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妹與人珠胎暗結,父親爲了家族顏面欲將她和腹中胎兒打死。
我於心不忍,說服郎君將孩兒記在我們夫妻名下。
後來,我被山賊一刀捅死,才發現那個庶妹的孩子竟是夫君的種。
她將我腹中孩兒剖刀取出,笑道:「長姐,與親生孩兒骨肉分離的痛你覺得如何?」
我含恨而死。
再睜眼,我重生到她剛被發現有身孕的這天。
庶妹淚流滿面地求我:「長姐,求求你救救我和我肚子裏的孩子。」
我抽回手道:「三妹妹,切莫婦人之仁丟了崔家臉面。」
-1-
夫君婁燁一刀捅穿我胸膛的時候,我始料未及。
轉過身,喬裝山賊打扮的婁燁目光冷漠到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我倒在血泊中,想問他爲什麼,大口大口的鮮血從我喉嚨湧上來,我說不出半句話。
他將刀抽出扔到一邊,扯着脣角嘲諷:「崔夕言,怪只怪你手握崔家鉅額財產,卻不肯將掌家之權交於我手,你庶妹與我一家三口一條心,比你有用。」
「一家三口?你是婁燁的親爹?!」
難怪當初崔夕玥寧可被打死也不願透露姦夫姓名,難怪婁燁這麼容易就答應崔家納庶妹爲妾,原來這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
婁燁冷笑一聲:「崔夕言,勞煩你替我和玥兒養了五年兒子!」
我看着婁燁喬裝的山賊服明白過來。
昨日婁燁和崔夕玥被山賊擄走,綁匪點名讓我一人前來交贖金放人。
如今我卻在這山賊窩被喬裝成山賊的夫君一刀捅穿了胸膛。
這根本就是他們二人自導自演的陰謀,目的是要我的命!
庶妹崔夕玥走進來柔若無骨般地環上婁燁的腰。
「郎君,你可說過了,長姐最後這一會兒任我處置,以泄心頭之恨。」
-2-
婁燁挑眉,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着崔夕玥將我開膛破肚,取出我腹中六個月大的嬰孩。
那被血水包裹着的孩子被她舉起的時候還蹬了一下還未發育成熟的小腿。
我看着崔夕玥手中巴掌大的嬰孩,心中洶湧的恨意已經讓我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只想將面前的姦夫淫婦抽筋扒皮。
崔夕玥走到我面前,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長姐,與親生孩兒骨肉分離的痛,你覺得如何?」
說完她便將胎兒扔到我懷裏,我觸到已經沒了生氣的死胎,胸口劇烈起伏着,喘不過氣來。
一陣天旋地轉,我拼命掙扎,撕心裂肺地喊出一聲:「不!」
……
-3-
「言兒,你冷靜點!」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我耳朵,一雙溫暖的手將我抱在懷裏。
我定了定心神,看向面前的人,她溫柔端莊,目光慈藹,是孃親。
我哽咽喚了一聲:「娘。」
孃親不是已經死了嗎?
面前的人活生生的,她擔憂地開導我:
「言兒,我知道你與玥兒兩姐妹感情深厚,可她現在尚未婚配便與人珠胎暗結,連姦夫是誰都不肯說,你爹爹現在只有打死她才能保全崔家女眷的名聲,你不能爲了一個妹妹棄其他妹妹和自己的名聲不顧啊。」
孃親在說什麼?
我揉了揉眼睛,生怕對當前的一幕看不真切。
這是崔家前廳,崔夕玥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父親拿着家法鞭子氣得顫抖,揚言要打死這個不知羞恥的女兒!
我猛地意識到,我重生了,重生在崔夕玥被發現未婚先孕這天!
真是蒼天有眼,這一世,我定要那對狗男女加諸在我身上的痛百倍奉還。
-4-
崔夕玥躲着父親的鞭子,用膝蓋跪跑到我面前,眼淚汪汪地抓住我的手:「長姐,救救我和孩子,我不想死,我還想給你做桂花糕,還想同你過下個月生辰。」
我比崔夕玥大一歲,卻是同一天過生辰,她親孃雲姨娘說這是緣分,我從小到大也對她多有照拂。
父親怒不可遏:「言兒,若你鐵了心要護着這個不顧其他姐妹臉面的豎子,那我今日連你也一起打!」
上一世,我生生接下了父親揮來的鞭子,用自己的身體保下了她,並提出與未婚夫婁燁成親後將這個未出生的孩子記在我的名下,才勸下父親饒她一命。
現在我看着崔夕玥充滿期待的目光,輕輕抽出了手,痛心疾首地勸誡:
「玥妹妹,切莫婦人之仁丟了崔家顏面。」
-5-
沒得到想象中的答案,崔夕玥本能地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用餘光楚瞟了婁燁兩眼。
婁燁沉了沉臉,挪開了目光。
我心中暗笑,好戲纔剛剛開始,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崔夕玥大顆眼淚掉下來:「長姐,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他可是你的親侄子啊!」
我真誠地建議:「玥妹妹,你這身孕才兩月餘,並不顯懷,不如你就說出那姦夫是誰,只要他肯娶你,也不算辱沒門楣不是。」
崔夕玥心虛地看了婁燁兩眼,婁燁皺着眉頭無聲地警告她,並不想現在承認這個孩子。
看來,在他心裏心頭好終究是比不上丞相府嫡姑爺的身份!
爹爹見她不肯說,更是氣得火冒三丈,每一鞭都使了打死人的力氣。
雲姨娘見狀立馬撲上來,跪在爹面前求他饒崔夕玥一條生路。
見父親心意已決,婁燁終是按捺不住對着我爹道:「三妹做出此事確實敗壞家風,可畢竟胎兒無辜,不如您看這樣如何?我和夕言下月婚禮過後,待庶妹孩子生下,記在我們夫婦名下。」
婁燁又看了看我,正義化身一般。
「庶妹畢竟是崔家的女兒,便留她一命,你說呢,言兒?」
我看着婁燁氣笑了,胎兒無辜!他眼睜睜看着崔夕玥剖出我們孩兒的時候怎麼沒想過胎兒無辜。
這一世,我也要你們嚐嚐親手害死自己孩兒的痛!
我忍着心頭的噁心,接下父親手裏的鞭子。
「爹,燁郎說得對,玥兒畢竟是您的女兒,您要打死她,這萬萬不可啊!」
崔夕玥聽到這話眼裏又燃氣了希望,婁燁暗自鬆了一口氣。
我心中冷笑一聲,話鋒一轉:「不過啊,這孩兒是萬萬留不得!」
-6-
崔夕玥慌了神:「長姐,我和你有什麼仇什麼怨,你爲何非要害死我的孩兒?!」
崔夕玥掛着淚質問我。
說對了,我非要你胎死腹中,纔對得起我死去的孩子!
我嘆了一口氣,用爲她好的語氣道:「今日這麼多下人看着,這孩兒生出來,我們又怎堵得住悠悠衆口?」
我上前兩步,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玥妹妹,這孩子的爹和腹中孩兒你只能保一個!」
兩頭都要,哪有這麼好的事!
崔夕玥臉色唰地一下蒼白起來,看着我眼中蒙上了一股怨毒之色。
但她也明白,我說的是真。
上一世關於婁燁身世的閒言碎語就沒斷過,也就我這個冤大頭修羅手段,懲罰了幾個嘴碎的下人,府中才消停下來。
爹爹聽了我的話,仔細思量一番,扔下鞭子吩咐:
「把三小姐關進柴房,她什麼時候想起來了姦夫是誰,什麼時候給她飯喫。」
崔夕玥被架着離開,看我的余光中有無法掩飾的恨意。
-7-
衆人散去,我看到婁燁額頭滲出了細細汗珠。
他故作輕鬆地對我說:「夕言,我看三妹就是不懂事,丞相大人最聽你的話,你和她畢竟姐妹一場,我們還是要多幫幫她。」
我沉着性子開始編排:「燁郎,你是不知,昨兒個父親就告訴了我三妹與人株胎暗結的事,你猜他爲何今日才發難?」
婁燁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我再添一把火:
「他就是在等雲姨娘去給姦夫報信,而那個姦夫今日一定就隱藏在其中,今日的人中除了你,都是身份低賤的家丁,父親是萬不會讓她嫁的,就等把那家丁中的姦夫揪出來打死一了百了。」
我無奈地搖搖頭:「所以姦夫和孩子只能留一個。」
婁燁明顯慌了,結結巴巴道:「丞相大人好……好謀算。」
我喟嘆一聲:「所以,玥妹妹這個孩子若是不死,那死的就是這個姦夫。」
「現在啊,我只希望在玥妹妹眼裏胎兒比男人重要,只要玥妹妹最終扛不住,說出姦夫是誰,也就母子平安了。」
婁燁默了默,似做了什麼決定般對着我說:「夕言,不日我便要隨軍出征,怕要離開兩個月,我今晚想留在崔府多陪陪你和相爺!」
我假裝欣喜,露出一副羞怯的少女姿態應允了他的好意。
在他面前開開心心地離開了前廳。
-8-
剛回房,我便對着丫鬟巧兒吩咐:
「今晚幫我多盯着柴房的動靜,有情況立刻通知我!」
說完我左轉進了孃親的院子,上一世,我爲婁燁的將ƭú⁺軍之位東奔西走回來,崔夕玥告訴我,孃親在去幽州看我的途中從馬車掉下了懸崖摔死了。
那一世我絲毫沒有懷疑崔夕玥的說辭,如今想來,爲什麼偏偏孃親的馬車摔下去了。
而掉下懸崖的,竟只有她一人,車伕只是擦破了皮,受了點輕傷。
上一世的我便是被他們引誘出城,然後趁機謀害。
如此駕輕就熟,他們定是用過同樣的方式害死過我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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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孃的廂房,她正在替我整理嫁妝。
見到我來,立馬將手中的暖爐遞給我,責罵我大雪天竟爲了在婁燁面前好看,冬日穿着薄薄的秋裝。
我鼻子一酸,一股劫後餘生的感動在心裏蔓延,可我不允許自己軟弱。
我收了收情緒,敵人未除,現在不是我爲上輩子傷懷的時候。
我拉着孃親的手道:「娘,我想退婚。」
娘握着我手的力ƭŭ⁺道突然一緊,眼裏露出一絲茫然。
想到上一世崔家和我因爲那對狼心狗肺的狗男女遭遇的種種。
我的眼中氤氳了一層水汽。
孃親對上我的目光,心頭一顫。
她默了默拍拍我的手:「言兒,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你爹那邊我來處理,我知道你不是一個衝動的人,萬事小心。」
我心頭一暖,將孃親的手抓得更緊,這一世,我一定會保護好她。
-10-
從孃的院子裏出來,已是亥時。
巧兒將我牀鋪好道:「準姑爺住的客房,燈一直亮到現在,聽德順說,他除了喝水就是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我眉頭一挑,一世的夫妻,我知道這是婁燁着急得不得了的反應,可始終還差一把火。
我揉了揉太陽穴。
「巧兒,你安排幾個奴婢,去婁公子和三小姐住的柴房都嚼嚼舌根。」
巧兒心中瞭然,再澆上一把火,就等他們狗急跳牆了。
天空露出魚肚白時,巧兒推醒了我,我低估了婁燁的忍耐力,他竟忍到了次日卯時。
「小姐,婁公子提着早膳去柴房了,還私下給了順子十兩銀子去府外買了一碗湯。」
婁燁這是選擇了前途。
哦?我捏碎手中茶盞,真沒想到,婁燁對待崔夕玥的孩子依舊如此……心狠手辣!
我接過巧兒遞過來的白色大氅:「走,去柴房看看。」
深冬的天雪花紛揚,我將大氅緊了緊,路過大門口,我聽到了一陣吵鬧聲。
還沒來得及派巧兒過去問什麼事,李官家便面色愁苦地上前來求助:「大小姐,你快去看看吧,門口來了位書生,嚷嚷着要求娶三小姐,卻兩手空空地來下聘,真不知是哪家想攀高枝的鳳凰男,這當口來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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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眉頭一動,前世崔夕玥除了婁燁,似乎沒有過別的姻緣,決定去會會他。
我吩咐順子,若是婁燁在我去之前有什麼可疑舉動,當場拿人,不管他什麼身份!
門口處,我遠遠便望見門外的書生長身玉立,一身粗布麻衣卻難掩清雅氣質,走近一看,更是劍眉星目,貴氣逼人。
這個人,前世我似乎見過。
他看見我,很快判斷我是能說話的人,他上前一步,禮數週全。
「姑娘有禮。」
我心中一震,這個人,前世我作爲將軍夫人被封誥命夫人的時候有過一面之緣。
當時他就坐在太后身邊,是當今的太子沈初羽!
他竟要求娶崔夕玥,我頭一麻,險些站不穩。
巧兒上前一步扶住我,瞪了沈初羽一眼。
「我們小姐身體不好,天寒地凍的,公子長話短說。」
沈初羽歉疚道:「是在下唐突了,在下拾初,一介書生,想要求娶崔家三小姐崔夕玥,不知姑娘能否帶我見見相爺。」
他在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
拾初雖一副清貧書生模樣,但是言行舉止不卑不亢。
我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想來崔夕玥還不知道拾初的真實身份。
崔夕玥心高氣傲,又攀上了今年的新秀武狀元婁燁,是萬不可能放棄大好前途要這一介書生的。
李管家卻對他這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氣樂了。
「我們崔府的小姐可不是你們這些賤民想娶就能娶的,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我打斷了他:
「李叔,英雄莫問出處,誰知道拾公子哪天不會飛黃騰達,一飛沖天呢。」
李管家哼了一聲別開了眼。
拾初眼睛一亮,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笑意。
我上前一步,並不打算拆穿他的身份:「你說你要求娶三妹?」
「正是!」
「可有帶聘禮?」
拾初靜靜地看我片刻,從袖中掏出一方手帕。
「這是我的定親信物,若夕玥姑娘今天答應我的求親,明日我便帶着家中長輩前來下聘。」
我擰着眉頭,接過他手中手帕,真絲做的淡綠色手帕上繡着一個黑色的夕字,夕子旁邊一朵白色花朵開得正盛。
巧兒臉色一變,低聲道:「小姐,這是你……」
我盯了她一眼,她沒再多話,退後了一步。
我不動聲色地拿着手中繡帕問:「這是三妹給你的?」
拾初搖了搖頭,目光看着遠方,聲音有些縹緲:
「那日我被敵人陷害,掉到山洞裏,九死一生,是崔三小姐救了我,後來我憑着這方手帕找到了她,三小姐勇敢善良,對我更是有救命之恩,若能娶她爲妻,是拾初一生之幸。」
我驚訝開口:「你可是說的青嶽山上,梅林裏的那個山洞?」
拾初反問我:「小姐怎知是青嶽山的山洞?」
我當然知道,因爲那個對他有救命之恩的人,不是崔夕玥,而是我。
我不知崔夕玥怎麼陰差陽錯地替我承了這份情。
但我也不確定,拾初這段時間與崔夕玥相處的日子生出的愛慕有幾分。
我笑道:「青嶽山有一處奪命山洞,聽說有百米之深,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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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我將拾初請進門。
順子急急吼吼地跑過來,顫聲道:「大小姐,婁公子餵了三小姐一碗打胎藥!」
我眉頭一皺,看來婁燁真是豁出去了。
我看了一眼震驚中帶着一絲疑惑的拾初。
「若你真的決心要娶三妹,你就跟着我進來吧!」
「順子,你去將爹孃也叫來前廳。」
我帶着拾初來到前廳的時候,崔夕玥還在哭哭啼啼,崔夕玥掙扎得厲害,婁燁那一碗打胎藥,並沒有喂進去。
崔夕玥哭哭啼啼,還未說話,婁燁便衝到我跟前:「言兒,昨日我想了一夜,你說得對,三妹確實不能糊塗到爲一個孩子,丟了崔家顏面,我替你清理門戶,你能明白我的苦心的,對吧?」
拾初擰着眉,憤怒中帶着不解:「崔家要你一個外人清理門戶?」
婁燁擰着眉,對這個不速之客很是不悅。
「我與言兒已有婚約,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又是誰?」
崔夕玥這會兒纔看到拾初,她眼神躲閃了一瞬便恢復了平靜,看着拾初有一些不耐煩:「你來這裏做什麼?」
拾初看着被關了一夜,狼狽不堪的崔夕玥,盛着少許打胎藥的碗還被身後丫鬟端着。
拾初沉默片刻,語氣平靜又堅定:「我來向你提親。」
崔夕玥一愣,笑了起來,提高了聲音吼道:「你瘋了嗎?你沒聽見,我肚子裏面有別人的孩子?而我一定不會讓人傷害他。」
拾初點了點頭:「我知道,若你願意嫁給我,那他就是我們的孩子。」
崔夕玥倔強地看了婁燁一眼,眼中滑落一滴淚,對着拾初嘲諷:
「你憑什麼認爲你願意娶,我就願意嫁?我崔夕玥就算是被始亂終棄,也不會嫁給你一個窮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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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孃走進來,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爹爹先是看了看婁燁:「你給玥兒送的打胎藥?」
婁燁腿一軟,立馬跪倒在地。
「我……我只是想着夕言與三小姐手足情深,不想她爲難,才做了這個惡人。」
「那我倒是要謝謝婁公子如此爲小女言兒着想了?」
父親將目光轉向拾初,認真地問:「你當真願意好好對待玥兒,把她的孩子視如己出。」
拾初鄭重地點點頭:「是。」
父親看着崔夕玥嘆了一口氣:「玥兒,有拾公子這樣的愛慕者,是你的福氣,明日我便替你準備嫁妝嫁給拾公子。」
我捏着手帕,心頭挺複雜的,沈初羽堂堂儲君,竟甘願爲崔夕玥做個接盤俠。
只可惜,他願意這個接盤俠,也得看崔夕玥願不願意!
崔夕玥聞言一怔,立馬哭着對着父親道:「父親,玥兒不願意嫁給他,爲什麼同樣是你的女兒,她崔夕言就可以嫁給武狀元,懷化中郎將,我卻要給一個窮書生。」
拾初眉頭一擰,似乎有些費解崔夕玥爲何突然變得如此陌生。
當然,她假扮那個勇敢善良的救命恩人時,定是下過功夫。
只是現在不裝罷了。
拾初呆坐在椅子上,眼中帶着一絲絕望。
可崔夕玥可不管這麼多,繼續控訴着父親不給她物色權貴,才讓她走了這樣的歪路。
父親氣急,一巴掌將她打倒在地,顫抖着鬍子。
「豎子,你今天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做出有辱家風的事,若不是拾公子願意娶你,你早被我打死了!你拿什麼跟你姐姐比。」
崔夕玥聞言坐起聲,冷漠中帶着一絲決然。
「我是什麼都不如姐姐,可有一樣我比她強,我比她先懷上燁郎的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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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我說,我腹中懷的是婁燁的孩子!」
婁燁立馬否認:
「不,丞相大人,三小姐定是瘋了,在此胡言亂語。」
崔夕玥不依不饒:「我胡言亂語,那爲何你要給我送來一碗打胎藥,還不是害怕事情拆穿,讓人知道那姦夫竟是我未來姐夫!這孩子明明就是你上次來找姐姐的時候,在我的閨房懷上的。」
辯無可辯,婁燁拳頭一緊,立馬給我爹跪下。
「相爺,是我一時糊塗,不如,我娶了夕言以後,立馬將玥兒抬入府中做妾,夕兒和玥兒,我一個都不會虧待。」
無恥的東西!我氣樂了,新仇舊恨找到了爆發口,我重重一腳踢在他身上。
「無恥之徒,給你臉了,你這樣的人還想我嫁給你,做夢!」
婁燁被我踢倒在地,屈辱不甘的神色一閃而過,立馬又換上了一副卑微討好:「言兒你若是不想我納她爲妾,我就不納,我今生只娶你一人,再也不會犯如此大錯。」
崔夕玥震驚地看着婁燁,眼中的淚水簌簌落下,哽咽一聲沉默抽泣。
我將一枚玉佩扔到婁燁身上。
「還給你,今日大家看着,我崔夕言在此退婚,這一生都不會再和婁燁有半點干係。」
我爹看着氣急,顫抖着手指指着婁燁:
「畜牲,你給我滾,我們崔家不歡迎你。」
婁燁癱坐在地上,卻想死死咬住相府這塊肥肉。
一個水紅身影突然衝進來,抱着我爹的腿泣涕漣漣。
「姥爺,既然言兒已經和婁公子退婚,你就讓玥兒嫁給她吧,也算讓腹中的孩子與父親相認!」
我爹一腳將雲姨娘踢開。
「婁燁做出如此背德之事,你以爲玥兒嫁給他就會幸福嗎?這樣道德敗壞,還狼子野心之人,根本不是良配!」
我爹倒是清醒,奈何雲姨娘看不透,反而覺得婁燁是那高枝。
她見求情不管用,擦了擦眼淚,露出我生平第一次見到她的強硬姿態。
「你若不讓玥兒嫁給婁燁,我就將玥兒懷了婁中郎孩兒的事散佈在了京城中的說書館子裏,若你不肯將玥兒許配給他,那就讓崔家的女眷的名聲都跟着一起完蛋,以後誰也別想嫁個好人家!」
父親看着雲姨娘,一下像老了十歲,婁燁眼睛一亮,知曉我萬不可能再嫁他,卻又捨不得崔家這棵大樹,當即表示自己願意娶崔夕玥。
我輕輕勾起脣角,可真是絕配呢!
父親像被抽走了力氣,無奈地看着我。
我起身走到崔夕玥面前。
「三妹妹,今日有兩個男兒願意娶你,你可睜大了眼睛選,別辜負了良人。」
-15-
崔夕玥聞言一怔,抓到一棵救命稻草一般,立刻回答:
「我選燁郎,我此生非他不嫁。」
我笑問:「可會後悔?」
「絕不可能!」
崔夕玥爲對婁燁表忠心,不屑地看了一眼拾初。
「長姐,就憑他一個窮賤的書生,也想娶我?他配嗎?有些人命賤而不自知,讀了幾年書,就以爲癩蛤蟆能喫到天鵝肉,可笑。」
崔夕玥看着拾初一字一頓道:「我永遠都不會後悔。」
拾初嘴角顫了顫,終究沒有說話。
我點了點頭:「很好,那我不介意你嫁給婁燁。」
說完我附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
「怎麼辦呢?你這嫁的還是我不要的男人!」
我在崔夕玥怨毒的目光中送走了拾初。
我隨意地安慰着他:「玥兒不選你,不代表你不好。」
他慘笑一聲:「我知道,無妨ṭŭ̀ₖ,只要這是她想要的。」
他嘆了一口氣:「我該早告訴她的……」
我心中一驚,早告訴她自己是太子?
這個人因身份地位被女人拋棄了,不怪女人愛慕虛榮,反而怪自己沒有早點讓她看到自己的權勢。
這太瘋狂了,我是真的很不理解。
「你那麼喜歡她?哪怕她可以爲了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拋棄你。」
「可她救過我的命。」
拾初的聲音裏帶着一股近乎偏執的執拗,他說:
「我不管她是個怎樣的人,我只知道她是我在洞裏七天七夜裏照下來的唯一的光,若她以後願意接受我的庇護,我依然願意護她一生安穩。」
我心中一驚,心中只道以後弄死崔夕玥的時候要更謹慎一些纔行。
……
-16-
雲姨娘在崔夕玥出嫁的那天都沒想明白,爲何自己明明只是威脅姥爺,並沒有真的散佈崔夕玥懷了婁燁孩子的事,京城中卻傳得滿城風雨。
巧兒將幾兩碎銀髮給城中散佈謠言的乞丐。
這一次,崔夕玥名聲掃地,在貴女圈中再也抬不起頭,而我爹氣極,她的嫁妝只給了一個翠玉鐲子,雲姨娘孃家本就清貧,更是沒有多少嫁妝。
崔夕玥草草出嫁,婁燁見自己壞了名聲,又沒有實質性的好處,心中惱怒,崔夕玥的花轎都是從後門抬進去的。
一個正妻,走了後門,也算是奇恥大辱了!
上一輩子,我八臺嫁妝,金銀無數抬進婁府,又爲婁燁奔走疏通關係,婁燁很快便升了將軍。
這一世,婁燁沒有了財力支持和我的奔走,升官極慢,連同期的官這時都比他大了一截,好生憋屈。
我與拾初還算投緣,漸漸成爲了朋友,雖無男女之情,但也還算投機,他時常暗示我不要因爲被搶了夫君而找崔夕玥的麻煩。
我笑而無語,我和她的仇隔着血海,又豈是失去了一個渣男夫君這麼簡單。
-17-
相安無事地過了兩個月,錦州乾旱,爹爹被陛下任命爲賑災欽差,不料路上卻遇到了山賊,沒了音訊半月有餘。
農曆臘月十五這天,除了回門那天回過相府的崔夕玥好生殷勤,她焦急地帶來了一個重要消息——我爹的下落。
原來我爹被雪困住,雪崩堵了路,他們一行三十多人在一處山洞裏,已經彈盡糧絕,再沒有人補給救援,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崔夕玥眼裏帶着對父親的擔憂,府中早已安插了不少暗線,又用雜事拖住了我,這接父親回家的事只得母親親自出馬。
而崔夕玥突然孝心爆棚,想要跟着母親一起去接父親回家。
我看着孃親接過崔夕玥遞過來的梅子酒。
目光落在她已經顯懷的肚子上,這個孩子,怕是沒有機會再長大一點了!
-18-
我將兩個手爐拿出來一個給崔夕玥,一個給孃親。
「雪天寒涼,妹妹有孕在身,可得保護好身子。」
庶妹看着手中暖爐眼波一動,隨着我娘一起各上了一輛馬車。
城門外,崔夕玥將用手絹包起來的手爐扔到地上。
冷冷道:「迷迭香啊,崔夕言,這點伎倆也想跟我鬥。」
我看着前面的懸崖,聽到隨後她一聲令下:「車伕,是時候了。」
那迷迭香不過是障眼法。
孃親這會兒已經被崔夕玥的梅子酒迷暈了過去。
「駕!」
車伕揚鞭一甩,馬兒一聲嘶鳴,迅速瘋狂地向懸崖跑去。
崔夕玥驚愕地喊叫:「車伕,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將另外一輛馬車,弄到懸崖下去嗎?」
「我命令你,停下來,聽到沒有。」
車伕又揚了一鞭,馬兒跑得更快了,車伕翻身下馬。
「對不起,玥小姐,我也不想,可另外那位給的實在是太多了,您下了地獄也別怪我,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江湖規矩。」
說完便聽見崔夕玥啊的一聲,隨着馬車一起掉下了懸崖。
-19-
城外的懸崖是陡坡,我穿着一身丫鬟的衣服從我孃的車裏走出來。
看着崔夕玥的馬車就那麼滾了下去,心裏痛快極了。
我走到崖下時,崔夕玥的馬車已經七零八碎,她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雙腿之間有紅色的血拖了一地。
她哭着喃喃自語:「好痛,我的孩子。」
她抬頭見到了我,眼裏閃過一抹狠狠的怨毒。
隨即又換上了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
「長姐,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兒。」
我蹲下身來撥開她凌亂的頭髮問:
「庶妹,失去孩子的滋味如何啊?」
崔夕玥一愣,索性不再裝了,她惡狠狠道:「崔夕言,你這個毒婦,我要殺了你。」
她面目猙獰,一雙血手便想要上來抓我的臉,我輕輕一退便隔開了她最後的希望。
我看着地上白雪上的那一抹鮮紅道:
「怎麼辦呢,我很想殺了你,可我又想你看着自己的孩子一點一點地流掉,你又無能爲力的樣子。」
崔夕玥面色蒼白,看着茫茫白雪,無助得由一開始的咒罵,威脅,變成了低聲下氣的哀求。
求我救她一命。
我突然覺得現在的我與曾經的她沒有什麼不同,有些厭惡這樣的自己。
我抽出袖口的匕首,決定給她一個痛快。
我手起刀落,崔夕玥瞪大了眼睛嚇得連連後退,溼噠噠的裙襬上已經分不清是尿還是血。
下一秒,我的匕首卻被一隻寬闊的大手接住。
-20-
沈初羽擋在崔夕玥的面前,生生接住了我的匕首,他手上的血一滴一滴滴在我白色的繡鞋上,刺眼極了。
崔夕玥看着拾初,破天荒地沒有再求饒,反而是很抗拒他看到自己現在如此狼狽的模樣。
她一邊哭一邊踢打着拾初:
「你走啊,我的事不要你管,給我滾吶。」
他眼神一抬,一個婢女便扶走了鬼哭狼嚎的崔夕玥。
我直視着他帶着殺意的眼睛。
誰要殺我娘,我就殺誰,哪怕他是位高權重的儲君也不可能讓我放過崔夕玥。
我ƭůₐ以爲他會殺了我,正打算與他殊死一搏。
可他看了我半晌後,眼中的殺意化作了一抹無奈。
他嘆了一口氣問我:「一定要她死嗎?」
我冷冷地問他:「這話是我朋友拾初在問我還是當今儲君在問我?」
沈初羽一愣,沒有否認他的身份。
「有什麼分別嗎?」
「如果是我朋友拾初在問我,那我想說,崔夕玥想殺我娘,我和她之間,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如果是太子在問我,那我今天可以饒她一命,但往後也希望太子你無論如何,也不要動崔家。」
沈初羽頓了頓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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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夕玥的孩子終究是沒有保住,我安插在武狀元府裏的暗線來報,這些日子他們兩夫妻很是上進。
婁燁爲了去邊關掛帥東奔西走疏通關係,聽說還跟三皇子走得很近,因着這層關係,就連內宅的崔夕玥也振作了起來,經常參加京城貴婦們的活動,甚至還搭上了長公主,聽說長公主跟她還親近得很,還邀請她去參加公主府舉辦的賞花宴。
「小姐,你與長公主平日並無交集,她怎麼會給你也送了請帖。」
我接過請帖心中冷笑,除了我那個好妹妹還有誰。
我倒要看看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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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大擺筵席,京中貴眷幾乎都來了。
幾個月不見的崔夕玥似乎已經拋卻了與我之間的恩怨。
她站在雍容華貴的公主旁邊殷切地引薦我這個姐姐,公主隨意地掃了我一眼,示意我隨意。
崔夕玥拉着我噓寒問暖,不知不覺便遠離了人羣。
我抬眼看到荷花池邊一個三四歲的孩童站在一旁,手舞足蹈,看起來很是危險。
我忍不住出口提醒:
「小心。」
那孩童回頭一看,紅着臉帶着眼淚,腳一滑便掉下了池塘。
「救命,有孩子掉湖裏了。」
我呼喊着,可附近的丫鬟隔得太遠,我把心一橫,先救人再說。
我跳入湖中,將失足的孩童撈上岸。
孩童已經被嗆得半死。
圍上前來的人面色大驚,一邊按壓孩童的胸腔,一邊喊着:
「世子,世子。」
這人竟是長公主的孩子。
長公主緊張地穿過人羣,上來便給了我旁邊的婢女一巴掌。
「你怎麼看人的,世子要有個三長兩短,我非得扒了你的皮。」
婢女嚇破了膽,連連後退,後伸出一根手指顫顫巍巍地指着我:
「是她把世子推湖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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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臉懵逼,本能地反駁:「不是我,我在涼亭邊看着世子手舞足蹈地蹦來跳去,喊他小心,他便一不小心掉下去了。」
公主看着我,眼中的殺意稍緩和一些,但一雙鳳眼如鷹一般盯着我,勢必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崔夕玥抽出手絹,有些爲難地說:「姐姐,世子他只是一時貪玩將石頭弄髒了你的衣服,你確實不應該衝動,爲了給他個教訓就將人推到池子裏。」
長公主一聽,瞬間暴怒。
「來人,將崔夕言這賤人押入暗牢,本宮纔不會讓你死得那麼容易。」
她怒極,上來就要給我一巴掌。
我一把接住她的手腕冷冷甩開。
「公主要審人,也得等世子醒了看他怎麼說吧。」
大夫來得很快,很快將世子肚子裏的水壓了出來,他看着長公主,虛弱地喊了一聲孃親,便暈了過去,但好在命是保住了。
長公主擔憂的同時也鬆了一口氣。
我走上前去,公主攔住了我:
「你又想害我孩兒。」
「我若真想害他,又怎會救他?況且,謀害世子是死罪,我若真想害他,又怎麼會選身邊有人的時候。」
崔夕玥上前一步:
「公主息怒,姐姐一開始不知道這得罪她的孩子是世子,知道是世子後立馬就跳下湖去救世子了,也算將功補過了,還望公主饒了姐姐。」
聽了崔夕玥的話,公主看我的眼神更冷了。
我顧不得這麼多,走到溼噠噠的世子面前,扯開了他的衣服。
一看,他的皮膚上全是豆大紅色的疙瘩佈滿了全身。
怪不得當時我看着他就覺得不太對勁。
我皺了皺眉說:「快給世子帶去用醋加點水洗一洗,這是過敏了。」
救人的太醫上前看了看,朝着公主點點頭。
將世子救治好後,太醫過來對着公主道:
「世子的衣服裏,被人用山藥水浸泡過,會使人皮膚瘙癢,世子定時癢又撓不到,才手舞足蹈,上躥下跳的。」
若是我沒有及時發現,恐怕事後被換衣服的下人發現,也只覺得在水裏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而世子今天穿的衣服,便是崔夕玥昨日特地送來的那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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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沉着臉,已然知道她差點被人當槍使了。
她掃了一眼剛纔指認我的婢女,眼神里充滿了濃濃的殺意。
婢女嚇得腿一軟。
「公主,不是我,是她,是武狀元夫人崔夕玥她給了我一百兩銀子,要我指認那位姑娘害的世子。」
崔夕玥立馬跪下來:「公主冤枉,不是我,她血口噴人,一定是姐姐給了她好處,她才這樣污衊我。」
可長公主不是傻子,她冷冷一瞥,兩個嬤嬤便將婢女帶了下去,怕是沒命活到明天了。
崔夕玥跪在長公主面前乾癟地喊着冤枉二字。
長公主走到崔夕玥面前,摘下自己頭上的金步搖。
用鋒利的一端挑起崔夕玥的下巴。
「我不管你們崔家內部有什麼仇怨,可把你的伎倆用到我公主府,你就得掂量一下你這條命承不承受得住我的怒火。」
崔夕玥嚇得臉色蒼白,眼看長公主的簪子就要插入崔夕玥的心臟。
「皇姐住手。」
沈初羽從人羣中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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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轉頭道:「太子,你是要爲她求情?」
太子?
崔夕玥看着她眼裏的窮書生一身錦衣華服出現在她面前,再一次救了她。
長公主喊他……太子?
拾初,沈初羽,拾初竟然是當今的太子沈初羽。
崔夕玥震驚得一下癱坐在原地。
沈初羽對着長公主道:「當日在梅林的山洞裏,崔夕玥救過我一命,還請長姐念在與我姐弟一場,饒我救命恩人一命。」
長公主喃喃道:「原來你說的人就是她。」
她頓了頓。
然後……乾脆利落地在崔夕玥的臉上劃了下去。
「饒她一命可以,就這樣放過她那絕不可能,滾。」
崔夕玥臉上劃傷了一道血痕,猙獰可怖,她痛得嘶吼慘叫在地上打滾。
「多謝皇姐。」
沈初羽命人將崔夕玥扶走,順便將我也帶離了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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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裏,太子帶來的太醫給崔夕玥的傷口包紮完畢。
太子拿出一個小玉瓶遞給崔夕玥:
「這是黑羽雪花膏,傷口快好的時候再塗,便不會留疤。」
崔夕玥哽咽着伸手去接他手中的玉瓶,一時無言,我想,他們二人或許是有過幾分真心?
突然崔夕玥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太子的手沒有鬆開,我看着眼前的一幕覺得有些尷尬。
或是察覺到我的目光,沈初羽立馬扒開了崔夕玥的手,快速地背對着她向前走了幾步。
後又停下腳步對崔夕玥說:「不想被牽連,就叫你夫君婁燁停止和三皇子的往來,父皇已經開始疑Ṭùₘ心並徹查三弟了。」
他的手上最不乾淨,婁燁跟他走得這麼近,別惹出什麼抄家滅族的大禍。
崔夕玥看着手中的玉瓶,沒再說話。
我送沈初羽出去的時候,終於還是問出了心裏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你這樣維護崔夕玥僅僅是因爲她是你的救命恩人還是因爲你愛她?」
沈初羽說:「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愛和感激是不同的。」
沈初羽眼裏露出了一絲不解。
「不同嗎?」
「當然不同。」
沈初羽看着眼前眼裏一片澄澈的女子,她聰明善良,比起崔夕玥,她似乎更像當日在洞裏救自己的那個人。
他在心中喃喃:「我倒是希望那日救我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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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陛下雷霆手段,很快便查出了三皇子賣官鬻爵的事,三皇子被貶爲庶人,可三皇子一黨卻是一個個被抄了家。
婁燁堪稱三皇子的左膀右臂,他知道大勢已去便要逃跑,沒料到被崔夕玥迷暈砍了首級。
崔夕玥提着婁燁的人頭在陛下面前,大義滅親。
呈上證據,供出婁燁多項罪名,保住了狀元府,也保住了她尊貴的誥命夫人身份,當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了一回。
可就算是這個時候,崔夕玥也不忘拉丞相府下水,她呈的證據有一項,是婁燁的手書,裏面模棱兩可地暗指我爹吞了賑災款,雖不算證據確鑿,但也足以讓朝廷立案調查。
而調查的人正是當今的太子沈初羽。
相府清者自清,我爹平時一向潔身自好,從不參與黨爭,我搬出家裏的賬本,也真不怕他查。
沈初羽查完我家的賬,眉頭舒展開來,表示會澄清陛下這是一場誤會,我鬆了一口氣。
沈初羽正欲離開,庶妹突然回府,她着錦戴翠,精心裝扮得光彩照人。
臉上的傷疤快好得看不見痕跡。
她一上來便雨打梨花,對着沈初羽哭哭啼啼。
「太子,可否聽妾身一言。」
沈初羽永遠對崔夕玥好脾氣。
崔夕玥紅着眼道:「我當初並不願意嫁給婁燁的。」
沈初羽抬眼看她,眼裏看不清情緒。
崔夕玥見他沒有打斷,心裏燃起了一絲希望。
「是婁燁,他強佔了我的身子,逼我嫁給他,父親向來寵愛姐姐,姐姐嫌棄婁燁一介武夫沒有前途,便順水推舟逼我嫁給了婁燁。」
「我當時看你一介書生怎麼和相府、狀元府鬥呢,我也是擔心你的安危,所以才說出那樣傷人的話,你不會怪我吧?」
沈初羽不動聲色地扯開了崔夕玥的手說:「我不怪你。」
崔夕玥鬆了一口氣,她從袖口裏拿出那條手帕。
那方手帕被小心翼翼地疊得整整齊齊,看得出來主人對它的珍重。
庶妹將手帕遞到太子面前:「你說過,用這條手帕可以讓你答應我爲我做任何一件事,還作數嗎?」
「作數。」
庶妹看着她,眼裏露出一絲期待。
「妾身自知是不配,可我現在處境艱難,請太子讓我陪在你身邊,做妾,或者哪怕是做個婢女也好,你願意收留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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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着茶點在門後看到沈初羽眼裏有一絲動容。
我早知這個人性格偏執,哪怕崔夕玥嫁過人,他納了她,我都不覺得驚訝。
沈初羽看着崔夕玥頓了頓,沒有說話,片刻後,他接過她手中的手帕。
沈初羽正要開口,我端着茶點推門而入。
我走到二人面前,看着太子手中的手帕說:「可以給我看看嗎?」
崔夕玥慌忙道:「沒什麼,不過是我之前送他的信物。」
「哦?什麼信物,在哪裏送的?」
崔夕玥不耐煩道:「這好像跟長姐沒有什麼關係吧。」
我看着她笑了笑:「跟我有沒有關係,你不是最清楚嗎?」
沈初羽眼眸一轉,露出了一絲不解。
崔夕玥看了看我,立馬牽着沈初羽道:「我這會兒有點不舒服,你送我回去吧。」
我拿過太子手中的手帕。
「聽太子說妹妹曾用這手帕在梅林的山洞裏救過太子一命對吧?」
崔夕玥心虛道:「是。」
「那你可知這一方手帕是怎麼救的他?他當時又是怎樣的處境?」
崔夕玥支支吾吾,乾脆偏頭倒在沈初羽懷中暈了過去。
我不顧她怎麼演,又道:「救人的從來不是這一方手帕,而是包在這手帕裏的食物,妹妹你知道這手帕裏曾經包過什麼喫食嗎?」
沈初羽緊捏着手,靜靜地等待着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崔夕玥察覺到沈初羽越來越疏離的態度,慢怏怏地假裝清醒過來,睜開了眼睛。
她結結巴巴道:「太……太久了,我忘了。」
我笑了笑說:「是一個饅頭,冷的。」
沈初羽看着我,眉宇間竟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慶幸。
「原來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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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夕玥頓時臉色煞白。
我冷笑道:「什麼時候上面繡着白色夕顏花的手帕成了你的了?我的好妹妹。」
崔夕玥眼中含淚,盯着沈初羽,可沈初羽看她的眼神一改往日的溫柔和縱容,換上了一股森寒的冷意。
沈初羽冷冷道:「你不想我現在殺了你,就馬上給我滾!」
崔夕玥怨毒地盯了我一眼,連滾帶爬地離開了丞相府,生怕沈初羽改變主意殺了她。
……
我看着愣在原地的沈初羽,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塊手帕,櫻紅的眼睛裏不再是隱忍的剋制,反而露出了一股如釋重負般的狂喜。
我心中忐忑,不等他說話便道:
「你若真想報答,就替我救出我爹。」
沈初羽的眉眼像一灣化開的春水,他溫柔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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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安然無恙回來的那一刻,我深刻地認識到了權力的力量。
自爹爹出事以來,我尋了兩個月也不見任何線索。
太子派出三千兵馬,不過半月便尋到了我爹。
他們被大雪困住,不僅延誤了賑災,還折了大半物資。
沈初羽順藤摸瓜,竟查出了我爹被困竟是有人蓄意爲之,其中竟還有敵國的手筆。
原來三皇子與敵國內外勾結,一邊阻斷朝廷派出的賑災物資,一邊攛掇錦州的有志之士發動起義,意欲謀反。想趁着沈初羽發兵征討之際,發動政變奪了皇帝之位。
三皇子見事情敗落,提前逃了,陛下怒極,一連斬了幾個跟三皇子親近的大臣。
而我爹也因爲辦事不力的罪名下了大獄。
三皇子未被逮捕,陛ẗûₙ下心情近來很是暴躁,朝廷官員人人自危。
父親在獄中更是受盡折磨。
沈初羽不知是私心作祟還是真的想幫崔家。
他提筆上書皇帝,意欲娶我爲太子妃。
若我真成了太子妃,陛下必定會對我爹網開一面。
我看着手中孃親從獄中帶回來的父親大人的血衣。
對着沈初羽點了點頭。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沈初羽亮着眼睛抬頭:「你願意嫁給我?什麼條件你說。」
「婚禮,簡單點,平常人家嫁娶的形式就可以。」
活了兩世,我只求自己和家人平安順遂,最想過的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沈初羽瘋狂點頭答應,回去便擬定了日子。
爹爹很快便被放了出來,他受了刑,身體不如從前,真不敢想象要是晚了一步,他會不會承受不住。
我跟爹爹、孃親商量好,出嫁從簡,只請了些親眷和一些熟悉的朋友。
我喚來巧兒將喜帖和太子抬來的聘禮也揀了些貴重的給崔夕玥送去。
婚禮擇的黃道吉日很快到來。
太子府低調地來了四臺馬車,拜別了我爹、孃親後,我坐上花轎。許是這些日子操心勞神,沒一會兒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只覺得周圍一片安靜,轎輦因速度過快而東倒西晃。
我撩起轎簾,看外面竟了無人煙。
這不是去太子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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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轎的人也被換了。
我怒喝:「停轎,你們大膽,連太子妃也敢挾持,是想被誅九族嗎?」
外面抬轎的人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語氣輕浮道:「姑娘,這會兒已經有人替你坐上了花轎,太子妃自是有人替你去當,待會兒你把我們哥幾個伺候好了,沒準我們心情好還會放你回去。」
一個轎伕抬起頭,與我對視一眼。
眼裏露出了猥瑣的目光,他立馬停下腳步。
「真他孃的漂亮,咱們哥幾個就在這兒把她辦了,反正夫人吩咐,只要屍體扔遠點就行。」
四人停下花轎,一人掀開我的轎簾,嘴裏盡是不敬的葷話。
另一個轎伕攔住了他:「傑哥,夫人叫我們小心一些,這轎ṱųₐ子裏的女人不僅腦袋狡詐,還會武功。」
的確,我武功不弱,不然當初也不會以身犯險入山賊窩救崔夕玥和婁燁,只是錯信賊人,遭了婁燁的暗算。
傑哥不耐煩道:「怕什麼,夫人說了,在相府裏她便在她的茶裏下了軟骨散,這會兒怕是推開你的力氣都沒有。」
傑哥說完便將他的髒手向我伸來。
剛碰到我的衣襟,傑哥瞪大了眼睛大喊一聲:
「不妙。」
可惜,晚了。
我拔出藏在寬大嫁衣裏的匕首,目光一凜,便手起刀落,一刀抹了傑哥的脖子。
剩下兩個轎伕被激怒,一起衝上來,我一躲一踢,敏捷狠辣,只幾招下來,便在兩人手和腿上劃了一刀。
兩人抽出刀打算與我殊死一搏,卻發現自己身體無力,倒了下去,連手中的刀也握不穩了。
另外一人見勢不妙,便撒腿就跑,我丟出匕首,一把穿過他的肩膀。
那人應聲倒下。
我走近一看,那人竟是崔夕玥的貼身護衛秦凌。
我一步步走近,笑道:「下輩子記得告訴你們夫人崔夕玥害人的時候記得不要用什麼軟骨散,鶴頂紅多好用。」
哪怕是塗在匕首上也能見血封喉。
秦凌一愣,看着我絲毫不像被崔夕玥藥倒過的樣子。
他恍然大悟:「你故意的。」
「當然,我本就不想做什麼太子妃,她那麼想做太子妃,那我祝她夢想成真,只是她現在沒有了救命恩人的光環,又嫁過三皇子一黨,你說太子會善待她嗎?」
不過那都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吉時已過,事成定局,崔夕玥現在是唯一的太子妃。
「不會的,夫人說太子三番四次救過她的命,定是對她還餘情未了。」
我忍不住嘲笑崔夕玥的天真。
不過以沈初羽偏執的性格,崔夕玥承不承受得住他的怒火,這就不是我該考慮的事情了。
秦凌還沒來得及替他的主人擔憂,臉上便換上了一副痛苦的神色。
很快被匕首刺破的三人都魂歸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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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匕首從屍體上抽出來收好,脫掉沉重的喜服,裏面是一套白色的平常冬衣。
正欲回去,便見一黑衣少年騎着馬焦急地在我面前停下。
那人我見過幾次,是沈初羽身邊的護衛,叫十一。
我皺着眉,不知哪裏出了差錯,難道沈初羽提前發現了崔夕玥,不肯拜堂,尋我來了?
十一翻身下馬,語氣中鬆了一口氣般:「太子妃,我總算尋到你了。」
我疑惑着抬頭。
十一解釋道:「您的花轎在去太子府的路上,被山賊誤以爲是平常人家的新娘,給劫了去,太子都急瘋了,將府上的潛衛隊都調出來找你了,幸好你沒事,快,這就跟我一起回去。」
十一看着地上死去的四人,總覺得哪裏不對,又來不及細想。
白晝上空,砰的一聲煙花響。
十一看看煙花,又看看我,納悶地說:「太子找到太子妃了,怎麼回事,可您明明在這裏啊!」
我跟着十一往信號指示的方向走去,不得不感嘆命運,即使崔夕玥費盡心機坐上太子妃的花轎,竟能出如此荒謬的意外。
十一看着眼前這片白茫茫的森林道:「太子在裏面,裏面有狼。」
一片雪茫茫的森林裏,我看到一塊一塊的喜服碎片被撕碎在地,分不清是崔夕玥的還是沈初羽的。
一個山賊渾身是傷跌跌撞撞地跑出來。
十一抓住了他:「裏面發生了什麼,太子和太子妃呢?」
山賊哆嗦道:「我們只是拿人錢財,替人做事,我們一開始不知道那是太子妃,知道……知道了以後更不敢留她,老大一不做二不休將她扔在了森林裏喂狼,朝廷找起來也死無對證。」
「那太子呢?」
「太子……他,是他自己衝進去的,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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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震,沈初羽,他以爲被扔進裏面的人是我。
於情於理我都要進去救他,我握緊手裏的匕首,走進了雪森林。
白雪有半尺厚,人要移動都有些喫力,天空中紛紛揚揚又落下雪花。
當我找到沈初羽時,他已經殺了兩頭狼,那兩頭狼的屍體已經被雪沒過了半截身體。
雪地裏橫七豎八地擺着幾節血淋淋的殘肢,殘肢上掛着幾條紅色的喜服布條。
沈初羽終究是來晚了一步,崔夕玥已經被狼羣生生分食。
沈初羽小心翼翼地抱着崔夕玥被啃得面目全非的頭顱。
口中喊着我的名字,瘋了一般在和最後一頭狼王搏鬥。
看着這樣的沈初羽,我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說什麼。
狼王抓住機會向沈初羽撲來。
沈初羽一手拿着劍,另一隻手依舊不肯放下手中的頭顱。
就在狼王張開嘴露出兇狠的獠牙要咬斷沈初羽的脖子時,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抽出匕首,飛身過去擋在了沈初羽身前護住了他。
我將匕首插入了狼王的胸膛,一擊致命。
狼王應聲倒下,嗚咽幾聲便斷了氣。
沈初羽睜開眼睛看着我,呆愣了片刻。
突然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 倒在我身上, 他似哭似笑地扯了扯嘴角, 我見他眼角像是冬季開得最盛的紅梅一般。
他哽咽着說:「崔夕言, 你沒死,你沒死, 太好了。」
「我剛纔真的恨死了自己, 我好後悔, 想着如果不是我執意要娶你, 你就不會出事。」
「你沒事, 死的不是孤的太子妃,太好了,太好了。」
我抓着沈初羽的手臂重重地吸了一口氣, 冷空氣刺入肺裏讓我清醒了幾分。
我看着沈初羽死灰復燃的眼睛, 認真地一字一頓道:「沈初羽,你記好了, 你的太子妃已經死了,死在了狼羣之下。」
沈初羽看着我,眼裏帶着一絲茫然。
我又道:「記得我給你那方手帕的時候你曾對我說的話嗎?」
「你曾說我可以憑着它要求你爲我做任何一件事,現在我說,你的太子妃死已經死了,你可以答應我嗎?」
進入皇家, 我要面對的何嘗不是另外一種狼羣。
而那非我之願, 重來一世, 我不願捲入任何紛爭,只願平凡順遂地過完這一生。
沈初羽看着我愣了片刻後苦笑了一聲,他默了默,看着天地一色的遠處說:「好。」
-34-
「砰」的一聲驚堂木。
天下說書樓裏一老者歌頌着當今太子和太子妃的情深義重。
京城都在傳太子妃崔氏與太子成親這一天被山賊劫了去,太子妃爲保貞節,不惜進入踏雪森林, 被狼羣分而食之。
太子孤身一人前去尋妻, 連殺三條狼奪回愛妻屍體。
事後徹查背後兇手竟是三皇子,他窮途末路, 孤注一擲劫了太子妃報復太子。
三皇子被太子也扔進了踏雪森林, 傳說那一晚整晚都聽見了狼的哀嚎和歡呼。
我喚巧兒放下轎簾。
巧兒問我:「小姐, 你是怎麼說服姥爺答應你辭官讓相府舉家搬去江南的啊。」
我笑了笑:「爹爹爲人剛直,本就不喜黨爭,可入朝爲官, 哪有什麼中庸之道, 爹爹這次入獄自己想明白了,平安纔是福氣。」
而天下之大,山水之美,離了京都, 爹在娘在, 哪個城市都可以安家。
寒風突起,一方手帕飛在了我們的馬車上,我撿起手帕,抬眼望去。
天下說書樓二樓窗口邊, ẗṻ₂沈初羽長身玉立,目送我離開京城。
我朝着他笑了笑。
這一去,願我們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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