會派人來抓我。
可實際上,我們等了有一個多時辰,纔有人來敲門。
「得得得。」
來人敲了三下門,可我沒有理會。
我在等着他們破門而入。
門外的人卻沒有選擇破門而入,而是繼續敲門。
又敲了三下後,門外傳來一道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知春,是我。」
幾乎在聽到這道聲音的瞬間,我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是賀言庭,他來了。

-19-
秋姨擔憂地看着我:「門外那人……」
這一聲讓我從複雜的思緒中抽離。
我擦乾眼淚,又微微整理了衣服。
待覺得自己準備好了,便吩咐小米去開門。
小米視死如歸地去了。
隨着門板被一塊塊卸下,衆人才看清門外郎君的模樣。
我聽到身後有小姑娘在竊竊私語:「好俊的郎君。」
小米更是呆愣在原地。
我莫名覺得有些丟人,一連喊了幾句小米才把她喊回神。
小米估計也覺得丟臉,一溜煙地跑回來,躲到了我身後。
我鬆開秋姨的手,挺直脊揹走到賀言庭面前。
「賀……表哥。你來了?」
上輩子我嫁到賀家,當了賀言庭幾十年的親人。
這輩子攀一個親戚的身份,也不爲過吧。
賀言庭沒有否認我的稱呼,輕應了聲。
他仔細地打量我,好像要看看我受了多大的罪。
衆目睽睽下,我有些尷尬。
爲了趕走那種古怪的氛圍,於是又問他:「表哥,你是收到我的信後纔來的嗎?」
賀言庭終於抬起了眼瞼:「什麼信?」

-20-
沒有收到信就是爲別的事而來了。
我沒去探究他爲何沒有收到信。
只簡要地說曾經寄過一封求救信給他。
我把如今的難事告知了他,希望他能幫一幫我。
他聽罷我的解釋,沒說幫還是不幫,先讓我把門口的血書收進來。
「秦遠一條命不值得你用名聲去抵。」
我知道他不是隨隨便便說這話的人,便吩咐小米去把血書取下來收好。
又請賀言庭去二樓廂房就坐。
待無其他人在場了,賀言庭才說他來此的目的。
「早在三個月前,有人給聖上遞交了一封奏摺,此人狀告徐州知府秦於海收受賄賂,侵吞良田,強搶民女等數十條罪證。聖上看過後大怒,特派我來查證。」
我有些驚訝,秦家人會強搶民女我是知道的,但是另外幾項我這邊卻沒有看出什麼端倪。
「是真的嗎?」
賀言庭篤定地點頭:「是真的。」
他敢肯定,必定是此事在上輩子查到了確鑿的證據。
我鬆了口氣,這次有賀言庭在,就算不能把秦家全部摁死,也能把他們的勢力從徐州連根拔起了。
賀言庭好似看出我所想:「秦遠,我不會讓他活着到京都。」
我感激地笑笑:「多謝。」
秦遠該擔什麼責,是聖上決定的,就怕聖上念着大皇子,會饒過秦家一二。
現在有賀言庭的保證,我的危險就少了一分。
賀言庭又道:「在徐州的日子,我會說和你是遠親,你想開店,便繼續開吧。」
我眼前一亮,大恩人啊。
我原先還擔心因爲我被秦遠壞了名聲,會導致徐州的夫人小姐不願意再來買店鋪的東西。
現下我是京官的表親,他們討好我還來不及。
綰青絲應當不會受太大的影響了。
我忍不住誇他:「表哥,你這輩子提前遇明主,必會比上輩子官運更加亨通。」
賀言庭難得露出一個笑臉:「你也不錯,當年把賀家打理得週週到到,現在只是經營一個小店,必是手到擒來。」
我看着他這難得一遇的笑顏有些怔松。
上輩子,賀言庭是不愛笑的,無論是在我面前,還是在林氏面前。
他永遠是一副冷淡模樣。
我曾經問過賀夫人他是不是一直這樣。
賀夫人聽罷難過地搖頭,說:「以前,言庭也愛笑的,自他父親迷上了賭錢,他便不愛笑了。
「他沒日沒夜地讀書,只爲早日支應門戶。是我,是我對不住他。」
看賀夫人又多思多慮了,我又是哄又是勸的,才讓她破涕爲笑。
現在重來一次,賀言庭身邊有林氏相伴又前途無量,無需他像上輩子那般汲汲營營了。
日子應該比上輩子輕快了些吧,難怪也更愛笑了。
我對賀言庭揚起個笑臉:「多虧了你之前的教導。」
我原本的 14 歲,天真懵懂,失孤後更是驚懼異常,這纔不得不投奔了賀家。
是賀言庭,一步步把我教得堅毅了的。
我很感激他。
寒暄過後,賀言庭便告辭了。
臨走前,我讓秋姨給我用木盒裝了幾支木簪。
我把木盒遞給了賀言庭:「給林氏的,我記得以前她也挺喜歡這種木簪的。」
雖然他沒有言明他今生有沒有成親,但我想以他的性格,必定不會讓林氏走上上輩子的老路。
賀言庭沒有拒絕:「改日帶林氏來看你。」
我笑着點頭。

-21-
賀言庭回到驛館時,林夢漪正在堂屋等着,看到他回來了便迎上來。
「夫君,你去哪了?怎麼現在纔回來?」
賀言庭把沈知春給的木盒放在桌子上。
林夢漪只瞥了木盒一眼,她更在意賀言庭今日去了哪,於是又繼續追問。
賀言庭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潤了潤喉。
放下茶盞便開始問話:「林氏,你藏了我的信?」
林夢漪略帶慌張地抬頭,本想說實話,但看到賀言庭這嚴肅的模樣又梗着脖子裝不懂。
「夫君,你說得什麼信?你有信丟了嗎?」
賀言庭看她的樣子便知道她在撒謊,也不跟她辯,拿起木盒就走。
林夢漪這下是真的慌了,她拉着賀言庭不讓他走。
賀言庭卻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
林夢漪只得道歉:「夫君,我是藏了信,但我是怕她再來糾纏你,我……」
賀言庭卻沒想再給她機會,繼續掰她的手指。
她必須要真正認識到錯誤。
這幾年,是他太縱着她了。
賀言庭最後還是拿着木盒走了,這晚他宿在書房裏。
半夜,林夢漪偷偷摸到了賀言庭的牀上。
她窩到了賀言庭的懷裏,知道他沒睡,便伸手去扯他的衣帶。
以往犯錯,她總是用這招。
可這次賀言庭卻無動於衷。
她猜得沒錯,他待沈知春果然不一般,她氣惱地推了他一把。
見他還是不動,難受地躺在一旁哭。
她哭了一會,賀言庭便受不了了。
他嘆了口氣,心裏想着,罷了,念在上輩子,她陪我喫了十多年苦的份上。
賀言庭把縮着身子哭的林夢漪抱到懷裏。
「好了,不哭了,你以後萬不可這樣了。」
「沈知春是我們的恩人,我跟她自小的婚約,當年她失孤,我本應該庇護她的。」
「可她知道我們真心相愛,便決定成全我們,不僅跟我退了親,還送了三千兩銀票過來。」
「這幾張銀票,不僅讓賀家度過了難關,還讓我能夠準備足夠的禮金娶你。」
「如果不是她,便不會有我們的今天,你切莫再猜忌她了。」
林夢漪聽話地點頭,其實這話賀言庭幾年前就跟她說過了。
可她還是怕,也許賀言庭自己不知道,他每次提到沈知春,臉上的神態都會不一樣。

-22-
賀言庭抱着林夢漪,心裏卻在想着沈知春。
在意識到自己重來一世時,他是驚喜的。
他有許多事能做,也有許多事想做。
唯有沈知春,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當年沈知春嫁與他時,才十四歲。
他那會已經是十九了,大了她五歲,看她就像看一個孩子般。
那個孩子驚懼異常地捧上她的所有尋求他的庇護,他沒辦法拒絕。
上輩子,他爲了沈知春拋棄了真正的青梅竹馬林夢漪。
後來林夢漪做了他的妾室,雖然保住了性命,可也讓她委屈了一輩子。
這輩子,他不想讓她這麼委屈了。
可是當沈知春滿懷希冀地來找他,他又能拒絕嗎?
他想了許久,都沒有想出一個好的章法。
可在他剛從四皇子府邸回來的那一日。
他收到了一封禹州寄來的信。
沈知春說,她要ẗű⁴退婚。
看着那幾行字,看着那三張銀票。
他意識到,沈知春也同他一樣從未來回來了。
他心裏鬆了口氣,他不用在兩人之間選擇了。
在心底深處,卻又開始生起一絲失落和愧疚。
他給沈知春寫了封回信,告知她自己也重生了,有事可以找他。
之後他把兩張千兩的銀票交給了母親,剩下的一千兩他去置辦了給林氏的聘禮。
之後的幾年,一直沒有沈知春的消息。
再次知道她的行蹤,是他偶然看到了林氏頭上的一根木簪。
那簪子像極了沈知春常戴的那支。
他對林氏誇了句木簪別緻。
林氏很開心,與他細說這支木簪來歷,聽首飾店老闆說是徐州那邊的工匠做的。
是京都少有的手藝。
徐州啊,徐州的確是個好地方。
他想起沈知春曾經有過開店的想法,她選徐州這個地方,真是聰明。
這次徐州知府貪腐一案,本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在鬥法。
賀言庭作爲明面上的中立派,實則不該趟這趟渾水。
可他一聽是徐州,便請命來了。
幸好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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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賀言庭的承諾後,我便放心開店了。
店裏的生意卻已經不如從前了。
我也可以理解,畢竟我得罪了秦家。
雖然朝廷派了欽差來查秦知府,可是賀言庭有沒有這個本事把事情查清楚,外人還不清楚。
他們怕秦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來光顧綰青絲便是得罪秦家,自然是不敢來的。
我也沒在意,做生意嘛,本來就是起起落落。
我淡定地鋪紙寫信,答應柳程程的事說到就得做到。
至於是不是每日寫一封就不用多計較了。
我打算趁店裏不忙的時候,多寫幾封,免得之後忙起來還得抽時間寫信。
就這樣一連閒了好幾個月。
工錢照發,簪子照做。
秋姨心疼我的錢,跑過來勸我:「店裏沒生意就不要給我們發工錢了,你掙錢也不容易。」
我對她道:「我有錢,我開店也不是爲了錢,打發時間罷了,你們花了時間陪我,自然該給你們工錢。」
秋姨被我的一番說辭雷得瞠目結舌,從此再也不勸我省錢了。

-24-
三個月後,本來門可羅雀的綰青絲突然熱鬧了起來。
這些夫人小姐們看到我都會寒暄幾句,順便誇誇賀言庭年少有爲。
我便知道,賀言庭成功了,秦家倒了。
我喜得但凡來了的人,無論買不買,都送她們一支簪子。
全當感謝她們來報信了。
第二日,賀言庭便帶林氏來跟我道別了。
他明日便要押送秦家以及其餘相關人等回京。
我請他們在聚賢樓喫了頓飯。
在他們要走時又給了他們一箱銀子。
「表哥,你知道的,我別的不多,就是銀子多,以後你有需要,儘管來問我。」
「我如今只有你和賀姨兩個親人了,希望我們可以守望相助。」
賀言庭沒有推諉,在京都,有足夠的銀錢也更好行事。
不過他也做出了他的承諾:「我們是親人,自當守望相助,以後你有事也來信告訴我,以前是下人不懂事,弄丟了信件,以後不會了。」
我點頭,查清楚了就好。

-25-
在賀言庭和林氏離開後,我又在徐州待了幾年。
近兩年綰青絲的生意差了些,我思來想去,猜測應該是花樣不多的原因。
於是寫信,問柳程程願不願意入股,只要她提供花樣。
柳程程又在坐月子,閒得快發毛了,欣然答應了。
我和她一來一回通信玩得不亦樂乎。
可一個月後就膩了。
以前閒時存的信也早就寄出去了。
那天我正在痛苦地寫信,想讓柳程程能不能寬限些,一天一封信改成半月一封成不成。
我糾結怎麼說纔不至於讓柳程程那麼生氣。
就連門口站着一個高大青年都沒注意到。
「請問,這裏的主人是不是姓沈?」
我驚訝地抬頭,就看到面前站着一個身材壯碩的青年。
這個青年憨憨的,樣貌普通,年紀看着才二十出頭的樣子。
我覺得他有些眼熟,問他找誰。
他說:「我叫蔣石虎,我是來找我孃的。」
蔣石虎?有些耳熟。
突然秋姨從後院跑出來,大喊一聲:「牛牛!」
哦哦,想起來了,蔣石虎就是後來的皇上給蔣牛牛另取的名字。
不過按上輩子的時間,他應當還要再過幾年纔會找過來。
想必是我和賀言庭的重生,讓四皇子提前注意到了他吧。
蔣石虎扭捏地對他娘道:「娘,我改名字了,叫蔣石虎!」
秋姨正滿意地看着他又高又壯的身體,聽到這話拍了他一掌:「你叫啥都是我兒子。」
蔣石虎沒反駁,只是憨憨地摸着自己被打的地方。
秋姨要我關了店,今天大家一起好好敘敘舊。
我擺手拒絕了:「今天放你的假,你去跟兒子好好絮叨吧,我們可受不了你。」
秋姨這幾年被我養得脾氣大了一點,現在聽到這話竟然嗔怪地瞪了我一眼。
「好好好,知春是嫌棄我這老太婆了。」
說罷便拉着兒子走了。
待他們走後,我把給柳程程的信放在一邊。
另寫了一封給賀言庭。
我不知道賀言庭對蔣石虎的事知道多少。
但說好了守望相助,能不瞞他就不瞞他。
我打算把秋姨和蔣石虎的關係告訴他。
雖然蔣石虎現在的發跡可能是賀言庭的推波助瀾。
但有秋姨和我的這層關係在,他應該會更信任蔣石虎一些,這對蔣石虎的仕途也是有好處的。

-26-
蔣石虎跟我們說,他在隴南本來只是個小兵。
意外被一個主將看中,讓他做了貼身侍衛。
後來因爲護主立功,又封他爲百夫長。
現在隴南無戰事,便放了他一個月假。
不過他只能在徐州待半個月,半個月後,還要去京都見一位大人。
他沒說要見誰,想來是不能說的,我們便也沒問。
蔣石虎在的這幾日,我本來是打算讓秋姨好好歇息的。
但我意外發現蔣石虎竟然也有雕刻的手藝。
我便抓了他做壯丁,讓他雕大擺件。
像木獅子、小木馬等這類適合小孩子玩的東西。
我一連讓他做了十來件,他倒是好脾氣,任勞任怨的。
秋姨一開始很心疼,後來竟然也不說了。
樂呵呵地看着蔣石虎給我幹活。
那個月多虧了蔣石虎,綰青絲的營收比之前漲了一倍還有餘。
後來我甚至還寄了幾個木椅子和小木馬給柳程程。
是以蔣石虎要走的時候,不捨的除了秋姨,還有我。
但我沒表現出來。
只出錢給他置辦了幾套能出門見客的衣裳。
又給他僱了馬車,好讓他回京路上不那麼辛苦。

-27-
蔣石虎走後,綰青絲冷清不少。
秋姨時常在我耳邊唉聲嘆氣。
「知春,我兒子這一把年紀了,長得又不好看,你說有姑娘能看上他嗎?我真擔心他會孤身到老。」
我自個覺得不成婚也沒什麼,但知道秋姨不想聽這些。
便想安慰安慰她,說等牛牛當了大將軍,自然有人會求着讓他娶。
但是又想起日後他的確會孤身一人,妻子小妾都沒有一個。
又有些說不出口。
我只乾巴巴地說了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
秋姨不滿且不理解:「知春,你跟我兒子一般大,怎麼說話總是老氣橫秋的?」
我瞎說一氣:「嗐,我本來就早熟,早說了跟你論姐妹,我們一個春一個秋,合該是姐妹,是你自己不同意。」
秋姨被我氣走了。

-28-
之後的幾年,蔣石虎每半年就要回徐州一次。
每次都圍在我身邊給我幹活,秋姨都喫味了。
她叉着腰罵蔣石虎:「合着我這個兒子是給她生的!」
蔣石虎憨憨地笑,我嘿嘿地笑,這便宜不佔白不佔。
第三次來徐州時,蔣石虎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
我說了不願,他摸摸頭,繼續給我幹活了。
第四次回來又問,我還是沒答應,他又是埋頭苦幹。
第五次,他是來告別的。
他哭喪着臉,同我說:「以後你想嫁恐怕都嫁不成了,皇上要派我去荊州。」
此時新皇已經登基了。
跟上輩子的結局並無不同,做上那個位置的還是原先的四皇子。
唯一不同的便是賀言庭在一羣有擁立之功的臣子中佔據了一席之地。
甚至連帶着蔣石虎也一飛沖天了。
荊州的防守一向是重中之重,皇上讓他去是想提拔他了。
可惜荊州路途遙遠不說,隔壁的巴塔人還時常會劫掠邊境百姓,是以要將領一直堅守不可懈怠。
以後他能回來看我們的機會就少了。
我聽到他要去荊州卻心中一動。
現在我才二十幾歲,因爲一直未婚,總是時不時會有不長眼的人來騷擾一番。
雖然我不怕事,但次數多了也煩。
況且徐州已經有不少人猜測蔣石虎就是我那在隴南從軍的未婚夫了。
我們遲遲沒有成親,屬實怪異。
我心裏想了許多,但還是沒有勸動自己。
直到蔣石虎紅着眼跟我告別:「我這一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你如果遇上了喜歡的,儘管嫁去吧,如果他欺負了你,我就算違抗皇命也要回來。」
我頭腦一熱,便對他說:「那我們成親吧,我不嫁給別人,我願意等你。」
對,反正他一直待在荊州,只要我不隨他去,他就妨礙不到我。
我們這事就這麼成了。

-29-
我們的婚宴辦得十分隆重。
我就是想讓徐州所有人都知道,我成親了,丈夫還是大將軍。
奉勸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做事前先掂量掂量。
這一招確實管用。
自那以後,再也沒Ťũ⁴人跑來綰青絲說要求娶我了。
本來以爲成親後,日子以前怎麼過,以後也怎麼過。
哪知蔣石虎走了兩個月後,我竟然查出有孕了。
秋姨忙阿彌陀佛的唸叨,慶幸她沒有聽我的勸隨軍去荊州照顧兒子。
我上輩子無兒女,這次十分珍視這一胎。
就這樣小心翼翼地過了九個月之後,我的大女兒蔣靈哇哇墜地了。
蔣石虎在荊州一待就是十幾年。
期間也回來幾次。
頭一次回來的時候靈兒已經六歲了。
因爲他要先回京都述職,一來一回我怕他假期不夠用。
便帶着靈兒和秋姨去了京都。
就想着一家人在京都相會。
那次皇上準了蔣石虎一個月的假,我們便在京都待了一個月。
我們去拜訪了柳程程家,後來又去了賀家。
蔣石虎是唯一一個在文官里名聲還好的武將,多虧了賀言庭的轉圜。
我合該帶着他去拜訪。
一個月後,蔣石虎回了荊州,我便帶着秋姨和女兒又回到了徐州。
回去後我便發現自己又懷孕了。

-30-
在我們成親後的十來年裏,我們一直分居兩地。
直到我們的小兒子都 8 歲了,皇上終於下旨要蔣石虎回京任職了。
秋姨直誇皇上這個旨下得好,靈兒剛滿十四歲,正是議親的時候。
有他這個父親在,靈兒必能覓得如意郎君。
靈兒聽到這話,臉色羞紅地跑了。
晚上卻偷偷來了我房裏。
她既忐忑又羞怯地問我:「阿孃,我能嫁給伯謙哥哥嗎?」
我一驚,實在不知道她怎麼會喜歡賀伯謙。
賀伯謙是賀言庭和林夢漪的長子,現在已經十八歲了,尚未娶妻。
今年剛中了舉人,還在等宮中放職任命。
我們一直在徐州,好幾年纔去京都一次。
也不知道靈兒怎麼喜歡上他的。
我沒有責怪她,只細細問她爲何會想嫁賀伯謙。
靈兒看我一直沒責怪她,才說她和賀伯謙這幾年一直在書信往來。
我這下真的擔憂了,就怕她幹了蠢事,讓人拿了把柄。
忙叫她把信件拿來我看看。
靈兒沒有拒絕。
我一封封翻看,發現二人沒有越軌舉動,連名字都沒寫。
我鬆了口氣。
但還是想勸勸她:「靈兒,雖然謙哥兒是個好的,但是他娘實在不好相與,你……」
蔣靈知道我不同意,話都還沒等我說完,就哭着跑了。
「我就要嫁給他!就要嫁!」
我愁得呀。

-31-
之後因爲這事,靈兒跟我慪氣了整整一個月。
秋姨時常來我這邊唸叨:「她想嫁你就讓她嫁吧,石虎就要回來了,賀家跟咱家關係好,賀老夫人又喜歡靈兒,你還怕她去了賀家受欺負嗎?」
他們不理解我爲何不同意。
這些年來,我們去過幾次賀家,林夢漪表面上態度溫和,可我怎麼看不出她並不歡迎我們去做客。
她因爲我和賀言庭的舊事,不喜歡我,加之又看不起蔣石虎是個沒有好出身的武夫。
她怎麼會接受靈兒做她的兒媳。
勉強成了,婆婆磋磨兒媳的手段多的是。
單單是給兒子房裏塞女人就能讓兒媳有苦難言。
這事林夢漪上輩子就做過,那會她還不是正經婆婆就敢這麼做。
更何況現在。
我想跟靈兒講道理,她卻衝我發脾氣,她堅信賀伯謙一定會聽她的,一定會護住她。
我說得多了,她就鬧絕食。
我最後沒辦法,不再勸了,只說等她爹回來再說。
等蔣石虎回來接我們時,我把這事跟他說了。
他卻挺樂觀的,還勸我不要太過煩憂。
「靈兒是個有主見的,你不用擔心她在賀家受欺負,不是還有我們嗎?」
「她可不是什麼忍氣吞聲的性子,她受委屈了必定會回來的,你現在不同意,以後母女成仇了,難道就不悔嗎?」
聽他這麼說,我也只得嘆口氣。
我第二天就找來靈兒說我答應她了。
「待我們回京都,我便帶你去賀家探探賀伯謙的婚事,如果他們有意,我就厚着臉皮給你提親了。」
靈兒原本還繃着一張小臉,此時聽到我的話,高興地跳到我身上:「娘!謝謝你!你最好了!」
我抱着她,在心裏嘆了口氣。
實在是把她養得太野了,也不知道賀言庭能不能接受這個兒媳。

-32-
五月裏,我們舉家搬去了京都。
剛開始幾天,賓客盈門。
等好不容易空了,靈兒便催我去了賀府。
我和蔣石虎便領着靈兒和翊兒去了。
賀老夫人看到我很開心,她拉着我的手感慨。
「以前你們在徐州,離得遠,好幾年才見一次,現在搬到京都了,可要經常來看我這個老婆子啊。」
我自然是點頭應了。
聊了一刻鐘後,賀言庭帶着兩個兒子來了。
按上輩子,賀言庭應當有三個兒子纔對,我最喜愛的那個孫女就是老三生的。
現在只有兩個,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
兩家的小輩互相見完禮就站在各自的父母身邊。
我本來正在跟賀老夫人和林夢漪說話,意外看到了賀伯謙和靈兒在眉來眼去。
我怕靈兒惹人不喜,忙輕咳一聲提醒。
可惜已經晚了,林夢漪顯然是已經看到了。
她誇了靈兒一句:「靈兒是越長越標誌了,以前看着像母親,現在長大了,眉眼看着又隨了父親,不愧是將門虎女。」
她這是在說靈兒長得醜呢。
靈兒這傻丫頭明顯沒聽出來,還以爲林夢漪在誇她,拼命給我遞眼色。
我忍着氣,也誇了賀家兩子一句。
林夢漪順勢說起了賀伯謙的婚事。
「大理寺卿蕭琮之有一女,剛好二八年華,最是溫文淑靜,我十分喜愛。」
「蔣夫人,你跟他家夫人相熟,能不能請你做個媒人?」
在座的人臉色都一變。
靈兒臉都發白了,幾乎哀求地看着我。
可她都這樣說了,我怎麼能上趕着提親!
我演都不想演了,直接拒絕了林夢漪,然後找了個藉口就告辭了。
連賀言庭的面子都沒給。
回到家,靈兒又躲房間哭了。
蔣石虎和秋姨想去勸,我都給攔了。
她要哭就隨便哭,但想讓我同意她嫁到賀家,門都沒有。
這邊氣還沒順呢,第二天林夢漪竟然親自登門了。

-33-
那天蔣石虎副將的妻子孫夫人來做客。
孫夫人說話有趣,靈兒很喜歡她。
我特意把靈兒叫來作陪。
孫夫人好不容易把靈兒逗笑了,丫鬟便來報林夢漪來了。
昨天鬧得不愉快,今天她來也不知道是有何用意。
我怕在孫夫人面前出醜,便讓靈兒陪着孫夫人去花園逛逛。
待林夢漪氣勢洶洶地進來時,我十分慶幸孫夫人和靈兒都不在。
林夢漪就是來找茬的。
她指着我的鼻子罵:「蔣夫人真是好手段,竟然能讓我兒子非你家女兒不娶!」
「她小小年紀,竟然也學到了你那狐媚子手段!」
罵我可以,罵我女兒就過了:「我還要問問你,我女兒剛滿十四,正是青春懵懂不知事,你兒子已經十九歲,他也不懂嗎?爲何要寫情詩給我女兒!難不成也是賀言庭教的?」
林夢漪手指顫抖地指着我:「胡說,謙兒最懂規矩,一定是你女兒勾引的他!」
「賀傢什麼身份,她又什麼身份,一個武夫之女,竟然也敢肖想我兒。」
「我勸你好好管管你的女兒,不然我替你教!」
「別以爲聖上讓你們回京就是看中你們,實際朝中哪個不笑話你們一家的泥腿子,不自量力!」
現下朝中文武官對立嚴重,連聖上都在兩邊勉力周旋。
這個女人竟敢跑到武將家裏辱罵家眷,實在是愚蠢。
對這個講不通道理的蠢貨,我實在不想跟她掰扯了,氣得我頭疼。
剛想讓丫鬟送客。
靈兒就來了,也不知道她在外面聽了多久。
她紅着眼眶護在我身前。
「我父爲國征戰數十年,連皇上都要對他道一句辛苦,你憑什麼笑話我們!
「還有你兒子有什麼好的,我纔不喜歡他!你回去告訴他,我不嫁了不嫁了!」
林夢漪冷哼一聲,嘲諷道:「不愧是粗魯武夫生的野丫頭,如此不堪,還想學着別人勾引人?也就是我兒良善才被你矇騙!」
靈兒這下是真的被氣哭了:「你……你纔是粗魯……你今日闖到我家中羞辱我們。」
我嘆了口氣,把靈兒護到懷裏,讓丫鬟送客。
可林夢漪顯然還沒罵夠,她一把推開丫鬟,繼續對着我罵。
「沈知春,我知道你嫁了個武將,心有不甘,所以纔想讓女兒嫁入高門,可人要有自知之明,你這樣的,也只能配區區武將了。」
我有些疲憊地看着她:「林夢漪,你今天來,賀言庭知道嗎?」
我的聲音被一道更加響亮的聲音蓋住了。
「哪裏來的刁婦竟敢看不起武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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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夫人氣勢十足地從外面進來。
她用手指着林夢漪的鼻子罵:「你腦子裏都是屎嗎?也不知道借了誰的膽子,看不起我們武將,在我們夫君上陣殺敵時,你們在哪?喫着民脂民膏還有臉在這蹦躂,有本事去戰場蹦躂啊!」
孫夫人的氣勢太足,林ƭũ̂₋夢漪被嚇得臉都白了。
別說她了,連我和靈兒都嚇了一跳。
孫夫人長得高壯,我真怕她在氣頭上把林夢漪給打了。
忙跑過去把人拉住了:「唉,唉,孫夫人,冷靜冷靜啊,千萬不能打人啊,打人了就成我們的錯了。」
孫夫人偷偷跟我說:「不打,我就是嚇嚇她。」
跟我說完,馬上又朝林夢漪壓近:「你說啊,誰給你的膽子,是不是你家賀大人天天在家裏編排,所以才讓你聽了去?!」
林夢漪被孫夫人逼得連連後退。
我擔心她被逼急了說不該說的話連累賀言庭,提醒她趕緊走:「林夫人,家裏廟小,裝不下你這尊佛,還請回去吧。」
林夢漪顯然是怕了,忙不迭地走了。
孫夫人收放自如,林夢漪一走,又恢復了正經模樣。
她愛憐地把靈兒拉到身前,用帕子給她擦眼淚。
「可憐見的,這麼乖巧的娃,竟然被罵成這樣了。」
「乖靈兒,她瞧不上你,偏偏我最喜愛你。」
「我家有兩個兒子,都未娶妻。老大年 18,長得高大威猛,現任金吾衛。」
「老二年 16,斯文儒雅,現在還在讀書。」
「他們你也都見過了,喜歡誰跟伯母說,我替他來提親。」
「只要你願意嫁來我家,我把你當祖宗供着都行。」
靈兒本來正感動着,聽到孫夫人後邊的話直接嚇傻了。
她求助地看向我。
我忙打圓場:「孫夫人,咱不在小孩面前提這個哈,我們私下聊。」
孫夫人看靈兒沒那麼傷心了,便停止調戲她。
她把靈兒抱在懷裏,又好好地把她誇了誇,直誇得她眼淚直冒,才把人鬆開。
我很感激孫夫人做的一切,待晚上便跟蔣石虎討論下孫家兩兒是否可嫁。
蔣石虎思量了一下,覺得可行:「老孫性子耿直,他兩個兒子也是好的。」
我鬆了口氣,打算過幾天就帶靈兒去孫府,看看她喜歡哪個。
至於林夢漪今日來大鬧的事,我和靈兒都默契地沒有告訴蔣石虎。
我以爲跟賀家的事就這麼了了。
可不想,第二天全城都知曉了林夢漪大鬧蔣府一事。
這個衝突甚至成了朝中文武之爭爆發的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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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大鬧蔣府一事,賀言庭還是在朝中知道的。
那會幾個武將對着他就是一頓陰陽怪氣的嘲諷。
說他娶了個好妻子。
賀言庭直覺是林氏做了什麼,於是想裝傻先把事情揭過,等回家問過林氏再做打算。
可其中一個姓孫的武將卻一直追着他罵。
皇上也聽得糊塗,於是便讓他把事情的緣由說出來。
我這才知道昨天林夢漪去了蔣府,罵了知春母女倆。
這事被孫夫人看了個正着。
我抱歉地看向蔣石虎,他看起來也很驚訝,明顯也是才知道的。
孫武將惟妙惟肖地學着林氏是如何看不起他們武將的,把朝中武將的氣性都激了起來。
武將那邊罵得髒,連其他文官也罵上了。
一來二去的, 一羣男人就在朝中吵起來了。
皇上被吵得頭疼, 問他和蔣石虎是否有其事。
蔣石虎在衆臣吵鬧時未發一言, 等皇上問起才說道:「臣不知, 臣的妻子和女兒昨日沒對臣說起過,只是昨日臣看她們臉上確有鬱色。」
蔣石虎跟賀言庭向來關係好,他能說成這樣證明是已經動怒了。
賀言庭也回不知。
皇上便讓他回去審審林氏, 免得冤枉了他。
孫武將還想再說什麼, 皇上卻已疲憊地宣佈下朝。
賀言庭匆忙趕到家裏。
想必林氏在家中已經聽到消息,她一看到賀言庭便跪下了。
「夫君, 這事也不怪我,實在是沈知春說話粗魯,我才說了氣話。」
看她此刻還要狡辯,賀言庭對她失望透了,也不明白上輩子那個善解人意的女人,今生爲何變成這樣。
「我不罰你, 你到底是我兒子的母親, 以後你哪也不準去,就在家閉門思過吧。」
第二日,賀言庭便帶着荊條去上朝, 要代妻受罰。
皇上讓蔣石虎決定如何懲治。
蔣石虎卻道賀言庭是朝廷的肱股之臣, 不該代妻受過。
皇上便問賀言庭是否願意休妻。
賀言庭道:「林氏到底是我兒的母親,又伺候家母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臣不能做那等無情無義之人。」
於是皇上便把賀言庭爲林夢漪掙的誥命收了回去, 又降了他的職, 派他去地方任職。
賀言庭不敢有絲毫怨言, 叩謝了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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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言庭離開京都前,傳信來想見我一面。
我大概知道他要說什麼, 可是多年的交情, 也不忍心讓他就這樣離開。
我告知了蔣石虎一聲, 便跟他約了一傢俬密性很好的茶館見面。
他一見我,便給我鞠躬道歉。
「知春, 是我對不住你, 是我沒有教好林氏。我現在代她向你和侄女賠不是了。」
我想扶他起來, 卻被他呵止了。
只能看着他鞠了三次躬才起身。
我寬慰他:「這是林氏的問題,你瞧我,上輩子被你教得多好。所以你不必過於自責。連我夫君都覺得,錯不在你。聖上爲什麼把你調離京都,你比我明白,想必過不了幾年,就會要你回來了。」
賀言庭嘆息地搖頭:「我一直以爲你能做到的,林氏必定也能做到,是我瞧錯了人, 給了她太大的權柄,以至於養得她心比天高。知春, 以後,你不用管我了,我現在也幫不了你什麼了。」
我搖頭:「說把你當親人就是親人,我不能因爲表嫂犯了錯就連親哥都不認了。表哥, 此去路遠,你一定要保重,我在京都等你回來。」
賀言庭終於又一次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好。」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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