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早就不愛你了

我哥車禍後,整個江城只有陸辭有能力搶救他。
我挺着孕肚跪下求他救我哥,他卻無動於衷。
因爲哥哥曾霸凌過他。
「你哥該死,我做不到救他。
「就算你是我老婆,你也不能強人所難。」
然而五年後——
同樣的傷情,他卻搶救了另一個霸凌者。
只因這時跪在他面前的人,是他心心念唸的白月光。

-1-
漫長的手術後,陸辭再次將傷者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我提着雞湯去犒勞他的時候,他們科室都在拍他的彩虹屁。
「不愧是江城最厲害的臨牀聖手。」
「除了專業強,忍耐力我也是佩服的。」
「那個傷者是陸醫生的高中同學,霸凌過陸醫生。」
「陸醫生看見他之後,當場臉色就不對了!然而這手術棘手,只有陸醫生出馬才 ok。」
「傷者的妹妹爲了替她哥求情,差點跪在陸醫生面前。」
「咱陸醫生立刻把人扶好,說救人是他的本分。」
「妹妹感動得直接抱住了我們陸醫生,差點就要以身相許!」
……
說到一半,被人「噓」了一聲。
「別讓江艾聽見!」
「怕什麼,麻醉科離我們遠着呢!
「誒,聽說傷者妹妹是咱們陸醫生的前女友。所以陸醫生纔不惜冰釋前嫌。這事保不保真啊,陸醫生?」
陸辭聽着這些揶揄調侃,只是笑了笑。
「好了,大家都去忙吧,中午想喫什麼隨便點,我請客。」
「陸醫生心情這麼好?」
「救人一命,心情當然好。」
「哦,難道不是因爲前女友給你送鮮花了?」
說完,科室內一陣曖昧的笑。
而在門外的我,也就是那些人口Ṱṻₚ中的江艾,只覺得心口冰冷。

-2-
我知道陸辭的前女友。
她叫周惜。
我們結婚前,陸辭還留着她的照片。
被我看見後,陸辭隨手丟進了垃圾桶。
說是他以前忘了扔。
當時我並沒有多想。
然而第二年,我又在陸辭不常翻閱的書裏看見那張照片。
照片後面,寫着「周惜」兩個字。
字跡一看就是陸辭的。
不知道他是抱着什麼念想,在我們婚後仍然寫下了這個名字。
看來是他難以忘懷的白月光。
只是我沒想到,白月光的殺傷力這麼大。
可以讓陸辭這麼記仇的人冰釋前嫌。
同樣都是霸凌過他的人。
陸辭願意救她哥。
卻不願意救我哥。
哪怕我懷着九個月的身孕,跪在陸辭面前。
他都無動於衷。
我咬緊了脣,又想起了那個晚上。

-3-
五年前的那晚——
哥哥出了車禍後,清除顱內淤血時發現了惡性腫瘤。
因爲受到車禍影響,它擴張了一倍不止。
醫生表示必須立刻切除,否則我哥隨時會死在手術檯上。
而那種高難度的手術,全江城只有一位醫生能做。
那就是陸辭。
我的丈夫,我腹中孩子的父親。
當我將希望全投在他身上時,陸辭卻告訴我,他不會救我哥。
不救?
他怎麼可能不救我哥?
那是我哥啊。
我不知所以,卻又管不了那麼多,挺着九個月的孕婦,艱難地給陸辭跪下來。
一遍遍哭求他。
而陸辭,他始終站得筆直,不曾低頭。
過了半分鐘,他拿起水果刀,割破了掌心。
然後告訴醫院,他手掌不慎劃傷,傷口較深,無法手術。
我怔住,心死。
瘋了般質問他爲什麼這樣。
他這才冷着臉,將所有的事告訴了我。
原來從我第一次帶他回家,他就認出了我哥哥。
那是曾經霸凌過他的人——
是摧毀過他的心智,差點毀了他一輩子的人。
「江艾,你哥該死,我做不到救他。
「就算你是我老婆,也不能強人所難。」
於是那晚——
在沒有他的搶救下,我哥很輕易地就死了。
而我因受刺激難產,生下女兒後無法再次有孕。
陸辭見我受苦,也抱着我哭紅了眼睛。
他說他不救我哥,只是因爲恨毒了他。
跟我求不求他沒有多大關係。
讓我不要怪自己。
可現在呢?
周惜求他,怎麼就可以了呢。
從那段回憶中抽離後——
我的心口像是被砸了一塊石頭。
又堵又痛。
爲陸辭準備的雞湯,被我丟進了垃圾桶。
然後,我毫不猶豫地推開了他們科室的門。

-4-
科室裏輕鬆的氣氛立刻消失了。
陸辭的同事尤其尷尬,「江醫生,我們剛在開玩笑……」
我沒理他們,連個圓場的眼神也沒給,徑直走到陸辭面前,「我有事跟你說。」
陸辭抬起清冷的臉,「出去說吧。」
我們一前一後去了醫院的餐廳。
像一對陌生人一樣。
醫院的同事見怪不怪,人人都知道我們是主任介紹的。
沒有感情基礎,屬於搭夥過日子。
剛開始我也這麼以爲。
然而是陸辭故意讓我未婚先孕。
是他纏着我見我家人,要和我結婚。
我問他是不是真心的。
他揉了揉我的腦袋,「不是真心,我們的小寶貝是怎麼來的?你當我是禽獸?」
那一瞬間,我被他的溫柔晃了眼。
真以爲自己能跟他相愛一生。
但現實卻格外打臉。
自從他見了我哥後,就變得忙碌起來。
至今連場婚禮也沒給我。
思緒回籠,我們走到了餐廳。
面對面坐下,
他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還跟我開玩笑。
「今天兩手空空,沒給我煲湯?」
以往他手術後都能喝上我親手煲的湯。
「扔了。」我實話實說。
他皺眉看我:「因爲周惜?」
我勉強一笑,對上他的眼睛。
「如果那人不是周惜的哥哥,只是一個霸凌過你的人,你還會救嗎?」
空氣凝固了一秒。
陸辭抿脣,低聲說「不會」。
那一瞬間,我的心臟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所以—— 
「五年前,你當年不救我哥。
「是因爲跪下求你的人不是周惜,而只是我?」

-5-
哦,不對。
周惜可沒完全跪下來。
她的膝蓋比我的膝蓋值錢。
一瞬間,眼淚就那樣沒出息地掉下來。
陸辭靜靜凝視我,臉上浮起一抹煩躁,
「小艾,過去的事,能不能不提了?
「你哥死了,以後是我陪着你。
「我會一直陪着你。」
他合掌抵着額頭,額角青筋凸出。
他說得理所當然。
可我卻覺得好笑。
我從小沒有父母,是哥哥撫養我長大。
小時候爲了不讓我羨慕別的小孩,我哥每天撿廢品也要給我買公主裙。
長大後爲了供我醫學院,他天天在工地揮汗如雨。
他是個學渣,沒什麼本事。
更是個可恥的霸凌者。
可他也是我哥哥。
午夜夢迴,我多希望他沒有死。
多希望陸辭能看在我的份上去救他。
可是陸辭沒有。
轉眼五年後,他卻救了另一個霸凌者。
就因爲另一個霸凌者是周惜的哥哥。
原來我哥的死,並不怪陸辭見死不救。
只怪我不是周惜。
想到這——
我抬頭看着陸辭,嘴角出一抹難看的笑。
將此刻湧上心頭的話說了出來——
「陸辭,我不需要你陪我了。
「我們離婚吧。」

-6-
意料之外的是,我沒有歇斯底里。
在不算安靜的餐廳裏,我很輕很輕地告訴他,我不愛他了。
聽見我的話,陸辭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抬眸看我許久。
左手拿着茶杯,右手一下一下敲擊着桌面。
臉上並無很大的波瀾。
「江艾,動不動提離婚,太幼稚了。」
「我不是說笑。」
「我知道,你只是一時上頭。」
他勾起脣角,自信地說。
我有些慍怒,「陸辭……」
「好了小艾,我胃口不好,午飯就不喫了。
「你多喫點。
「晚上見。」
他溫聲細語,將手裏的茶杯擱在桌面上才起身。
「砰」的一下。
茶水濺在杯子四周。
然而陸辭臉上依舊溫潤,離開之前,還點了我愛喫的燕窩蛋撻。
他總是這樣,拿我當透明,拿我的話當透明。
可關鍵時候又給一顆甜棗。
算什麼呢?
我盯着他寬闊的背影,忍無可忍地罵出聲,「神經病。」
他背影一怔,在我以爲他要回頭的時候,快速走了。

-7-
回了醫院,因爲跟同事換了值班時間,我下午四點就下班了。
因爲今天是我哥的忌日。
我早早去接了女兒。
我和陸辭的女兒甜甜,今年也五歲了。
往年的今天她都太小,我不方便將她帶去墓園。
今年剛好,上幼兒園了,可以自己走很久的路。
「媽媽,我們要去哪?」
甜甜靠在兒童座椅上,嘴裏咬着可頌,翹起了小短腿,一副萬事知足的小樂天模樣。
我看着她,忍不住笑了。
我心目中的女兒,就該這般無憂無慮。
「去看舅舅呀。
「甜甜還沒見過呢?舅舅看見甜甜一定很開心。」
我看着女兒可愛的模樣,莫名覺得成就感滿滿。
哥哥看見我的女兒長得這麼可愛。
他也一定會很喜歡吧?
如果他還在的話,一定很會疼甜甜,就像他曾經那麼疼我一樣。
我張口還想跟甜甜多說點關於舅舅的事。
然而後視鏡裏的小丫頭已經板起了臉蛋。
「舅舅?
「是打過爸爸的壞舅舅嗎?我纔不要去看他!」
我心口一沉。
是啊。
我忘了這一茬,甜甜是陸辭的女兒。
她怎麼會喜歡霸凌她爸爸的人。
「甜甜,這件事是誰告訴過你的?」
是陸辭嗎?
他不希望甜甜去看我哥是嗎?
「是叔叔。」
我扯了扯嘴角,原來是陸辭的親弟弟陸安。
我哥死後,他詛咒我哥會下十八層地獄。
也難怪她會這麼教我女兒了。

-8-
甜甜不願意去,保姆又請假。
我只好打電話給陸辭,讓他帶孩子。
然而打了好幾次也打不通。
打去他們科室才知道,周惜的哥哥傷口出血,正在進行二次搶救。
今晚恐怕都回不來了。
我給接電話的人道了聲謝,就要掛了。
然而對方卻叫住了我——
「江醫生
「我想問您一下,您是不是跟陸醫生吵架了?他今天好好地給盆栽澆水,忽然就把盆栽砸了,說您罵他是神經病?」
我:……
「是又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我想說,陸醫生是我們醫院的棟樑,院長的意思是格外愛護,希望您也能愛護一下。」
我嘴角抽了抽,「好,我會盡力讓他以後不被我罵了。」
說完立刻掛了電話。
心裏又好笑又諷刺。
但同時也安慰自己。
這不算什麼。
和陸辭結婚這麼多年,陸辭作爲醫院的頭號熱門人物,專業過硬,長相出衆。
在別人眼裏,我是因爲作爲我們主任的學生,纔有榮幸和他相親。
結婚也是靠未婚先孕上位的。
我憑什麼發脾氣?
沒道理。
傳出去,我老師都會打電話來說我。
想到這裏,我僅有苦笑。
回頭看了甜甜一眼,她的可頌還沒喫完。
「甜甜,陪媽媽去看舅舅好不好?
「舅舅知道錯了。
「或者,你去教訓舅舅好不好?
「讓他知錯就改?」
甜甜小嘴巴里慢慢咀嚼,像是在思考。
然後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就把幼兒園老師教我的講給舅舅聽……」
一路打草稿。
到了墓園,她還真照說了。
說完還給陸辭發了一段語音。
【爸爸,我和媽媽來看舅舅了,我替你說舅舅了,舅舅再也不敢欺負你了。】
同時我手機也響了。
打開後才知道,甜甜把這段語音發到了家族羣裏。
很快羣裏響個不停。
全是陸安咒罵的語音。

-9-
陸辭沒有父母,所謂的家族羣也就我們一家三口和他弟弟,外加兩個關係好的表親。
給我發信息的不是別人,是陸辭的弟弟陸安。
甜甜纔讀小班,不認識字。
他說得肆無忌憚。
【江艾,你有病是不是?把我哥的女兒帶去看你家那個要下十八層地獄的人,惡不噁心啊?】
【你哥那種人根本不配被祭拜。】
……
跟我一樣,陸安也很愛他哥。
他們也沒有父母。
我哥是怎麼養大的我。
陸辭就怎麼養大了陸安。
陸安恨透了欺負陸辭的所有人。
因此他也不喜歡我。
和陸辭結婚五年,他從未叫我一聲【嫂子】。
沒關係。
我們很快就沒有關係了。
我退出了羣聊。
當然也給甜甜退出了羣聊。
因爲離婚後,甜甜是要跟我的。
然而我剛退出,陸安就私聊我了。
【周惜姐回來了,我哥țű₂有了更好的選擇,就不用和你死撐着在一起了。】
原來誰都能看出,我和陸辭在死撐了。
【謝謝提醒,但我已經決定和你哥離婚了。】
回覆完,我直接拉黑了陸安。
然後打給了離婚律師。

-10-
第二天我去醫院申請了辭職。
主任挺意外的。
「陸辭呢?他不會……」
「放心吧,我一個人走。」
醫院不缺我一個麻醉醫生。
但陸辭這種臨牀聖手卻是任何醫院緊缺的。
因此我不忘告訴主任,我和陸辭要離婚了。
主任惋惜了好久,最終同意了我的離職申請。
她問我以後的打算。
我說我想進修。
或許我也想成爲那種不可或缺的人。
不用再跪下求人。
陸辭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我給病人上完麻醉後,才走出手術室,實習生就告訴我,他在外面等我。
也好,他早晚得知道。
省得他總覺得我提離婚只是鬧脾氣。
然而當我消完毒去見他的時候,陸安帶着周惜已經找到了他。
「哥,周惜爲了感謝你救了他哥哥,想要請你喫飯,你什麼時候下班?」

-11-
我不想跟他們碰面,剛要轉身,就聽見拐角傳來陸辭的聲音。
「今天不行,我和你嫂子有話說。」
「可是……」
陸安忙要說什麼,卻被周惜安撫,「沒事,那改天好了。」
「改什麼天!」
陸安是個暴脾氣,聽見陸辭提到我,臉色就變了。
「哥!
「那個女人都說要跟你離婚了,你還跟她說什麼說!
「哦——
「是不是她貪得無厭,想要你財產?她和她哥一樣,不是好東西!」
聽見這話,我眉頭輕蹙。
攥緊了手,想做些什麼,但最後卻又鬆開。
沒一會,陸辭冷冰冰的聲音傳來:
「胡說什麼?
「我和你嫂子不可能離婚。」
他信誓旦旦,斬釘截鐵。
空洞的話,在他口中好像成了定律。
我往前一步,看見他們三人。
陸辭背影挺直。
周惜側臉微微發白。
陸安氣沖沖的,「你們之間橫着一根刺,遲早會離婚。」
話音剛落,我看見陸辭的背影晃了晃。
但他的聲音依舊鎮定:「不會有那麼一天。」
說完,他雙手插兜將身體轉了方向,彷彿在喃喃自語,
「我們已經有甜甜了。
「當初她能爲了孩子堅持這段婚姻,以後也可以。」
那一瞬間我恍然大悟。
原來陸辭的自信來源於孩子。
他覺得我是爲了孩子Ťűₑ才和他在一起的。
然而並不是。

-12-
他並不知道我曾經有多愛他。
老師給我們安排相親的時候,我知道對象是他,不知道在家換了多少套衣服。
早在讀醫學院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他。
長達五年的暗戀,終於修成正果。
剛在一起的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我ŧü₅從厭倦上班到喜歡上班。
我會從工作抽身,學着做一個賢妻良母。
學習做飯。
研究煲湯。
總覺得陸辭太辛苦,怎麼補也不夠。
還有他弟弟陸安,那時纔讀高中。
他的家長會都是我去參加。
週末回家也是由我照顧。
雖然那時我也剛上班,每天的活也不少。
然而只要可以幫到陸辭,我都甘之如飴。
那時我可真愛他。
純粹的愛。
直到他拒絕搶救我哥,看着我哥去死。
那時我只想和他一刀兩斷。
可最後我卻放棄了。
並不是因爲孩子。
因爲我們想起了我們婚後很多夜晚。
我被陸辭的夢話驚醒。
打開夜燈看着他不安的睡顏。
他額頭冒汗,眉頭緊簇。
嘴裏喊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那時我只知道陸辭心裏有極大的陰影,卻不知道,我哥是罪魁禍首之一。
後來我也經常做噩夢。
夢到我哥慘死,我最愛的人卻不肯救他。
醒來後又覺得羞愧。
我憑什麼覺得陸辭必須救他呢?
我這個加害者的家屬。
但現在——
陸辭卻救了周惜的哥哥。
我便會想,我究竟是加害者的家屬,還是不被愛的加害者家屬?
做人是最怕心裏不平衡的。
我也是俗人一個。

-13-
回家後,我就叫來了搬家公司。
將我和甜甜的東西全部從這裏清空。
然後把離婚協議書放在了茶几上。
內容很簡單Ŧũ̂₉。
我只拿走甜甜和我的東西。
陸辭掙來的一概財產,我不要。
算我哥欠他的。
我還他。
那天晚上我就帶着甜甜回了曾經的家。
我和我哥以前住的房子裏。
算算時間,下個月就可以離開醫院了。
接下來爲了去國外進修,我諮詢了好幾家留學機構,又報考了託福。
甜甜穿着睡衣在牀上翻滾。
「媽媽要帶我去很遠的地方讀書嗎?」
「嗯,你想去嗎?」
她埋着頭,半天也沒說話。
「你捨不得爸爸?」
我輕輕攬住她,雖然已經跟她說過離婚的事,也保證離婚後我和陸辭還是她的爸爸媽媽。
但小孩子哪捨得離別。
本想好好安慰她,然而甜甜卻很用力地抱住我,「媽媽,你要認真讀書。」
「嗯?」突然這麼說,我有點蒙。
「叔叔老說,你的工作是因爲爸爸纔有的……」
她癟了癟嘴,很不服氣。
「媽媽是麻醉醫生,老師說麻醉醫生也很厲害的。
「叔叔真討厭。」
我心裏感動得一塌糊塗。
能留在江城最好的醫院,我憑的是自己的成績。
可這些年,總有人在背後說是因爲陸辭。
我好像活成了陸辭的掛件。

-14-
陸辭是第二天才知道我們母女搬走的。
我原本打算陪甜甜睡到自然醒。
沒想到七點鐘手機就響了。
剛接聽耳邊就傳來陸辭故作親暱的聲音。
「老婆,我現在正回家,早上是不是喫瘦肉粥?」
話語間好像我們是很恩愛的夫妻。
但其實不是。
這五年他經常待在醫院不回家。
他很忙,也不想抽出時間。
「陸辭,我回家了。」
「我知道你在家……」
「不是,我說,我回自己家了。」
他頓時安靜。
我直說:「昨天陸安也跟你說了,我要和你離婚,離婚協議書就在茶几上,條款沒多少,你隨便看看就能簽字了。」
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繼續抱着香軟的女兒入睡。

-15-
醒來已經九點了,女兒躺在牀頭摳腳。
「媽媽早!」
「甜甜早。」
我親了她一下便起牀做早餐,順便看看託班。
最近我要備考託福,可能沒時間照顧她。
因此喫完早餐,我們便出門了。
卻不想——
打開門,陸辭筆直地站在外面。
他垂着眼眸,臉色滄桑。
一看就是好久沒休息了。
當着甜甜的面,我總不能將他趕走。
只好讓他進門。
給甜甜選了動畫片,我們才面對面坐在餐廳。
「一定要這樣嗎?我已經教訓陸安了。」
「不關他的事。」
「他也沒錯。」
爲親人鳴不平,總是有理在先的。
「陸辭,離婚協議書已經擬好了,房子車子都是你的,我不要,我只要甜甜。」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我就起訴了。」
沒有其他選擇,我一定要離婚。
緊捆的繩子,總有斷掉的一天。
我和陸辭便到了這一天。
我看着陸辭,異常平靜。
他卻紅了眼。
「江艾,你知道離婚意味着什麼嗎?你忍心甜甜變成單親家庭的孩子?她還那麼小……」
說到這個,我看了沙發上的女兒一眼。
不由看陸辭——
「你知道甜甜最愛喫什麼嗎?
「她最喜歡什麼卡通玩偶?
「她晚上幾點睡?
「有沒有蛀牙?」

-16-
陸辭怔住,臉上的清冷和怒意消散了。
轉而代替的是愧疚。
「小艾,我……」
見他喫癟,我忍不住笑了。
「陸辭,不要內疚,我說這些,不是爲了讓你內疚。
「你是江城最好的急診醫生,你的時間用在病人身上纔是最值得的。
「我從來不怪你,甜甜也常常爲你驕傲。
「我說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即使沒有你,我也能好好照顧甜甜。」
我不懂。
他爲什麼要預設單親家庭的孩子苦。
難道離婚後,他就不是甜甜的父親了嗎?
過了好久——
他才沙啞着嗓子開口:
「江艾,我再問你一句,當初你哥死了,你沒離開我,不是爲了甜甜嗎?」
「不是。」我搖頭。
甜甜又不是維持我們婚姻的工具。
我莫名看了他一眼,他卻彷彿鬆了口氣。
眼裏多了一分炙熱。
「那你還愛我嗎?」
「或許以前愛吧。」
「現在呢?」
「不知道。」
我搖頭,我不明白他爲什麼要問這個。
這件事對他來說很重要嗎?
而此刻,陸辭激動地攥緊了拳頭,當他想要說什麼的時候,我打斷了他,
「我只知道一點,不管我愛不愛你,我都必須跟你離婚。
「你趕緊回家簽字吧。
「我和甜甜還要出門,不送了。」

-17-
陸辭直接被我氣走了。
我心情卻意外的好,給甜甜收拾收拾,抱着她就出去了。
運氣好,在幼兒園附近找到一家不錯的託班。
裏面的女老師是我以前的病人。
是個很善良的女孩子。
我很放心把甜甜交給她。
後來的一週,我都在醫院忙剩餘的事。
陸辭也沒來找我。
我覺得他是同意離婚了。
也是。
沒什麼好糾結的。
我們本來就是在死撐。
在醫院的最後一天下班,陸辭終於來找我了。
我以爲他是爲了離婚,特別歡迎。
還讓甜甜出來叫爸爸。
畢竟離婚後不能影響他們的父女關係。
一直以來,陸辭都是甜甜心裏的小驕傲。
我不想改變這點。
本想心平氣和地開始談。
然而陸辭一開口,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什麼離婚協議書?
「我沒看見。」
我:?
「我放茶几上的!」
「是嗎?沒有。」
我無語。
困惑地看着他,所以他來找我,究竟是什麼意思?
「爲了回答你的問題。」
「?」
我盯着陸辭,只見他嘴角綻開一抹笑意。
在他清冷的臉上尤爲罕見。
「甜甜不挑食,最愛喫肉,尤其最愛啃排骨。
「甜甜喜歡的卡通玩偶很多,我今天都來了。」
說完,他從身後拿出兩個巨大的口袋。
從裏面掏出的玩偶,看得甜甜眼睛都直了。
陸辭以前也給她買過不少東西。
但很少像現在這樣買在了心坎上。
「對了,我知道我們甜甜每晚八點就要睡覺了。
「有兩顆蛀牙,明天就要去看醫生。
「不能拖——」
甜甜一聽這麼說,小臉立刻蔫了。
悶悶不樂地轉身,懶得看他。
我也終於明白陸辭的意思。
他是真不想離婚。
「小艾,你看,我完全可以做好甜甜的爸爸。
「也可以做好你的丈夫。
「所以,不離婚了,好不好?」
他幾乎是在懇求。
我更看不懂陸辭了,困惑到了極點,只想發笑:
「陸辭,你不是喜歡周惜嗎?
「你爲了她,不計前嫌救她哥哥。
「難道不是因爲對她念念不忘?
「既然這樣,我都肯離婚了,你爲什麼還要婆婆媽媽?有意思嗎?」

-18-
如果不是因爲甜甜在,不想給甜甜造成陰影,我只想把陸辭趕出去。
不離婚難道要我一輩子活在,我的丈夫對我和白月光的區別對待中嗎?
這對我簡直殘忍。
「我對周惜沒感覺了……」
陸辭似乎想解釋什麼,廚房門被悶悶地推開。
甜甜抱着冰淇淋出來,他立馬閉嘴了。
看着女兒笑了笑。
甜甜沒理他。
估計還記仇。
她最討厭別人叫她看牙了,好不容易求我拖延到下週,結果陸辭讓她明天就去。
估計是氣到了她的小心肝。
而此刻陸辭轉移話題:「聽說你要出國留學,也好,我帶甜甜陪你。」
我:?
他說他要放下江城的工作,陪我出國。
他瘋了嗎?
我正無語,剛挖了一勺冰淇淋的甜甜轉過頭,「那我以後就給爸爸照顧吧!」
我:?
陸辭:?
而此刻,甜甜抱住了我,仰頭撒嬌,
「幼兒園的老師教我要尊重大人的選擇,我支持媽媽去讀書,但是讀書要專心,我去的話會吵到媽媽的。
「媽媽,你和爸爸離婚後,就把我塞給爸爸好了。
「爸爸那麼用心,一定會帶好我的。」
甜甜一本正經地說道。
雖然但是,她心裏有些怕怕。
比如爸爸對帶她去看牙醫這件事,簡直太雷厲風行了。
不像媽媽會小小遷就她一下。
總歸還是媽媽好。
沒關係。
等媽媽讀好書,她再回到媽媽身邊。
與此同時,我聽見甜甜糯聲糯氣的小分析,心裏滿是寬慰。
陸辭的臉色也好看得緊,對着討好的女兒,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甜甜,你真希望爸爸媽媽離婚?」
「嗯嗯。」
「爲什麼?」
「媽媽會比較開心,爸爸也開心。」
甜甜依舊是一派天真的模樣。
「爸爸……爲什麼會開心……」陸辭半跪在地上問甜甜,眼尾微微泛紅。
小孩兒一本正經,
「因爲爸爸不喜歡媽媽啊。
「不然你怎麼老是不回家。
「你都害媽媽哭。
「我幼兒園同學說了,你肯定不喜歡我媽媽。
「我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我錐心一痛。
孩子都看得出,陸辭不愛我。
他究竟在挽留什麼。
甜甜說完就蹦蹦跳跳去玩了。
陸辭身體僵硬,一動不動。
最後他纔跟我說——
「對不起。」

-18-
我以爲這次陸辭肯定要放棄我了。
但離婚協議書他依舊遲遲沒送來。
沒關係。
大不了先分居。
我托福考試成績下來後,立刻申請了學校。
數着日子,我ẗů⁶帶甜甜的時間不多了。
想趁着暑假帶她去周邊國家玩。
然而卻在景區遇到了陸安和周惜。
也不小心聽見他們的對話。
周惜的哥哥死了,她心情不好。
陸安特地來陪她。
「你說,陸辭是不是還記恨我哥?不然他怎麼不救他?如果他出面,一定能拿到腎源,我哥哥也不會死。」
我在醫院裏就聽說,周惜的哥哥送來時,不僅是腦部,其他部位也遭受重創。
需要腎移植。
但因爲前面有病人等了半年,周惜她哥沒輪到。
這纔是死了。
我倒是欣慰——
陸辭對周惜的感情再深,最起碼還有底線。
只是陸安怎麼回事。
他不是最討厭欺負他哥的人嗎?
爲什麼明明知道了周惜哥哥也是霸凌他哥的人,卻還是選擇跟周惜站在一起?
呵。
看來他和他哥一樣,愛搞特殊。
他不喜歡的人,對他再好也沒用。
我正想着,甜甜抱怨了一句「好熱」,導致他們都看了過來。
「江艾,你怎麼在這裏?」
陸安看見我只是滿臉不喜。
而周惜卻黑了臉。
「你剛纔聽見了是不是?
「你很得意是不是?
「自從你提離婚,陸辭都不理我了。
「就是因爲你,他纔不幫我的,憑什麼啊?你哥死了,我哥就要陪你哥一起死嗎?」

-19-
周惜剛失去親人,還把她的悲劇安在我身上。
所以她要是瘋起來,那是夠可怕的。
我抱起甜甜想要離開。
卻不想——
她的目光已經對準了甜甜。
「就是因爲她嗎?
「五年前,我求陸辭複合,他不答應,就是因爲你懷了這個孩子?」
她的眼神已經有些瘋魔。
我抱緊甜甜就轉身——
她卻衝上來。
在人潮中,她目光洶湧地看着我,
「江艾!陸辭不喜歡你!如果不是因爲你的這個孩子,他根本不會跟你結婚!
「看啊,他可以爲了我,不顧往日的恩怨去救我哥。
「而你呢?你哥呢?早就命喪黃泉了吧?
「可憐兮兮地躺在手術檯上沒人救。
「哈哈哈——」
行人的腳步都慢下來了。
有的乾脆不走了。
就想聽這一出熱鬧。
畢竟都是暑假出遊。
因此人越來越擁擠,保安的口哨從老遠傳來,讓人羣疏散走動,可還是沒人聽。
錄視頻的錄視頻,解說的解說的。
直到我抱着甜甜已經喘不過氣了。
直到前面傳來尖叫——
「別擠了!我不能呼吸了!
「我好難受!
「啊——】

-20-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彷彿從地獄裏傳來。
心裏慌亂如麻,可我懷裏抱着甜甜,只能盡力求生。
我擔心別人壓到甜甜,盡力將她舉高。
然後咬着牙往外走。
儘量不去最擠的地方。
然而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沒一會,我已經被壓得喘不過氣。
周惜也不例外。
那一瞬間,她看見我舉着甜甜,不知存了什麼心思,舉手想要將孩子拖下來。
「野種!
「全怪你!野種!」
我想掙脫卻已然無力。
萬幸,另一雙手將甜甜托住了。
是陸安。
我懇求陸安,一定要帶甜甜活着出去。
甜甜害怕急了,卻不敢哭,不敢動。
眼神不肯離開我。
萬幸——
前面有十字路口,人羣被分流,我們得救了。
然而依舊有人因缺氧而昏迷。
或口吐白沫。
周惜就是其中之一。
現場有救援資格的人都出手了,我也不例外。
而周惜是離我最近的人。
她早已口吐白沫,身體已經沒了任何動靜。
但只要給她做心肺復甦,她就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五分鐘前,她想害死我女兒。
要不要救?
救她,她還要害我女兒怎麼辦?
而且需要救助的人不止她一個,我完全可是忽視。
可是……
可是我已經知道她急需搶救了。
我只思考了兩秒,卻像兩個世紀那麼長。
最後我還是俯下身,用盡我所有的力氣,直到聽見她的呼吸聲。

-21-
我還是救了周惜。
而同時——
周惜強行拉甜甜的場景也被景區監控拍到了,周惜因此被警方逮捕。
事後陸安問我爲什麼要救周惜。
我也不知道。
想救就救了。
後來陸安跟我道歉, 他不該把對我哥的怨念發泄在我身上。
也真誠地喊了我聲「嫂子」。
這是五年前來的第一聲「嫂子」。
只是已經不合時宜了。
當天晚上——
陸辭連夜坐航班飛來。
他見到我們母女,眼淚瞬間就出來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在白天哭。
以往他都是在夢中哭。
爲那些陰影哭。
陸辭跟我道了歉。
關於我哥的事, 也關於他爲什麼要救周惜她哥的事,他好像有很多話要跟我解釋。
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他知道周惜想害甜甜,也知道我救了周惜。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 最後才說——
「江艾, 你是個好醫生。
「我不是。」
我搖頭,並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對我來說, 想要成爲一個好醫生, 空有好心腸並不夠。

-22-
暑假過去, 我就要去進修了。
陸辭抱着甜甜來送我,陸安也來了。
他們保證會好好照顧甜甜,讓我放心。
甜甜是他們的親人,我當然放心。
但我只是吻了吻甜甜的嘴角。
她也抱着我的臉使勁親。
一個多月過去, 甜甜也逐漸忘卻了那場危機。
真好。
臨走前, 陸辭送了我一份禮物。
他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了。
我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陸辭, 你還記得, 你之前問我還愛不愛你的話嗎?
「我當時說我不知道。」
陸辭點頭,「記得。」
他狹長的眼睛還透着一絲希望。
我絲毫沒有察覺, 只是看着那份離婚協議書,
「拿到它的這一刻,我感覺很輕鬆, 所以我確信我不愛你了, 也許我早就不愛你了。」
再次抬眸, 陸辭的眼睛紅了一圈。
「好。
「祝你一路順風,早日學成歸來。」
我微微一笑。
「嗯,我會的。
「你也要加油。
「我們以後的路還很長。」
難以勉強的東西, 趁早放手。
番外(
陸辭視角)
五年前,他拒絕救江艾的哥哥。
這大概是他最後悔Ŧú₄的事。
因爲江艾。
也因爲自己身上的白大褂。
五年後,他又遇到了同樣的事。
另一位霸凌者成了他的病人。
成了祈求他賜予再生的人。
這次他同意了。
並不是爲了周惜。
早在周惜出現之前, 他就已經決定要救。
這一次, 他不想再爲自己後悔。
可是真的不後悔嗎?
一遍遍默唸心底誓言才站在手術檯上的人。
當初被霸凌者逼到險些站上天台自殺的人。
怎麼可能不後悔救了當初那羣惡魔?
他還是後悔了。
他第一次恨自己有救人的本事。
救也不是。
不救也不是。
所以周惜成了他的託詞。
他說服自己的理由。
周惜是他的前女友, 別人都說周惜是他的白月光。
其實不算事。
他當初接近周惜是爲了報復她哥。
後來他又覺得沒意思,想好好對待周惜,周惜卻被家人逼迫和事業有成的高富帥相親。
後來周惜再來找他,他已經有江艾了。
而且他是真的喜歡江艾。
即使知道她哥哥也是曾經霸凌過自己的人。
他也決意吞下這口氣。
只是沒想到,因爲他的一意孤行致使他們的婚姻淪爲有名無實。
江艾的哥哥死後, 他擔心從江艾眼裏看見怨恨, 總是不敢回家。
醫生說江艾不能懷孕的時候,他悔得幾乎要吐血。
他不是還想要二胎,只是恨自己沒有顧及江艾的身體。
她大着肚子跪下來求他, 他居然還不答應。
他怎麼想的。
陸辭認爲他的人生就這樣了。
前半生恨別人, 後半生恨自己。
但至少還有江艾在他身邊。
哪怕這段婚姻是貌合神離的兩個人在苦苦死撐,他ƭůₖ也心甘情願。
可現在——
江艾和他離婚了。
她說,她也許早就不愛他了。
也是。
誰會在一段冰冷的關係中滋生愛意呢?
陸辭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好好養育他們唯一的女兒, 在她回國後跟她並肩作戰救治每一個病人……
從夫妻淪爲不甘心的好友,陸辭總想起甜甜說過的話:
「因爲爸爸不喜歡媽媽啊。
「不然你怎麼老是不回家。
「你都害媽媽哭。」
是啊。
他要是常常回家就好了。
她不哭,也許就不會輕易離開他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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