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拒絕了我的告白,他說只把我當妹妹。
我轉頭就抱住皇上大腿,聲淚俱下:
「父皇!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兒啊!」
「太子哥哥可以作證……」
我爹坐不住了,食指指着自己:「那我是?」
我去,差點忘了我的好大爹。
連忙改口:「沒錯,我就是我爹和皇上的女兒……」
-1-
太子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欽天監觀星象窺天道,說我二人是天定良緣。
皇上信命,當即定下娃娃親。
我爹大喜,小小吏部郎中能當上皇親貴戚,真是祖墳冒了青煙。
高興還沒兩天,皇上又撤回了賜婚聖旨。
據說是皇后阻撓,她說包辦婚姻不可取,讓孩子們長大自己做主。
好消息:祖墳冒青煙了。
壞消息:只冒了一半。
我爹堅信事在人爲,姻緣要從娃娃抓起。
爲了培養我對太子的好感,在府裏擺了一幅太子的畫像,給我買好喫好喝好玩的都說是託太子的福。
小小的我睜着大大的眼睛,明白了一件事:
太子,你是我的神!
從此以後,我用膳都形成了自己的節奏,雙手合十,虔誠禱告:「感謝太子賜給我的食物,阿門。」
我爹意識到,我對太子的感情往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發展,把我拉到一邊試探。
「小知意,你告訴爹爹,喜歡太子嗎?」
「喜歡。」
他鬆了一口氣,繼續問:「小知意長大想嫁給太子嗎?」
「不想。」
「爲什麼不想,是不喜歡嗎?」
「喜歡。」
這番對話重複了 N 次,我爹轉變了策略,問我喜歡爲什麼不嫁。
我奶聲奶氣,說的話卻直擊人心:「爹爹喜歡皇帝陛下,不是也沒嫁進後宮?」
是的,我爹和皇上有一段鮮爲人知的過往。
原本他是二品諫議大夫,能面諫皇上的那種,有一回他倆對政事持不同意見,吵得可兇了。
吵着吵着就打ṭùₑ了起來,你掐我脖子,我騎你身上,你捶我胸口,我啃你屁股。
衣服都撕爛了,我爹被揍得嗯嗯啊啊,宮女太監沒一個敢進去勸的。
幾個時辰之後爹爹才衣衫不整地出來,眼神閃躲,露出的皮膚淤青一片。
可見被打得不輕,職級也從二品貶至五品。
爹爹說他不喜歡皇帝陛下,他在撒謊。
我偏說他喜歡皇上陛下。
我是小孩,小孩不會撒謊。
-2-
我爹是個戀愛腦,隔三差五就往皇宮遞例行請安的摺子。
每回都只有四個大字:【龍體安否?】
皇上總能第一時間從幾百上千封奏摺裏挑出我爹的,用清晨新制的硃砂墨工工整整寫下「朕安」兩個字。
我爹沾沾自喜,他說這叫事事有回應。
我說:「爹啊,有沒有可能,皇上只是拿你的垃圾奏摺開毫。」
我爹留了個心眼,遞了封關於加強宮廷防務的奏請。
硃批赫然紙上:朕安。
我爹氣死了,直接殺進了宮,翌日凌晨才扶着腰哎喲哎喲地回來,抱怨皇上快把他折騰散架了。
口是心非的男人,我看他挺愛找揍呀。
在他的耳濡目染下,我也長了個戀愛腦,從小就展現了對太子極強的佔有慾。
我爹教育我,強佔太子的零花錢不叫佔有慾,純粹是貪財。
片面了,我不只貪財,還好色。
正好太子兩個都有。
我蒼蠅搓手,決定在宮宴上跟他表白。
中秋團圓夜,皇上邀請我和我爹入宮,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皇上把我們當成一家人!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直接把私有之浪漫公之於衆,在祝酒詞裏藏了一句求愛。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相識繫於緣,相知繫於誠,我心悅太子,佳節福滿堂……」
很好,大家都面帶微笑,波瀾不驚,雖然很突兀,但應該沒人發現,嘿嘿。
笑早了。
被點到名字的那位負手而立,晚風吹拂衣袂翩翩,一瀑落拓青絲呼呼飄飛,眸色沉沉。
「簡直胡鬧,孤與你只見過兩回。」
一回是兒時,一回是現在。
有些人光是初見,就連孩子叫啥都想好了。
我哼了一聲:「你別管,我有自己的節奏。」
我爹給我豎了個大拇指,他的意思是「你比爹強」。
皇后不爽地剜了我爹一眼,向着太子說話:「強扭的瓜不甜。」
我咬了片剛端上來的寒瓜:「甜不甜的另說,主要是喜歡強扭。」
皇上發出了老錢風笑聲,他甚是欣賞我的直言不諱,提起了欽天監十八年前的天賜良緣一說。
我蹬鼻子上臉:「太子連生辰都和我一樣,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還說不是喜歡我?」
斜對面射來一道殺人的目光,讓我來看看是哪個妒婦?
哦~原來是貴妃的侄女,太子的心上人,姜晚凝。
說起他倆的姻緣,我還不小心助力了一把。
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表達喜歡的方式是惹哭他,再安慰他。
姜晚凝卡在了我安慰太子這一步之前,所以我的調情就變成了單方面欺壓。
年幼的太子把她橫着雙臂護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深深烙印在了腦海裏。
他根本不知道姜晚凝當時的嘴臉有多醜陋,她用脣形威脅我:「我告你爹。」
真是個活爹,只有太子這傻子把她當成白月光。
太子急於安撫姜晚凝,又礙於皇上的面子,連拒絕我都委婉了許多。
「抱歉,孤只把你當妹妹。」
無語,跟誰攀親戚呢?
我白眼翻到天上去了,正巧瞥到御座上的一抹明黃。
三步並作兩步,一個滑跪抱緊皇上大腿,聲淚俱下:
「你聽見了嗎父皇!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兒啊父皇!太子哥哥可以作證……」
看了半天戲的我爹坐不住了,食指指着自己:「那我是?」
我去,差點忘了我的好大爹。
連忙改口道:「沒錯,我就是我爹和皇上的女兒……」
-3-
我被封爲嘉懿公主,進宮了。
我爹被抬爲男妃,進後宮了。
此事震驚朝野,文武百官聯合上書請求皇上三思。
皇上力排衆議:「是不是朕的女兒朕能不知道?朕是生父,陸愛卿是養父,有何不妥?」
姜丞相拱手上前,搬出聖人之言。
就算嘉懿公主是真,把大臣納入後宮實屬亂了朝綱。
皇上頂住壓力:「陸愛卿獨自撫養了十幾年女兒,朕說要就要回,豈不是恩將仇報,讓陸家絕後?朕把愛卿接進宮享清福,尊的是孝道恩情。」
姜丞相還想辯駁,皇上話鋒一轉:「相爺是敦煌人士吧?」
這岔打得猝不及防,姜丞相一頭霧水搖了搖頭。
金鑾御座之上,皇上鳳目微挑:「那怎麼壁畫這麼多?」
宮女瓊琚講到這兒的時候,我忍不住拍手叫好,當皇帝真是太威風啦。
掌印太監率人送來西北進貢的玉石玉器,這是我進宮以來的第五波賞賜。
他說:「老奴服侍皇上這麼多年,還未見過像嘉懿公主這般受寵的。」
受不受寵我能不知道嗎?就算奇珍異寶源源不斷流入我宮裏,皇上卻一天都沒來過。
他輕易認下我這個便宜女兒,只是爲了買小送大,將我爹和我一併打包帶走。
每翻一次我爹的牌子,就給我一波賞賜。
我享受的榮華富貴,不過是我爹的「睡後」收入。
思及此,我推開瓊琚送到我嘴邊的荔枝肉,卸下身上的孔雀綠翡翠珠鏈、壽山田黃彌勒佛吊墜、Ŧůₒ花絲鑲嵌瓔珞、金鑲玉寶鐲,騰一下從臥榻起身。
不能再擺爛了!我進宮是帶着任務的!
-4-
被太子發現時,我正貓在東宮的假山後面。
他打着赤膊在院裏舞劍。
劍影如織,習習生風,吹動紫薇樹上片片花瓣,在我肩頭悄無聲息地落了幾片。
倏然之間劍刃劃破長空,直直地向我刺來,削掉我耳側的兩縷青絲。
「嘉懿公主,孤這劍法如何?」
霍霍劍聲猶在耳畔,我心有餘悸地往身側挪了一步:「好劍。」
蕭懷卿冷哼,利落地挽了個劍花背於身後,危險的氣息逼近。
「你先是想方設法吸引孤的注意,接着矇騙父皇混進皇宮,現在又喬裝成婢女潛入東宮,究竟想幹什麼?」
我被困於他和假山之間,無處可逃。
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面前未着寸縷的肌肉:「當然是爲了接近你呀,太子哥哥。」
他沒料到我的輕佻,手中長劍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惱羞地捉住我的手。ŧű⁺
「嘉懿,不要戲耍孤,父皇認下你肯定有他的道理,孤也認你這個妹妹……」
莫哦?這就投降了?
穿這麼少不就是爲了取悅我嗎,裝什麼純?
我趁機上下其手,招招致命。
還不忘出言調侃:「哇哦,這是肌肉嗎,我沒有耶。」
這一套下來,蕭懷卿紅溫了。
他意識到自己方寸大亂,猛地推開我。
「來人,帶嘉懿公主去找太醫開點藥。」
嗯?我這如狼似虎的,像是有病的人?
「開什麼藥?」
他吐出兩個字:「骨科。」
神金,我直接跑了。
掏出剛剛從蕭懷卿身上摸到的半塊玉佩,和自己脖間佩戴的合在一起。
圖案相接,嚴絲合縫。
我激動得手都在顫抖。
爹爹前不久才告訴我,孃親沒有難產而死,她在宮裏。
我費盡心思進宮就是爲了找到孃親,這半塊玉佩是她留給我的信物。
蕭懷卿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還持有玉佩的另一半……
難道他是我的龍鳳胎哥哥?他娘就是我娘?
-5-
已知條件:蕭懷卿是皇后所出。
假設我與他一母同胞,則我是實打實的皇室血脈,沒道理把我拎出來丟給旁人撫養。
由此可得,假設不成立。
況且這玉佩也不一定是他娘給的,萬一是他大爺給的呢?
萬一是撿的呢?
萬一是偷的呢?
要想找到孃親,還是得從玉佩的出處入手。
我這邊還沒理清頭緒,我爹那邊出事了。
深宮之中暗流湧動,我爹單刷宮鬥副本,爲了爭寵,親自洗手作羹湯,吸引皇上注意。
我爹在我幼時做慣了寶寶輔食,做飯簡直易如反掌。
皇上捧着一碗白粥感動壞了,他養尊處優,喫得再差也是魚翅粥、燕窩粥,哪嘗過這麼寡淡無味的。
他說我爹是第一個願意爲他放下身段,去和鍋碗瓢盆打交道的妃子。
於是對我爹更好了,讓他時時相伴、同喫同住,還把貴妃送來的藥膳讓給他。
沒承想,我爹喝完當場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這是替皇上擋了一劫啊。
什麼人竟敢下毒謀害天子,龍顏大怒,把貴妃關進了宗人府,下令徹查。
養心殿內,我爹半靠在龍牀上。
皇上上朝去了,宮女端着御用金碗,拈着御用金調羹,一口一口地喂他喝藥。
見我過來,他便揮手屏退。
我拿胳膊肘杵他:「又幸福了爹,你也是過上好日子了。」
我爹捧着胸口咳了幾聲:「動作輕點,爹病着呢。」
聞言我白他一眼,下手更重了。
「裝什麼呀,皇上身邊有嘗膳太監試毒,怎麼別人沒事就你有事,更何況,你不是早就知道皇上的飲食中有人做手腳。」
他遞的請安奏摺看似是廢話,實則在提醒皇上注意觀察身體變化,有人下毒。
所以纔想方設法留在皇上身邊,乾脆演一出苦肉計,把下毒之事捅破,摒除隱患。
只能怪貴妃運氣不好,自己送上門了。
朝堂之上,貴妃的父親姜丞相爲女兒叫冤求情,以頭撞柱嗚嗚哀鳴。
同僚不忍,紛紛爲其說話。
皇上就是要趁此機會看清朝臣的站隊,究竟有多少是姜丞相的勢力。
聽完我的分析,我爹眼中盛滿「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不愧是公主,對皇權爭鬥有天生的嗅覺。」
我回敬:「爹,你也不賴,宮鬥戲裏起碼能苟到大結局。」
啪啪啪——
冷不丁的鼓掌聲把我們父女倆嚇一激靈。
門簾後一襲玄色長袍露出一角。
那人不疾不徐地邁着步子,每向我們靠近一步,我便覺得離死亡近了一分。
「太……太子哥哥,你怎麼來了……」
-6-
「太子哥哥,你來多久了呀?」
「全部。」
「哈?」
「孤聽到了全部,別試探了。」
「哦……」
蕭懷卿是個聰明人。
君臣父子,綱常有序。
皇上藉機試探姜丞相的勢力多寡,他不該涉足其間,更不能有絲毫逾越皇權之舉。
今日之事,當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爹爲皇上擋了一劫,他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尊敬:「不打擾陸妃休息,兒臣和妹妹有事先行告退。」
蕭懷卿拉着我腳步生風。
他很急,急着去見某人。
御花園裏,瓊花玉樹正盛。
姜晚凝一襲素色羅裙,裙裾隨風起舞,如初綻的蓮花。
她蹙眉凝視着池中輕輕搖曳的荷葉,眉宇間是蕭懷卿最心疼的模樣。
抓在我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一寸,蕭懷卿緊抿着脣,把我拖到姜晚凝面前。
「晚凝,孤真的沒有把玉佩送人,定是被嘉懿胡鬧偷了去。」
那半塊玉佩從蕭懷卿記事起就不離身,姜晚凝要去做定情信物都沒給。
他說,想要別的都行,唯獨這塊玉佩不行。
詭計多端的男人,他不給是因爲他真的有。
如今玉佩不見了,姜晚凝醋意大發,說他定是變了心,送給什麼狐媚子了。
不好意思,在下就是那個狐媚子。
「是我偷的。」
蕭懷卿臉色稍緩:「晚凝你看,孤真的沒有騙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我打斷。
「你以爲我偷的是塊玉佩嗎?不,是太子哥哥的心。」
「那麼多年都沒被偷,隨隨便便就被我偷了,不是偏愛是什麼?」
聞言,姜晚凝變了臉色,踉蹌着連退兩步,彷彿被全世界辜負。
以帕掩面,眼眶裏噙滿淚花。
她就站在那兒,什麼都不用做,我就想吐。
「你!」蕭懷卿瞪了我一眼,拂袖去安慰那朵受傷的菟絲花。
姜晚凝避開他的觸碰:「太子殿下,你知道的,沒有你的愛,我會死的!」
然後向着荷花池的方向來了個助跑,一躍而下。
不是姐,別人都是說說,你是真死啊。
見勢不妙,我前後腳跟着跳了下去。
撲通——撲通——
蕭懷卿陷入兩難,到底是先救青梅,還是後救妹妹。
答案呼之欲出ťŭₗ。
他把姜晚凝抱上岸的時候,水面上已經看不見我的身影。
我任由自己沉入池底,不做掙扎。
一個人的成全,好過三個人的糾結。
隱約聽見宮人的呼救,侍衛趕來把我撈上岸。
一起上岸的還有我兜了一裙襬的珍珠蚌。
之前我就留意到,半夜有太監在這兒撈東西,觀察了幾天發現池底有珍珠蚌。
剛纔真是嚇死了,還以爲姜晚凝要跟我搶。
她現在終於知道誰纔是最「蚌」的,氣哭了都。
蕭懷卿一邊安慰抽抽搭搭的青梅,一邊安排侍衛繼續巡邏。
還騰出空來責怪我:「嘉懿,孤知道你水性好,能不能別添亂佔用公共資源?」
不聽不聽,男人只會影響我開蚌的速度。
我甩了甩風溼劉海,擼起袖子把活幹。
然後蚌埠住了。
「怎麼一顆珍珠都沒有!」
四五個蚌殼都是空的,有兩個還被人塞了油紙小包。
層層疊疊的油紙打開,映入眼簾的是粉末狀的東西。
蕭懷卿眸光一沉,丟下姜晚凝,大步一跨邁到我身邊。
拍掉我手上沾的粉末,又拽着我去荷花池邊洗了手。
太醫驗過,油紙小包裏裝的是曼陀羅粉末。
微量的曼陀羅粉能鎮靜安神、平喘止咳,華佗的麻沸散中就含有曼陀羅成分。
不過,若是服用大量的曼陀羅粉,會導致中毒甚至死亡。
層層油紙包覆之下,流入荷花池的微乎其微,對池中的魚兒和植株沒有什麼影響,所以無人發現。
我和蕭懷卿四目相對,聯想到了皇上。
每次只服用小劑量的曼陀羅粉,短期內反而誤以爲身體漸好,長期下來後果不堪設想。
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在皇上的飲食中做手腳呢?
-7-
嘗膳太監畏罪自殺了。
他死在堆秀山附近,脣邊殘餘着曼陀羅粉末,衣袖下壓着一封遺書。
遺書裏稱自己利用職務之便下毒。
內務府承認失職主動領罪,重新覈查宮人身家背景,查出小福子是先將軍的家僕。
先將軍謀逆滿門抄斬,小福子回鄉探親躲過一劫,爲給主子報仇,僞造身份混進皇宮。
動機有了,作案條件、兇器統統都對上了,皇上宣佈結案。
我圍着堆秀山繞了一圈,這裏離太監居所不算近,畏罪自殺有必要跑這麼遠嗎?
爹說過,雁過留聲,水過留波。
一束刺眼的光投射過來,對面儲秀宮頂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璀璨奪目,那是貴妃的居所。
蕭懷卿追上來,晃了晃手中的香囊:「能不能別丟三落四的,差點被侍衛撿走。」
我眯起眼睛,陽光正好穿透香囊,讓我看到了內袋繡着的名字。
蘭心。
如果是別人我未必知道,這個蘭心我記得。
她是貴妃身邊的大宮女,曾奉主子之命敲打過我,讓我不要破壞姜晚凝和蕭懷卿的好事。
我抬頭看向格外醒目的琉璃宮頂,堆秀山離太監居所遠,離儲秀宮倒是挺近的。
次日,儲秀宮擡出了一具屍體,送往亂葬崗。
宮婢蘭心,掛燈籠時不慎從梯子上跌落,正巧後腦勺着地,當場斃命。
究竟是真的意外,還是掩人耳目的託詞,只有本人知曉。
兩道人影出現在我的寢宮門口,一個是瓊琚,另一個披着斗篷看不清臉。
「公主,剛剛宮門關閉,奴婢們在路上耽擱了時間。」
我食指貼着脣,做了個噤聲的姿勢,悄悄把二人領進殿內,關起門來說話。
身穿斗篷的女子一見到我就撲通下跪,脫下兜帽,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
「謝公主救命之恩,蘭心無以爲報。」
如我所料,貴妃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知道自己祕密的人。
蘭心喫了我給的假死藥,騙過貴妃。
瓊琚跟去亂葬崗,喂她服下解藥,把她帶了回來。
我把香囊物歸原主:「我們約定好的,我救你一命,你揭發貴妃投毒。」
曼陀羅粉有一定的氣味,貴妃定期獻給皇上的藥膳剛好能掩蓋這種氣味。
小福子是被蘭心奉貴妃之命親手殺害。
事發當天,蘭心把小福子約至堆秀山,謊稱會用無名屍頂替他僞造死亡的假象,安排他祕密離宮。
小福子深信不疑,他以爲自己有貴妃的把柄在手,起碼能談談條件。
他要的東西不多,活命而已。
他不知道,只要爲貴妃辦過見不得人的事,不管事成事敗,都只有死路一條。
蘭心沒想到,大量的曼陀羅毒粉也做不到一擊斃命。
她死死捂住小福子的嘴,眼睜睜看他毒發,全然沒注意到自己腰間,被對方扯松的香囊。
她從那放大的瞳孔裏看到的,是離死期不遠的自己。
蘭心說:「貴妃深知順藤摸瓜引火燒身的道理,與小福子交接毒物的並非身邊的人。」
宮中禁養曼陀羅,毒粉是從宮外帶進來的。
我若有所思。
能頻繁出入皇宮的人不在少數,但是其中敢與貴妃謀大逆的……
那個會定期進宮看望自己姑母的孝順侄女——姜晚凝。
我回想起御花園落水那日的場景,引我跳進荷花池發現珍珠蚌藏毒的人,也是她。
她既幫了貴妃,又爲何要背叛?
-8-
姜晚凝被貴妃傳喚進宮了。
蘭心告訴我,貴妃習慣在未時沐浴,我趁機藏在了屏風後的死角。
她洗太久了!等得我也想洗!
屏風上繪製的是百花圖,我把這些花清點了五十遍,每朵花都有梗,害得我莫名其妙笑了五千下。
就在我要笑第五千零一下的時候,貴妃終於回來了,劇情終於要推進了!
清脆的巴掌聲燃起我的八卦之魂。
「是本宮對你太好了,你居然敢背叛本宮!」
貴妃都沒說自己發難的是何事,姜晚凝就開始解釋。
「侄女冤枉,那日在御花園真的是不小心纔會落水,誰知道嘉懿公主會跟着跳下去……」
貴妃冷哼一聲。
「不小心是嗎,那本宮問你,池底那麼多珍珠蚌是怎麼回事?不是你存心刁難,害小福子在荷花池耽擱太久,會被嘉懿發現?」
「姑母,侄女準備多一些珍珠蚌是怕人發現掩人耳目……啊……」
姜晚凝一聲慘叫,我從屏風的縫隙裏看到貴妃拿腳死死踩住她的手。
「一口一個姑母,你是不是真把自己當名門貴女了?」
「我們姜家好心把你這個沒人要的孤女養大,送你去書塾,把你培養成城中最出挑的大家閨秀……是讓你接近太子回報姜家,不是讓你爲了一個窮書生背叛我們的!」
貴妃的哥哥體弱多病,收養了一個孤女借命,病逝後,姜晚凝就由丞相撫養。
後來我才知道,姜晚凝能吸引太子的注意,是因爲她被姜家訓練,研究太子的喜好品位乃至脾性,所呈現出來的一切都是精心設計。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爲了成爲太子妃而活。
直到,被命運束縛的她在書塾遇到了那個讓自己敞開心扉的人。
「他纔不是什麼窮書生,他有名字!很好聽的名字……溫酌……」
溫酌是唯一能讀懂姜晚凝的知音。
那個傻小子把姜晚凝所有的詩作、隨筆都翻來覆去地琢磨過千百遍。
才能透過表面粉飾的文字,看到破碎的她,一片一片撿起、拼好。
誰都年輕過,貴妃率先發現姜晚凝的心思,假意幫她和溫酌私奔,暗中通知家裏。
溫酌是活生生被打死的,就在姜晚凝的眼前。
姜丞相就是要讓她知道,人命對他來說是草芥,妨礙自己謀事的都得死。
包括姜晚凝。
貴妃嗤笑。
「果然是爲了他,晚凝啊,本宮告誡過你,男人這種東西玩玩就好,怎麼就不聽呢?爲了他背叛姜家,還能有活路嗎?」
我聽見貴妃讓人把姜晚凝溺斃,再按老規矩,僞造成意外。
正義的女主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姜晚凝是投毒案的關鍵證人,只有她能扳倒貴妃。
焦灼之下,我一個大腚將屏風撞翻。
轟隆一聲,殿內所有人齊刷刷地看過來。
我撓撓腦袋露出疑惑的表情:「咦,這裏是哪?我迷路了。」
衆人看我的眼神有些睿智。
不信是嗎?那我重說。
「這裏是哪?我穿越了?」
-9-
我沒法解釋穿越是什麼意思。
因爲我的竹馬就沒跟我解釋,道別時他只說要回到原來的世界。
他一說我就信了,怎麼我說沒人信啊!
兩個宮婢把我押到姜晚凝身旁跪下。
貴妃捏住我的下巴讓我被迫抬起頭,鋒利的簪花護甲在我臉上比畫。
「你都聽到了?」
「沒聽到,耳朵沒帶,落家裏了,給我個機會回去取。」
很慫,我知道。
有人笑出了聲,連姜晚凝都投來鄙視的目光。
「不入流的貨色。」貴妃刺耳的聲音響起,跟宮婢使了個眼色,「嘉懿公主初來乍到,在宮中迷了路,不慎跌落荷花池溺亡。」
宮婢心領神會,要來抓我。
我使出了對付皇上那招,抱緊貴妃大腿:「母后!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兒啊!」
套路不怕老,夠用就好。
我早就背調過了,貴妃至今膝下無子,並非無所出。
她早年懷過一個女兒,意外沒了。
我從荷包裏摸出一塊石頭。
貴妃拂袖遮臉:「怎麼?你要打本宮?」
不,這是我講故事的道具。
立馬換上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娓娓道來。
「從小我爹就告訴我,我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這塊石頭我一直當孃親一樣供着。」
「直到中秋前夕,爹告訴我孃親沒死,她在宮裏,可惜不清楚在哪個宮,也不清楚她是何身份,只能漫無目的地找。」
「終於打聽到貴妃曾經有過女兒,正是在下!我出生後被歹人調包帶出了宮,母后!女兒終於找到你啦!」
衆人唏噓。
貴妃伸出手,將信將疑地拿起我手心的石頭,然後丟了出去。
她怎麼敢的!
我正要發作,貴妃看着石頭消失的方向,朱脣微啓:「你媽沒了。」
我:「……」
姜晚凝與我耳語:「貴妃的女兒是流產而亡,根本沒出世。」
我石化了。
流產怎麼知道懷的是女兒?該不會是因爲愛喫辣?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貴妃語氣輕蔑:「你把本宮當那個蠢皇帝嗎?什麼鬼話都信。」
她不知道,我根本就沒指望她信。
我只是在拖延時間。
門外一片混亂:「太子殿下,您不能進去……」
嘻嘻,終於來啦,我的好哥哥。
-10-
此前皇上只是假意結案,目的是讓幕後主使掉以輕心。
蕭懷卿奉皇上之命,暗中調查投毒案的真相。
我能發現小福子在荷花池邊鬼鬼祟祟,他自然也能發現。
遂派人日夜監守荷花池,發現姜晚凝就是小福子的接頭人。
他們行事無比小心,用珍珠蚌代替了見面,傳遞毒物。
所以蕭懷卿見我手上沾染蚌殼中的曼陀羅粉末,第一反應是帶我清洗乾淨。
他早就懷疑到貴妃身上,因爲貴妃有明確的弒君動機。
當年的流產不是意外,而是被皇上強行灌下墮子湯。
寂寞深宮之中承受喪子之痛,還落得個無法生育的下場。
姜丞相覺得貴妃再無價值,漸漸冷落了這個女兒。
貴妃恨透了皇上,認爲這都是皇上造成的。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有姜晚凝和蘭心的證詞,貴妃無論如何也洗脫不掉弒君之罪。
蕭懷卿現身收網,侍衛將儲秀宮圍了個水泄不通。
他沒看姜晚凝一眼,大步上前圈住我的胳膊,把我從地上拎起,還貼心地幫我拍了拍裙襬上的灰。
青梅垮臺了,知道妹妹好了?
蕭懷卿變臉之快,目光觸及我臉上那道被護甲劃傷的紅痕,拂手向後一揮。
我聽見貴妃的慘叫,視線卻被蕭懷卿旋身擋住,鼻息間聞到一絲血腥味。
頭頂的聲音夾着幾分快意:「貴妃拒不受捕,爭執間不慎毀容,押入牢中聽候皇上發落。」
侍衛應聲,將貴妃一干人等統統押走。
我試圖爲姜晚凝求情,她寄人籬下身不由己,並非存心謀害皇上。
「太子哥哥不是和姜家小姐情投意合嗎?能否念在往日情分從輕發落?」
周圍空氣陡然一冷,蕭懷卿握住我的雙肩,低下頭與我四目相對。
ṭú₈「嘉懿,孤接受姜晚凝的示好只是想看看姜家有什麼目的,孤並不喜歡她。」
我定定地看着他。
「我管你喜歡什麼。」
-11-
宮裏沒有不透風的牆,當年貴妃與他人行苟且,玷污皇室血脈之事傳開了。
皇上念在姜丞相功勳卓著,只是除掉她腹中孽種,格外開恩。
她卻死不悔改,意圖弒君,當誅無赦,皇上特賜鴆酒一壺,以全體面。
臨死前,貴妃都在爲自己爭辯。
她說皇上忌憚相權,刻意冷落自己,自己想在深宮之中尋一絲慰藉何錯之有?
錯就錯在,她淫亂後宮在先。
皇上是個體面人,沒有戳破貴妃買通內務府,與扮成太監的小倌廝混。
這事還是她爹姜丞相出面擺平的。
惡人終其一生,不見己過,唯怨他人,猶如燈蛾撲火,自取滅亡而不自知。
鴆酒入腸,貴妃隕落。
比起她,姜晚凝識趣得多,我去見了她最後一面。
她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結局,隔檻對我笑笑:「別難過啦,人各有命,我攻略太子失敗,要去下一個世界做任務啦。」
至於是真的去下一個世界,還是被抹殺,我無從得知。
姜丞相家中連出兩個大逆不道的反賊,豈能輕易擺脫干係。
皇上動了雷霆之怒,羣臣跪拜。
姜丞相心中已有計策,緩緩開口,聲音堅定而誠懇。
「自貴妃入宮之日起便已是皇家之人,與孃家的關係大不如前,孫女與姜家並無血親,難料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老臣深感痛心,願辭去姜丞相之職以證清白,讓皇上寬心。」
此言一出,殿內一片譁然,羣臣皆驚。
內務府總管急忙上前:「姜丞相大人,此事怎能怪您?我朝有律法,外嫁女罪不及家人,更別說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人了,她們犯下大罪也是個人之過,與姜丞相大人無關啊!」
驃騎將軍附和:「姜丞相大人乃是我朝棟樑,怎可輕易辭去要職?此舉恐將動搖國本啊!」
局勢已然明朗,朝臣分爲兩派陣營。
一派紛紛上前,或跪或立,皆言辭懇切,爲姜丞相求情。
一派以蕭懷卿爲首,持反對意見,相持不下。
最終定奪還是要看皇上,他盯着堂下兩派勢力,心中自有盤算。
姜丞相之事,牽一髮而動全身,若貿然剝奪相位,只怕會影響朝中安穩。
思來想去,治了他個失察之責,罰他閉門思過數月,其間不得干預朝政。
這是變相奪權啊。
羣臣面面相覷,丞相面如土色。
皇上目光掃過姜丞相一側的大臣,聲音決然。
「朕與諸位雖位階有別,卻共同承載着國家的Ťúₚ興衰榮辱,希望諸位能心繫萬民,以大局爲重,國家方能長治久安。」
低情商版本:朕再提醒你們這羣傻子一遍,且行且珍惜。
我嘆了口氣。
貴妃和姜晚凝到死都沒有供出姜家țùₚ,姜丞相卻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分明他纔是始作俑者。
小福子能通過層層篩查走到皇上跟前,無非有人暗中佈局,掌管ẗŭ̀₊太監調配事宜的是內務府,他是姜丞相勢力重要的一環。
讓貴妃受孕的小倌若不是姜丞相安排,內務府敢爲了貴妃的一己之私,成爲禍亂後宮的同謀?
丞相本想讓貴妃混淆皇嗣母憑子貴,壯大娘家權勢。
他不知道,皇上從來就沒碰過他女兒。
深淵之路,步步荊棘。
害人害己,報應不爽。
花匠頻繁進出相府,終於將後院開得正盛的曼陀羅換成了萬齡菊。
曼陀羅花語是:命運的不歸路。
從被權欲蒙心的那天起,命運之輪悄然轉動。
姜丞相實屬多此一舉,應該一步到位種滿白菊。
-12-
季夏之杪,孟秋伊始。
北狄王子親自前來,請求和親。
皇后尤爲重視。
讓司制房爲我量身打造一套雲錦織金留仙裙,派身邊手藝最精妙的大宮女爲我梳妝。
望着銅鏡中粉妝玉琢造型精緻的自己,我不禁愣了神,瓊琚的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誇個不停。
我笑得牽強,透過銅鏡望向那位還在爲我梳理髮尾的大宮女。
「瓊瑤伺候皇后十幾載,這一手雙環望仙髻自然是梳得極好。」
瓊琚,瓊瑤,出自《詩經》。
自我進宮,皇后就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
從蕭懷卿身上偷來的玉佩早就不見了,連同我的合二爲一,被瓊琚呈給自己真正的主子。
她能在宮門關閉後帶蘭心進宮,也是皇后暗中相助。
如今北狄王子前來,沒什麼好藏着掖着的了。
皇室子嗣單薄,僅蕭懷卿一位皇子,與鄰國建交形式單一。
和親,纔是皇上認下我這個公主的真正目的。
宮中設晚宴款待北狄王子。
我盛裝打扮,完顏澈的目光一直追隨我落座。
看得出我今天這身打扮,完全長在了他的審美點上。
皇上懸着的心終於放下,滿意地對皇后點頭,然後向完顏澈介紹:「這是朕唯一的女兒。」
重音落在唯一兩個字上,意在突出我這個公主身份之尊貴,娶我勢必能促進兩國交好。
皇后跟着打配合,幾人推杯換盞間幾乎要把婚事定下。
我爹獨坐一旁,悶酒一杯接着一杯,醉意驅使下當衆拂了皇上的面子。
「我陸銘的女兒決不遠嫁!」
完顏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聲音狐疑:「你?的女兒?」
蕭懷卿的解釋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王子不知,嘉懿公主是父皇和陸妃的女兒。」
他以爲,混亂的原生家庭關係會嚇退完顏澈。
他不懂,畸形的愛情實在精彩。
完顏澈一下就來了興致:「我們北狄民風彪悍,素有父死娶母的收繼婚制,本來還擔心外族接受不了,沒想到慶國也是如此開放,甚好,甚好!」
皇上和他一拍即合,把和親之事敲定下來。
席散,蕭懷卿把我拉到角落,抵在牆上。
難聞的酒氣撲面而來,我不悅地皺眉:「嘉懿現在是北狄王子的未婚妻,太子哥哥自重。」
他氣惱得一拳捶在牆上,又委屈地叫我:「嘉懿,孤心悅你,你是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
小時候蕭懷卿雖然不見我,我寄往皇宮的情信他卻一封不落地收藏。
他記得我會水,知道我喜歡洑水時的自由感,所以在我緊跟姜晚凝跳進荷花池後,許我任性一會兒。
我特意在開席前去東宮裝可憐,以爲他能爲我爭取到自由之身。
畢竟建交又不只有和親一種方式,他爲什麼不去當質子?
我推開他:「蕭懷卿,你的喜歡不過如此。」
這世上能爲你無條件付出的唯有父母。
我爹和皇上大鬧一場。
他說:「嘉懿一個人嫁去北狄無依無靠,你乾脆把我一起嫁過去得了,我們爺倆還有個照應。」
皇上氣得要吐血,沒控制住情緒,打了我爹一巴掌。
打完就後悔了,又被我爹爽到了。
我爹變本加厲地叫囂。
皇上無奈,將他禁足。
聖上口諭,讓我帶完顏澈去民間逛逛,瞭解大慶的風土人情。
同時帶來的,還有我爹的字條:【女鵝,菜菜,撈撈。】
我黑着臉應下了。
-13-
民間有什麼好逛的,小說都寫爛了。
完顏澈說他要下海。
皇上特批了一艘廣船,我和完顏澈立於船首,睥睨汪洋,破浪乘風。
鹹澀的海水濺在臉上,我伸出舌頭舔了一口。
海的味道,我知道。
旁邊傳來輕笑,完顏澈一身常服裝扮,墨髮高束,額前散落的碎髮平添了幾分不羈。
他拿來兩把釣竿,邀我海釣。
我眯起眼睛,看了看自己釣鉤上的假餌,又看了看完顏澈釣鉤上活蹦亂跳的海蚯蚓。
姐妹們,你只管記住,男人想炫技的時候,咱們就成全他。
全程我化身笨蛋美女,忙不迭地叫他,營造一種我很需要他的錯覺。
「完顏哥哥,魚餌沒了怎麼辦?」
「怎麼下竿呀,手臂沒力氣,拋不遠欸,完顏哥哥幫幫嘉懿。」
「嘉懿怎麼什麼都不會,好笨哦。」
再適時地爲對方提供情緒價值。
「哇哦,完顏哥哥拋竿的姿勢好帥。」
「你怎麼什麼都會呀,有你在真好。」
在他因爲漏掉一條大魚而懊惱的時候,貼心安慰:「別給自己太多壓力,你已經很厲害啦。」
嘴甜心硬,輕鬆讓男人做你的狗。
完顏澈忙前忙後兩邊跑,額頭上的薄汗熠熠生輝,還擔心我口渴,讓人給我準備果盤。
魚我是一條沒釣到,但顯然已經把他吊成翹嘴了。
突然海浪打來,我一個趔趄。
完顏澈順勢把我擁入懷中,抱着就不撒手,狡黠一笑露出虎牙。
「小心點,小笨蛋。」
我出神地看着他:「嘔。」
對不起,暈船了。
碇手出現得很是時候,他好像知道我的心思,硬是把我和完顏澈分開,從中間下錨。
「海水深不見底,諸位小心。」
完顏澈斜着眼睛盯他:「還好吧,沒有皇宮的水深。」
我睨了一眼海面:「讓皇上來,什麼樣的大風大浪他沒見過。」
「怎麼不讓太子來?」
「也行,他愛過大海。」
碇手額頭的青筋抽了一下。
緊接着意外發生了。
巨浪捲來,船身傾斜。
我失去重心,被一股力量推進了海里。
那點水性在海里完全不夠用,很快就體力不支。
失去意識前,我看到有人拼命向我游過來。
是那個碇手。
-14-
意識逐漸恢復。
睜開眼,我又閉上。
如此重複了數次,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身體被什麼束縛着,動彈不得,整個人熱得發燙。
我絕望地嘆了口氣。
沒猜錯的話,現在應該是第六層,火海地獄。
有什麼軟軟的東西碰到了耳垂,我敏感地縮了下脖子。
蕭懷卿的聲音冷不丁在耳邊響起:「嘉懿,醒了嗎?」
我沉默了,怎麼下地獄還能碰到那條死狗?
記憶翻湧,掉進海里後朝我游來的碇手,他臉上僞裝的鉛粉被海水沖掉,居然是蕭懷卿!
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
造孽啊。
忽然,束縛在身上的熱源撤走。
熟悉的觸感摸上我的額頭,蕭懷卿說:「不燒了。」
「人都死了,還管燒不燒呢?」
然後他用了一炷香時間跟我解釋,海浪把我們衝到了荒島上,這裏是個山洞,現在是晚上。
至於爲什麼不點火,是因爲……
「什麼?!你說山洞深處有軍火?!」
「嗯,裏面別有洞天,軍火數量可觀。」
我要炸了!
「有病啊你!睡這裏和給自己找墳有什麼區別?!你就不怕天乾物燥,引火自焚?」
「彆氣了,你的怒火要把軍火點燃了。」
神金。
好冷的笑話,把我的怒火熄滅了。
蕭懷卿說這裏是唯一的藏身之處,而我當時渾身溼透發着燒,不得已纔出此下策。
行吧,原諒他。
隨後他走出山洞,朝空中放了一支響箭。
「宮裏的人看到會來找我們的。」
我的關注點全在……這廝身上居然還藏着易燃易爆物?!
這廝是一點不怕死啊!
此時的我還不知道,蕭懷卿死過一次,自然是不怕的。
風聲在洞口激盪迴旋,帶着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讓人毛骨悚然。
我不自覺往身旁蹭了蹭,試圖攫取一點體溫。
男人的身體確實要熱一些,我瘋狂貼貼,手心手背交替撫在他露出的每一寸皮膚上。
「蕭懷卿,你好像個小火爐哦。」
他呼吸沉沉,回握住我的手:「別動,孤要炸了。」
「?」
-15-
御林軍將我們救回皇宮,軍火就地銷燬。
皇上第一次對我動怒:「嘉懿,你爲了拒婚居然敢跳海,連性命都不要!」
我解釋:「真沒有,命比較重要。」
他不聽我的解釋。
北狄送聘隊伍已經進城了,納馬兩萬匹、駝千匹、金銀珠寶不計其數。
規模宏大、綿延百里,可見對迎娶慶國公主的高度重視。
皇上恐生變故,將我禁了足。
夜半,一陣嘈雜的喊殺聲打破了寧靜。
我衝到窗邊,濃烈的血腥之氣撲面而來,人影交錯,火光閃爍。
宮女和太監們驚恐哭喊,四處奔逃,腳步聲混亂而急促。
我的心狂跳不止,這是一場預謀已久的宮變。
內務府裏應外合,將謀逆的士兵放進來,他們領的是驃騎將軍的命令,打的是姜丞相的旗號。
瓊琚瓊瑤臨危不懼,展露隱藏已久的身手。
「公主放心,皇后早已料到會有今天,凌雲衛誓死保護公主安全。」
我心裏一驚,凌雲衛是謀逆的先將軍培養出來的親衛,不是已經被剿滅了嗎?
就算殘存於世,怎麼會爲皇室所用?
沒來得及思考,我在她們的掩護下一路奔逃,來到了養心殿。
哇,好多人啊。
殿外,無數火把將四周照得如同白晝,士兵密密麻麻地圍聚着,槍尖在火光中閃爍着冰冷的殺意。
殿內,皇上、皇后、我爹、蕭懷卿歡聚一堂,這就是皇室的家族榮譽感,死也要死一塊兒。
我默默流淚,蕭懷卿揉了揉我的發頂:「不會有事的。」
我信他個鬼哦,完顏澈和姜丞相站在一側,那個送聘大隊根本就是北狄鐵騎假扮的。
但凡有人留個心眼,就會發現完顏澈來慶國的第一天就去了相府。
有沒有可能,他此行根本不是爲了和親,而是姜丞相搬來的友軍?
蕭懷卿試圖安慰我:「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
我蒙了:「什麼意思?」
他問我:「你看到了什麼?」
我說:「好多了。」
蕭懷卿露出自豪的神色,對自己安慰人的方式表示很滿意。
我對他安慰人的方式給出了 8.4 分,因爲有 1.6。
「喂,那邊的兩個別調情。」完顏澈 5.2 的視力一下子就盯上我們倆,杵了杵姜丞相,讓他切入正題。
姜丞相眼神嫌惡地瞪着我爹。
皇上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腳步,將我爹擋了個嚴嚴實實。
當初他假意將我爹貶官,朝堂內外都以爲皇上和我爹不和。
我爹順勢向姜丞相投誠,博取信任後,將暗中獲取到的消息上報。
卻沒想到黃雀在後,丞相的眼線發現我爹提報了關於加強宮廷防務的奏請。
姜丞相得知自己遭背叛,動了殺心。
以防萬一,皇上把我們父女倆接進皇宮保護,這纔有了開篇的鬧劇。
姜丞相見不得那倆狗男男,提劍直指皇上:「蕭煜,你已經被包圍了,速速寫下退位詔書尚能留你全屍。」
皇上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怎麼不直接讓殿外的禁軍殺了朕?是不敢嗎?還是你根本就驅使不了?」
剛剛還趾高氣揚的驃騎將軍,突然就蔫了,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皇上不疾不徐地取出半塊虎符,高高舉起,對着殿外擲地有聲。
「虎符合二爲一驗證無誤方能調動軍隊,這半塊一直由朕保存,誰給你們的膽子敢擅自行動?」
古往今來虎符都是製成兩半,由君王和將領各持一半,只有嚴絲合縫地合在一起,方能調動軍隊。
軍規律法嚴明,違抗虎符調令,誅九族。
「驃騎將軍調兵時明明拿的是完整的虎符……」有士兵反應過來,「皇上手中的不可能是假的,我們都被騙了!」
此話一出,衆兵紛紛繳械投降,場面尤爲壯觀。
姜丞相氣急敗壞地踹向將軍:「沒用的廢物,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幸好老夫早有準備。」
順着他的目光,我們看到北狄五千鐵騎在殿外嚴陣以待。
把御林軍和凌雲衛都加上,也敵不過如此數量的精兵強將。
皇上卻十分從容:「姜丞相,除了虎符,你可記得還有別的物件也是一分爲二?」
姜丞相渾濁的眼眸猛然睜大,犀利的目光射向蕭懷卿的方向。
他當初讓姜晚凝一定要拿到太子的玉佩,正是因爲傳說中,玉佩的圖案是大慶寶藏的指向。
那塊他沒能得到的玉佩,完整地出現在了完顏澈手上。
皇上的聲音有些激動:「盟友的支持,纔是真正的寶藏。」
完顏澈拱了拱手:「從前北狄有難瀕臨滅國,生死存亡的關頭是皇上派兵援助,如今慶國有難,北狄自當是休慼與共,風雨同舟。」
我驚愕地看向皇后的背影,她讓瓊琚取走玉佩是爲了今天?
我爹衝我挑眉,他讓我入宮也是爲了促成兩塊玉佩合體?
我又看向蕭懷卿,他的淡定和流落山洞時如出一轍。
姜丞相猛然驚覺,氣到嘔血:「完顏澈你個奸佞小兒!老夫藏在山洞裏的軍火,是你故意泄露的!」
從一開始完顏澈就是皇上這邊的,他們爲了騙過丞相在宮中的眼線,才策劃了這麼一出。
所有人都知道,唯獨我不知道。
就像我的身世一樣。
-16-
慶曆二十五年。
皇上在完顏澈的相助下掃平叛亂,將丞相及其核心黨羽治以重罪。
對於被丞相蠱惑或者被迫參與叛亂的官員,採取懷柔之策,以彰皇恩浩蕩。
如今君臣一心,政令暢通,朝政安穩如泰山之固。
皇上大喜,決定禪位。
我大驚:「這麼突然?」
看到我,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在此之前,朕要給先將軍正名,讓將軍遺孀和將門之後歸位。」
他口中的將軍遺孀,是皇后裴氏。
當初姜丞相爲剷除皇上身邊的勢力,僞造證據陷害將軍謀反,以清君側爲由誅了將軍九族。
皇上受將軍之託保護裴氏,替她僞造身份納入後宮。
姜丞相狼子野心,私下籠絡朝臣,編排皇上無後,是上天不滿其統治。
爲了應對,皇上有意認養一個宗室子,堵住姜丞相的嘴。
得知裴氏懷有先將軍的遺腹子,當即決定,若生的是男孩就立爲儲君;生的是女孩,就和宗室子交換。
無論如何,裴氏都會母憑子貴當上皇后,這樣才能蓋過貴妃的囂張氣焰,讓姜丞相有所收斂。
我,就是和宗室子交換的女孩。
蕭懷卿,就是那個宗室子。
皇上也想過把我一起留下,對外宣稱龍鳳胎。
我娘不同意,她對我雖有萬分的不捨,但僅憑一絲的理智也堅持把我送走。
入宮這麼久,她深知皇宮的巍峨高牆看似金碧輝煌,實則是一座無形的牢籠。
她說:「我的女兒本就不是籠中鳥,不該被禁錮於此。」
她希望我是自由的,快樂的。
孃親將爹爹支援北狄得來的玉佩一分爲二,一半給了我,一半給了蕭懷卿。
我被託付給了皇上最信任的人,陸銘陸大人,也多了個疼愛我的爹爹。
我爹拍拍我的後背,十多年朝夕相處,他一眼就看穿我的猶豫。
「知意是不是覺得將門之後的身份有點負擔?不要有壓力,你是忠良之後,大家只會敬你愛你。」
我娘拉過我的手:「知意,你若不願意就說,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存在,父輩的榮耀裏藏着責任,誰都沒有權利強加於你。」
我爹教我要有做任何事的勇氣,我娘告訴我,你有不做任何事的底氣。
我表情堅毅:「給將軍爹爹正名就好。」
蕭懷卿看着我,眸光黯淡。
如果我有將軍的榮譽蔭庇,與誰同伍都會被過度解讀,被當作勢力的傾斜。
若是有我支持蕭懷卿,他的皇位或許會獲得更多肱股之臣助力。
他爲了鞏固統治,也會親近我。
我不希望他的親近是帶有目的的, 我不想對他懷有猜忌。
皇上果斷應下,寫好禪位詔書,迫不及待丟給蕭懷卿。
衣袍下握緊了我爹的手。
「浮世三千,吾愛有三,日月與卿。」
「吾知你意。」
這是蕭懷卿和我名字的含義。
-17-
蕭懷卿登基了。
我選擇去遊歷四方,見識不同的風土人情,而不是困在皇宮的方寸之間。
不用再被宮廷的繁文縟節所累,不必爲了迎合他人而壓抑自己的真實想法和情感,我覺得前所未有的自在。
一生這麼長,總得走出去, 見天地, 見衆生,見自己。
偶爾會想起蕭懷卿的臨行託付, 他說:
「知意, 你能成爲朕看天地的眼睛嗎?不行的話就算了, 朕也可以在皇宮高牆內看看天、看看地, 沒關係的。」
他也怪可憐的。
閒暇之餘,我執筆給蕭懷卿寫信, 給他介紹我眼中的天地衆生:
西南地區的火把節甚是有趣,大家會圍繞着篝火起舞,慶祝豐收,祈求來年好運;
南詔有種特製的黑色顏料,百姓會相互塗抹,洗去過去不順, 迎接美好未來;
黎族村落, 男女老少在竹竿的開合間歡快跳躍,無上下之序, 貴賤之分……
對了,完顏澈邀我去北狄騎駱駝。
蕭懷卿番外
朕沒告訴知意。
朕與她見過的兩回, 一回是前世, 一回是今生。
前世朕被知意吸引,她被攻略女所殺。
今生朕隱忍剋制, 只希望她好好的。
知意要走的時候, 朕好想把前世的相愛記憶強加給她,用愧疚感把她囚在身邊, 再封個皇后, 用宮規鎖住她。
求她看看朕,求她愛朕。
可是朕不能, 當皇帝有千萬個不得已,當皇后亦是如此。
朕自由不了, 但朕希望愛慕的你是自由的。
收到知意的來信, 朕開心得快要瘋掉。
她真的願意成爲朕看天地的眼睛。
短短幾行字,朕翻來覆去地琢磨,研究她的字跡落筆, 檢查她的筆順。
朕心裏如巨石壓着, 無法忽視信的最後一行, 她說她要去找完顏澈。
一想到那個詭計多端的臭小子會和知意乘一匹駱駝,朕幾乎要崩潰。
連着批錯不知多少封奏摺,硃批晃得眼睛疼, 全是「知意」的名字。
朕把奏摺全部推給太上皇,不小心打翻他剛剝好的一盤瓜子仁。
內殿傳來熟悉的聲音:「一百顆,少一顆重剝。」
太上皇問朕去哪兒。
「追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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