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沖喜新娘。
鎮國將軍昏迷半年後,我嫁給了他。
照顧將軍並不麻煩,我甚至盼着他永遠不要醒來。
可是將軍還是醒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知道我是怎麼醒的嗎?」
我搖了搖頭。
「被你說別人壞話,撥算盤的聲音吵醒的。」
-1-
我同意了周聿的請求。
不是因爲心軟,而是,我不想再留在家裏。放眼京城,能立刻給我一個家的,就只有蕭府了。
蕭廷和重傷後一直未醒,嫁給他,比在家裏看那些醜陋的嘴臉好得多。
翠娟坐在我邊上,罵周聿沒有良心。
我笑了:「人往高處走,他選擇嫡姐不要我,是人之常情。」
周聿是嫡姐宋清荷的表哥,家世很好,爲人也端方清潤,而我,只是個位卑命苦的庶女,我和他在外人眼裏,是天差地別的存在。
原本,我和他也不會有交集,但去年的上元節,他突然送了我一盞蓮花燈,還說早就注意到我了,言辭間,都是對我的愛慕。
他俊朗清高出身世家,我雖覺得不真實,但還是生出了奢念,如果能嫁給他,於我而言,是飛上了枝頭,高攀了。
可後來我才知道,周聿之所以來找我,是因爲他聽道士說自己將有大劫,需要一個命格硬又屬虎的女子擋災,於是我就成了他的選擇。
現在他的災去了,又高中皇榜前程似錦,當然不娶我了。
「可是,您也不能嫁給蕭將軍啊。他要是死了,您就要守寡,他要是活了,聽說……聽說他兇起來能喫人。」
我撲哧笑了,點了點翠娟的額頭:
「聖上點名讓嫡姐去沖喜,你覺得,我有得選嗎?」
我早知道,父親捨不得讓嫡姐去沖喜,最後一定會讓我去。正因爲如此,我才期待周聿今天的求親,能幫我解了困局。
但現在……
「挺好,嫁給誰不是嫁呢?」
-2-
因爲是沖喜,所以婚事辦得很倉促,從小定到成親,不過半個月。
出閣那天,周聿隔着門簾給了我一把扇子。
他說,將來如果遇到難處,就讓人拿着這把扇ṱű₀子去找他。
但我離開時,將那把扇子丟在了桌上,將來我就是要飯,也不可能去找他。
轎子顛了幾下便到了蕭府,因蕭廷和是鎮國將軍,所以府上倒很熱鬧,入耳的都是恭喜。
我被送入喜房,自己掀了蓋頭,便看到了躺在牀上的蕭廷和。
他臉色蒼白生氣黯淡,但縱然這樣,卻仍能從他刀削似的眉眼中,看出他往日的威嚴和俊朗。
聽說他身中數箭,被擡回來的時候,血都快流乾了,換成普通人肯定活不下來,可蕭廷和卻一直撐到了今天。
「長得真好,如果就這麼去了也太可惜了。」我坐在牀邊,忍不住撫上他的眉眼,「他們都說我命硬,能擋煞,希望對你也有用。」
前院的賓客散了,伺候蕭廷和的嬤嬤來交代我,照顧蕭廷和的細節。
我一一記下了。
「今日擦過身子了吧?」聽完嬤嬤的話,我忍不住問道。
「今日大喜,一早就給將軍擦洗過了,不過明日開始,這些事都要夫人做了。」嬤嬤說完這些便走了。
我鬆了口氣,還好今天不用給他擦洗,明日……明日再想辦法。
我將蕭廷和的手從被子裏抽出來,輕輕給他揉着胳膊。
嬤嬤說,每日都要這樣按一按,這樣蕭廷和的身體纔不會僵硬。
「左手也有繭子,難道他是左撇子嗎?」我一時好奇,又拿出他的右手,右手也有,「難道是用雙刀?」
「手指倒是很長,不知道握刀時,是什麼樣子。」
按完手,我又掀了被子給他按腿,他的腿也很修長,就算半年沒動,大腿依舊遒勁有力,不過,他腿上有很多刀疤,橫七豎八看上去很可怖。
「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鎮國將軍,也不容易啊。」
「你睡吧,以後我睡軟榻。但如果你醒了可別因爲驚訝房裏多個人,而殺了我。我是無辜的。」
我取了衣裳去沐浴,出來後擦着頭髮,視線忽然一頓:
「他手怎麼在被子外面,我剛纔沒放進去嗎?」
-3-
我在牀前站了許久,但他的手沒有再動過。
我又將他的手放回被子裏。
夜裏倒很安靜,但我睡到半夜又驚醒,忙開了房門喊嬤嬤進來。
「可是將軍有事?」嬤嬤問我。
「嬤嬤,」我朝牀上看了一眼,有些爲難地小聲問她,「將軍需要……小解嗎?」
嬤嬤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大約是對我的問題有些無言:「人活着,就會要解手啊。」
我愣在原地。
「夫人,這些事一開始是羞澀,可是熟能生巧,再說,您和將軍是夫妻,怕什麼?」
嬤嬤離開後,我坐到牀邊,看了一會兒蕭廷和。
「這種事,再熟我也不可能生巧的。要不,你忍忍?」我給他理了理被子,「明兒早上會有小廝來照顧你。」
交代完我剛轉身,壓了邊角在他枕頭下的帳子忽然散開,將牀罩得嚴嚴實實的,隔絕了我的視線。
我愣了愣,沒多想便去睡了。
第二天我則去前院給蕭家的人請安。
蕭老夫人以前是郡主,嫁給安國公後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叫蕭廷逸,蕭廷和是次子。
安國公不管俗事,每日蒔花弄草鬥雞遛鳥,是京城有名的紈絝。
問安認親的過程並不溫暖,蕭老夫人讓我站着,訓了我足足一個時辰。
倒是蕭廷逸的兒子蕭珏很可愛,五歲的孩子規矩學得比大人都好。
回到房裏,蕭廷和已經洗漱過了,我坐在他牀邊休息。
「你家裏人有點兇。」我低聲和他道,「老夫人莫名其妙訓了我一個時辰。」
「要不是我在家嫡母也常讓我罰站,我練出來了,否則今兒我耳朵都要長繭子了。也真有本事,沒用的話能說那麼久。」
我將他手抽出來揉着。
「你長得不太像你母親,她可沒你好看。你像國公爺嗎?不過我今兒沒見到他,聽說他一早出去遛鳥了。你爹真閒!」
「你大嫂還暗示我,說你喜歡的是她堂妹,叫什麼……容玥。喜歡有什麼用,你重傷,她怎麼不來沖喜?害了我這個無辜的人。」
「等你將來醒了,你要認清她是薄情人,別鬧着要我走娶她進門。如果真要我走也行,你少說得給我……」
我去取了算盤來,認真算了一通。
「少說得給我二十萬兩遣散費,否則我是不會讓位的,就做那個棒打野鴛鴦的原配。」
我正按着,感覺他指尖好像動了一下,我愣住。
「你能動?」我問他。
他沒有反應,我又道:「你若能聽到我說話,便再動一動回應我。」
他依舊沒有反應。
「我看錯了?要不你晚點醒也行,我還沒適應你家,如果你醒了像你母親一樣每天訓人,那我豈不是更累?」
「唉,沒本事的人,到哪裏日子都不好過。」
三日回門,我一個人帶着東西回去,蕭老夫人講究,排場做得極大。
我看着一馬車的禮,讓車伕停在巷口,扯了幾袋子值錢的東西交給翠娟:「拿去賣了換錢。」
翠娟左肩一袋右肩兩袋小跑着走了。
我這纔回了孃家。
一進門,我便看到站在撫廊下的周聿,他看見我便快步朝我走來。
「青央,這兩日過得可好,蕭府可有苛待你?」
-4-
我朝周聿回了禮。
笑盈盈道:「我過得很好,不勞你操心了。」
周聿面色慚愧又悲苦:「怎麼會……好?是、是我欠你的。」
「你想多了。我的夫君極好,長得好,話還少。」我深看他一眼。
他一怔,嘆了口氣:「你果然還是怨我。」
我擺了擺手,不想和他多說。
「青央,扇子你怎麼沒有帶走?」他追了我幾步問道。
「周聿!」我回頭望着他,「如你所願我已替嫡姐嫁去了,你現在又來和我這番話是何意?想舊情不斷還是讓我做出牆的紅杏?」
「青央……」周聿錯愕地看着我,滿面薄紅。
「所以,以後見到我就避一避,實在避不開就請稱呼我爲蕭二夫人,旁的廢話一概不要提了。」我拂袖走遠。
周聿卻依舊站在原處。
回門是要在孃家用午膳的,但我不想因爲講究那些虛禮而委屈自己,所以放下了禮就準備走。
父親訓斥我:「你若走了,回了蕭府也要被人看不起。」
「父親,滿朝文武誰家沒千金,聖上卻獨讓您的女兒去沖喜,到底是誰被人看不起?」
「你!」父親噌一下站起來,「你翅膀硬了,敢和我這樣說話!」
以前我當然不敢,因爲我還要喫他的飯,現在不用了,我自然就敢了。
有的橋,過了就該拆!
「那我就更不留了,免得讓您聽到更難聽的話。」我出了宋家的門,帶着翠娟在外閒逛了一會兒,喫了我想了數年的鴻宴樓酥鴨。
「小姐,嫁人還挺好。」翠娟喫得滿嘴的油。
我笑着道:「不是嫁人好,是有地位好。」
回到蕭府,蕭老夫人將我拒之門外不用我請安,府中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很輕蔑,我並不在意,只是眼神而已。
房內,蕭廷和依舊沉睡着,地龍燒得太熱了,我將他被子揭了半截:「蕭將軍,我今兒自己回門了。」
「蕭老夫人好面子,給我孃家送了兩棵百年的人蔘,他們可不配喫,所以我拿去換錢了。」
我將在街上隨手買的一個琉璃制的墜子放他手裏。
「這是用換來的錢買的,算是給你分的錢了。」
我和他並排靠着,給他搖着扇子,打量着他的睡顏。
「你比周聿好看多了。」我撫着他的眉眼。
「周聿今兒竟來攔着我,我覺得,他是看不起你,竟對你的夫人說這樣輕薄的話,所以將來你醒了,作爲男人你應該教訓他一頓,揍得他滿地找牙。」
「還有我嫡母、嫡姐,以及嫡姐養的那條狗,那破狗每回見我都齜牙咧嘴的,你也幫我教訓一頓。」
在孃家時,我不敢對他們怎麼樣,現在嫁了人,我雖得了小小的自由,可想報復他們,腰板還是不夠硬的。
「算了,你一直這樣躺着也挺好,若你不想我做你夫人,又嫌我礙事,殺了我怎麼辦?」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我爹是,周聿是……我估計你也是,我就不對你抱很大的期望了。」
我剛說完,忽然發現一直握在蕭廷和手裏的琉璃竟碎了,我忙將他的手攤開,檢查他的手有沒有受傷。
「捏碎的嗎?」我打量着蕭廷和,「醒了?」
我收拾完碎片,喊嬤嬤去請大夫來,一會兒工夫,房裏擠滿了人。
在衆人的期待中,大夫搖了搖頭:「將軍沒有醒來的跡象。」
蕭老夫人很失望,便拿我出氣:「你腦子不好,眼睛也不好使?」
我也不敢回嘴,任由她訓了一會兒,蕭大夫人半真半假地給我解圍:「弟妹是來沖喜的,盼着弟弟醒,也情有可原。」
「哼!真當沖喜有用了。」蕭老夫人怒着往外走,「聖上就是病急亂投醫,弄這麼個小門小戶的進來鬧我的心。」
房裏所有人離開時都用眼風掃我,等他們走遠了,我趕緊關上房門。
「說得好像我願意嫁似的,誰還不是聖命難爲了?」我嘀咕着,「你娘不敢說聖上,就拿我出氣,我還看她不順眼呢。」
我坐牀邊,給蕭廷和捏着手:「有本事給我二十萬兩讓我走啊,又不敢,就會窩裏橫。」
「唉!」我又嘆了口氣,「其實我也只會窩裏橫,關上門我誰都敢罵,可是門一開,你家掃地的丫鬟我都不敢得罪。」
「因爲我命苦啊,要不是我聰明,我都不識字。既然不想養我,爲什麼要生我?我爹這人,連條狗都不如,狗還知道護犢子呢。」
不過,剛纔的琉璃是怎麼碎的呢?
難道他醒了,卻假裝沒醒,故意裝睡?
「蕭將軍?」我湊上前,細細觀察他的眉眼,等了一會兒,我又撓了撓他腳心。
我剛纔說了什麼,讓他捏碎了琉璃?
再說些狠話,他會不會還有反應?
「蕭將軍,」我趴在他耳邊道,「你的錢我知道放在哪裏,今晚上我就偷了。」
沒反應!
「蕭將軍,」我繼續道,「我……我要去找周聿,和他私會讓你顏面無光。」
「蕭將軍,你再不醒,我就要親你了哦,親了我還不對你負責,看你怎麼哭。」
他手指動了動。
我眼睛一亮,又道:「蕭將軍,你是不是要小解,我……我幫你啊。」
我話剛落,他的手猛然攥緊了我的手。
-5-
蕭廷和的目光很銳利,冷冷地看着我。
「將軍,你真的醒了!」
我趕緊邀功,「我先自我介紹,我叫宋青央,是給你沖喜的夫人。我一嫁來你就醒了,你和我都是極有福氣的人。」
我笑得很和氣,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像個福星:「將軍真是風度翩翩,勇猛不減!」
蕭廷和看了我許久,正當我以爲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他卻忽然道:「出去!」
「行。」我迅速出去,忽又聽他喊我:「叫我家人過來。」
「是,是!」我應了,出去喊他家裏人。
轉瞬間,府中所有人都湧到院子裏來,我站在翠娟房間的小小窗口前打量着外面,「小姐,將軍會趕咱們走嗎?」
「會!」
以蕭廷和方纔對我的態度,我覺得他不是個會感恩的人。
「咱們現在還有多少銀子?」
「加上陪嫁和今兒賣的東西,一共有一千六百兩。」
遠遠不夠!
「你現在出去,逢人就說因我沖喜,蕭廷和醒了。」
「小姐,將軍會相信是因爲您沖喜,所以他才醒的嗎?」
「也有可能是被我氣醒的。」
翠娟立刻就去辦事了。
我琢磨一下,決ṱŭ̀⁹定回去。
有的功勞必須領!
房間裏擠滿了人,哭笑聲不斷,蕭廷和倒是很安靜,忽然他的視線穿過人羣投到我身上,衆人也順着他的視線看向我。
我忙紅了眼眶,掉了幾滴眼淚:「將軍醒了,真讓人高興。」
蕭老夫人深看我一眼,又對蕭廷和道:「這是戶部宋大人家的姑娘,你若不喜歡,明兒就送她回去。」
蕭廷和皺了皺眉:「我累了,你們都出去吧。」
蕭老夫人沒說話,帶着一干人等又如潮水似的退了出去,我趕緊捏着帕子上前,乖巧地喊他:「將軍,你餓不餓渴不渴累不累?」
「這會兒又規矩了?」他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一直規矩的。」我笑着道,「我在孃家就是出了名的乖巧。」
「你知道我是怎麼醒的嗎?」 他問我。
我搖了搖頭,確實不知道,可能連大夫也不清楚。
「被你撥算盤的聲音吵醒的。」他道。
「那得虧我撥算盤了,」我笑了起來,「將軍和我都是有福氣的。」
蕭廷和睨着我:「這話你說第二遍了。」
我應是:「我說的是實話嘛。」
「說我爹閒,說我娘兇也是實話?」
「將軍還是喝點水吧,」我起身給他倒水,遞給他,「還有沒有別的需要,照顧你目前是我的責任。」
他看着我沒有回我,我被他看得有些慌,但表面不敢露半分。
「你父親是戶部浙江清吏司左侍郎宋暢?」
我笑着點頭。
「話多,倒是像他。」
蕭廷和果真不好相處,難怪外面的人都說他太過端肅。
其實他年紀也不大,今年才二十二吧,說話行事竟比我爹還老成。
「怎麼不說話了?」他問我。
「將軍想我說什麼?」我坐在他牀邊,皺眉道,「要聽聽外面的事嗎?要我從哪裏開始說?」
他深看我一眼閉目休息,沒再理我。
短短一日,蕭廷和因我沖喜而醒的消息,在翠娟的努力下,已是滿城皆知。
我放了心,這樣蕭廷和應該不會隨隨便便就攆我走。
蕭府很熱鬧,聖上甚至親自來了,皇后娘娘還賞了我一柄玉如意,誇我是有福氣的。
我還見到了神出鬼沒的國公爺,蕭廷和生得果然像他。
這一夜蕭廷和不許我睡在他房裏:「讓我小廝來,這裏不用你。」
搬走就搬走,那軟榻我睡得還腰疼。
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翠娟推醒我:「小姐,那個容玥小姐來了。」
「漂亮嗎?」我忙起身穿衣服,急着想看一眼,「我漂亮還是她漂亮?」
翠娟有些爲難。
我假裝路過,在外掃了一眼,容玥非常漂亮,個子高挑身材豐腴容貌明豔。
「原來蕭廷和喜歡有風韻的。」我琢磨了一下,決定不去正屋,以免被容玥比得更素淡稚嫩。
「聽到哭聲了嗎?」我貼着牆偷聽,「二十萬兩遣散費,有希望。」
翠娟神色莫名地看了我一眼:「二十萬兩遣散費和蕭二夫人,您選哪個?」
「選擇權不在我,」我想了想,「但我選二十萬兩。」
蕭廷和又不喜歡我,我纔不願意和他耗一輩子。
「二夫人,」隔着門,嬤嬤喊我,「將軍請您過去說話。」
我皺眉,喊我去幹什麼?
難道還要我看着他們恩愛?
-6-
我特意換了一身更素淨的裙子,連頭釵都去了。
看上去楚楚可憐。
我去了房裏,蕭廷和靠在牀頭,容玥坐在我平時坐的凳子上,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剛狠狠哭過。
「將軍有事找我?」我柔聲道。
「夫人,送容小姐出去。」蕭廷和道。
我暗暗驚訝了一下,忙笑着應是。
容玥不滿,噌一下站起來,衝我發脾氣:「我不走,要走也是你走!」
她發脾氣時也漂亮,像一朵豔麗的牡丹花,美得很吸引人。
「容玥!」
「二哥哥!」容玥跺腳,「除了你我誰都不會嫁,不然,我就剃頭當姑子去!」
「我有夫人,也不會再納妾。」蕭廷和看向我,「過來。」
「要不,我先出去你們再聊聊?」我貼心地道。
蕭廷和沒說話,但他的眼神卻震懾了我,我一步沒敢動。
容玥推了我一下:「你說一個價碼才肯自動請離?十萬兩Ŧù₄夠不夠?二十萬兩?」
我搓了搓手。
蕭廷和盯着我的手,磨牙:「宋青央,你敢!」
「三十萬兩!」容玥道,「外加一間宅子。只要你點頭,我立刻讓人將銀票和房契送來。」
我張了張嘴,蕭廷和忽然冷笑道:
「宋青央,你哪隻手拿她的錢,我就剁了你哪隻手。」
我將手收回袖子裏,請容玥出去。
容玥氣得跺腳,提着裙子跑了。
蕭廷和冷冷地看着我。
「你剛纔動心了?」他問我。
我只擅長在背後說別人壞話,撒謊還需要再練:
「將軍,容小姐的建議,其實是雙贏。」
蕭廷和靠在牀頭,抱着手臂看着我:「雙贏,你懂的還真不少。」
我怕他生氣,想給他倒茶,但又怕他潑我臉上,於是就坐下了:「將軍,你們情投意合,愛而不得,如果將我打發了,你們不就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蕭廷和繃着臉,嘴脣的線條都像一支利箭,這時這刻,我第一次體會到,人們所說的殺氣。
我縮了縮脖子。
「青出於藍勝於藍,你比宋大人還油滑。」
「多謝您誇獎。」
蕭廷和揉了揉眉心,擺了擺手示意我出去,我沒走,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索性說透得好。
他年紀輕不會被氣死的。
「斗膽問一句,將軍怎麼看待您和我的婚事?」
蕭廷和放下手,目光悠悠地投向我:「我也問一句你,你是怎麼看待你和我的婚事的?」
竟是反問我。
「將軍天人之姿,如果能選,我當然願意被您喜歡寵愛,琴瑟和鳴恩愛一輩子。可將軍您不喜歡我,我也不想在後宅荒廢一生,所以……」
「所以什麼?」他問我。
「所以,如果能給我三十萬兩……二十萬兩也行,我願意爲了將軍的幸福,犧牲自己。」
蕭廷和看着我,笑了。
-7-
蕭廷和將我趕出來了。
翠娟嚇哭了:「一兩銀子也不給,就趕您出來了嗎?」
我皺眉:「他比我想象得摳門。」
方纔他很生氣,說他只有喪偶,沒有休妻再娶的可能,讓我死了這條心。
「他竟爲了區區三十萬兩,連心愛的女人都放棄了。」我嘆了口氣,蕭廷和果真是靠不住的。
我剛說完,隔壁房間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我和翠娟都嚇了一跳。
又等了一下,蕭廷和的常隨來喊我過去。
我去了隔壁,蕭廷和坐在桌邊喝茶,一身藏青長袍,襯得他眉眼更加鋒利。
「將軍找我?」
他遞給我一個匣子,我不解,打開了匣子,隨即被裏面擺的東西驚住了:「銀票?」
他繃着臉:「三十萬兩。」
「給我?你要趕我走了嗎?」我語調不自覺地輕快起來,但立刻反省了自己,又迅速紅了眼眶,哽咽着,「將軍要趕我走了嗎?」
蕭廷和揉着眉心,很頭疼的樣子:
「不要和我裝!」
我只好用衣角擦了擦眼淚,抱着匣子坐在他對面。
「這銀票是你的。」蕭廷和看向我,「但不是趕你走。你既進了蕭府,做了蕭二夫人,那這輩子就都是蕭二夫人。」
「我可以走。」我告訴他。
「宋青央!」
我給他倒茶,示意他喝一口。
蕭廷和沒喝茶,而是深吸了口氣: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拿着錢好好做你的蕭二夫人,否則,我可以立刻喪偶。」
我抱緊了匣子,告Ŧùⁿ訴他我選第一個。
「你明白就好。」他語氣沉沉的。
我垂着頭坐在他對面,他不許我走,我肯定暫時就走不了,畢竟以他的能力,我就算是逃了,他也能立刻找到我。
所以,爲了以後,我必須立刻表態:
「將軍,拿錢走人是下下選,其實我真心願意做蕭二夫人的。我在孃家就是一個小庶女,喫不飽穿不暖,還要被嫡母罰……能嫁給您,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
「所以你做夢想嫁給誰?」蕭廷和忽然問我。
我正低頭看銀票,聞言錯愕地看向他:「什麼?」
「我和你計較什麼!」他起身。
我忙跟在他身後:「夫君,以後你就是我夫君了。」
「夫君慢些。」我扶着他坐下,又爲他牽了被子,他看着我左手抱着的匣子,又看看我沒說話。
我小心問道:「夫君,我要搬回這個房間住嗎?」
蕭廷和被嗆了一下,以拳抵脣咳嗽了幾聲:「隨你。」
我想了想:「那我和翠娟住,免得擠着夫君了。」
蕭廷和看向我,眉頭抖了抖。
我向他行了ṭû₋禮,高興得抱着匣子走了。
下午我和翠娟將錢存到了錢莊。
「小姐,將軍爲什麼給你錢還不讓你走呢?」
「不知道。但拿錢辦事,以後我會做稱職的蕭二夫人。」
「那將軍要是和您圓房呢,您同意嗎?」
「同意啊。」我買了些零嘴,又給蕭廷和帶了一些,「三十萬兩呢,你認爲我哪裏值這個錢?」
翠娟很高興:「那以後我們有家了吧。」
「還真是,我們暫時有家了。」
回到蕭府,我去給蕭廷和送零嘴的時候,容玥正從他房裏出來,看見我,她突然上前來,猛然扇了我一耳光。
「宋青央,你不要以爲二哥哥喜歡你,他只是可憐你而已。」
「沖喜的人是你還是別人,他都會留下來的!你沒什麼特別的。」
容玥說完便跑走了,四周的丫鬟婆子看我被打,也嘻嘻哈哈地笑着。
我摸了摸火辣辣的臉,一抬頭便看到蕭廷和正在不遠處,面無表情地望着我。
-8-
我將手裏的東西遞給他:「夫君,給您買了零嘴。」
蕭廷和沒接,只看着我的臉皺眉:「不疼嗎?」
我笑着道:「不疼啊!」
蕭廷和抿着脣,忽然拂袖轉身回了院子裏,我跟在他身後,也不知道這零嘴他是要還是不要。
不等我跟着他進房裏,他的房門就先一步關上了。
我只好回翠娟那邊。
「疼嗎?」
「當然疼。」我自己冰着臉,「竟還提醒我,什麼蕭廷和只是可憐我,誰沖喜他都會留下來。就她聰明,別人都笨。我看她才笨,搶男人就只會哭哭啼啼加跺腳。」
這麼久都沒讓蕭廷和動心,最沒用的就是她了。
「小姐,要是您也有爹有娘有哥哥撐腰就好了,今天怎麼也當場折了她的手!」翠娟咬牙切齒道。
「不要做白日夢了,每次被打你都要說一遍。」
四五歲的時候我和嫡姐對打過,明明是嫡姐的錯,但父親和嫡母卻將我在房樑上吊了一夜。那夜我就知道,沒本事的時候不要逞強。
但被欺負的仇我得報!
「容玥近日都住在大夫人那邊……」我在翠娟耳邊低語了兩句。
翠娟點了點頭:「包在奴婢身上。」
「這裏不同家裏,你一個人不行,得咱們兩個一起。」
夜裏,我和翠娟忙活了半夜,下半夜摸黑去容玥院裏,她房外守着婆子,我們在門口蹲了一個時辰,婆子終於醒了,提着燈籠踢踢踏踏去解手。
「上!」翠娟提着一個布口袋,迅速跑進去,推開房門,將口袋裏抓到的十幾只老鼠全部丟進去,而後關上門。
「啊,救命!」聽到容玥的叫聲,我和翠娟滿意地往回跑。
但我們大意了,忘了這裏是國公府而不是宋家,巡邏的婆子小廝聽到叫聲就出現了。
我和翠娟躲在牆角,不敢亂動。
「小姐,要是被抓到了我們會被趕出去嗎?」
「噓!」我捂住翠娟的嘴,但已經遲了,有人衝着這邊吼道:「誰,誰在那邊?」
我蹲在地上,拍着後背:「踩着我,翻到圍牆那邊去。」
翠娟踩着我爬上去,她騎在圍牆拉我,我剛爬了一半,翠娟的臉忽然扭曲了。
「怎麼了,看見鬼了?」我回頭,就看到五六步外,蕭廷和負手而立,繃着臉正看着我。
「夫、夫君。」我朝着他揮了揮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小廝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蕭廷和朝我走過來,提起我,輕鬆越過了牆頭,翠娟也被蕭廷和的常隨提溜着離開了牆角。
風掃在耳邊,我仰頭望着蕭廷和,他下頜如刀鋒般,端肅又嚴厲。
我縮了縮脖子:「夫君,你好有本事,真厲害。」
「少和我花言巧語。」
蕭廷和踢開房門,將我放下來,他拂袍落座盯着我:「站好了說!」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我只是抓了幾隻老鼠送給容小姐玩兒。」我小聲道。
我悄悄抬頭看了一眼蕭廷和,他又在捏眉心,過了好一會兒道:「你可真是好人,大半夜送老鼠給她玩。」
我沒敢接着說話。
「宋青央,你要再和我沒半句真話,我就軍法處置你。」
「我說!她白天打我,但我不敢打她,可又咽不下這口氣,所以……所以……」
「爲什麼不敢當場打回去?」他問我。
我立刻選擇坦白,因爲我現在喫的是他的飯:
「因爲她是容玥,而我只是宋青央。」
蕭廷和沒說話,但我聽到外面有小廝在向蕭廷和回稟老鼠的事,蕭廷和看我一眼,自顧自去洗漱。
一刻鐘後,他躺在牀上,波瀾不驚地看着我:「睡過來!」
「啊?」我錯愕地看着他。
-9-
「夫君這麼着急嗎?有點猝不及防,而且你身體還沒好。」
「宋青央!」蕭廷和打斷我的話,又深吸了一口氣,「少廢話,讓你做什麼就做。」
「哦。」下午才和翠娟討論圓房的事,沒想到晚上他就……
三十萬兩果然不好拿。
我躺下來,努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緒,豁出去地道:「夫君,來、來吧。」
話說完,卻並沒有等到蕭廷和進一步動作。
我悄悄睜開眼看他。
就見他似怒似笑又似是無奈的表情。
「怎、怎麼了?」我有些爲難地給他解衣領,「我、我不太會,這事兒要你出力。」
「閉嘴,」他面頰微有薄紅,撥開我的手,「我不會碰你。」
「呼!」我猶如劫後餘生,長長鬆了口氣,但又有點不放心,畢竟男人在房中事上,說的話都不可信。
我悄悄往外挪了一點,又挪了一點。
「你再挪就掉下去了。」蕭廷和道。
不等他說完,我半個身子就掉出去了,他丟了書將我撈了回來。
「宋青央,」蕭廷和撐着胳膊,低頭看着我。
我點了點頭:「夫君,什、什麼事?」
蕭廷和破天荒地笑了,連聲音都帶着笑意:「你再亂動,打斷腿!」
我不敢亂動。
「那你晚上真的不碰我?」
他不看我:「你再說話,我就不敢保證了。」
我趕緊翻了個身睡覺。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牀上了。
我正要起牀,丫鬟婆子推門而入,一溜排地端着臉盆和衣裳候着。
「二夫人,奴婢們伺候您起身。」
我驚訝不已,這還是我嫁來後,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待遇。
我悄悄問翠娟,容玥昨晚可來找過我,翠娟點頭:「將軍作證了,說你昨晚一直和他在一起。」
讓我睡他屋裏,原來是這個用意啊。
喫早飯時,蕭廷和坐在我對面,他喫相很斯文,細嚼慢嚥不急不慢。
「夫君,這些丫鬟婆子是您吩咐的?」
「這是二夫人應有的待遇,不用我吩咐。」蕭廷和沉聲道,「你喜歡喫什麼告訴她們,院子裏的事,往後也都交給你。」
他說着,讓雲鶴進來。
雲鶴又捧了一個匣子給我:「二夫人,這是二房所有的家當和鑰匙,都交給您保管。」
我錯愕地看着蕭廷和:
「行,夫君信任我,那我會力所能及地回報你。」
蕭廷和腳步頓了頓,出了門。
「這麼多東西都借走了?」整理了蕭廷和的家業後,我找來二房的管事。
「二夫人,」管事笑得很尷尬,「大夫人說、說都是一家人,二爺又沒成親,所以……」
我笑了一下,看不出來蕭大夫人還是個愛佔便宜的。
蕭廷和庫房裏但凡值點錢的東西,都被她借走了。
如今二房的庫房就是個空殼子。
「你將大房和別處借走的東西,列個清單給我。」
管事忙去辦事。
晚上蕭廷和回來,我將白天列的清單拿給他看,他有些意外:「你整理的?」
「嗯,你的庫房已是空殼子了。」
蕭廷和掃了一眼清單,又還給我:「你看着辦,想要就要回來。」
我怔了怔:「你讓我要,那你要幫我撐腰。」
他深看我一眼:「嗯,我給你撐腰。」
「行!」我挽着袖子,「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蕭廷和失笑,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不許打架。」
他還是不瞭解我,我報復別人都是玩陰的,因爲正面我不敢。
第二天我就去找大夫人要東西了,大夫人先是打官腔,說到後來便翻了臉,鬧着去找蕭老夫人評理。
容玥也幫着她,姐妹兩人吵我一個。
「那就去找老夫人評理。」我率先往外走,既然蕭廷和給我撐腰,我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鬧了一下午,我大獲全勝。
但蕭老夫人爲了給大夫人挽回面子,尋了我錯處,罰我跪在院子裏。
蕭廷和回來的時候,我已經跪了半個時辰了,他直接越過我進了房裏,過了一會兒就出來了。
「能走嗎?」他問我。
「能走,不疼!」我笑着道。
回去後我去洗漱,回來時,聽到蕭廷和在和蕭廷逸說話。
蕭廷逸苦笑:「弟妹小小年紀卻潑辣得很,往後家裏要不太平了。」
蕭廷和沒說話。
「廷和,你真喜歡她?她有什麼可喜歡的,長得雖漂亮,但也不是萬里挑一的……」
「喜歡就是喜歡了。」蕭廷和打斷蕭廷逸的話,「大哥也提醒大嫂,都是妯娌,還是互相尊重得好,若真的鬧起來,大家臉上都無光。」
「你、你還真是……那麼多女子想要嫁給你,你一個都不喜歡,竟看中了這麼個小丫頭。」蕭廷逸嘆了一聲,走了。
蕭廷和說完推門進來,看了我一眼,什麼都沒說便去洗漱了。
我低頭擦着頭髮,腳尖踢着掉在地上的腰帶,腦袋空空的。
「不冷?」他忽然出現在我身後,盯着我的腳。
我一慌,忙藏了腳在裙子裏,又因太慌了從凳子上倒栽下來。
「宋青央,」蕭廷和將我提着放到椅子上站着,「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麼?」
我忙不迭地道:「想夫君啊。」
他一愣,隨即笑道:「花言巧語。」
-10-
因要東西的事,得罪了大房和蕭老夫人,好幾日蕭老夫人都不讓我去請安。
我也樂得自在。
臘八節那天,宮中送了請柬,皇后娘娘請一干外命婦入宮飲宴。
晚上我有些慌,睡前忍不住問蕭廷和:「有什麼禁忌嗎?比如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什麼人能結交,什麼人不用結交?」
蕭廷和放下書望着我:「聖上膝下三位皇子年歲相差不大,前朝和後宮都分了派系,明日去,你只要跟着母親,儘量不開口就好。」
「行。」我認真想了想,「那既分了派系,夫君您擁躉誰?」
「我和寧王一起長大,關係比較近,他的能力在三位皇子中也最出色。」他頓了頓道,「寧王妃有女諸葛的美稱,你可以留意一下。」
我一一記下了。
第二日一早,府中便套了兩輛馬車,蕭老夫人和大夫人一輛,我和容玥一輛。
一上Ṫũ₀車,容玥便質問我老鼠的事,我自然不承認。
「你不要得意,二哥哥他根本不喜歡你。當初不管誰嫁過來,二哥哥都會……」
我打斷她的話:
「容小姐,你要真喜歡蕭將軍,就該多花點心思在他身上。趕走我,他就會娶你了?」
她被我問得愣住。
「多用點手段,」我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除了放狠話,你是一件有用的事都沒做。」
容玥錯愕地看着我,後面一路都沒有再開口。
宮中十分熱鬧,三品以上的誥命夫人以及家中小姐都在列,開了十幾張桌子坐得滿滿當當的。
我一出現,許多人都好奇地打量着我,四周竊竊私語聲不斷。
「是個庶女……命真好。」
「這下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上得檯面。」
「小門小戶的庶女有什麼見識,蕭將軍爲人太正了,就該送她回孃家。」
我端茶喝着,認真聽着皇后說話。
聖上一直未立太子,倒不是因爲他猶豫不定,而是因爲,先前有過一位太子,是已逝孝端皇后所出。
先皇后死後,聖上娶了如今的皇后,皇后入宮的第二年生下了三皇子寧王。
寧王十幾歲時,先太子薨逝,東宮之位便一直懸而未決。
在皇后身側,坐着的是良妃,皇后說話時,良妃的表情很有意思,雖是笑着但眼底卻滿是不屑。
良妃是二皇子晉王的母妃,在良妃對面坐着的則是淑妃,淑妃的兒子是齊王,也是三位皇子中年紀最小的,最得聖上喜歡的。
祝酒詞說完,場面就更熱鬧了,大家各自找着熟悉的人說着話,唯我這裏最冷清,所有人見我都繞着走。
有人在我身側坐下來,鳳眼長眉身材高挑,通身都是大家閨秀的氣派。
「給寧王妃請安。」我起身行禮。
寧王妃熱情地拍了拍我的手:
「你我就不要客氣了,都是一家人。」寧王妃含笑道,「你也知道,你家夫君和我家王爺好得似一個人。」
我笑着應是,寧王妃又道:「往後得閒就去王府找我說說話,我比你年長兩歲,你若不嫌棄,喊我姐姐吧。」
寧王妃坐過來後,我周圍的人也多了一些,寧王妃左右逢源,說話得體又周到。
「這是蕭二夫人吧?」良妃攜着香風走過來,「今年幾歲?瞧着年紀很小呢。」
我回她:「回娘娘的話,今年十六了。」
「可看不出來,瞧着跟十三四似的。」良妃捏了捏我的臉,「真是水靈。」
良妃話剛落,忽然她一側的湯碗不知怎麼倒了,她哎喲一聲站了起來,提着裙子怒目看着我:「蕭二夫人這是對本宮不滿?」
我皺眉。
-11-
寧王妃也站了起來,皺眉訓斥一側的宮女:
「你做什麼呢,毛手毛腳的,還不快給娘娘賠禮。」
宮女嚇得磕頭認錯。
「庶女就是沒規矩。」良妃沒心思留下來,瞪了我一眼,帶着人走了。
「沒事了。」寧王妃拍了拍我的手,「有我在,你不必怕。」
我看向寧王妃,笑着向她道謝。
回去的時候,蕭廷和在宮外等我。
「良妃今兒訓你了?」一上車,蕭廷和便問我,「嚇到了嗎?」
「這點事嚇不到我。再說,我是蕭二夫人,只是湯潑她裙子上而已,今兒我就算拿湯潑她臉上,她也不敢真問我的罪。」
我當時沒辯駁,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
「你倒看得透徹。」
蕭廷和輕笑,但卻沒有否決我的話。
「見到寧王妃了?」
「見到了,也說了話。」我頓了頓,「寧王妃果真名不虛傳。」
蕭廷和看着我,挑了挑眉。
「夫君,以後我也能仗勢欺人嗎?」我湊過去,挽住他胳膊,笑着問他。
蕭廷和被茶嗆了一下,我趕緊取了帕子給他擦嘴。
「你想欺負誰?」他笑着問道。
「還沒對象,總之……我很想這麼做。」我很認真地道。
「若真想仗勢欺人,明面上也要佔理,讓人說不出話來。」蕭廷和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給他捶着腿,心裏十分雀躍,恨不得現在回孃家,將我嫡姐的狗燉了,然後將她嫁個傻子,「做蕭二夫人的好處果真不少。」
蕭廷和睨了我一眼:「就這麼點出息。」
到家後,蕭老夫人喊我們一起用晚膳,剛坐下她就開始向蕭廷和告狀:「她當時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辯,平白讓別人看笑話。」
「每個人眼裏的笑話都不一樣。」蕭廷和起身,「我以爲,母親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他牽着我便往外走,我忙提着裙子顛顛地跟在他後面。
蕭老夫人拍了桌子,至於罵了什麼,我是一句沒聽清。
蕭廷和心性堅韌,輕易不會被其他人改變想法,所以在這個家裏,我只要巴結討好他就行了。
「夫君,你沒喫飯,我去小廚房給你煮麪條喫吧?」我追上他,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睨着我:「巴結我?」
「不不不,是因爲夫君對我好,所以我也要對夫君好。」
他輕笑。
小廚房鮮少用,翠娟生火我擀麪,煮個麪條足足用了一個時辰,等端去書房時,我竟從虛掩的房門縫裏,看到了容玥。
蕭廷和坐在椅子上,背對着門,容玥則靠坐在蕭廷和的腿上,摟着他的脖子,貼在他的懷裏,滿腔柔情地喊了一聲二哥哥。
「小姐。」翠娟要推門。
我搖了搖頭:「將軍有事,不要打擾他。」
這一夜,蕭廷和沒有回房,第二天早上翠娟將我推醒。
「小姐,將軍一早送容玥小姐回家了,現在府中都在傳,說將軍先將她送回家,過些日子就會上她家提親。」
「哦。」我翻了個身,和翠娟道,「看來我們有機會去江南了。」
「小姐……」翠娟有些委屈。
我笑着道:「想想,那可是風景如畫的江南,你不激動?」
翠娟沒說話。
這天晚上,蕭廷和下衙後直接去了書房,我特意燉了湯去找他。
「將軍晚飯喫了嗎?我燉了湯,你喝些?」
蕭廷和本來閉目靠在椅子上,聞言睜開了眼睛,靜靜看着我。
-12-
蕭廷和沒有喝湯,隨手翻閱着桌上的文書:「宋青央,你有在乎的人和事嗎?」
我點頭:「有啊,我現在最在乎將軍了。」
他合上手裏的文書,抬眸看着我。
我有點心虛:「要不,你先喝湯,我燉了很久的。」
他揉着眉心:「放下吧,我還有事,你可以出去了。」
我其實有話想問他,但看他的態度,便不好再打擾了。
第二天嬤嬤將雞湯原封不動地從他書房裏端出來倒了。
我無所事事地在房裏撥算盤聽響兒。
下午聽到他下衙回來,我又去找他,他依舊淡淡的,但卻將這個月領的俸祿都交給了我。
「將軍自己不留些?」
「需要用錢的時候,我再找你拿。」他低頭做事,「你去休息吧,我還有事。」
我心裏悶悶的,但又說不清是因爲什麼。
隔了幾日,寧王妃請我和蕭廷和去做客。
寧王妃和寧王成親三年還沒孩子,但寧王對寧王妃很好,後院連個側妃都沒有。
「您忙您的,我四處走走就行。」蕭廷和和寧王有事要說,而寧王妃又很忙,我便無所事事地在後院閒逛。
「我一會兒就來。」寧王妃說着便走了,我往外院走着,打算去找蕭廷和。
穿過一道角門便是外院,我沒看到蕭廷和,但卻見到寧王和他的幕僚站在撫廊下說話。
他們說什麼我沒聽清,但表情似乎很凝重。
見我出現,兩人停了談話,幕僚朝我行了禮就告辭了。
轉眼到了新年,蕭府很熱鬧,我和翠娟上街去買焰火,問了幾家竟都賣空了,最後打算回去時,竟遇到了周聿。
「你要買焰火嗎?我鋪子還有些存貨,我拿給你。」周聿攔着我道。
「不用了,我夫君會給我買的。」我繞開他要走。
周聿卻追着我好幾步,和我並肩而行:「青央,我知道蕭廷和對你不好,他還和那個容小姐不清不楚。」
「青央,我現在每天每夜都在後悔,當初不該讓你替嫁。」
「其實那天我真的是去求親的,但是我見到了姨母,姨母讓我說服你替嫁。因爲你是庶女,蕭廷和如果不醒,國公府不會留你在家,如果蕭廷和醒了,他也不會讓一個庶女做他的正室,更不會停妻再娶,所以他一定會先休了你。」
「她說,只是略兜個圈子而已,你最後還是會是我的人。」
我停下來看着他,好奇他在想什麼。
「青央,你不要怕,有我在,我帶你去江南,那裏沒有人認識我們,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分開了。」
我剛要說話,就看到蕭廷和與寧王策馬過街,朝這邊走來。
但他沒有停留,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便走遠了。
我頓時沒了說話的興致,也不再想要買焰火。
大年初二,外命婦都要入宮拜年。寅時四刻,我便隨着蕭老夫人和蕭大夫人候在宮門外。
「以你這樣的身份,是配不上二爺的,還是主動請離的好。」蕭大夫人攏了攏斗篷。
我沒理她,專注地看着徐徐打開的宮門,跟在各位夫人身後入宮。路上,有小內侍急匆匆出來,見到我們又忙退避在一側。
我掃了一眼對方腳上的鞋子,跟着人羣進了坤寧宮。
坤寧宮裏比上次還熱鬧,皇后主持大局,良妃協助在側,淑妃今日不在。
寧王妃坐在我斜對面,看見我她微微頷首,不如上次熱情。
我低頭喝茶,耳朵裏聽着各路傳來的話,近卯時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錯亂的腳步聲。我放了茶盅出門,一隻腳剛踏出門檻,脖子上便是一涼。
我低頭看了看脖子上的刀,又抬頭看向對面拿刀的人,我不認識,但他穿的是羽林衛的紫袍。
我後退,再後退……
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婦人們的驚叫聲,以及皇后的呵斥聲。
「都老實待着,誰敢亂動,我的刀可不認你是娘娘還是夫人。」
沒有人敢動,殿門被從外面關上。
「是羽林衛,他們想幹什麼?」
「張大官,你想法子從後門出去,想辦法去通知聖上,就說宮中生亂了。」
衆人七嘴八舌,張大官在皇后娘娘的吩咐下從後門出去,但一盞茶後,他的頭被人從外面丟了進來。
「如果有人再敢妄動,這就是下場。」
偌大的坤寧宮,一時間鴉雀無聲。
-13-
死一般的寂靜過後,便是嗚嗚咽咽的哭聲。
皇后娘娘臉色煞白地坐在椅子上,良妃也一改先前的張揚,六神無主地端着茶盅,茶水不斷從晃動的茶盅裏濺灑出來。
「齊王逼宮謀反了!」不知是誰小聲說道。
「焦椋屏!」良妃突然摔了茶盅,「她竟敢造反,她好大的膽子。」
焦椋屏是淑妃的閨名,而齊王則是淑妃的兒子。
有人將淑妃孃家的嫂嫂推了出來,焦夫人癱坐在地,嚇得只會重複說她不知道。
「現在主要是聖上的安危。」寧王妃站了出來,開始主持大局,「他們圈禁我們在這裏,就是爲了要挾滿朝文武,所以,現在最危險的不是我們,而是聖上和另外兩位皇子。」
「王妃不愧是女中諸葛,一言道破了當下的關鍵。」有人讚道。
「那怎麼辦,要儘快給聖上報信纔行啊。」
寧王妃在殿中來回走動,所有人都安靜地等着她想對策。
忽然,她將視線投向我:「蕭將軍今日陪在聖上左右,不如讓蕭二夫人出去報信吧。」
大家又都看向我,有人問她怎麼出去。
「我有辦法送蕭二夫人出去,只要蕭二夫人敢。」
「江山安危,我們這麼多人的性命全繫於此,她不敢也得敢。」有人道。
一時間,大家議論紛紛。
我將手裏的茶盅放下來,看向寧王妃:「我不想去,寧王妃自己去吧。」
「你去最合適,別人去蕭將軍都不相信。」寧王妃道。
「那我也不去。」
「爲什麼?」寧王妃皺眉,「事關我們所有人的性命,你怎能逃避責任?」
「你來,我告訴你爲什麼。」我朝着寧王妃招招手。
寧王妃走到我面前來,我在她耳邊低聲道:「我這個人既膽小怕事還貪生怕死,你不該拿我的生死開玩笑。」
寧王妃一愣。
我抄起桌上的茶壺,猛一下砸在了她的額頭上。她一愣,身體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我趁着衆人愣神的工夫,迅速將她拖去牆角,用碎瓷抵住了她的脖子。
這一次,人羣的喧譁聲,比剛纔羽林衛進來時還要大。
「宋青央,你發什麼瘋?」
「來人,將這個瘋女人拿下。」
人羣往我這邊湧,我坐在牆角掐着寧王妃的脖子。
蕭老夫人喝道:「宋青央,你想過後果沒有?快放開寧王妃。」
「想活命的,都閉嘴!」我道。
「宋青央,你想幹什麼?」皇后娘娘撥開人羣,站在最前面,質問我。
「不想幹什麼,只是爲了活着。」我看着皇后。
「你可知道,蕭廷和與寧王的關係?」皇后咬牙切齒地道,「你這是將他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蕭老夫人氣得直晃,罵道:「蠢婦!」
「蕭將軍的事我管不着,但你想要我的命就不行!」
皇后臉色大變。
衆人也是一臉不解,良妃忽然上前來問道:「蕭二夫人,你什麼意思?」
我看着皇后:「所謂的齊王謀反,真正的始作俑者其實是皇后和寧王以及寧王妃。」
殿中,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皇后。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她是皇后!」良妃提醒我。
「如果你有一石二鳥的方法,你做不做?」我問良妃,良妃也是聰明人,立刻明白了我在說什麼。
「你簡直胡說八道!」皇后怒道。
「皇后娘娘,如果我沒有猜錯,此時此刻聖上他們也應該遇到行刺了,打的依舊是齊王的名號。」
皇后和寧王假借着齊王的名義造反,今天他們只要殺了晉王,傷了聖上,而後,再將囚在宮中的女眷大多都殺了,只留三五個。
到時候,有幸存的女眷作證,那麼,齊王就算長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
更何況,他們可能壓根不會給齊王辯解的機會。
沒出現的淑妃和齊王,很可能已提前「畏罪自殺」。
用一件事既除了兩位皇子,又不用揹負謀反逼宮的罵名,皇后和寧王他們,可謂是機關算盡。
-14-
在我看來,殺女眷有三層用意。
一則,今日震懾牽制朝中大臣;二則,殺誰留誰能用誰都有深意;三則,可用皇后、寧王妃以及她們孃家人同樣被囚甚至死亡,來洗脫寧王的嫌疑。
在我的話說完後,殿中所有的聲音,像是被吞噬了一般,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良妃遲疑地,緩緩地轉過去看着皇后:「她說的是真的?」
皇后自然反駁。
但良妃也不傻,這殿中的婦人們也都不傻,有人點撥後她們自己會思考會判斷。
「你什麼時候察覺的?」寧王妃醒過來,問我。
「我們第一次見時,你抽了擦手墊,打翻湯碗,讓良妃訓斥我……」
我低聲說完,寧王妃輕笑:「你看到了卻不動聲色,是我小看你了。」
「我不說是因爲不值得說。」
是因爲我不知道蕭廷和什麼態度,不如不說。
「那今天呢?」寧王妃問我。
「進宮時,我看到了寧王的幕僚,上次去府上做客時,曾遠遠見Ṱū́ⁱ過一次。他做內侍打扮,一閃而過。當然,最重要的不是幕僚,而是你……」
寧王妃睜開眼看着我,血糊着眼睛,她表情猙獰:「我?」
「你太着急了。皇位和性命危在旦夕,你竟不慌不亂。我信你不怕死,信你穩重有大智慧,但我不信,你會不怕失去。」
即將失去在乎的東西,無論是誰,我認爲都不能從容。
譬如我在乎生死,譬如良妃在乎兒子,而足智多謀算的寧王妃,她在乎的東西,就是皇位。
「呵、呵呵!」寧王妃笑了很久,又忽然歇下來,「宋青央,我承認我小看你了。可是你壞了蕭廷和的籌謀,他不會放過你的。」
「還有,內衛就在外面,只要我大叫一聲,他們就會立刻進來,殺光你們所有人。」
我環顧四周:「那可不一定。」
我衝着嘈雜的人羣,沉聲道:「想活命的,就按我說的做。」
今天這一屋子的女人,都註定要被殺。既然都是死,爲何不死前拼一把?
我讓她們用所有能用的東西,抵住門窗,將四周倒上油,火把插在中間。
做完這些,外面守着的內衛才知道里面發生了變動,但已經遲了,他們想要進來,可要花費些工夫。
我讓大家捆了皇后和寧王妃等一干人。
「你們衝進來,至少需要一盞茶的時間。」我貼着門,冷笑道,「有這個時間,皇后娘娘和寧王妃能死十次,坤寧宮的火能燒到屋頂。」
「都是死,有皇后娘娘和寧王妃陪葬,我們不虧。」
外面的人遲疑了。
「他們會聽嗎?」良妃問我。
「無所謂聽不聽,只要他們會去思考就行。」我低聲道,「我們能做的就是拖延時間,等外面的事有個勝負。」
「如果、如果寧王贏了呢?你不要忘了,蕭廷和在幫寧王。」良妃提醒我。
「那就死吧。」我抿着脣,「我們沒得選。」
良妃點了點頭:「好,好!」
蕭老夫人沉默地坐在一側,再沒有開口,等殿內安靜下來,蕭老夫人來問我:「你和廷和商量好了?」
「沒有。」我淡淡地道。
「你、你糊塗!」蕭老夫人怒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老夫人應該瞭解你兒子,他爲人端肅正派,就算想要幫寧王謀嫡奪位,也不可能用婦人做要挾。」
蕭老夫人一怔,沉默了一刻,她低聲道:「外面那麼多內衛,你做這些也是徒勞。」
話音剛落,窗外一聲巨響。
有人開始用木樁衝撞窗戶。
大家慌亂起來,良妃站在窗口喊着,如果再砸她就點火了。
外面的人有些遲疑,但過了一刻又開始砸。
我嘆了口氣,如果今天真的死在這裏,也算我倒黴了。
可惜那三十萬兩,我沒命花了。
轟的一聲,窗戶被從外面撞開,慌亂中火把掉在地上,火苗騰一下點着躥了起來,燎了紗簾燒上房梁。
殿內哭聲一片。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打鬥聲,下一刻,蕭廷和帶着人衝進了坤寧宮。
-15-
蕭廷和安排好蕭老夫人,帶着我出了坤寧宮。
他停在我面前,上下打量我:「有沒有受傷?」
我撫了撫裙子,搖頭。
他深看我一眼,忽然在我面前蹲下來。
「將軍,我……」
「再動打斷腿。」他道。
我不敢動,他將我裙子掀起一些,便看到我燒破了的褲腳和燒傷的腳踝。
剛纔火勢太大,我躲避不及被燒到了。
「這叫沒受傷?不疼嗎?」
「疼!」我說着,忽然覺得後怕,鼻尖發酸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又覺得尷尬,忙用袖子擦了,「還、還好,不算疼。」
他起身看着我,重重嘆了口氣。
「能走嗎?」他問我。
我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剛走了兩步疼得嘶了一聲,他轉頭看着我,問道:「能抱嗎?」
我錯愕地看着他,不等我回答,他已道:「多餘問你。」
下一刻我就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周圍許多人看着我們,蕭廷和也不管,徑直去了太醫院,也沒有說多餘的話,放下我便走了。
處理好傷後,我打算自己回去,沒想到太醫留着我:「蕭將軍說讓您在這裏等他一起走。」
我在太醫院等得乏了便睡着了,醒來的時候,聽到蕭廷和正在問太醫會不會留疤,得到否定的答覆後,他鬆了口氣。
「醒了?」他扶着我坐起來,「宮中的事處理好了,是想現在回家,還是再等等?」
我問他什麼時辰了,他回我子時。
「那回家吧。」我要自己走,他卻抱起我便往外走,我也不敢亂動任由他抱着。
夜晚的皇宮很安靜,彷彿白天的亂象從來沒有存在過,只有蕭廷和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我藉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他的臉,他目不斜視,並不看我。
「寧王妃的頭,是你打的?」他聲音淡淡的,但卻有種令人心安的沉穩。
「打、打得不好?」
「打得好。」他柔聲道,「今天的事我事先也不知道,他是在我昏迷期間籌謀的。」
「幸好有你,不然我們今天都要死了。」
幸好我賭對了。
蕭廷和垂眸看我:「我娘說,你賭我肯定不知情,因爲我即便幫寧王,也不會用這種囚禁婦人的下作手段?」
「當然。」我笑着道,「你高風亮節品德高尚,這種事你肯定不會做。」
他嘴角勾了勾。
見他面色柔和,我長長鬆了口氣,他卻忽然板起了臉:
「聽李夫人說,你要與我和離了?」
不是,才一天的工夫,他怎麼聽說了那麼多?
「沒、沒有啊。」我不敢看他,眼睛四處飄,但忽然又覺得不對,「將軍怎麼還質問我了,我們和離,不是你的意思嗎?」
蕭廷和突然停下來,低頭看着我:「我說要與你和離嗎?」
我嘴角抖了抖,嘀咕道:「那、那你就不想我給容玥讓位?你們都那樣了……」
蕭廷和冷笑一聲:「我和她哪樣?」
「你少糊弄我,我那天晚上都看到了。」
他嘲諷地看着我:「你看到了,所以貼心地幫我們關好門?」
「那不然呢?難道我打進去?」
「宋青央,你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他怒目而視,「那天下午剛說我好,要好好報答我,一個時辰後,看見她害我,你就貼心地給我關上門。」
「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她害你?那、那你不是心甘情願地抱着她嗎?」我不服氣。
「我心甘情願是你親眼所見?」
我被他問住了。
「你但凡多走一步,便能看到我暈在椅子上。若非雲鶴進來,我……」蕭廷和的語氣有些委屈,「容玥說,是你給她出的主意,教她在我茶裏下藥的。」
「我沒有。」我大聲道,「她總和我說什麼,將軍對我好,不是因爲我是宋青央,換成誰來你都會對這個人好,我一時生氣就嗆她,說她沒本事,搶個男人就只會哭哭啼啼。」
蕭廷和低頭看着我,我也不甘示弱地瞪他。
「所以你信她的話,無論誰嫁給我,我都會對她好?」蕭廷和道。
「這話莫名其妙,難道還能因爲你喜歡我而對我好,我們又不熟。」我撇過臉去不看他。
「行,我們不熟!」
蕭廷和將我放在馬車裏,車徐徐往前走,車廂裏燈光晃動,將他的臉照得明滅不定,看不清喜怒。
「你這樣的人,就不能對你客氣。」過了許久,他忽然出聲,語氣惡狠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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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我睡在牀裏側,蕭廷和睡在外側。
他從回家後就一直氣鼓鼓的,我小心翼翼看他,他睨了我一眼:「看什麼?」
我笑着道:「看你好看啊。」
「就知道花言巧語騙我。」
「我沒有。」我小心推了推他,「你別生氣了,這樣看上去很兇。」
他深吸了口氣,翻了個身和我面對面:「你還怕我?你這種沒有心的人還會害怕?」
這語氣一點也不像蕭廷和,倒像是小孩子在賭氣。
「將軍消消氣,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你既不娶容玥,那……那我還做蕭二夫人唄。」
他笑了起來,語氣十分委屈:「做我夫人就讓你這麼勉強嗎?」
我錯愕了一下,又盯着他看了幾眼,確認躺在我身邊的是蕭廷和不是別人,便坐了起來:「我不委屈啊,我很樂意的,真的。」
他白了我一眼。
我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將軍?」我推了推他,他翻了個身,我探個腦袋盯着他的臉,「將軍?」
他不理我。
「夫君?」我湊上去,笑着道,「夫君別生氣了,都是我的錯,我當時應該救你的。」
他表情和緩了一些,忽然翻身過來,我被他撞了一下,胳膊一軟跌在他身上。
我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但腰上卻突然一重,又被他拉了回去。
我便完全趴在了他身上。
他臉薄紅:「宋青央,你到底有沒有心?」
我點了點頭:「我有啊,誰能沒有心?」
「呵!我看你就沒有。將我推給別人的時候,不猶豫,我夜夜睡不着的時候,你每天還是開開心心,恨不得立刻和離,插翅飛去江南。」
他居然連這都知道,我搖着頭,表忠心:「我這不是因爲誤會在先嗎?現在誤會解開了,咱們還和以前那樣過。夫君,你對我好,我會報答你的。」
他勾了勾嘴角:「怎麼報答?」
我一愣。
他忽然將我裹進被子裏,我貼在他懷裏,他身上如火爐一般,熨燙得我手足無措。
靜謐的夜裏,只有我和他的心跳聲。
「你、你、你想怎麼報答都、都行啊。」我也緊張,「要不,給你生個孩子?」
他捏着我下頜,盯着我眼睛:「是要生個孩子,這樣你就不會天天算計着逃走了。」
「我沒有……」我的話沒說完,便被他吻住。
他身體很好,一點不像大病初癒的人,我氣得掐他的腰,他才意猶未盡地歇下來。
「宋青央,」他摟着我,聲音很輕很柔,「不是誰來沖喜,我都會留着。而是因爲,沖喜的人是你,我纔會留下來。」
我敷衍地哦了一聲。
「你不信?」他問我。
「信信信。」我點着頭。
沒關係,這世上不是什麼事都要說個清楚透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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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錯看了蕭廷和,有的人表裏不一。
他說他從一開始就能聽到我說話,想着這女子是誰,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
後來又聽我總說他爹孃壞話,又說容玥壞話,讓他幫我報仇,他又覺得我有趣。
更讓他驚奇的是,我居然在他耳邊撥算盤,告訴他如果想趕我走,就要賠付二十萬兩銀子。
他說我是滿身心眼子的狐狸,看着聰明伶俐膽子大,實則勢利眼,膽小還怕事。
他說他第一次見到我這樣的人,開始好奇我是在什麼樣的環境里長大的。
「所以,一開始你還是因爲負責啊,容玥沒說錯。」我打了個哈欠,又累又困。
「一開始就不是因爲負責,我豈會拿我自己一生的幸福去負責?你已提了二十萬兩願意走,我爲何強留你?」
「是我娶不到妻子嗎?」
我被他噎住了,他這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在京城,他若想娶誰,樂意的人趨之若鶩,不樂意的人也不敢拒絕。
「你呢,就知道花言巧語地Ṭṻⁱ哄我。」
他越說越委屈,我又哄了半天,想了想我開始說自己的悽慘身世:
「嫡姐拿針扎我眼睛,我不讓,然後我們就打了起來,父親和嫡母知道後,就將我吊在橫樑上,三九天特別冷,我以爲我活不了。」
「後來我就知道,當自己沒有本事和能力的時候,就不要逞強。」
「夫君,我遇到你真是我的福氣,你可別欺負我,我很可憐的。」
他怔住,將我摟在懷裏,久久無言。
我暗暗鬆了口氣。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房裏了,翠娟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小姐、小姐不好了。」
「怎麼了?」我腰痠背痛地,艱難地回她的話。
「老爺被降職外放了,說是很急,這兩天就得啓程離開。周公子也是,聖上說他有本事,讓他去嶺南了。」
我一點睡意都沒有了,笑着道:「真的?」
「嗯!夫人這會兒就在外院找蕭老夫人求情呢,還說想見您,但被蕭老夫人打發了。」
我坐起來,歡呼了一聲,又道:「那條狗呢?」
「對對,還有狗,狗在外面。」她剛說完,我就聽到院子裏有狗叫聲。
我披着衣服就開門出去,果然看到宋清荷的那條狗正趴在我院子裏。
「呵!」我指着它,「沒想到吧,你也有落到我手裏的一天。」
「這麼胖,夠燉兩鍋的了。」
狗子的眼睛都瞪圓了,嗚咽一聲跑過來用身體裹着我的腿,仰頭望着我,一臉的狗腿樣。
「求我也沒有用,讓你以前狗仗人勢欺負我。」
「汪嗚……」
我太開心了,昨晚的疲憊一掃而空。
蕭廷和恰好從院外進來,我忙收了笑意, 踢開狗子過去抱着蕭廷和的手臂:「夫君你幫我報仇了?你真的太好了,我這輩子都會好好報答你的。」
蕭廷和看看我, 又看看裹着我腿的狗子, 笑了起來:
「這狗,看着很眼熟。」
蕭廷和回了房裏,我莫名其妙, 翠娟指了指房裏,又指了指狗子提醒我:「小姐,將軍好像在說你和狗子很像。」
「就你聰明?」我白了她一眼,踢開又湊上來的狗子, 它皮厚得很, 又湊上來跟着我搖尾巴。
我盯着它看半天, 癟了癟嘴:
「給你換個名字, 以後你就叫……狗肉!」
狗子嗚咽一聲。
「我大人大量,饒了你一條狗命。」我甩着膀子回了房裏,「夫君,你要換衣服嗎?我幫你啊。」
「腰不疼了?」
「疼!不過爲了夫君, 疼也是快樂。」
蕭廷和轉過來幫我解釦子,我捂着衣領驚恐地看着他,蕭廷和大笑, 戳了戳我的額頭:「換衣服和我進宮, 聖上要見你。」
「你早說嘛。」我鬆了口氣。
我跟着蕭廷和進宮,聖上賞了我許多東西, 還親自頒了敕封誥命的聖旨。
良妃和大難不死的淑妃也送了好些東西來府上。
過後兩日我忙得腳不沾地,因爲那日在坤寧宮的夫人們都和約好了似的, 一個個都登了門。蕭老夫人待我也不似從前, 語氣柔和了許多:
「以前的事我也不計較了, 往後你和廷和好好過日子, 照顧好他就行了。」
我並不在乎她的態度,因爲我喫的不是她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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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今兒怎麼不去衙門?」
一早我醒來, 蕭廷和竟在房裏辦公。
「不想去。」他掃了我一眼,「你不是想去別院泡溫泉?我們今天就啓程。」
我驚訝不已:「你不忙嗎?」
「事情忙不完。」他放了筆,拉着我起來幫我穿衣服。
我問道:「就我們兩個人嗎?」
他垮了臉:「我們兩個不行嗎,你還想帶着誰?」
「沒有,我誰也不想帶。」
他高興起來。
我才知道,蕭廷和很黏人,只要沒事他就在家裏跟着我,我做飯他坐門口, 蹲在門口的, 還有那條狗。
那破狗賊得很,跟在我身邊,叫都是壓着聲音叫,但翠娟說,只要我不在, 它衝着別人叫得可大聲了。
年中的時候有人給蕭廷和送了兩個豐腴的美人, 蕭廷和晚上領回來,我第二天就將人送走了。
他笑得很開心:「喫醋了?」
我點頭:「是,往後誰再給我夫君送美人, 我就給他夫人送面首!」
他坐在桌邊看着我,一臉滿意地笑。
這男人看着兇,但……真好哄。
我得認認真真地哄他一輩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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