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金主情人的第五年。
席昱突然開口願意和我結婚。
不過有個條件。
要讓我將他的乾女兒當親生的一般疼愛。
小事情,我手拿把掐。
這五年我一直都這樣裝的。
但我不敢答應。
因爲我也有一個女兒。
所以我只想做金主的情人,多攢點錢給女兒買套大別墅。
-1-
昏暗的燈光下,我與席昱正廝磨纏綿。
他慢條斯理把玩着我的腳,不經意問道:「秦晚吟,你跟了我幾年了?」
席昱低沉如大提琴一般的聲音瞬間讓我一瀉千里。
我滿面通紅地用衣服捂住臉。
不用想,席昱肯定在嘲笑我。
我藏在衣服裏小聲回答他:「席先生,五年了。」
「那也很久了。
「願不願意和我結婚?」
他將衣服拿起丟在地上,露出我的雙眼,汗水從席昱的額頭滑落,滴在我的眼角旁。
我裝作沒聽見他剛纔說的話,哼唧了一會兒。
「啪」
見我不回答,他隨意拍了我屁股一巴掌。
「問你呢,小傻子,願不願意和我結婚?」
我不願意。
我只想當他的情人。
這五年來,席昱對我越來越好,越來越體貼。
不過……
他有一個乾女兒。
那是他早逝的摯愛白月光的獨女。
席昱對那乾女兒非常上心。
不巧的是。
乾女兒極其討厭我。
-2-
席昱的白月光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她叫萬溪,樣貌明豔大方,性格天不怕地不怕。
在剛成年時就和黃毛髮生關係有了小孩。
那黃毛當然是個不負責的毛頭小子,知道後單方面失聯。
她的父母要她打掉小孩。
她不願意,只是笑得張揚:「我又不是養不起小孩兒,孩子爸爸是人渣,我可不是。
「我打算先不念大學,等寶寶生下來再說。」
她的父母沒想到女兒怎麼像被奪舍一樣這麼愚蠢。
放着大好前途不要,非要生下孩子。
他們氣到與女兒斷絕關係,什麼時候打掉小孩,什麼時候讓她回家。
等席昱找到她,萬溪一個人在狹窄的出租屋裏,肚子微微鼓起,坐在破舊的牀上正喫着泡麪。
席昱看到心上人如此悽慘,當即就帶她買了一套裝修好的房子。
萬溪住了進去。
席昱在她懷孕 20 周的時候向她求婚。
他真的很愛萬溪,愛到願意照顧萬溪和其他人的小孩。
萬溪拒絕後笑話他很久:「先不說你現在剛念大學,就是叔叔阿姨也不願意你娶我這樣的人吧。
「寶寶生下來再說啦。」
後來,孩子是生下來了。
是個女孩。
但席昱也沒有機會再次向萬溪求婚了。
因爲萬溪沒了,死於難產。
萬溪的父母在葬禮上悔不當初,給女孩取名萬念溪。
席昱也消沉良久,但他還是認下女孩做乾女兒。
他們都將對萬溪的愛意盡數給予萬念溪。
將她寵得無法無天。
完全就是個小惡魔。
-3-
席昱見我不回答,俊美的臉龐閃過一絲不悅。
但他又不會說出來。
只是愈發用力讓我苦不堪言。
我只能溫言去哄。
我雙手越過席昱的肩膀,環住他線條流暢的脖頸。
「席先生,我……我只是太激動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我看着他臉色轉好,沒有那麼生氣後,小心翼翼故意試探着問他:「席先生想和晚吟結婚,是不是說明……也有那麼一點喜歡晚吟呢?」
話音剛落,本來旖旎的氛圍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抽離開來,左手捏住脖子微微轉動,剛纔還情難自抑的臉龐瞬間面無表情。
「秦晚吟,我只是看你人比較老實,又對念溪很好。
「不要有不該有的念頭。」
我起身拾起地上的衣服,一臉討ţű⁷好點頭哈腰道:「席先生你別生氣,我明白的,絕對不會越界。
「我不結婚了。
「我願意就這麼跟着先生一輩子。
「先生別嫌棄我就好。」
話說完,席昱的臉更黑了。
我不想觸他黴頭,拿着手機快速閃進衛浴室。
「媽媽,馬上就要放暑假了。
「安怡好想媽媽啊。
「媽媽什麼時候來看安怡。」
手機切換到分系統。
是我剛升三年級的女兒發來的消息。
我看着聊天背景裏女兒的照片,露出一抹苦笑。
是的,我也有一個 9 歲的女兒。
不是乾女兒,是親生的。
我和萬溪一樣,在成年後來京市打工,談了男友和他初嘗禁果,明明有防護措施,但我還是懷孕了。
雖然我是個又慫又普通的小人物,但我和萬溪做了同樣的選擇。
生下她。
不過我倆到底有不同的地方。
萬溪本來就是天之驕子,她當年如果沒有愛上黃毛,她會順利進入華清大學。
而我,貧困農村出生,勉勉強強唸了中專,成年後背井離鄉當服務員,壓根沒有所謂前程。
一眼望到頭的日子,因爲孩子讓我有了一些期望。
-4-
「乖寶,媽媽有時間一定會來看你的。
「要乖乖聽外婆的話哦。
「媽媽到時候帶你和外婆去海市玩。」
我害怕被席昱發現,不敢多說,匆匆關掉手機。
調試好水溫,打開淋浴頭,但心裏還在想女兒的事情。
我只有過年的時候纔會回老家見女兒。
每次分離我們倆都會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可是,我不敢,也不能把她帶在我身邊。
我……
一雙有力的臂膀突然緊緊抱住我,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來的。
「我們一起洗。」
浴室熱氣瀰漫,偶爾有幾滴水打在牆磚上,我支撐不住往下滑。
席昱將我抱起來,我的後背不停撞在牆磚上。
又冷又痛。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
我以爲是女兒打來的嚇一大跳。
定睛一看,我的手機是黑屏狀態,它正乖乖地在洗手檯待着。
呼,心裏鬆了一口氣。
那就是席昱的。
他皺着眉頭,用力扯下架子上的毛巾,一邊擦頭髮一邊去找尋沒有眼色的手機到底在何處一直響個不停。
能看出來他現在心情很糟糕。
我默默關掉水閥,擦好身體,慢悠悠地穿着衣服。
等我出來周圍一片黑暗,席昱沒穿衣服大咧咧坐在沙發上,指間閃着一點星光。
他在抽菸。
我安靜地站在浴室門口,沒有出聲。
良久,他將香菸掐掉,對着我喚道:「過來。」
對於金主的話,我只有服從。
我乖乖走過去,他一把將我攬在懷裏,鼻子蹭到我脖頸上聞着我的味道。
席昱這樣有點像我吸貓的時候。
我有點癢,不小心笑出了聲。
我們之間奇怪的氛圍好像被這笑聲所打破,他卸了力氣,整個人壓在我肩頭。
「我們結婚吧。
「房子、錢、首飾,我都會給你。
「但你要答應我,要對念溪好。
「你要如同親生母親那般對她。」
-5-
這怎麼可以!?
我壓根沒想和席昱結婚。
但是金主開口,我直接拒絕是不想混了嗎?
我裝作認真思考的樣子。
「念溪她知道嗎?
「席先生你也知道,念溪好像對我有些誤解。
「如果我們結婚,當然,我是很願意的,但如果念溪很排斥的話……」
席昱一口咬住我的脖子。
「我們對她太寵溺了,她現在太過於放肆。
「念溪需要一個真正的母親去教養她,我看你就很好。」
我好嗎?
我覺得席昱對我也有很大誤解。
我對自己的女兒都陪伴缺失,哪裏是個合格的母親呢。
不過或許是我這五年裝得太好,念溪對我怎麼發火挑釁我都笑眯眯地照單全收。
甚至還會去洗萬念溪被姨媽弄髒的貼身褲子。
其實是萬念溪要求的,她想看我喫癟。
但席昱以爲我是主動洗的。
他沒想到我能做到這種地步,當即給我轉了大幾十萬。
我沒要。
他轉了三次我才「勉強」收下。
又花了其中一半的錢給他和萬念溪買禮物。
席昱也因此覺得我真是個傻子,人太老實。
我內心喜滋滋地肯定自己:我果然是個專業的情人!
我假意關切,柔軟的手輕輕抵着他的胸膛:「席先生,是念溪出了什麼事嗎?」
席昱當然不會回答我的問題,打Ṫŭ₇火機在他手裏忽地打開,火光逐漸移動,直到停在我的眼睛旁。
我被晃得閉上了眼睛。
「睜開,讓我看看。」
席昱捏住我的臉頰,緊繃着的語氣無不凸顯他此時壓抑着的怒火。
我只好睜開眼睛,眼淚被火光刺激出來。
他將打火機拿得遠些,細細打量我的眼睛。
我有一雙極像萬溪的眼睛,比她的女兒還要像。
「念溪長大了,談了一個男朋友。」
他用指尖捻掉我的淚水。
「可惜那小男孩是個混混。」
哦,我明白了。
萬念溪和她媽媽一樣,喜歡上了個黃毛。
-6-
第一次見念溪時,她 13 歲,我 23 歲。
當時是做席昱情人滿打滿算整整一年。
大約是因爲我表現還不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給我就收,不給我也不要。
席昱認爲我識大體又懂事。
他將我介紹給念溪認識。
希望我能教念溪一些青春期女孩應該懂得的知識。
那是萬念溪的生日宴。
美麗的小公主在看到我挽着席昱出現在宴廳時愣住了,隨後她看向我的眼睛,嘴角扯了一個不太愉快的弧度。
也有不少人盯着我的眼睛,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
他們看着我竊竊私語,但沒有人上來和我說話聊天。
我只好找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待着,看着席昱以及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向那美麗的小公主慶生。
那一刻。
我想到了我的女兒。
我在想,謝安怡在幹什麼呢?
她是不是又一個人偷偷躲在被子裏哭呢?
她是不是覺得媽媽讓她待在外婆家不管她很壞呢?
突然,一塊很軟的物體砸在我的臉上。
我從那不可名狀的哀愁思緒裏回到現實。
是一塊生日蛋糕。
「哎呀,阿姨對不起呀,我和朋友們玩得太開心了。」
萬念溪一臉少女天真的嬌俏模樣,她一蹦一跳出現在我眼前。
「阿姨,我帶你去洗洗好嗎?」
被叫阿姨的 23 歲的我,剛想拒絕她,抬眼便看見席昱深不可測的眼神。
拒絕的話語麻利地轉了個彎。
「好。」
我跟着萬念溪去了洗手間。
-7-
「啪。」
我捂着左臉不可置信,一個 13 歲的小女孩竟然會打成人巴掌。
更關鍵的是我不能反抗,只能老老實實挨着。
「本來是個服務生而已,別以爲攀上席爸爸就飛上枝頭變鳳凰。
「席爸爸帶你來見生日宴,只是因爲你的眼睛很像我媽媽而已。
「勸你老老實實,不要有什麼非分之想。
「席爸爸只愛我媽媽。」
我感覺半張臉傳來陣陣痛感,小女孩力氣這麼大嗎?
「不信你去告狀好啦。
「看席爸爸會爲你出氣嗎?」
萬念溪得意洋洋的話語一直在我耳邊縈繞。
她甚至洗了手,好像打我還嫌髒似的,洗完手後的水珠向我眼睛甩了甩,這才抽出紙巾擦乾淨。
「我先走啦,你慢慢來,不急哦。」
萬念溪哼着歌離開,她因爲我的不反抗,確定了我是個沒有任何威脅只會任打任罵的軟包。
黃毛基因真的可怕哦!
我將水龍頭開到最大。
剛纔還羨慕萬念溪這小女孩備受寵愛的心情蕩然無存。
我想起今年過年回家時懂事的謝安怡。
她那麼小,搖搖晃晃地給我打來了一盆洗腳水。
其實水壓根沒接滿,又被晃掉一半。
我伸進去水還在我的腳底。
但我當時哭了,感動得不行。
這麼一看,還是我的女兒好。
但心裏還是很難過,如果謝安怡不那麼懂事。
那是不是就說明爲她兜底的人很多,愛她寵她的人也很多呢?
如果她越是飛揚跋扈,是不是越是證明她很有安全感呢?
可惜。
謝安怡沒有。
她只有我這麼個小心翼翼沒本事的媽和英年早逝無父無母的爸。
她只能懂事。
-8-
是因爲太想女兒才哭的。
絕對不是因爲委屈。
我之前一直疑惑爲什麼席昱會看上我。
現在我隱約知道了。
我是一位不可說的替身。
我縮在衛生間裏擦眼淚,反正出去也是一個人待在角落。
謝安怡的生日也快到了,趁現在有時間給她看個禮物。
因爲席昱很大方,我現在手裏存了一些錢,想給女兒買一套黃金平安鎖,藉由我媽的手送給她。
說來慚愧,平安鎖本來應該是寶寶出生都會有的物品。
不過我這個媽窮還沒本事,連平安鎖這個東西都是在萬念溪生日上,大家憶往昔提起來才知道的。
原來寶寶出生,還要送平安鎖啊。
我就沒有,我媽也沒有。
我們太窮了,不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
還好我現在知道了。
謝安怡一定會有一個漂亮的黃金的平安鎖。
手機彈出消息。
金主發的:「衛生間很香?出來。」
席昱發話,我必須執行。
我整理好儀表與心情,剛出門口,一個身影就猛地抱住我。
席昱不停地嗅着我的味道。
不知道有什麼好聞的,被衛生間的香薰味道醃入味的我對此感到疑惑。
他將我身體轉過來,看到我的臉頓了頓,好看的眉眼蹙起來,他撫上我紅腫的臉。
「怎麼回事?」
我偏過頭避開他的手。
「應該是過敏了。」
「過敏?」
席昱一臉你自己傻就算了當別人也傻的樣子,他挑眉故作疑惑道:「過敏也會有手印嗎?」
「席先生,我過敏是這個樣子的。」
我一臉討好地笑。
不然呢,我說萬念溪打的你信嗎?
誰在席昱心裏更重要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真是個小傻子。
「念溪被我們慣壞了。」
一聲輕柔低沉的嘆息傳進我的耳朵裏。
「走吧,念溪必須爲自己的行爲負責。」
他攬住我的肩膀,帶着我走進宴會廳。
我被他帶到萬念溪面前。
周圍所有人好像都停止了交談,暗自關注着我們的動向。
「念溪,我知道是你做的,你應該道歉。」
席昱的目光劃過我紅腫的臉頰,又不容置喙地看向萬念溪。
萬念溪有點不知所措和難以置信。
她一言不發,咬着嘴脣,馬上就要哭出來。
我的心底久違地生出一股暖流。
很多年了,我沒有這樣被人重視過。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和我有肌膚之親的人。
我產生了被枕邊人關愛呵護的感覺。
我被欺負向來無所謂。
但如果被人珍愛,我的淚水可以流個三天三夜的。
我用力壓制住要流下的淚水。
心裏覺得席昱真是個很好的人。
-9-
一對老年夫妻出來打圓場。
雍容華貴的老太太熱情地拉着席昱的手,端莊大氣的眉眼就好像菩薩一樣和藹可親。
「席昱,今天是念溪的生日,我們有什麼可以私下說,念溪臉皮薄。
「再說,爲了這麼個女人,何必……」
從頭到尾,這老太太都當我是空氣一樣。
席昱態度冷酷地將手抽出來。
他沒有給老太太面子。
只是一味看向正在抽抽噎噎的萬念溪。
「念溪,你媽媽從來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你這樣和混混欺負別人有什麼區別?」
始終沒有出聲的老爺子神色微變,好像被觸動到了心裏的痛處,臉由青到白再到青。
「念溪,給這位……」
席昱體貼提醒道:「她姓秦。」
「給秦小姐道歉!」
萬念溪到底還是個受盡寵愛的孩子,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被席昱指責,要求給一個低下的人道歉。
她做不到,負氣跑了出去。
場面氣氛僵直。
那老爺子一臉不悅斜睨我一眼。
明明我是受害者,但在這些上位者眼中,我這麼個小人物讓孫女生氣就是千錯萬錯。
我只好主動提出:「我去看看念溪吧,別出什麼事情。」
很顯然沒人理我。
席昱冷着臉望着萬念溪跑走的方向,氣壓低到離譜。
我只能自己接自己的話頭。
「那我去了啊。」
說完轉身就走,但老太太和席昱的說話聲仍斷斷續續傳入我的耳朵。
「席昱……這秦小姐……你喜歡……萬溪……」
「玩玩而已……念溪……像她爸爸……不好……」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天真地以爲,席昱是因爲我……
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那股心裏的暖流也隨之飄散乾淨了。
我離開宴廳,隨便找了個地方待着。
至於萬念溪,她討厭我,甚至動手打我。
我難道還會喜歡她嗎?
誰愛找去找好了。
但我的腿和眼睛一點都不聽話,還是慢悠悠地動起來,去找尋那個惡劣的女孩。
偌大的酒店,我如同無頭蒼蠅一般亂轉。
怎麼都找不到。
-10-
「小傻子,我在和你說話呢?
「又在想什麼?」
我回過神來,都怪席昱莫名其妙說要和我結婚的話。
不然我也不會去想起過去那些事情。
我從席昱身上下來,打開頂燈開關。
那一瞬間周圍環境終於明亮,席昱整個人氣定神閒,沒有穿上衣服的意思。
他絲毫沒有一點羞恥心。
「明天我們去見念溪,你幫我勸勸她,我不反對她戀愛,但對象絕對不能是個混混。
「還有結婚的事情……」
我急忙打斷他:「我不着急的,念溪現在更重要,我們之後再聊結婚的事情好嗎?」
席昱一臉狐疑:「你在轉移話題?」
但他瞧見我那老實鵪鶉模樣,還是打消了顧慮。
「算了,你睡吧。」
他終於起身慢條斯理穿上衣服。
「明早來接你,我還有事要處理。」
給我留下一句話後,房間頓時陷入黑暗,只聽見關門聲響起。
席昱離開了。
我渾身鬆懈下來,癱在柔軟的牀墊裏。
打開分系統,本是想繼續回女兒的消息。
23 點 44。
很晚了,她應該早就睡了吧。
我翻身側躺,望向窗外透露出的一點圓月柔光。
想要陪伴女兒的心在黑夜裏尤爲清晰。
我的思緒也格外混亂髮散。
席昱爲什麼會想和我結婚?
總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怎麼會呢?
就我這樣的?
小人物是最有自知之明的。
我細數賬戶餘額裏的七位數存款。
再努力周旋一段時間吧。
能多攢點是一點。
然後我就離開這裏Ťù¹,帶着我媽和女兒去我們最想去的海市。
買一套大別墅,再租個鋪面做早點,安安穩穩供她讀書成人。
想想就幸福。
-11-
萬念溪從小就有恃無恐。
她不想見我們,和那個混混跑去唱 K。
席昱面將車子開到萬念溪去的唱廳樓下,無表情坐在車裏良久,煙一根接着一根不間斷地抽。
真的很嗆人。
「咳咳,要不我還是不上去了吧。
「你等會兒也別發脾氣,念溪要順着來,咳咳。」
我知道萬念溪肯定不想看見我。
而且按照這架勢,他們很可能會吵起來。
我還是乖乖待在車裏安全。
席昱將煙掐掉,臉色不自然地抓住我的手。
「爲什麼不去?你以後會是我的妻子,孩子不聽話我唱黑臉,你總得配合着唱白臉。」
唱白臉我是很拿手的。
金主發話,我是要讓他滿意的。
我跟在席昱後面上了樓。
席昱將包間打開的那刻,一股啤酒白酒混着人味發酵的臭味撲面而來。包廂里人很多,有幾個小青年光着膀子鬼哭狼嚎唱着情歌。
我忍住要吐出來的噁心感,四下尋覓討人厭的萬念溪。
「砰。」
一聲巨響響起,伴隨着玻璃碎裂的聲音。
席昱猛然發狠將一個男生摜在桌子上,好幾個酒瓶隨之倒在地上。
好幾個女孩發出尖叫聲。
那男孩邊掙扎邊罵道:「我 c,你 tmd 誰啊?」
包廂中的人爭先恐後離開戰場,生怕被殃及。
我穿過層層人影,終於看見萬念溪的身影。
她衣衫不整,嘴上的口紅從嘴角蔓延至臉頰側邊,她一臉慵懶,頭髮略顯凌亂。
萬念溪興奮地看着眼前這場鬧劇,她明顯不在意這個男孩,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席昱身上。
「席昱,你來幹嘛?
「都說了不想見你了。」
萬念溪嘟着嘴走在席昱身邊撒嬌。
她依舊當我是空氣,吝嗇給予我眼神。
對於她直呼席昱大名這件事,席昱沒有說什麼。
他此刻在意的是:「你的戀愛對象就是這小子?」
男孩自從聽到席昱的名字就如鵪鶉一樣一動不動。
萬念溪笑嘻嘻地將男生從席昱手裏救出來:「是呀,怎麼,你生氣啦?」
「你先出去!」
席昱冷着臉說道。
我早就不想在這難聞的包廂裏乾站着了,聞言如同大赦,麻溜地拉開包廂門。
-12-
「晚吟,不是說你。」
席昱扶着額頭,他被我這傻子搞得無奈,眼神也柔和了很多。
男生站着一動不動,還是萬念溪開口,他纔不情不願地出去。
離開後門還半掩着,明顯在偷聽。
「念溪,你爲什麼不聽話?我說過很多次了,不要接觸那些混混。
「和那混混斷了,不要讓我擔心。」
萬念溪開口反駁:「我爲什麼要聽你的話?
「你是誰啊?
「我萬念溪,只願意聽男朋友的話。」
我站在門角處聽到這話眉心一跳,但不敢光明正大看他們,低下頭鬼鬼祟祟觀察。
「萬念溪!我看你是喝醉了,嘴裏說什麼胡話!」
席昱對她這番言論沒有任何驚訝的反應,他應該很早就發現了,萬念溪對他抱有不一樣的感情。
他斜睨我一眼,見我一副小人模樣低着頭沒有任何表情,然後冷哼一聲,好像更生氣了。
萬念溪眼神沒有一絲醉態,她終於收起吊兒郎當的模樣。
「我沒有胡鬧!」
她抬起尊貴的手指頭指向我。
「爲什麼姓秦的女人可以,我就不可以?
她說罷不等席昱反應,撲上去就要親他。
好一個出其不意霸王硬上弓,她得手了。
「萬念溪,你在幹什麼?!你爲什麼親他!」
門口的男生終於忍不住破門而入。
他崩潰地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男女,席昱臉上甚至還有口紅印。
當然,這小夥子臉上也有的。
我觀察Ţû⁷得可仔細了,一個在左邊,一個在右邊。
席昱顯然沒經歷過這種抓馬的場景,他少見地愣住了。
萬念溪則神情愉悅,一臉認真地開口道:「哎呀,本來就是和你玩玩嘛,你還當真了。
「我宣佈我們現在分手啦。」
男生被這出搞得目瞪口呆,他大吼一聲,抄起桌上的瓶子。
席昱反應極快,他不假思索將罪魁禍首萬念溪護在身後。
男生環顧一週,看見落單的我,掙扎幾秒向我走來。
我後來想起這幕,只是感慨小人物只會爲難小人物。
男生捨不得傷害萬念溪,又害怕席昱。
只能對我無辜的我發泄情緒。
我站在門角,壓根沒地方躲。
瓶子朝我砸過來的那一刻,我連忙蹲下身子。
玻璃撞擊牆壁碎了好幾片,都落在了我的頭上。
我被男生抓着肩膀推倒在地,聽見席昱怒喝道:「別動她!」
席昱上前將男生雙手反扣壓在地上。
我扶着牆慢慢站起來,腦袋昏昏沉沉。
恍惚間看見萬念溪望向我的笑容變得驚恐。
我這才感到肚子傳來劇痛,腿間流出了鐵鏽味的液體。
-13-
我和席昱做事的時候,都很注重防禦措施的。
再加上我的姨媽今年一直不太規律。
所以,我從來沒想過我懷孕了。
但不重要,我不需要爲此煩惱。
因爲這個孩子離開我了。
這樣也好。
謝安怡不需要弟弟妹妹,我要給她獨一無二的愛。
我躺在醫院的病牀上看窗外的鳥,是幾隻麻雀,落在窗臺上嘰嘰喳喳的。
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我絕對不是委屈難過。
我就是羨慕窗外雀兒自由自在的。
太羨慕才哭的。
席昱在旁邊一言不發,眼眶泛紅。
他怎麼比我還難過啊。
「晚吟,你不要傷心。
「孩子……我們之後還會有的。
席昱在安慰我嗎?
他竟然也會帶着顫音說話嗎?
在一起五年我也是第一次聽他這樣講話。
「等我們結婚……」
「席先生。」
我出聲打斷他要說的話。
「我有點餓了,想喝小米粥。」
這是我住院一週第一次和他說話。
聽到我開口,他顯然很開心。
「我現在就去給你買。」
等他走後,我慢慢從牀上下來。
我不想一個人待在冰冷的病房,想出去走走。
這一層都是單牀房,旁邊的單間是剛生了寶寶的女人。
來看望的人很多,但他們素質很好,安安靜靜的,臉上洋溢着喜悅與幸福。
我慢慢走着,進了電梯到一樓大廳。
醫院最是表現人間疾苦的地方。
我看着來去的人流大多愁苦的面容。
心裏竟然病態地得到了安慰。
秦晚吟你好好看看,活得又悲苦又倒黴的人一大把不是嗎?
我已經很幸福了。
-14-
「秦晚吟!
「果然是你!」
一雙黝黑粗糙的手從後面抓住我的胳膊。
我聽到那熟悉蒼老的聲音不寒而慄。
怎麼會碰到他?
那人抓着我不放,走到我面前。
「你這小娘們怎麼在醫院?」
許建強不懷好意地打量着我。
眼裏滿是恨意。
「老天開眼,讓我終於遇到你這害人精!
「我乖孫呢?這麼多年也不知道來看望爺爺。」
「你不是她爺爺,別亂攀親戚。」
京市明明很大,但還Ṫűₓ是讓我碰到了最不想看見的人。
我將胳膊抽出來,想着要儘快甩掉他。
「瞧你說的,謝言是我養子,我養他十幾年,他的孩子不就是我孫子嗎?
「他現在人沒了,我還等着孫子長大盡孝呢。
「你這惡毒娘們,害死了我兒子又害老子,還把我孫子藏起來不讓見我!」
許建強越說越激動,嗓門越來越大,不少路人都打量着這出人間好戲。
我低着頭不想再與許建強爭執,害怕會被席昱碰到,大腦飛快計劃逃跑的路線。
「啊,我的天吶!
「秦阿姨,你竟然有孩子嗎?」
禍不單行,越怕什麼就來什麼。
萬念溪幸災樂禍地出現在我身邊。
和她一起的,是提着保溫盒的席昱。
他的眼神中蔓延着怒火,瞳孔劇烈收縮,也不知道他聽了多久。
「秦晚吟,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許建強是小人物中的大人物,他膽子很大,眼珠靈活轉一圈,大約明白我和席昱的關係,又看到席昱帶着價值不菲的手錶,頓時喜笑顏開。
「哎呀,我來說我來說,這位先生想知道什麼,秦晚吟的事小老頭我都知道,只要錢到位,我一定知無不言……」
「滾遠點!」
席昱看許建強的眼神極其冰冷,就像看一堆垃圾一樣。
「哇,阿姨你真人不露相啊,太厲害了。
「你們慢慢聊哦,我先走啦。」
萬念溪拱完火就走,臉上是比中了彩票還要開心的笑容。
席昱上前緊緊攥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就走。
我忍着腿根疼痛踉蹌幾步。
席昱頓了頓,放慢步伐速度。
我們一路無言進了病房。
-15-
沒什麼好說的。
我腦袋空空,死咬着脣,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能讓眼前的男人不要那麼生氣。
壓抑的氣息飄散在空氣中的每個角落。
額頭的汗液從我蒼白的皮膚上漸漸滲出來。
我努力縮在角落裏。
席昱看到我這唯唯諾諾的樣子,終是先開了口。
「你有孩子?男孩女孩?」
「女孩。」
席昱深吸一口氣,繼續問:「她多大了?」
「今年九歲了。」
他問我就回答,不問我就不說。
席昱脖子暴起青筋,他又深吸一口氣:「好好好。
「她父親人呢?」
……
「死了。」
時間已至黃昏,房間裏光線暗淡,只有窗角有一些微弱的金色餘暉。
我全身隱藏在暗處,能清晰看到席昱俊逸非凡的臉顯得略有疲累。
「秦晚吟。
「我不想擠牙膏,你知道我要問什麼,自己老老實實交代。」
席昱語氣太兇,好像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一樣。
當他情人五年我自問兢兢業業,他要牀上快樂我聽話配合各種動作,他要牀下舒心我就當個保姆照顧他方方面面,甚至還要關心愛護他白月光的女兒。
我沒有一點錯。
他憑什麼質問我?
小人物偶爾也會生氣,然後小發雷霆。
我蹲下去將自己埋在膝間。
用無言去表達我的反抗。
「秦晚吟,你不說我也可以去查。」
隨便,那你去查好了。
眼淚已將住院服打溼。
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提起那段痛苦往事。
-16-
18 歲的春天,我剛來到京市。
找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家川菜館的服務生。
當時有個同事,她總說我長得這麼好看,幹服務生浪費了。
她認識一家會所的經理,去那陪客人喝喝酒,聊聊天。
一個晚上就能掙好幾百。
「怎麼樣,要不要去啊?
「你放心,就喝酒聊天,那些客人都是大老闆,不會做什麼的。」
說實話,我有點動心。
我從小父親早逝,媽媽守着村裏的幾塊田勞作。
我想多掙點錢,讓她別那麼辛苦。
「喂,傻子,你可別信她的鬼話。
「那些老闆可是會喫人的。」
說話的是後廚幫工,聲音很好聽,低沉有力。
他叫謝言。
是一個長相很兇狠的男生,留着一頭短碎髮。
雖然面容是帥氣的,但他每天備菜時拿着菜刀皺着眉用力剁肉切菜,總讓我害怕。
我不敢和他說話的。
「哦。」
我隨便應付他一聲,拉着同事轉身就走,我還想問問同事那會所的工作時間什麼的呢。
「哎,和你說話呢。」
謝言將我拉住,他力氣好大,我掙脫不開。
「你知不知道,有些人販子最愛裝成大老闆,然後,就騙你這種傻女孩拐去深山裏。」
他一臉壞笑地嚇唬我。
「嘖,謝言你 tm 能不能閉嘴,哎,晚吟,你可別聽他的,他嚇你呢。
「他就是看你能賺錢嫉妒你。」
同事也是個很有匪氣的人。
她可不怕謝言。
「謝言你 tm 這麼眼熱啊,我也有鴨的路子,看你長得可以,很多人就喫你這掛的,怎樣,我給你介紹啊?」
謝言將我護在身後,冷哼一聲,眼看就要和同事吵起來。
「你們別吵架,我不去了。」
我是很傻,但聽同事說「鴨」,也大概明白了,這不是什麼正經賺錢路子。
以前在村裏,不少老大媽都會用雞鴨來罵漂亮的女生和男生。
我是那些大媽髒話裏的 MVP。
「我 c 了,倆 sb,有錢不賺。」
同事罵罵咧咧走了。
「小傻子,這纔對嘛,一定不能去這種地方啊。」
謝言向我擺擺手,我感謝的話語還沒說出口,就見他又拿起菜刀備菜。
我連忙後退幾步:「謝謝你,謝言。我,我也去幹活了。」
-17-
自那之後,我不與那同事說話了。
同事每次見我都會白我一眼,嘴裏總要說點髒話。
謝言也老在我面前晃悠。
我擔驚受怕地過了一週,終於還是忍不住拉住謝言,一臉認真:「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去那會所的。
「你不用每天盯着我。」
謝言只是笑着將一杯奶茶遞給我:「挺好喝的,嚐嚐。」
我的人生第一杯奶茶。
真的很好喝。
奶茶的珍珠被我吸在嘴裏咀嚼,其實謝言沒有那麼可怕,他人很好。
我開始偷偷觀察謝言。
他每天好像都有使不完的力氣,備菜、打掃衛生、幫大家煮員工餐。
他還會修水管燈泡馬桶。
我爲什麼知道呢?是因爲我宿舍的燈泡和馬桶壞了,舍友叫他來修。
當時我還在上鋪躺着睡覺呢,聽見謝言低聲說話的聲音,以爲在做夢。
翻了個身,睜眼就看見一個修長的青年身影站在梯子上換燈泡。
我當時差點從牀上跌下來。
因爲我睡覺向來穿得少,還沒有穿內衣,於是驚慌失措拉起被子,生氣舍友叫男生來宿舍怎麼不和我說一聲。
但我是宿舍裏的小人物。
她們毫不在意我的想法。
好在謝言一直側對着不看我,但宿舍很熱,我們的耳朵都紅透了。
第二天上班,我下意識躲着他。
午休時間謝言將我堵在餐廳旁的便利店。
「對不起,當時你睡着了,我本來是想等你醒來再進宿舍修理東西的。
「她們說那就叫醒你。
「我看你最近好像很累,還是叫你多睡會兒,就直接進去了。」
我心裏還是很惱怒,按照以往我只會窩囊着生悶氣。
但面對謝言,我竟然少見地發了脾氣。
明明是害怕他的啊。
但我居然敢罵他。
「所以呢,你這麼隨意就進女生宿舍。
「你就是個大變態!」
其實問題關鍵在於我和舍友的關係。
不過我這個小人,不敢和她們對質。
只會對縱容自己的人發泄情緒。
話說完我就後悔了,結果看謝言又在笑話我。
莫名其妙肚子裏很惱火。
我低着頭踢腳下的空氣。
謝言樂了,他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盯着我瞧。
「鵪鶉也會發脾氣嗎?太少見了。」
「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對。」
「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
我蹬鼻子上臉:「你知道就好。」
「哈哈哈哈,小傻子,你怎麼這麼可愛啊。」
謝言真的太可惡了,他笑話我足足有三分鐘。
我氣鼓鼓從冰櫃裏拿出一瓶冰鎮礦泉水。
他主動接過幫我打開。
「秦晚吟,可不可以……」
謝言摸着鼻尖,聲音比風還輕。
我抬頭:「你要說什麼?」
「沒事。
「這種事情應該正式一點纔行。」
他的脖頸瞬間有了滾燙的溫度,真摯的眼眸彷彿要透過我的身體進入我的心臟。
於是我的心臟開始跳個不停。
-18-
在一個天朗氣清的週末。
就是千千萬萬普通人會選擇的約會方式。
謝言請我喫飯看電影。
然後送了我一束花。
他向我表白了。
「秦晚吟,我很認真的。
「不過我要向你說明我的家庭情況,我是孤兒,以前有一個養父,但我和他早斷了聯繫。
「我沒什麼錢,存款也不夠多,我一定會努力的。
「之前聽你和別人聊天,你說你想去海市,等我出師,我們就去海市開個小飯館。
「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當我的老闆娘?」
年輕的男孩將他的一切都捧在手心給了我,他給我看他的存款,將存摺給我,說着對我們未來人生的計劃。
謝言最後結結巴巴道:「當,當然,你不答應也是正常的,我們還是朋友。」
說實話,我沒有什麼大志向。
老老實實能過好日子就行了。
我倆都窮,都沒什麼學歷,也都長得不錯,門當戶對,正好合適。
而且最關鍵的是,我喜歡他。
我喜歡那個又兇又帥又善良的謝言。
我們在一起了,毋庸置疑。
之後,我們租房同居。
正青春的年輕小情侶,該做的都做了。
廚房裏、洗手池旁、客廳沙發和臥室窗戶……哪個地方我們都嘗試過,謝言也從一開始的青澀變得熟稔,他總是讓我攀登極樂。
日子每天都很讓我覺得幸福。
直到我發現我懷孕了。
謝言很注重措施的,他不願意讓我事後喫藥,在這方面極其小心。
但我還是中招了。
我們鄭重地、嚴肅地討論了一晚上,最終決定要成爲合格的父母,把寶寶生下來。
謝言當即就買了我家鄉的車票,要去我家正式提親。
「晚吟,你媽媽喜歡什麼啊?
「我買按摩儀,燕窩她會喜歡嗎?
「雖然你媽媽不抽菸不喝酒,但我還是得買茅臺和好煙,這是一種儀式。」
謝言在夜裏摟着我,興奮地說到凌晨。
因爲懷孕的緣故我昏昏欲睡,他就像哄小孩一樣給我唱着我喜歡的歌,輕柔地拍我的後背。
本來一切都很美好。
-19-
醫院電話打來的時候,我還在整理我倆的行李。
陌生且沒有溫度的女聲抱歉地告訴我。
謝言出了車禍。
他死了。
……
怎麼會呢?
我不相信昨日還抱我哄我的枕邊人,我的愛人,我孩子的父親。
就這麼永遠閉眼不開口說話了。
老天總喜歡把小人物玩弄在股掌之間。
我哭着將謝言的骨灰抱回家裏,手裏還拿着他的賠償金。
我在這幾天渾渾噩噩,流乾了眼淚。
頭痛,眼睛痛,心痛。
直到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小女孩喊我媽媽。
我終於清醒,想起肚子裏還有寶寶,強打精神開始整理行李。
我要帶謝言回老家,見我媽。
門就是這時候被人大力撞開的。
「砰」的巨響。
一個神情兇惡的男人一身酒氣闖進來。
「謝言呢,那小畜生骨灰呢?」
我起身神情戒備:「你是誰?我要報警了。」
「我是誰?」
男人歪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
「我是謝言他老子!
「要不是福利院的人告訴我,我還不知道我兒子已經沒了!
「你這個禍害,是你害死我兒子。」
原來是謝言那個不負責任的養父啊。
許建強老光棍一個,領養了八歲的謝言之後,染上了酒癮。
喝醉酒呢,就會打人。
誰都打,給人賠了不少醫藥費。
謝言也捱打,他可不用給賠償。
是許建強最合適的出氣筒。
不過謝言不是隻會站着捱打的傻子,他會還擊。
爺倆對打,謝言從被壓着打的那個慢慢到壓着許建強打。
他在完全勝利的那天,和養父斷了關係。
自己跑出來打工賺錢養自己。
-20-
「我兒子的賠償金呢?
「給我!」
許建強那雙蒼老陰鬱的眼眸惡狠狠地盯着我。
他慢慢向我走來,走一處砸一處。
我想起謝言說過的,許建強最喜歡在燒烤攤喝酒,然後找落單女人的茬。
我這個屁膽子,爲了孩子終於勇敢了一把。
我跑去廚房抄起一把水果刀,顫抖着手將刀對準他。
一隻手不自覺扶上肚子。
「你別過來!
「你敢做什麼,大不了我們同歸於盡!」
我色厲內荏的樣子被許建強輕易看穿。
他很狡猾,看着我的肚子嘴角掛起虛假的笑意,放軟了語氣:「喲,這是懷孕了?
「哎呀你看看這事搞得,我當爺爺的怎麼會傷害我的乖孫呢?
「我辛辛苦苦把謝言養大,你說白髮人送黑髮人,他以後也不能給我盡孝。
「這樣,你把謝言的賠償金給我,我發誓絕對不打擾你們孃兒倆。」
許建強將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拿走,主動退到門外,向我表示誠意。
但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個不停,打量着家裏的陳設。
我知道這筆錢如果我不給,他就會一直賴在門口。
「好,我給你。」
我面對他步步後退,手裏緊握着水果刀,終於碰到臥室門。
我連忙跑進去將門反鎖。
臥室裏還有一部能通話的手機,是謝言的。
我捨不得銷號,一直放在我的枕邊。
我報警了。
謝天謝地。
許建強被關進去了。
終於,我可以帶着謝言回家。
我計劃好將謝言葬在我父親墳邊,等我百年後就躺在他身邊。
然後我媽在我爸旁邊。
我們一家人整整齊齊在一起不分開。
我媽站在村口接我,她罵我一頓又抱着我哭,給我做好喫的洋芋。
因爲我有了錢,也會買肉讓我媽做,懷孕了儘量喫好點。
我就這樣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
村裏愛嚼舌根的老人相繼去世,沒什麼人對我指指點點,家鄉空蕩蕩的,也挺好。
我安安穩穩,沒受什麼罪生下了謝安怡。
-21-
村裏到底幹什麼都不方便,我帶着安怡和我媽去縣城租了個房子。
然後開了家早餐店,生意普普通通。
安怡要用的物品很貴,我又想盡可能給她買最好的東西,我和我媽省喫儉用,拼命做早點,但那點錢養一家三口真的有點困難。
我又動了回京市打工的念頭。
但我不敢帶上女兒和我媽,京市裏有許建強在,萬一碰到呢,我怕他會找謝安怡麻煩。
和謝安怡、我媽分離的那天,我只敢向前走,不敢回頭看。
安怡小小的,不知道媽媽是要暫時離開她。
起初在外婆懷裏咯咯笑,然後見我的背影越來越遠,終是爆發出驚人的哭聲來。
我哪敢聽呢。
謝安怡的哭聲就是割我肉的刀子,我拔腿跑起來,把她們拋在身後急匆匆上了車。
我坐在火車上熬了兩天,一路上都是喫着我媽做的乾糧,旁邊的大爺還挺奢侈,他喫的是泡麪。
不是紅燒就是麻辣,饞死我了。
等到了京市,下火車後,我第一件事就是去以前和謝言經常光顧的一家蒼蠅館子。
要了一碗我倆百喫不厭的牛肉麪。
也是店裏最便宜的面。
就和老婆餅裏沒有老婆一樣,牛肉麪只有面,沒有牛肉。
喫着喫着就哭了,眼淚伴着鹹湯,被我咕咚咕咚嚥下去。
喫飽喝足後,在第三天我找到了在京市的第二份工作。
還是當服務員,那家餐廳是專門爲有錢人服務的高檔私廚,只要年輕漂亮的女服務員。
一個月工資八千,對我來說是一筆鉅款。
我心裏忐忑,不知道這是否是一個正經的地方。
但我還是去了,爲了錢。
我運氣好,餐廳是正規餐廳,客人都是自詡君子不會對漂亮服務員做什麼,最起碼錶面上是這樣。
-22-
第一次見席昱。
就是在這家餐廳。
老闆當天極爲重視,專門請了一家傳統樂曲班子。
我將餐品小心翼翼地端進包廂時,一個男人悠閒地坐在主位,閉眼品鑑傳統民樂的獨特韻味。
那個男人太好看了,就像明星一樣。
我不自覺地多瞄了兩眼。
男人很機敏,在我第三次偷看的時候,猛然睜開眼,眼神凌厲地向我射來。
我瞬間慌亂無比。
老闆之前還千叮嚀萬囑咐,這次的客人地位顯貴,讓我們小心招待。
男人同行的朋友剛纔還掛着笑臉,看見席昱滿臉不悅瞬間變臉,對我低聲呵斥。
「你怎麼回事,誰教你偷看別人的,眼睛不想要了?
「趕快出去,叫你們老闆過來,聽見了嗎?」
我自知闖禍,眼裏憋着淚花懦弱地點頭。
「等一下。」
包廂頓時安靜下來,靜悄悄地,沒人敢說話。
「你抬起頭讓我看看。」
……
聽到男人開口,我全身如遭雷擊。
像!
太像了!
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竟然和謝言有九分相似!
我壓制住心裏的苦澀與震驚,緩緩將臉抬起來。
男人神色晦暗,一直盯着我瞧。
我不敢看他,眼角下垂,包廂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
我真想把自己縮進地裏。
男人良久才道:「你走吧。」
我神色恍惚,只覺得是謝言在與我講話,走之前乖乖回了句:「哎,知道了。」
幾小時後,老闆一臉笑呵呵地找到我說:「秦晚吟,你的貴人來了。」
我不明所以,被老闆拉進包廂。
裏面是那個聲音像謝言的男人。
-23-
男人說他叫席昱。
久居上位的人吝嗇同小人物周旋。
席昱直截了當,問我是不是單身,願不願意țű̂ₓ當他的人。
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他。
席昱意外我這麼果斷。
他低聲一笑,帶着三分溫柔七分隨意。
「跟了我會有很多錢,你也不願意嗎?
「不要這麼快做決定,你認真考慮一下?」
我乾巴巴地回道:「我不要。」
席昱沒有生氣,他聽我這麼直接反倒哈哈大笑起來。
他說:「真是個小傻子。」
小傻子……
小傻子……
只有謝言會這麼叫我。
席昱三顧茅廬,繼續向我拋來橄欖枝。
「我還是想爭取一下。」
他的一雙含情眼溫柔地注視着我,「秦晚吟,做我的人。
「我不會虧待你。」
在他喊我小傻子、喊我名字的時候。
我彷彿將他和謝言重合。
我想多聽聽他的聲音,就好像謝言還陪在我身邊。
並且……我也需要一大筆錢。
我有一個樸實無華的願望,給謝安怡買套大別墅。
秦晚吟是個可恥沒骨氣的小人物。
最後還是答應了席昱,當了這種不正經的人。
席昱第一次和我廝磨的時候,他望着我的眼睛,嘴裏叫着萬溪的名字,動作瘋狂。
我又哭了,不是疼的,是我太想謝言了。
謝言,我對不起你。
你肯定特別生氣,那就來我的夢裏天天罵我好不好?
我太想你了。
-24-
跟着席昱很輕鬆。
真的。
主要就是幹體力活。
這和做服務員不一樣,席昱只要我乖乖躺着或者正對他就行。
然後就是照顧他日常起居。
哦,還有萬念溪,我也得像親媽一樣照顧她。
雖然會受很多人的冷眼和嫌棄,但對我來說傷害力爲零,我從小就習慣了。
更何況席昱會給我很多零用錢,如果我受了委屈,席昱會給更多。
拿着這些鉅款,我喜滋滋地全都存在銀行裏。
本來還能多攢一些。
真可惜啊……
席昱現在知道我有女兒,我倆肯定要掰。
離開金主這種事情,小人物一定要有眼力見。
一定要將問題都歸在自己身上,主動認錯,然後麻溜離開。
剛纔小發雷霆已經是蹬鼻子上臉,我快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扶着牆慢慢挪到病牀上,準備給席昱打電話告別。
……
打不通,他掛了。
發信息,他拉黑我了。
……
我只好一個人辦理出院手續,打車來到住的房子收拾東西。
我還找了張紙,寫了一大段話,主要是讚美席昱的大方,感謝他對我的收留,希望他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氣,然後就是道歉和道別。
寫完後放在了他書房的桌子上。
我的東西很少,他給我買的貴重飾品和衣物我不該帶走,所以不到兩小時,我就整理好了一切。
最後,將存摺放進裏衣帶拉鍊的兜裏。
我揮揮手對房子告別,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25-
我回到縣城那天,正好在刮沙塵暴。
天色昏黃,空氣裏全是沙子。
我喫了一嘴土,回到家時老媽在看電視。
見到風塵僕僕拎着一個小行李箱的女兒。
老媽還是和以前一樣,先罵,後哭,然後給我做洋芋喫。
喫完後,我挽着老媽的胳膊,去接謝安怡放學。
學校門口孩子真多啊,都小小的,穿着一樣的校服,我奮力穿過漫天黃沙和熙熙攘攘的小孩,但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老媽安慰我:「安怡班主任總是放得遲,我們再等等。」
話音剛落,一個小女孩就如利箭一樣衝進我的懷裏,我不由後退幾步,下意識抱緊小孩怕她摔倒。
「媽媽!是你嗎!你回來了!」
「我沒有在做夢吧。」
謝安怡一臉驚喜,她緊緊抱住我,小腦袋靠在我懷裏。
我緊緊抱起謝安怡,她長高了,我抱着她很費勁。
「是我,是媽媽回來了。」
我一邊回答她,一邊嚥着眼淚拌沙子。
從來沒覺得,喫沙子也會這麼幸福。
我果然是個傻子。
回到家,謝安怡非要和我一起洗澡,我和她擠在狹窄的衛生間。
我坐在小凳子上,安怡給我搓背。
「媽媽,你這次回來待多久呀?」
「不走了,媽媽掙了大錢,以後都不走了,一直陪着你。」
「真的嗎!」
謝安怡雀躍不已,她蹦到我面前,抱着我的脖子搖搖晃晃。
「太好了!媽媽可要說話算話!」
我輕柔地捏住謝安怡軟軟的臉頰,鄭重答應:「真的,媽媽以後都會陪着你。」
等謝安怡期末考試結束,我就會帶着她們搬去海市。
那是我和謝言最喜歡的城市,也是最包容外地人的城市。
我已經看好了一所很有名的小學,裏面大多是外地人,口碑很好。
當然,我之前想要買別墅的願望不大可能實現了,壓根買不起。
我和我媽商量租個房子,我媽去做保姆,我去美甲店做美甲學徒。
反正我有存款,只要不亂花,我肯定能把謝安怡撫養成人。
-26-
席昱找到我家的時候,我們剛喫過晚飯。
我在洗碗,安怡正在客廳背課文,搖頭晃腦的。
門被敲響我還以爲是快遞。
「小哥,勞煩你放門口吧。」
我大概等了十分鐘才起身去開門。
甫一開門,席昱寒霜般的臉便映入眼簾。
他怎麼會來?
他怎麼找到我家的?
我心裏慌張至極,下意識要關門,他眼疾手快一隻腳抵在門上,半個身子都邁進來。
我怕驚動安怡和老媽,目露懇求望向席昱,壓低聲音:「席先生,拜託你別這樣,我們有什麼事情可以出去聊。」
彼時縣城已經颳了三天的沙塵暴,來自外蒙的狂風攜帶黃土一路呼嘯,每個人都會被它所恐嚇,席昱也不能避免。
他風塵僕僕,一身黑色大衣滿是黃沙,眉頭緊蹙着,一言不發,眼裏醞釀着我看不懂的風暴。
我神情戒備,瞥一眼客廳認真背書的安怡,我媽還在臥室裏刷短劇。
我儘可能擋住席昱的身體,防止被女兒看見,一邊絞盡腦汁想應該怎麼勸說席昱。
他終於開口道:「可以,給你五分鐘,我在樓下等你。」
我匆忙關上門,直奔臥室換衣服。
我媽看短劇看睡着了,我躡手躡腳換好衣服,向安怡叮囑:「媽媽出去買點東西,安怡乖乖學習,誰敲門都不要開哦。」
「媽媽,安怡知道了。」
我將大門反鎖,反反覆覆檢查,這才下樓去找席昱。
外邊能見度很低,天色昏暗灰黃,空氣污染嚴重,我帶着口罩還是感到嗆人。
席昱在樓道口抽菸,他站在那裏與周遭格格不入,活脫脫一位落難貴公子。
我乖乖走到他旁邊,禮貌招呼:「席先生。」
「呵。」
他靠着牆,發出一聲嘲笑:「席先生……席先生……
「我們同牀共枕五年,到頭來還是和陌生人一樣。」
風在我耳邊呼嘯,我喏喏搖頭,小心翼翼回話:「席先生對我很好,是我的貴人。」
席昱見我這副受氣包的樣子,他將一口煙霧吹在我臉上:「不敢當,不敢當。
「你秦晚吟一聲招呼不打就跑?
「這哪裏是對待貴人的態度?」
我咳嗽幾聲,揮手將煙霧散去:「席先生貴人多忘事,您把我拉黑了,我聯繫不上您。
「況且……我有寫紙條給您的。」
席昱面上閃過不自然:ṭū́₂「什麼紙條,我沒有看見。」
好吧,這件事是我考慮不周。
紙條可能被保姆阿姨打掃進垃圾桶了。
我組織語言,準備將我的想法當面告訴席昱。
「席先生,我……」
「秦晚吟,和我回去。」
我的話語又被打斷,風更大了,席昱的臉在黃沙下我看不真切,只能聽見他毋庸置疑的話語。
「我不在乎你有孩子,你和我回去,我們結婚。
「你的女兒,我保證會當成親生女兒一樣對待。」
-27-
我的大腦在聽見這句話後徹底宕機。
一種荒謬的天道輪迴感在我心中縈繞。
之前。
他讓我要將萬念溪當成親女兒。
現在。
他說會將我的女兒當成親生。
荒謬,太荒謬了。
「我不要。」
我開口直截了當拒絕,聲音不大但足夠我倆聽見。
無言的氛圍在我們周遭展開。
最終……
還是席昱敗下陣來。
他靠在牆上低頭扶額,自言自語。
「小傻子,還是你厲害。
「我敗給你了。」
我不明所以,席昱將我一把拉進他的懷裏。我瞬間掙扎起來,席昱力氣大,他取走我的口罩,禁錮着我一邊親,一邊呢喃:「小傻子,我喜歡你。」
「秦晚吟,我愛你。」
我最熟悉的聲音、多年前聽到過的情話再次出現在我生命中。
這一刻。
我不去驚訝席昱的表白,不去抗拒席昱的親吻。
我只想沉浸於席昱用謝言的聲音,一遍遍訴說着對我的愛意。
謝言,我也愛你,我愛你。
我在心中不停地回應。
親吻戛然而止。
席昱在我耳邊呼吸。
「秦晚吟,你心裏明明有我,和我回去吧。」
我的順從好像讓席昱產生了誤會。
我慢慢清醒過來,將他推開。
「席先生,你好像誤會什麼了。」
我後退幾步,冷聲道:「我不愛你。」
-28-
我之所以是小人物。
就是因爲我卑劣、懦弱、無能、貪婪又愚蠢。
知道什麼是錯的,但依然下次還犯。
就比如我拿席昱當謝言的替身,席昱拿我當萬溪的替身。
這段錯誤的關係本來就應該切斷。
但我捨不得,我想聽謝言的聲音,我想得到席昱愧疚的金錢補償。
就這樣,我當了五年的情人。
……
其實做他情人一點也不容易。
剛開始跟着席昱的時候,他很看不起我,覺得我除了那雙眼睛一無是處,覺得我這樣的人侮辱了那雙眼睛。
但席昱是個有素養的大人物,情緒掩藏得很好,他不會對我做什麼。
所以他身邊有眼力見的朋友會替他出手。
我經常被刁難,但沒關係,我能忍。
做他的情人本來就是我的工作,我拿錢就要辦事,我默默忍受,從不生氣掛臉。
或許是因爲我實在是太窩囊了,席昱有時候大發善心看不下去也會制止那些朋友。
「席少抱歉,是我們開玩笑太過火了。
「我們要給秦晚吟賠罪纔行。」
有幾個人當着我的面試探席昱。
我毫不期待席昱的回答,對我來說沒有差別。
但是,當席昱輕描淡寫地說:「不用,只是個玩物而已。」
我的心還是有點難過。
就好像是謝言在講話,說不愛我了。
-29-
天色完全隱入黑暗之中,風沙漸弱。
樓道門口的燈泡發出微弱的光。
我再一次重複,一字一句清晰地對他說:「席先生,我不愛你。
「我不願意和你結婚。」
「哈?」席昱發出難聽的氣音,他雙目圓睜,沒想到會聽到我說出這樣的話。
他怔住了。
一向坦然自若、意氣風發的席昱少見的遲疑。
「晚吟,你是在說氣話對嗎?
「你是因爲寶寶生我的氣是嗎?
「不要離開我,我一定會補償你的。」
席昱語無倫次,焦急地對我解釋的神情完全不像他了。
我已經和他糾纏很久了,安怡還在家裏等我。
我想速戰速決。
小人物也終於勇敢了一把。
我張開以往不善言辭的嘴巴,將一切全盤托出。
「席先生,我最開始願意跟着您,不是因爲錢也不是因爲我喜歡你。
「而是因爲……」
小人物也會玩弄大人物於股掌之間。
「是因爲,您的聲音,和我的亡夫有九成相像。
「我太想念他了。所以纔會留在您身邊。
「我的愛人名叫謝言,他也喜歡喊我小傻子。」
話音墜落消失的剎那,席昱額頭冒起青筋。
他閉眼深吸一口氣,呼吸微顫,隨即開始瘋笑,並且伸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
「哈哈哈,秦晚吟,你敢把我當做別人的替身!
「我還以爲你是個傻子!哈哈哈原來是騙子!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收回剛纔的話!你重新回答!」
胳膊被他捏的劇痛,我打不過他,所以嘴上也得說傷人的話纔算公平:「席先生,你之前說我只是個玩物你肯定還記得的吧。
「難道你說我是玩物,我就要識趣忍耐;你說你愛上了我,我就要去愛你嗎?」
「你的愛也太荒唐隨意了。
「你說你愛萬念溪我可能還會相信……」
實在是不想面對席昱,我渴望快速結束我們之間的對話,因爲還算了解席昱,開始戳心窩子。
「席先生你說你會對安怡如親生女兒,我只覺得好笑,你一點都不會當父親。
「看看萬念溪那副趾高氣揚目中無人的樣子就知道了。
「你明知萬念溪處處針對我,但你卻要教我處處步。
「你明明知道她對你抱有不一樣的情感,但你還是放任她溺愛她……
「幸好,我們的孩子沒了,不然有你這樣的爸爸……」
席昱聽到我說的樁樁件件,時而憤怒時而愧疚,直到我提起那個可憐的在我腹中流走的小孩。
他終於打斷我,「秦晚吟,別再說了。」
早上看過天氣預報,說中午會下雨,我等了好久,這場遲來的雨終於淅淅瀝瀝落下。
雨落在我的臉上,讓席昱產生了我在哭的錯覺。
他伸手抹去我臉上的雨水。
我偏頭躲開,目光堅定。
「我知道您喜歡我是因爲我很像萬溪,可是世界上那麼多人,肯定會有比我還像的。
我越說越勇,小人物多年來受到的委屈終於噴湧而出。
「席先生,你是個好人。
「放過我吧,我只想陪在家人身邊。」
一聲巨雷響徹雲霄,雨水徹底洗刷乾淨空氣中的塵土。
也洗刷掉了我與席昱的五年時光。
他放過我了。
臨走時,他說:「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30-
在謝安怡考完試第二天。
我帶着她們給老爸和謝言燒了紙錢。
然後帶着行李與存摺,離開了那個生我養我的地方。
謝安怡一路上都很安靜,但終歸是個沒有出過縣城的小孩。
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一切新鮮事物。
她很懂事,我做的決定她都會聽。
如果謝安怡有點任性就好了。
比如說,她非要喫機場的麥當勞。
比如說,她很想擁有一部平板。
然後我不答應,她就纏着我哭鬧。
可惜,沒有。
她安安靜靜的,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開。
到了海市,我帶着女兒和我媽先是瘋狂玩了一週。
反正我現在有錢,就讓我們放縱幾天吧。
一週後,我們開始找房子、找工作。
最先找到工作的是我媽,畢竟現在保姆很喫香,我媽照顧小孩很有經驗。
我們租的小區,旁邊就是大學城,因爲算是郊區房價倒還可以,我選的那所小學就在兩站的距離處。
大學城的地上商場,美甲店有五六家,都是同一位女老闆。
她收了我做學徒,先從修甲型做起。
謝安怡因爲放假不用上課,每天都在廚房裏搗鼓。
她繼承了謝言的廚藝天賦,做什麼都好喫。
我記錄了安怡的做飯過程,隨手發到網上,沒想到收穫了很多粉絲。
品牌方私聊我接不接廣告的時候,我彷彿做夢一般。
謝安怡很開心:「媽媽,我也能賺錢啦。」
看着女兒眼裏散發的光芒,我抱住她一陣欣慰。
就這樣,日子算是安定下來了。
-31-
席昱到底是厲害的大人物。
他不甘心被我戲耍。
查到我搬去了海市,他竟然也跟了過來。
明明說過不讓我出現在他面前,他卻自己搬到我的對門。
每天都非要接送我上下班,我不答應就開車一路跟着我。
看我搓甲片手總會抖,又說要給我買商鋪讓我自己做老闆。
我果斷拒絕。
但他主動提出給安怡輔導作業。
這個我毫無辦法,因爲我是個學渣,而席昱可是名校高材生。
爲了安怡的成績,我答應了。
但也僅此而已。
安怡偶爾也會問我:「席叔叔是不是喜歡媽媽呀?」
我狠狠吸着安怡的頭髮散發的洗髮水味道,嘴裏嘟嘟囔囔回答道:「不是哦,席叔叔有愛人,她和爸爸一樣,都去天上了。」
這番言論當晚就被席昱從安怡嘴裏套出來了。
他氣急敗壞地與我解釋:「都說了我現在喜歡你愛你,你怎麼總是裝傻。」
「小傻子, 到底什麼時候願意接受我,和我結婚。」
我不說話,但被席昱搞煩了,也會嗆他:「你還是回去管好你乾女兒吧。
「以後不用你輔導安怡的作業了。」
每次這樣說, 席昱都會乖乖安穩幾天。
我藉此也會讓他多說幾句生日快樂,然後錄下來,稍微處理一下,等安怡過生日就放給她聽, 告訴她這就是親爸的聲音。
要不說席昱是大人物呢,能屈能伸。
他明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但還是錄了。
中文、英語、法語、西班牙語……都來了個遍。
但我不會動搖,甚至毫無波瀾, 就當他是個工具人。
因爲我知道, 席昱不會堅持太久的,他愛怎麼鬧騰都隨他好了。
這不, 一個月前萬老爺子打來電話,說萬念溪割腕進急診室了。
他匆匆離去到現在都沒回來過。
-32-
今天就是謝安怡的 10 歲生日。
她在新學校交了很多朋友,他們都會來參加生日宴。
我媽也向僱主請了假。
我斥巨資定了一家很漂亮的民宿,將那裏裝扮上彩帶與氣球。
當我媽將我買的那款平安ţū́⁶鎖送給安怡的時候。
我忍不住哭了, 我知道我會做到, 別人小孩有的我的寶貝也會有。
我給我媽也買了一套黃金鐲子, 就等生日送她。
我秦晚吟雖然是個小人物,但很厲害不是嗎?
我願意傾盡一切去託舉我的小孩, 保護我的家人。
我們玩得很開心,回到家已經是凌晨。
樓道里站蹲着一個人,走近一看原來是很久不見的席昱。
他蹲在那裏神情頹廢,見我們回來,他三步並作兩步, 將我死死抱住。
「我以爲你又搬走了……」
我略帶尷尬地推開他, 讓我媽帶着謝安怡先進去。
謝安怡這孩子,臨了還對着我擠眉弄眼的。
樓道的燈泡壞了,我還沒來得及向物業登記。
在漆黑的環境裏, 席昱的聲音格外清晰。
「念溪被我寵壞了,竟然會用死亡來威脅我。
「我已經決定送她去國外了。
「這麼多年,因爲念溪委屈你了。」
席昱帶着顫音, 他在懷裏摸索很久, 將一個拴着棕色繩子的無字牌遞給我。
「這是寶寶沒了那天,我去廟裏求的,帶了很久。
「但還是給你吧, 我不配當爸爸。」
我拿起無字牌端詳,可是樓道太黑了,我看不清楚。
天意如此, 讓我不去看過去的那些事。
我將無字牌塞進席昱手裏, 一言不發地打開家門走進去。
家中燈光溫暖,謝安怡和我媽的聲音隱隱約約從洗手間傳來。
席昱還在黑暗的樓道中望着我,目光透露出懇求。
但,與我無關。
我將門合上。
席昱也好, 那個離開的孩子也好,只是我生命長河中的一片枯葉罷了。
只有我的家人,纔是我生命中堅固的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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