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孫淼,在我 18 歲生日的前一天,我拿到了 P 大的錄取通知書。
高考出分的那天,家裏的電話與手機就被打爆。我一個人在沒開燈的臥室裏坐了 3 個小時。
然後我打開手機,拉黑了通訊錄分組裏所有的人。
分組的名字直白,叫「備胎」。
嗯,長到 18 歲,我沒談過戀愛,時間與精力除了花在課本,就是用來與備胎們學習周旋與推拉。以及,學着怎麼樣嫁給有錢人。
我記得大一那年,我和我的富二代男友在湖邊散步時,比我大三歲的他,卻被我幾句話撩到臉紅,氣不過,捏着我的臉咬牙切齒審我:「淼淼,你這麼會,到底談過幾個男朋友?」
「一次都沒有。你信不信?」我抬了眸子看他,慢悠悠的,小指頭有一下沒一下颳着他的手,坦然又深情:「黃昊,這麼多年,我只爲了等你。」
我很誠實——
備胎們不過是拿來練手,我的過往情史空白。
誰叫年輕男孩都喜歡做處女地上的第一個征服者?黃昊也不例外。
黃昊果然被我的話語感動,將我拉到懷裏,捧起我的臉,閉眼深深吻我,承諾一輩子對我好。
他是我費盡心機撩來的男朋友,也是在一年後出軌對我提出分手的所謂「渣男」。
可他卻不知道,這段關係從開始到結束,我纔是唯一的掌控者。
甚至,就連他的出軌,都是我移情別戀後的精心安排。
-2-
在我小時候,我媽總對我說,女人可以窮,但一定要美;當然也不能只有皮囊,還要有腦子與野心。
我的媽媽就是一個有野心的女人。從小,她就逼我好好讀書,考上名校。
而上名校,不是爲了做白領,而是爲了攀到一個有錢的男人。
在她看來,這個社會殘酷,固化的階級就是一場接力賽,那些跑得快的祖輩、父輩,也給後代贏得了更優越的起跑線——
全國最好的學校裏,也聚集了全國最有錢有背景有地位的人後代。
最低等的撈女纔會幻想着從夜總會里邂逅愛情。
我不一樣,她給我訂製的戰場,在全中國最好的大學。
在校的學生衣着打扮都差不多,越富反而越低調。加上大家同喫同住。因而剛剛入學的我,篩選富二代的標準只有一個——
看愛好。
愛好越燒錢,必然家裏越不差錢。
而我要做的,就是混入那個擁有燒錢愛好的圈子。其實很容易,混社團就行了。
我的第一個目標,就是當時身爲攝影社的社長黃昊。
第一次見到黃昊是在攝影協會的入會面試,我特意穿了露肩上衣,剛剛洗過的頭髮長長披在腰上,打造純欲風。面試地點在攝影社的教室裏,他和好幾個師兄作爲面試官,會問新人幾個問題。別人問我的時候,我對答如流,面帶微笑。可偏偏輪到他時,我便裝作緊張,忍不住卡殼。
「你不一樣」的信息傳遞太明顯,讓好幾個師兄都忍不住打趣黃昊:昊哥,你是不是盯着人家的時候太兇了?
黃昊抬了抬眉毛,眼神有一點無辜,問我,「我有很兇嗎?」
我只眨着眼歪頭看他,不答。
倒叫他先不自在轉移了眸光。
面試結束後,他站在中央對大Ŧùⁱ家說話,等到散場,我故意落在後面,等新生陸續走光,我抱着筆記本問他問題。筆記裏工工整整記錄了他說過的每一句話,而我垂着頭湊近,剛剛洗過的長髮,溼淋淋,散發着的柚子清香撲面襲來——
我用一個晚上的時間翻了他全部微博,甚至找到了他的知乎賬號,看到他曾提到自己最喜歡的水果是柚子。以及,他參與的問答裏,最喜歡無法抗拒的異性誘惑,是女生若有若無的髮香。
我對症下藥。
大一新生是自帶光環的,學長總是對學妹充滿了好奇。所以那時候,哪怕我的手段只能起到 70 分的效果,新生 buff 會給我加上 20 分。
走的時候,我特意告訴他,「黃昊師兄,我叫孫淼。你要記得哦。」
喜歡的意思表達地直白又熱切,聰明一點的男生就該懂得下一步:
果然,第二天醒來,我就看到黃昊發來的好友申請。
一切順利。我差點從牀上跳起尖叫,而我對那條好友申請的回應卻是——
晾着,不通過。
-3-
對男人,我認爲最有效的方案應該是: 一顆糖加一根棍棒。
女人的主動可以安撫男人的虛榮心,但任何的滿足只能適度。一旦他嚐到了甜頭,就應該讓他餓一餓。
誰叫他們天生熱愛追逐?挑釁完再逃跑是最大的勾引。
黃昊的好友申請我遲遲沒有通過,第三天的時候,我收到攝影系祕書發來的通知消息,要求參加第一次社團活動。
活動是去頤和園拍照。我又認真打扮了一番,穿了現在最流行的 jk 制服,短上衣搭配百褶裙,白色長襪露出絕對領域,繫着雙馬尾。分明是甜妹裝扮,我卻偏偏不背微單,而是揹着巨重無比的長槍大炮。
畢竟反差才能製造驚豔。
這樣的裝扮混在一羣男生堆裏,必然成爲焦點。唯一對我有些冷漠的是黃昊。
我好幾次看向他,他都不願意看我一眼。那時,我以爲他是生悶氣,光想着再加一把火。甚至開始當着他的面和別的男生打鬧。
拍完了照片,是成員交流時間。作爲社長,他原則上應該要對新社員一一指點。黃昊走到我身邊時,我趕緊乖乖將相機遞給他,讓他看各種參數。
他卻一動不動,只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過了會兒,臉上浮起一絲嘲諷的笑。
?!
什麼情況?不應該是喫醋嗎?!
這個眼神讓我有些心慌。只好低着頭裝作若無其事操作相機,相機是社團的,我才學會使用,卻一個不小心摁錯了地方,屏幕一下子跳到了全部照片預覽,只見畫面裏除了幾張風景之外,剩下的,全部是黃昊。
我一愣,一下羞紅了臉。
嗯,是的,爲了後續撩他,我一早上都在偷拍他。
可萬萬沒想到會現在曝光。
事出意外,我真的超級窘迫。
黃昊也愣住了,臉上嘲諷的笑容僵在那裏,變成了錯愕,再然後,變成了羞澀。
一上午我都在和別的男生說話,看似沒留意他一眼,可攝影的男生都相信:
鏡頭纔是一個人最誠實的眼睛——原來我念着的那個人,只有他。
兩個人這麼盯着相機呆了十秒。
我深深吸氣纔敢偷偷瞄他一眼,只見他脣抿很緊,耳根的紅暈才退下一半,他便一臉冷漠熟練調回原界面,然後一本正經對我指點起來。
等他和我說完,我的臉還是燙着的,樣子又呆又傻。黃昊瞥了我一眼,冷冷說了聲,「手機。」
我乖乖掏出。
只見他沉着臉奪過,然後輸入了自己的號碼,扔回我懷裏,又推了推我的腦袋,命令:「回去加我。」
哦。
我傻乎乎揉着他手指戳過的地方,心裏知道:我已經成功了一大半。
關於沒有第一時間加他微信的事情,我後來特意打電話認真解釋是因爲入學新認識的同學太多,所以纔沒有看到他的好友申請。
那時黃昊只淡淡嗯了一聲。又過了會兒才慢條斯理補了一句:哦,那時候,我還以爲你和我玩推拉呢? 還琢磨這小姑娘是不是有點心術不正?
聽了這話,我當時貓尾巴都要炸了,慌慌着急如何狡辯。
好在他接着嘆了口氣:「但你這麼傻,偷拍人都能被現場抓包…」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是逗我,反應速度快,趕緊委屈起來:
「師兄,你竟然誤會我很心機?這個指摘對女生好嚴重的。我要補償!」
他有些懵,沒想到這個轉折:「你想補償什麼?」
我歪了歪頭,甜絲絲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吻到他的耳朵裏:「就,補償你…和我說一個月的晚安,好不好?」
他笑了笑,聲音溫柔,沒有拒絕。
接下來很多事情都順理成章了。黃昊每天會和我發微信,睡前會給我打十分鐘的電話,說晚安。而通話時間,也不自覺增加。
他讀大三,北京本地人,人大附中畢業,無論是見識還是眼界都比我領先太多。
而我能掌控他的,不過是色字頭上的那把刀。
他對我也好,家境優異,在北京三環擁有一套複式。週末他的爸媽會讓司機開車來接他,我留意過車型,ţū́₁悄悄檢索,大概一百多萬。
這串 7 位的數字,比他的擁抱還溫暖,也比他的吻還令我心動。
而我們也的確經歷過一些特別好的時光。可惜,上天很快給我潑了一盆冷水。
我才發現,我所相信的終點,不過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且不說黃昊只是想隨便談個女朋友,未必有長遠打算。而更重要的是,漸漸增長的閱歷與段位告訴我:
若想改變階層,黃昊這樣的家庭,小富則安,只配做我的踏板——
在交往三個月後,熱戀的甜蜜過去,我遇見了陳爾。
黃昊叫他爾神。
那天我和黃昊一起手拉着手散步,迎面走來一個尤其好看的男生。我正忍不住多看一眼,就見黃昊站住,有些驚喜地和他打了一個招呼:「爾神!」
陳爾對我們笑了笑,眸光在我臉上輕輕掃了掃,又看向黃昊,「昊哥。」
目光轉動,擦肩而過,但我能感覺得出來這個爾神很不一般。
果然,下一秒,黃昊抬了抬下巴,對着陳爾彷彿在發光的背影,用從未有過的崇拜語氣讚歎了一句:
「爾神那才叫作天之驕子。和他比起來啊,我們都是普通人家。」
-4-
黃昊那句話像一片烏雲,遮住了我世界裏飄滿的粉色泡泡。
我忽然清醒:讀書、上 P 大,費盡心思,最後就爲了和一個普通人家的男孩交往?
這就是我所謂的出息?
我不甘心起來。
在那個失眠的夜晚,我在宿舍裏打開電腦,緊緊抿着脣,盯着陳爾的微博主頁看。
陳爾是登山社的社長,今年大四,金融系。斯文,氣質很冷。皮膚白,眉目可以直接做藝人,典型小女生的夢中情人長相。這樣的男人,用腳想都知道有一大堆人追。
我後來才知道,我校的登山社非常有名,能在登山社裏混出名頭的,都是非富即貴的青年才俊。之前怪我天真——真正懂行的姑娘絕不會在攝影社裏找富二代,而懂得去登山社攀高枝。
但陳爾應該有一個女朋友。叫肖纖纖,是管理學院的女神。據說是生於高官家庭的白富美,鬼都看出他們天生一對。
也對,生活不是瑪麗蘇小說,我不是女主角,肖纖纖也不是惡毒女配。
如果我是他,我也只會選擇門當戶對的女朋友。
我清醒又沮喪地關了電腦,勸自己不要癡心妄想。
可那天晚上,我卻夢到了陳爾,也夢到了自己真的變成了小說裏的灰姑娘,如願嫁給了王子。
再次見到陳爾是一個週末。黃昊大清早拉我一起去京郊爬山。
我沒精打采答應,只草草打扮了一番,甚至沒有化妝。打着哈欠來到校門口,看到一輛 SUV 旁站着的幾個人時,就地清醒了——
什麼?陳爾在?!
所以是和陳爾他們爬山?!
我當即嗔了黃昊一眼,小聲焦急抱怨:「你怎麼不說還有別人啊?我好打扮打扮。」
「都是朋友嘛,再說了,你不打扮也好看。」黃昊低頭溫柔對着我笑,手指勾我的髮梢。
姿態親暱,我不自在起來,偷偷瞥了陳爾一眼。
卻見他的目光停留在黃昊的手指與我的髮梢,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下一秒,他移開目光,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輕聲說了一句:「人齊了,走吧。」
肖纖纖她們在另一部車。
比我們晚十分鐘到,我先是看到了一輛奔馳大 G,然後纔是看到從駕駛座上跳下的長腿美女,胸口霎時攪翻了檸檬水——
我知道肖纖纖的照片很美,但沒想到本人更美。
氣質上佳,尤其是說話的樣子,溫柔到要死。往那一站就是女神。
我後來才知道,黃昊他們的宿舍裏,只要提到肖纖纖,男生們無一不面露憧憬。甚至誰的朋友圈被肖纖纖點讚了,都恨不得截圖吹牛。
我不得不承認,她絕對不是小說裏的惡毒又頤指氣使的女配。
她是真正的小說女主,很大方地對我笑,親暱握住我的手對我說:「淼淼是吧?我叫肖纖纖。」
在她面前,我自卑地想要縮到地縫裏去。
我在學校裏成績不好,朋友也很少,大一整年,把大多數的時間與精力都放在了找有錢男朋友這件事情上。勵志做一個附庸。而我今天站在這裏的唯一理由,也不過因爲,我是黃昊的新女友。
肖纖纖在哪裏都是話題的中心,所有人都圍繞着她。與她聊天、打趣,問她看法。哪怕衆星拱月,她也會在幾句話的間隙裏,不自覺尋找陳爾的目光,彼此對視後,她會抿着嘴角,再和他人接着話題。
我一邊試着能加入談話,另一邊忍不住,偷偷拿手機錄下肖纖纖說話的語調和語氣——
一個人的出生是可以從談吐裏看出來的,我沒法擁有她的出生,但我可以模仿她的談吐。
彷彿離她近一點,也能離那樣的生活近一點,也離陳爾,近一點。
也就是在這時候,我留意到了一道視線——
陳爾。
我僵了僵,只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忽然拿出手機,指了指屏幕上「錄音」的圖標。
他發現了我在錄音?!
我臉刷得一下發燙了。可他若無其事又轉了目光。
直到那天回家,我都心不在焉的。
黃昊沒有察覺出我的異樣。我匆匆告別了他,回到宿舍立即把頭埋進被子裏。
耳邊心跳咚咚,這纔敢再細細回想起今天搭帳篷時,陳爾似乎特意從避開衆人,與我的對話:
「我發現你看纖纖的時間,怎麼比看自己男朋友的時間還多呢?」他忽然湊到我耳朵邊,開啓了話茬。
我這才發現周遭只有我們二人,忍不住直了脊背,捏着帳篷布的指腹用力,垂眸不看他:「好小氣,你女朋友都不讓人看?」
「她不是我女朋友。」頓了頓,他又低了嗓子,帶了氣音,悄悄說:「我纔不喜歡她這樣的。我喜歡的是…是……」
他忽然不說了。
而我的耳根也發紅了。
我不敢順着他的話接。
只知道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紅得快熟了的右耳耳側,盯到我忍無可忍時,才冷不防伸手摘了我的右耳耳環,放入手心端詳片刻,起身,留下一句:「黃昊送你的吧?我喜歡。沒收了。」
……
心臟依然咚咚跳着。耳朵還留戀他指尖的溫度。
被窩裏一片悶熱。
我顫抖的手摸着自己空蕩蕩的右耳。
又想起白天,肖纖纖問我耳環怎麼沒了一隻,我驚慌失措的表情,慌亂解釋不小心弄丟。
大家開始打趣黃昊買的耳環質量不過關時,我悄悄瞄向陳爾,只見他的眼神里,閃爍着熾熱又幽暗的光。
那時候我還單純,不瞭解人性。
誤以爲所有人對愛情的想象與理解都是千篇一律的:要求忠誠、純潔與永恆,喜歡優秀、陽光與上進。
可後來我才知道,越是擁有得多、經歷得多的人,忠誠純潔與永恆不再能激起他的任何興趣。
哪怕陳爾才 22 歲,可真正能讓他感興趣的——
只有刺激,與禁忌。
-5-
陳爾的做法讓我浮想聯翩。
他給了我幻覺,那些原本只敢在夢裏才能實現的事情,忽然現實生活中也有了夠得着的可能性。
也許小說裏的霸道總裁愛上我,真的存在?
我像被誘惑,開始想要更多。野心與慾望一點點膨脹。
而他,卻再也沒有搭理過我。
在每一個深夜,我不由自主檢索陳爾的一切信息,希望能找到再見他一面的機會。
他彷彿一把鑰匙,能打開那扇通往我的慾望、我的未來以及我的一切的大門。
陳爾的課表、常去的自習室以及登山社的每週活動時間,其實都能從 BBS 上挖到——
他的迷妹太多,總有經濟系內系外甚至隔壁學校的女生們圍追堵截。
只可惜她們似乎從來沒有活學活用過經濟學裏的理論:信息不對稱才能牟利,而充分被大家所熟悉的信息,是沒有任何價值的。
也就是說,只有最難挖的信息,纔是寶。
於是我開始從別的角度挖陳爾可能常去又不爲人知的地方,比如從他朋友的大衆點評以及微博、知乎入手,終於在他室友去年的一條微博底下發現了陳爾的回覆。
陳爾回的是:「哈哈,給力。」
而定位,是距離學校半個小時地鐵的一家女僕咖啡店。
顧名思義,就是服務員都穿着女僕裝,滿足宅男合理的幻想與要求。
所以,陳爾喜歡這玩意?
網上搜了一圈,發現這家店正在招聘兼職服務員,因爲距離學校很遠,幾乎不可能遇到熟人。
我咬了咬牙,隨便對黃昊捏了個藉口,決定應聘。
一切順利,而唯一不順的是,我去了那裏整整打工一個月,連陳爾的頭髮絲都沒有見到。
這才發現,僅僅憑藉理論是不夠的,這個世界上的成功者,都需要那 1% 的運氣。
就當我差點要放棄的時候,終於,有一天店裏,來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陳爾!!
我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在看到我的瞬間似乎有點驚訝,很快回過神來,和老闆打了一聲招呼,然後不再看我。
就這樣?
我有點失落,但也絕對放不下身段直接去找他搭訕。只好低頭幹活。
過了不久,身邊靠近一雙布洛克鞋。盯着我的腦袋看了半天,終於,熟悉的低沉語調:
「黃昊知道麼?」
我手上動作不停,告誡自己一定不要慌亂,心理建設完畢,終於抬頭,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歪了頭不答反問:「你希望他知道麼?」
他問這話本是站在黃昊朋友的角度調侃我來女僕店打工,卻沒想到,我把他拉成了同謀。
他又露出那曖昧似笑非笑的神情,湊近兩步,腳尖輕輕踢了踢我的鞋,低頭問:「淼淼,他是這麼叫你吧?淼淼,你每週什麼時候在這兒?」
他單刀直入。
「每週二和四。」我乾脆抬了頭,一旦對視,不知道爲什麼又像被蠱惑了一樣,脫口而出:「我在這裏,能等到你麼?」
他彎嘴角笑起來:
「嘖。一三五七陪黃昊,二和四歸我。我這樣理解?」
臉上火辣辣的!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以爲他要諷刺我的水性楊花。
巨大的窘迫,正要開口駁斥——就見陳爾在我臉上掐了一下,湊近,曖昧而低啞的嗓音在我耳邊說了幾個字:
「共享啊。我喜歡。」
「……」
我僵在原地。
我這才意識到陳爾的變態。天使一樣的臉,惡魔的愛好。
但我儘量收攏起自己ţŭ̀ₜ的驚訝和慌張,竭力裝出見過大場面的樣子,抿着嘴,努力繼續:「那我、我週四等你。」
他被我這樣子逗笑,笑了兩聲就走了。
心臟咚咚地跳,彷彿每一下都要砸在我的胸腔上。我慌張望着他的背影,無法形容自己心情:開心、驚喜、慶幸、害怕、擔心……無比複雜又亂。
我深深地呼吸,擯去對黃昊的負罪感,埋頭拿着抹布用力抹去餐桌上的灰燼,就好像,在奮力一點點洗刷掉我靈魂漸漸蔓延的菌Ṫű⁷斑。
而陳爾靈魂的菌斑,一定比我更嚴重。
我後來才一點點理解了他在爬山時扯走我耳環時的眼神,侵略與好奇,腦海裏渴望禁忌。
這才發現,所謂偷情的刺激,纔是我能帶給陳爾的最大情緒價值。
他受夠了那些清純、優秀又陽光的女生們了,明面上做了太久的天之驕子,陳爾喜歡的是陰暗,是潮溼而不可見光的誘惑。
他也一眼看出,我絕不是坦蕩樂觀沒有祕密的肖纖纖。
我是喜歡偷偷錄音的女孩子,野心勃勃沒有底線又一肚子心眼,內心長滿了幽暗又不能見光的苔蘚。
而他喜歡苔蘚。
他的習慣也很特殊:每次來時,都會視我於無物,一個人坐在包間裏喝茶,也不叫人。
等到過了一會兒,他纔會冷不防從我身後出現,從輕輕對着我的耳朵吹氣,再到忽然手臂環繞我的腰,戀人般親暱捏着我的下巴,都會問一句:
「嗯?黃昊對你做過這些麼?」
或者:
「你喜歡我對你這樣,還是他對你這樣?」Ţŭ̀ₐ
……
熱乎乎的氣息噴在我的脖子後方。
而這些話,其實不需要我的回答,我慢慢發現,只要保持嬌羞,保持忸怩、顧慮以及愧疚,再壓抑喜悅與衝動……總之,做出符合「偷情」場景裏的一切反應,都能讓他入戲,並充滿興致。
他越來越喜歡我。和我膩在一起的時間越長。
抱着我感嘆:「淼淼,我現在恨不得每天都和你在一起。」
大多數時候我心裏很清醒,可有時候,我也難免入戲。
店裏的女僕們都穿着木屐,而他卻喜歡我脫了拖鞋,再除去襪子,光腳踩在包間地面,再命令我繞着包間跑上一圈,直到腳上沾滿了灰塵。
再然後,他會讓我在他面前坐下,他捧起我的腳踝,然後帶一點迷醉的表情欣賞我的腳底。
他說,女人最漂亮的地方是腳,而他尤其喜歡女人的腳掌被弄髒時候的樣子。
破碎的美好是一出悲劇,而陳爾,酷愛一切悲劇。
最刺激的一次,是我們在他的包間,他手指摩挲着我的腳掌,忽然外面傳來了幾個人聲——
是陳爾的朋友,上次一起爬山的那羣人!
我的頭皮當即一陣發麻,下意識要抽回腳躲避。
陳爾卻手中用力。
我們與外面只隔着一層薄薄的推拉門,而外面那些人只要走近,拉開門,一切暴露,那我也必將身敗名裂。
前所未有地擔心,心跳發虛,害怕到顫抖,卻沒注意陳爾已經湊了過來,貼着我的耳朵:
「淼淼,怕不怕?」
語氣極快,我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神——因爲興奮而閃爍綠光。
我的腦海裏驀然只剩下一個想法:千萬不能掃了他的興。
呼吸不穩,我卻儘可能堅定地看着他,緩緩搖了搖頭。
也就是在那個瞬間,陳爾勾嘴一笑,猛地拉開了推拉門,對門外的那羣人打了個招呼:「嗨。」
我差點從座位上跳起。
縫隙不大,堪堪露出了陳爾的一張臉,我的一片裙襬和我穿着白色絲襪的小腿。
足顯旖旎。
「要進來坐坐麼?」陳爾抬了抬眉毛髮出邀約。
我連呼吸都停了,腦袋裏嗡一聲,以爲他是認真的。
好在門外的人知道陳爾脾氣,只知情識趣打了個招呼,嘻嘻哈哈走了。
門再次關上。
等到他們的腳步消失,陳爾這才垂了眸子笑我:
「抖得跟篩子似的。還不怕?」
說着起身,又像對待小動物那樣拍了拍我的頭,輕飄飄留下一句:
「對了,剛剛門外那羣人裏,有黃昊。」
-6-
每週二與週四,是我在女僕咖啡館打工的日子。
也是我絕對不願意想起黃昊的日子。
只要不想起,就不會愧疚,也就可以依然堅定地向豪門進軍。
可陳爾的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打破了我所有的自欺欺人。
後來我收到了黃昊帶着抱怨與討好的微信:「淼淼,你這幾天都不理我。我都被朋友拉去女僕咖啡廳了呃。喂,某人醋不醋?」
我沒有回覆。
那天晚上,我握着那條短信,被愧疚感折磨地睡不着覺。
我記得曾和陳爾討論過這個話題,而他的觀點卻是:如果你還有愧疚感,正說明你是一個好人。
真正的壞人,是不可能有愧疚之心的。」
道理很歪,但我決定接受。
但我想要更多,陷入愛情的女人永遠貪心,何況我貪圖的不僅是人,還有他的家室。
也是在和陳爾熟悉一些了,我才從隻言片語中平湊出信息:
陳爾的爸爸應該是個大人物,並且在港澳臺三地都有生意與地產,平日他的父母主要住在臺灣。
但也給他在寸土寸金的中關村隨手買了車子和房子。
而我如果想要和他擁有未來,我就必須先解決了黃昊。
黃昊明顯感受到了我的疏遠,之後他試圖挽救過,但沒有任何效果。
我們見面的頻次越來越少,有一次他甚至給我發了郵件:短信不回,人找不見,不知道你最近在忙些什麼,如果想要分手,不如直說?
我沉默了許久,依然不知如何回答。
巨大的愧疚感仍然在,而我思考了幾天之後,做出了一個消滅這份愧疚感的決定:
我要讓黃昊出軌。
是的,既然我出軌了,那麼公平起見,他也有機會出軌。
而只要他成功出軌,那麼分手也就順理成章了。
這件事聽起來匪夷所思,可做起來比想象中簡單。
第一個要做的,就是替他尋找候選人:
黃昊的微博照片總被學校官方賬號轉載,因而粉絲不少,總有幾個熟悉 ID 留言讚歎,詢問約拍事宜。
交往一年,周遭大部分人都知道我和黃昊的關係。於是心懷小九九的女生,也會順帶視奸我的微博。
其中,將牆角挖得最明目張膽的女生,叫作 S。
爲了接近她,我特意找了個性別爲男的微信號去加了 S 的微信。
S 對陌生男生的防範心不高,畢竟長得好看,被要微信是常有的事情。
我耐着性子與她聊了幾天,果然套出她的心事——給我發了一張好人卡,坦白自己正在攻略一個有女友的男神。
我哈哈一笑問,「得,要不要我幫你?」
「這麼好心?」她不信。
「成人之美嘛。當然,我更希望你失敗死心,我纔有機會。」
她大笑起來。之後還真的會問我幾句挖牆腳的竅門。
挖牆腳的關鍵是「趁虛而入」。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完全可以爲她造出這個:「虛」——
我開始變得小題大做,與黃昊吵架,忘記他生日,拒絕見面,無端的冷暴力。
而每一次吵完架後,我都會第一時間提醒那個女生:「你要不要去找黃昊聊聊?」
我做傷人劍,她做解語花。
S 其實很聰明,也很優秀,小狐狸一般的眼睛,腦袋卻維持着典型白富美被人保護很好的天真。
計劃也進行得比想象中順利許多:
黃昊從一開始對 S 的愛答不理,到後來暗示我「有挺多姑娘最近在撩我誒。」再到後來單方面減掉了每晚對我的晚安。
而 S 那裏則告訴我,她每天晚上,都會和黃昊聊到很晚很晚……
原來推開一個優秀的男孩子的難度,遠遠低於追到他。
僅僅過了半個月,黃昊就對我說:
「淼淼,我們分手吧。抱歉,我喜歡上別人了。」
與此同時,另一個微信號裏彈出 S 最興奮的一句:「啊啊啊我成功啦!順利脫單了!!」
我現在還記得自己當初的心情,如果非要形容,是一種被壓垮的「如釋重負」。
是想要長長舒一口氣,卻被人一拳砸在了胸口。
「嗯,恭喜你。也恭喜那個姑娘。」我木着臉,迅速敲打回復。
假裝和平地從一段關係裏解脫了出來。
「不,應該是我恭喜你。」黃昊秒回了一句。
我胸口發緊,發了個明知故問的:「?」
他卻已經拉黑了我。
記得那是一個初秋的傍晚,我正一個人坐在校園湖邊的椅子上,抿了抿嘴,將手機揣進口袋裏,忽然無法抑制內心漫上的巨大失落。
我把那絲失落理解爲寂寞,夕陽落在湖邊,我雙手託着下巴心不在焉地看湖面上凋零的可憐荷花。
像在看一段被夏日親手遺棄的愛情。
也正在這時,藉着些微的日光,我看到了並肩攜手迎面走來的另一對熟悉面孔:
陳爾和肖纖纖。
我與黃昊分手的消息很快在他們的小圈子傳開。黃昊又帶了新女友參加聚會——男人嘛,果然比想象中更薄情。
當然,我來不及唏噓這些,令我惶恐的是,陳爾再也沒有在女僕咖啡廳裏出現過了。
我試着去找他,邂逅他,可他看我的眼神里不復往日的熱切,剩下的只有冷漠。
我又想起那天他和肖纖纖並肩走來時的樣子。男神和女神,身上自帶光芒。
彷彿要把夕陽都照亮。
當他站在陽光下的時候,他又變成了向日葵,不會再多看一眼角落裏的苔蘚。
我這才意識到,哪怕過了這麼久,奉獻了身體與愛情,我對他的所有吸引力,也不過是那點禁忌的樂趣。
現在,這份禁忌感消失,彷彿十二點的鐘聲敲過,我是灰姑娘被打回原形。
我不信。
我親手摧毀了自己的初戀,絕不灰塵甘心做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傻子。
我再一次堵到了陳爾,這次是在學校圖書館裏。
校圖書館二層的外文報刊館,平時人極少來。
也是之前他提到過自己每週三下午會在這裏看書。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最後一排書架前翻閱一本外國雜誌,抬眸看到我,眼裏明顯閃過不耐煩。
冷漠提醒我:「我約了肖纖纖。」
我卻輕描淡寫哦了一聲,很大度笑起來:「我知道的。正因爲這樣,我才覺得有意思。」
他愣了愣。有些始料未及。
以爲我會纏着他,一哭二鬧三上吊。
當然不是。
我歪着頭走進他,壓低了聲音,踮着腳尖對着他的耳垂,用他最擅長的方式來對待他:
「陳爾,你和肖纖纖在一起吧。我想揹着她偷了你。這樣多刺激。」
這番話是我精心準備的臺詞與語氣,直白又冒犯,他第一反應是皺眉。
可我堅信,魔鬼只會被魔鬼吸引。
愛情片與喜劇片對陳爾不管用。
這個男人最喫不消的,是禁忌重口 cult 片。
果然,我的話勾起陳爾的興趣。
驚愕過後,他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笑容,側了頭抓了我的手腕,另一手捏住了我的嘴脣。
指頭摩挲來摩挲去,語調危險:「膽子不小,你再說一遍?」
恰好這時他手機震動,是肖纖纖。
他瞥了我一眼,鬆開了我,壓低了聲音接起電話:「喂…」
肖纖纖明朗的聲音在聽筒那頭傳來:「我到門口了,你在哪裏?」
陳爾正要開口,我卻忽然傾身抱住他的腰,踮着腳,輕輕咬了一下他的喉結,用氣音挑釁他:
「別回答。你猜,她多久能找到我們?」
陳爾僵在原地。
資料館的門被輕輕推開,肖纖纖的腳步越來越近,陳爾卻始終沒有推開我。
一方面是擔心動靜太大,讓肖纖纖看到。
而另一方面,我的直覺告訴我,是因爲他不想推開。
他站在書架前的身姿,像陽光下的向日葵。
而我知道,向日葵的背面,是永恆的陰暗與滿目瘡痍。
他無法拒絕這樣的遊戲。
我得寸進尺,手也不再安分。
他終究忍無可忍,摁住話筒,咬牙切齒地吻了下來。
「……怎麼了?你到底在哪啊?……喂?」肖纖纖儘量保持耐心。
可清淡柔和的嗓音彷彿在爲他助興。
脣齒之間的私語,禁忌的遊戲。
他摟着我的腰的手更緊,把憤怒的吻加深。
直到陳爾吻夠,這纔拿起話筒對那頭說了一聲:「哦,剛纔信號不好」,又鎮定顧左右而言他。
肖纖纖的步伐與聲音逐步靠近,我掰下他環在腰上的手轉身打算逃跑,卻又被他拉住,只見他在我的掌心撓了撓,嘴角動動,對我做一個口型:
「妖精。」
我側頭對他眨了眨眼,很小聲留下了一句:「好好約會。不要想我。」
然後轉身一溜煙跑了。
圖書館的光透過舊紗窗照在書架上,從另一方書架跑出沒幾步,我就看見了肖纖纖。
她一愣。
我彎了彎嘴角,用陳爾恰好能聽到的聲音,落落大方對她打招呼:
「嗨,師姐好。」
我這次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不過是要證明我對他的價值,與吸引力。
女神一般的肖纖纖的確應該是陳爾的天生一對,她聰明、正派又正直。
可惜她永遠沒法真正虜獲陳爾的心,畢竟:
吸引一個底線低男人的方法,從來只有一個——
比他更沒有底線。
但我可以。
-7-
圖書館事件之後,陳爾終於徹底發現了我的好。
我用超越底線的方式,替自己拿到了一張門票。
用他的話說,我有着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變態情懷,於是他開始把我當成一個「可塑之才」來寵愛。
他開始沒事就來找我,和我發微信,找我喫飯,耐心教我各色各樣的東西:
看電影、看話劇、聽音樂。
將他的一切品味灌輸於我。
隨着兩個人明目張膽地靠近,到後來,他去哪裏都不再避諱帶着我。
甚至會帶我旅遊,一起逛商場時給我買衣服、送禮物。
手筆誇張到嚇人。似乎真的一點也不差錢。
我這才知道他父親就是香港陳姓明星(現在已經退居二線了),早年在港臺火了之後,從 95、96 年開始,在北京買樓。
對,不是買房,是買樓,那時候北京的房價低到難以想象,而那時候的明星們買膩了港臺的豪宅,就開始在北京上海不要錢一般地投資買樓。
我開始迷戀在社交網站上炫耀自己的包包、鞋子與口紅,也就是,直白的炫富。
我知道這樣很招人煩。但我忍不住。
這種心態你不知道能不能理解?
就是,但凡你忽然體驗到了一件從未體驗過的生活,巨大的滿足感與成就感會迫使你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你剛剛解鎖的成就。
迅速被財富籠罩的身體,舉手投足都帶着一股貪婪,像是餓急了的乞丐。
而暴發,本來就是一種低賤的心態。
剛開始的時候,我每天都特別特別的餓,從心理到生理雙方面的飢餓。
甚至會在和陳爾出門喫飯之前,先在樓下便利店買一大袋的垃圾食品狼吞虎嚥,等到把最後一片薯片塞到嘴裏。我才能鎮定又優雅地繼續扮演白富美。
用室友的話說,我偷偷在宿舍裏喫垃圾食品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千與千尋》裏的那頭豬。
眼神中都透露着末日狂歡。
是的,在此前的二十年裏,我瘋狂壓抑着我的慾望,我的感情。執着地追求財富與地位。
而現在,當我終於拿到入場券的那一剎那,那名牌包包與衣服被我捧在懷裏的瞬間,我滿足了。
我不知道愛情與金錢更愛哪一樣,但都不重要了——陳爾能給予我愛情,也能給予我金錢。
現在回想起來,這段一點點被填滿,而又陷入愛情的時光大概是我一生中最幸福也最愚蠢的一段時光。
事實上,再聰明的女孩子一旦墜入愛河,就會變成世界上最傻的那一個。
那時候的我,我沒有去思考、總結爲什麼他選的是我,更沒有想辦法去維繫並延展這一段關係。
甚至,我開始幻想他能給予我婚姻——
在我們相處到第二年的時候,也就是我大四、陳爾博三那天,陳爾帶我去見過一次他的父親。
見面地點在他在北京的另一套城區別墅裏,他父親的普通話說得很好,人也慈眉善目。家裏到處掛着父母年輕時候的照片,是另一個時代的輝煌。
他嘴上稱呼我爲「小同學」,問了我幾句專業,談起了愛好,走的時候還誇了我有靈氣。
又當着我的面特意叮囑了陳爾一句:「好好相處啊。」
我飄了。
其實那時候在學校裏已經有很多關於我的傳說了。
傳聞都說我是江南富商的女兒,是學院的校花。
是陳爾的正牌女友,也是名副其實的白富美。
我確實把大把的時間都用來扮演一個真正的白富美,裝作家庭幸福,衣食無憂長大。
當然,還有一種被我忽略的竊竊私語,它們揭發我是拿了助學金才交得起學費的貧困生,全靠沒有節操與底線才飛上了枝頭做假鳳凰。
那又怎麼樣呢?我嗤之以鼻。
不到 22 歲的我,最貴的時候渾身上下加起來就是幾十萬的行頭,甚至每個月能夠給家裏匯錢,媽媽在我的幫忙下,很快蓋起了小房子。
我精心維ṭűₜ護我所得來的一切。
我也成了衆人口中陽光下自信優雅的向日葵,儘管,它背後是滿目瘡痍與不堪——
我後來才知道 ,「忠誠」兩個字從來沒有出現在我們這段關係裏。陳爾在與我確立關係的兩年內,依然在不斷尋找並迎接各類送上門來的刺激。
男人出軌的蛛絲馬跡太多,怪我一開始沉浸在巨大的喜悅裏,選擇性忽略。過往的情場從來一帆風順,哪怕黃昊也是在我的安排下才不得已出軌。
陳爾是第一個意外,而我後來才知道,之後會有更多的意外。
這世界的道理正是:哪怕女人掌握再多的情感技巧,哪怕是撩漢高手,也永遠無法保證男人的忠誠。
才 20 出頭的我沒辦法接受男友的欺騙,那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時光。誤以爲地位牢固有恃無恐的我開始使出一些昏招:
比如歇斯里地讓他賭咒發誓不要出軌,甚至要他 24 小時報備行蹤,疑神疑鬼。
並且,我開始着急起來,甚至急功近利想要逼婚。
這些在現在大多數聰明女生看起來都是感情大忌的事情,我那時候幾乎都做了一遍。
也導致陳爾對我變得越來越冷漠,用他的話說,我變得陌生,簡直無可理喻。
請永遠記住一個人是爲什麼和你在一起的,如果是因爲你提供的金錢價值,那麼當你沒有錢之後,ta 就會離開你;如果是因爲你提供的情緒價值,那麼當你無法提供的時候,ta 也會離開你。
畢業前我爲陳爾提供的情緒價值已經幾乎爲零,而我們也確實到了分手的邊緣。
而我最後做的,也是最傻的一件事情,是我打起了他父親的主意——
陳爾的父親身份其實是個祕密,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而我後來爲了逼宮求一個名分,在自己的微博以及朋友圈堂而皇之地轉發了一篇他爸爸的採訪,並配文:
「公公真的是很優秀的人,淼兒我要向公公學習!」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條狀態,犯下了「豪門」大忌。
-8-
越是複雜的家庭,要求越多。各色各樣的規矩,但共識基本只有一個:
低調。
八卦新聞裏,名利場上那些高調逼宮的女人們終究難爲自己掙得一份好下場。
我逼迫陳爾的結果只有一個:
被分手。
無比堅決乾脆的分手。
我把自己關在宿舍裏哭了三天三夜,也頹廢了整整一個多月。
那時候恰好是畢業答辯。如果被延畢就可能拿不到證書,大學四年我的成績非常一般,績點也真的難看,只有 3.0,英語六級踩線過的水平(是的,哪怕頂尖大學也有學渣)。
說實話,我這樣的簡歷若想找工作,只能期待老闆有那麼一點兒名校情結。
可爲了畢業證書,我也只好強打精神,焦頭爛額準備起來。
現在回想起那段時間,都覺得淒涼,天似乎灰濛濛的,我好像被放置在黎明前夕,可天卻永遠也不會亮。
我每天都坐在圖書館的民國檯燈前看書,燈芯幽幽的,心是暗的。
心臟疼到麻木。嘴角不自覺的時候總是向下垂着,發出自己都無意識的嘆氣。
那是我最絕望的一段時光。
我這才發現大學四年,我已經在「撈女」的這條路上一去不復返了。
我過慣了和有錢人在一起的生活,習慣了做一個附庸,我只願意喫男人的苦。
我所掌握的一切技能:服裝搭配、好喫又貴的餐廳、最顯色的口紅、撩漢技巧,高爾夫與紅酒馬術……都註定了我永遠沒辦法成爲一個自食其力的獨立女性。
室友們紛紛找到了不差的工作,獨角獸企業,國家部委,世界 500 強……穿着筆挺西裝掛着工牌開始奮鬥又勵志的人生。
而我呢?嗯,我要找的,依然是下一個男人。
做撈女,註定是一條開弓沒有回頭箭的不歸路。
幸運的是我還年輕漂亮,行情還在,有好幾個其他學院以及隔壁學校的富二代對我非常非常感興趣。
他們堵在各個我可能出現的地方,想方設法搭訕我,加我的微信,找我聊天,約我喫飯,甚至誠惶誠恐給我送禮物。
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因爲陳爾。他們真正好奇的,是ṭü₌我身上那醒目的陳爾前女友的標籤。
從這個角度上說,我和陳爾的這段關係,雖敗猶榮。
我確實是一個精神很強大的人,我知道我的道德底線很低,但我的確在全心全意追求我想追求的一切。
新的追求者讓我燃起了新的希望,給了我生命,我慢慢振作起來,調整了我的狀態,又開始精心打扮自己,並且開始強化我的新人設:
不再是曾經那個膽怯而奉獻底線去源源不斷提供情緒價值的小妖精,經歷了那麼多,現在的我,是端方富貴,見多識廣的大家閨秀。
而這次,我的目標簡單——把自己嫁出去。找一份老實可靠的終身飯票。
只可惜這些,是周圍的小富二代們根本做不到的。
命運又給當時 22 歲的我上了一課:富二代們只有花錢能力,玩一玩可以。可他們極少數具有賺錢能力。
沒有賺錢能力的富二代,在任何重大選擇上只能乖乖聽命於父母。
我若想嫁入豪門開開心心花老公的錢,辦法只有一個:
富一代。
而富一代的特點也很鮮明,比如最重要的,他們大多都不年輕。
在金錢面前,衰老當然不算太大的缺點。
經歷了愛情之後又痛失的我多少有點自暴自棄。
那時候的我第一次重新理解了我媽媽曾對我說的那句:「女孩子嫁得好才能終身幸福。」
而所謂嫁得好,在我看來,不過是嫁一個有錢,又願意寵愛我的人。
而我未必需要愛他。
那麼,問題來了,從哪裏可以名正言順找到富一代呢?
高級健身房?
天價會所?
五星級酒店行政酒廊?
世紀佳緣?
不對,這些地方都太刻意。
富二代們單純,可富一代們都是打拼了幾十年的人精。在這裏邂逅的年輕小姑娘目的太明確,稍有不慎就會被判定爲撈女。
自自然然邂逅富一代們,又能給他們最好第一印象的地方其實有一個,我想了很久很久,才發現,那就是——
校友會。
-9-
畢業前夕的那一陣,我幾乎把我的精力重心放在了校友活動裏。
我報名了 P 大校友會的志願者,並且主動加入了多個校友羣,開始以各種各樣的名義結識校友。
校友會的老師們驚訝於我的熱情,而我則一律回應以,「家裏不急着讓我工作,而我也想着 gap 一年,所以可以暫且來學校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忙。」
謊話越說越流利,貴价的衣服穿久,人撒謊都有底氣。
這年恰逢學校 120 週年校慶,各色各樣的校友活動不斷。
我也以此爲名義拿到了許多校友的第一手資料,包括他們的姓名、聯繫方式、職業以及現居地點。
這是太重要的一份資料了。
我大概花了一週的時間研究完這些資料,從 10 屆的校友到 78 屆的,我通通都看了一遍。並且儘量熟記於心。
上一次這麼認真,應該還是在高考前。
而我也在志願服務的過程中,和其中一位叫作 Anny 的志願者聊得投契。
Anny 是我的師姐,大我 5 屆,全職太太,容貌十分好看。剛剛生了小孩。
她的先生是二婚娶的她,是某精品律所的創始人。
而他們兩個人湊巧,也是在 115 週年校友會上認識的。
而認識之初,Anny 也正是校友會的志願者。
ƭü⁺
四目相對,我們彼此都能讀懂對方。
看見她,就彷彿看見五年後的自己。
「Anny 姐,你幸福嗎?」我忍不住問。熙熙攘攘的校友聚會里,臺上的知名企業家校友與院長輪流致辭。
她點點頭,說當然。
想到什麼,摸出手機,給我看她手機屏幕上的家庭合影:
一個身型肥胖的男人一手摟着她的纖腰,另一手抱着新出生的兒子。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只不過,男人的臉上被她精心貼了貼紙,完整遮擋面容。
「哎呀,他最近胖了, 臉不好看。我和他說好了,等他減肥了我再在朋友圈曬他的照片。」
Anny 姐急急解釋。
我禮貌點點頭,臉上劃過訕笑。
但從世俗的角度上來看,Anny 姐確實是幸福的:
她正在裝修自己位於順義的別墅, 每日最大的愛好是從高碑店的中古市場裏淘昂貴的古董家居。
她從未上過一天班, 而個人賬戶上, 永遠有 7 位數的存款……
她定然過得比大多數同齡的、還在奮鬥的做題家們風光。
但我們都不再說話了。
我們都明白, 這所謂風光背後的代價。
不自由不獨立,毫無存在感與成就感,成爲附屬,失去愛情,一輩子嫁給提款機。
比誰都心知肚明自己丈夫皮肉與身體的底細;還要逢年過節在雍和宮裏燒高香, 祈禱自己的女兒千萬不要長得像她父親……
或許,我也會像 Anny 姐一樣, 嫁給一個又老又禿的男人, 然後安慰自己這就是幸福。
可成年人人生的選擇由自己做出,在接受命運饋贈的那一瞬間,就請知道,它的背後會有怎樣的對價。
我絕對、絕對會不後悔的。22 歲的我,咬牙對自己說。
但如果哪天后悔, 我也認了。
校友會的禮堂掌聲雷動, 我穿着精心搭配的小禮裙,凹凸有致又優雅,最受中年男人歡迎。
忽然身後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沉穩的中年人嗓音在身後響起:「嗨, 請問是孫淼嗎?」
我抿了抿嘴,轉過臉, 甜絲絲地對着他笑,像迎接未來那般熱情,元氣回答:「對啊, 我是!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嗎?」
我甚至沒有關注他的長相。
因爲,那不重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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