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冷宮的第三年,廢后死了。
我給她換了乾淨的衣服,整理好遺容,用一張白布遮蓋了她從輝煌到沒落的一生。
「勞煩公公了。」我偷偷將一顆珍珠塞到來收屍的太監手裏,他滿意地朝我點點頭。
那珍珠是廢后的東西,我用它來爲她打點後事,情有可原,她應不會怪我。
曾經被盛寵的皇后,死後卻被草草埋葬。
土坑墳塋,是她最後的歸宿。
廢后死了,我也被分配到了浣衣局。從冷宮出來的宮女,自然不受人待見。
我抱着被子縮在房中的角落,夏天暑熱難耐,地上又有蟲蟻蝨子,一夜難眠已是常事。
素春剪爛了我的被子,我並未計較,她罵我是廢物災星,我更不在意。
這一切總會過去的,上天是垂憐我的。
正如它看不下去廢后對我的折磨,所以讓她一夜暴斃。
當我送完衣服回來時,得知素春被焚燒的消息時,我的內心是開心的。
因爲我再也不用被她欺負了。
素春的身上一直髮癢,後來莫名其妙生了很多紅斑膿包,總是治不好,老嬤嬤說那是病,會傳染,便上報給了總管,總管過來看了一眼,嫌惡地用素白的手絹捂着鼻子,說了一句燒了吧,素春就那樣死了,連屍首也不曾留下。
大家都覺得晦氣,也怕染上她的病,便不肯替她收拾遺物,我自告奮勇,匆忙地將她的東西裹在一起,拿到火房,一件一件地燒了。
誰也沒有看見,那被燒開了的被子裏面,藏着無數的毒蟻蝨子。
「素春姐姐,你走好。」
-2-
素春沒了以後,我的處境好了些,至少不用睡在地上了。
廢后曾告訴我,要想活下去,就得如螻蟻一般祈求討好比自己厲害的人物,要想得到權力和地位,就得不擇手段,冷漠無情。
她說她以爲自己已經夠狠毒了,但在這深宮高牆裏,她才知道什麼叫狠毒。
帝王無情,想要活下去只能靠手段,可是她卻將活下去的機會寄託於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她終究是太天真了。
他高興了她便是冠寵後宮的皇后,他不高興了她便是冷宮無人問津的瘋女人。
廢后嘴上咒罵着皇帝,可死前念念不忘的還是他。
她愛他,只是她沒有看清,帝王之愛,不過是南柯一夢罷了。
張美人院子裏那棵柿子樹結了柿子,張美人好食,便要爬上去摘柿子,嚇壞了一干宮人。
我捧着衣服,送到張美人宮中,她的貼身婢女一把推開我,衣服散到了地上,又髒了。
「眼瞎的奴才,沒看到娘娘有危險嗎,擾什麼亂啊。」
我跪在地上,驚慌失措道:「姐姐恕罪,饒了奴婢吧。」
她不耐煩地揮揮手,「趕緊滾。」
我不急不忙地站起來,撿起地上的衣服,看了樹上正喫力夠着柿子的張美人,的確很危險呢。
趁着衆人在樹下慌亂時,我擠到人堆裏,喊了一聲「娘娘小心」,張美人腳下打滑,伴隨着一聲尖叫掉了下來。
在宮人們驚恐時,我急忙跑到樹下,伸出手去接張美人,我是自不量力了,和張美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我成了人肉墊子,摔壞了胳膊。
索性張美人無事。
恰巧那個人來了。
那個讓廢后怨恨又思念了一輩子的男人——蕭璟乾。
那人睥睨衆生,如看螻蟻一般地望着跪了一地的人。
「怎麼回事?」他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嗓音問道。
張美人委屈地說:「陛下,臣妾只是想喫柿子,結果不小心掉了下來,多虧那個小宮女救了臣妾,不然臣妾就……」
她說着便低聲啜泣起來。
他將張美人摟在懷中,安慰道:「傻瓜,想喫柿子讓宮人去摘不就好了,下次不許爬樹了。」
張美人趴在他的胸前,撒嬌地應了一聲。
當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我才發現我還躺在地上。
我急忙爬起來跪好,卻觸動了胳膊上的傷,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皺了一下眉頭。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那深邃的眸子讓人恐懼,卻又具有強大的吸引力,讓人想要去探索,去深究他的心底。
「你叫ṭů⁸什麼名字?」他問我。
「奴婢叫白……白清。」
他玩味道:「白清,清白,這名字倒是有趣。」
我伏在地上,傷了的那隻胳膊疼得直髮抖。
他看出我在忍着疼痛,便低笑一聲,對張美人說:「倒是個機靈的人,以後就留在你身邊吧。」
張美人自然很高興,畢竟我救了她。
我本不叫白清,而是白乾。
剛入宮時,嬤嬤就讓我改了名字,乾換清,只因避諱皇上名字中的乾字。
我因改不了口而受過不少打,後來終是記住了,我叫白清,不叫白乾。
我仍舊記得廢后對我說的話。
「白清,亦是顛倒清白者,你這樣懦弱的一個人,還妄想顛倒清白,真是天大的笑話。」
-3-
張美人收了我,我離開了浣衣局,入了菡萏院。
林香處處針對我,害我受了不少責罰,可我並未怨恨於她,對她畢恭畢敬,她見我是一個規矩的人,便不再給我使絆子。
作爲張美人的貼身婢女,林香總是趾高氣揚,她這種張揚跋扈的性子,遲早得出事。
林香被砍去了雙腿,縫了嘴巴,送去了彘庫,那裏是專門處理犯了罪的宮人的地Ţü₈方。
她衝撞了韓貴妃的妹妹。
那日在宮中路過花園時,我與林香遇到了一位姑娘,那位姑娘身邊跟着錦繡,我在冷宮時,韓貴妃來過冷宮,她身後跟着的一干人中便有錦繡,我之所以會記得她,只因她打過我。
韓貴妃羞辱廢后時,我替廢后求情,結果錦繡跑出來,掌了我十個耳光。
韓貴妃對她很欣賞,可是卻並未重用她。
我不小心絆了一下,撞到了林香,她沒站穩,便順勢推倒了那位姑娘。
錦繡二話沒說就扇了林香耳光,罵她是卑賤眼瞎的狗奴才。
林香豈是甘願受屈之人,她當下便罵起來,將那姑娘也罵了。
我拉着她,示意她不要衝動,結果她連我也打了。
錦繡和林香扭打在一起,我將那位姑娘護在身後,她感激地跟我道了謝。
韓貴妃派人來菡萏院抓走了林香,張美人嚇壞了,不敢出聲。
從那以後,我頂替了林香的位置。
說起來,也怪我絆了一下,不然也不會害了林香。
我去彘庫看林香了,她已經沒了人樣。
瞧見是我時,她憤怒地瞪着我,發出嗚嗚的聲音,想罵卻開不了口。
我抱着她,在她耳邊說:「林香姐姐,你受苦了……」
我離開時,她驚恐地看着我,我笑着對她說:「姐姐別擔心,我會照顧好張美人的。」
聽說林香死了,死不瞑目。
我去彘院看她最後一眼時,的確被嚇到了,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哭着爲她蓋上白布,看着她被抬了出去。
「林香,你若改改你那個性子也不至於落得這般下場。」
-4-
張美人有身孕了。
那日張大人來宮中看她,張美人神色慌張,讓所有宮人都出去了,唯獨留下了張大人和他帶來的一個太監。
張美人將我喚至身邊,告訴了我她有身孕一事,並讓我發毒誓不要告訴任何人。
她信不過別人,自然也信不過我。
她之所以告訴我,只因我平時不善言辭,懂得進退。
我答應了她,並且經常偷偷去御醫房替她拿藥。
張大人在御醫房安插了一個小太監,那人便是替張美人把脈之人。
韓貴妃在後宮隻手遮天,她不允許任何女人在她之前生下龍種,張美人自然是知道的,可爲了孩子,她顧不得那麼多了。
張美人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膽,幸好皇上有了新寵,不再來菡萏院,否則她那孩子是保不住的。
五月後,張美人的肚子已經顯了。
她整日惶惶不安,經常在夜裏驚醒,問我她的孩兒還在嗎。
張美人終究是太弱了,她保護不了那個孩子。
她因害怕而精神恍惚,跌了一跤後,孩子沒了。
她滑胎之事,驚擾了各宮妃嬪,也驚動了蕭璟乾。
他怒氣衝衝地摔碎了一碗補藥,不知是氣自己的骨肉沒保住,還是氣張美人瞞着他。
蕭璟乾走後,韓貴妃來了。
她看到我時,有些驚訝,問:「你是冷宮裏出來的嗎?」
我低下頭,「回娘娘,奴婢是冷宮裏出來的。」
她嗤笑一聲,「你倒是爬得快。」
「謝娘娘誇獎。」
她嘲諷了幾句張美人後便離開了,臨走時,她問了我的名字。
-5-
冷宮裏鬧鬼,宮人都說那鬼是死去的廢后。
鬼神,皆由心生。
若真是廢后,她爲何不來找我討債。
夜裏,我挑了燈籠去冷宮,看看那鬼究竟是何物。
本就淒涼之地,因下着雨顯得更陰森了。
我推開門,門的咯吱聲響徹在殿內。
裏面漆黑一片。
我將殿內的燈點亮,環顧四周,依舊是我離開時的模樣。
只是在柱子後多了一個還未來得及收拾的火盆,盆中還有未燒盡的紙錢和未滅掉的殘火。
這鬼倒是有趣得很。
我重新點燃火盆裏的紙錢,低聲啜泣,替亡故之人惋惜。
躲在暗處的人發出一聲嘆息,聲音雖小,卻入了我的耳。
我不動聲色地滅了火,將冷宮收拾了一番,臨走時看了看殿內,道:「娘娘,奴婢要走了,以後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來看您,奴婢願一輩子爲娘娘祈福,求老天爺讓娘娘投個好人家,莫再受這般委屈了。」
我掩上門,並未離去。
過了一會兒,一個黑影偷偷摸摸地從裏面出來,匆忙離開了。
是個太監。
過了幾日,我去御藥房爲張美人取藥時,遇到了那個太監。
那夜我雖未看清他的臉,卻記住了他的身形打扮和步態。
他身後跟着幾個小太監,幾人匆忙來御藥房。
我退到一邊,規矩地低下頭。
他似乎是認出了我。
他的腳步停在我面前,問道:「你是哪個宮的?」
「奴婢是菡萏院的宮人。」
他再未多說,領着一羣御醫匆忙離開了。
李晉年將我叫到一邊,擔憂地問:「你怎麼惹上他了?」
「我不認識那位公公啊,他只是問我是哪個宮的。」
李晉年看了看四周後,低聲對我說:「他是近侍之一的趙寅之,陛下跟前的大紅人,爲人心狠手辣,你往後遇到他便躲着,小心你小命不保。」
我點點頭,道:「我會記住的,多謝李公公提醒。」
說起李晉年,倒有些意思。
他本是民間的一個大夫,因被人誣陷他醫死了人,便惹上了官家,走投無路之下想要自盡,結果被張大人給救了。
那時正值張美人有了身孕,張大人便把李晉年送進了御藥房,成了侍藥公公,也暗中幫襯着張美人。
他心胸豁達,並未埋怨過張大人,倒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6-
自從張美人小產後,皇上已有半年未曾來過菡萏院了。
張美人終日鬱鬱寡歡,食不下咽,常喫藥補身子,快成一個藥人兒了。
院裏那棵柿子樹上的柿子又黃了。
張美人喜歡喫柿子,我便爬到樹上去摘。
樹高出牆許多,可望見牆外,我便看到了那個讓張美人惦念着的男人。
真是稀奇。
蕭璟乾身後只跟着一個趙寅之。
樹下的兩個丫頭問:「清姐姐,你怎麼不摘了?」
我往下看去,這場景似曾相識。只是去年爬在樹上的人是張美人,而我還只是一個洗衣丫頭。
「馬上就好了。」
那人已經到了門口,卻未進來,而是看着樹上。
他既然不想聲張,我便也裝作沒有看到。
「清姐姐,娘娘會喫嗎?」
我摘滿了一籃子,道:「會的。」
我將籃子繫着繩子遞下去,此時,他也進來了。
我看到他時,因驚慌而腳下一滑,直直地摔了下去。
趙寅之飛身躍起,穩穩地接住了我。
我驚魂未定,怔愣地看着趙寅之,他微微皺着眉頭,訓斥道:「陛下面前,成何體統。」
我趕緊後退幾步跪下,宮人們也都跪了一地。
「奴婢參見陛下,求陛下恕罪。」
蕭璟乾走近幾步,盯着我看了一會兒,道:「能讓寅之出手相救之人,你倒是第一個。」
我急忙道:「求陛下恕罪,奴婢知錯了。」
他道:「起來吧。」
「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他第二次問我。
我回道:「奴婢叫白清。」
張美人看到蕭璟乾時,慘白的臉瞬間起了生色,她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不敢流下來,畢竟她不再是那個能在皇上懷裏撒嬌的人了。
張美人的模樣讓人看了心生憐惜。
蕭璟乾說着安慰她的話,可眼神卻不帶一絲溫柔。
當真是帝王無情呢。
宮人們都退出了內室,留下倆人溫存。
我跟趙寅之道了謝,他很客氣地同我說了兩句話,然後繞了很大一個圈子才問到了點上。
我是不是伺候過廢后。
呵,果然是他。
我道:「奴婢曾有幸侍奉娘娘三年,可惜老天無眼,讓娘娘……」
我流下兩滴淚,他將手帕遞給我,道:「姑娘節哀。」
臨走時,趙寅之贈予我一枚玉佩,讓我有事可憑玉佩找他。
我收下了,並未問他爲何幫我,他笑道:「你是個聰明人。」
我福身行禮,道:「多謝公公。」
望着院中那棵柿子樹,我有些恍惚,若是今日趙寅之並未接住我,我又該怎麼走下一步呢。
-7-
張美人自沒了孩子後,便什麼也不敢爭了,安安分分地守在菡萏院,期盼着哪天皇上能來看她一眼。
若是平民百姓家,張美人這種性子自然活得安逸自在,可這是後宮,一個看不到未來和希望的地方,若是什麼也不求,便只能惶惶度日,抑或命喪黃泉。
皇帝身邊最不缺的便是女人,像張美人這樣的女人更是比比皆是,他的寵愛只是曇花一現,一夜過後,或許他都記不起來還有一位菡萏院的張美人。
廢后忌日將近,我不好去祭拜,便拿着玉佩去找趙寅之。
他知道我的來意後,掐住我的脖子,道:「你可知這事死罪?」
他手上的力氣極大,我喘不過氣來,憋紅了臉。
「奴婢與娘娘……咳咳咳……一起……」
他鬆開了手,我嚇得跌坐在地上,平復了一下呼吸後,跪下說道:「奴婢侍候娘娘三年,已將娘娘視爲親人,娘娘生前對奴婢很好,奴婢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即便要了奴婢的命,奴婢也要去祭拜娘娘,求公公您幫幫奴婢吧。」
趙寅之突然笑了一聲,他扶起我,道:「想不到姑娘竟對娘娘重情重義,那雜家便幫你。」
「多謝公公。」
趙寅之帶着我出宮了,我並不知廢后埋在何處。
可是趙寅之卻知道。
很簡陋的一個墓地,墳上的雜草已經枯黃,淒涼至極。
「姑娘可知娘娘是怎麼死的?」趙寅之燒着紙錢,語氣中帶着深深的怒氣。
我不知他與廢后是到底有什麼關係,但他絕對是擁護廢后的。
我道:「奴婢不知,那夜下了大雨,雷聲大作,娘娘便……便像瘋了一樣又摔東西又罵……罵陛下,甚至用頭去撞柱子,奴婢怎麼也攔不住,後來娘娘突然安靜了,她讓奴婢別去打擾她睡覺,可是第二天,奴婢去看的時候,娘娘已經……」
趙寅之眼中充滿了悲傷,他道:「今日祭拜一事還請姑娘保密,不要對任何人提及。」
「奴婢明白。」
回去的路上,我們遇到了埋伏。
帶頭人雖蒙着面,但是從趙寅之的反應來看,他是認識那人的。
趙寅之將我護在身後,嚴肅道:「躲好,不要出來。」
黑衣人下手招招奪命,目標便是趙寅之。
可是那領頭人確像是故意要放過趙寅之,他處處留情,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了他的,可是他都收了手。
他們雖殺不了趙寅之,但一直這麼打下去,他也會因體力不支而丟了命。
他缺的是一個擺脫他們的契機。
我點燃了乘坐的馬車,馬受驚而衝向了他們,衆人被突如其來的火驚得分開。
趙寅之乘機跳上了馬,斬斷了拉車的繩子,在他拉我上馬時,一把刀飛過,劃傷了我的胳膊。
夜幕來臨,我們逃到一處村落,以兄妹身份在農戶家借住下來。
他與我皆有傷,便相互給對方上了藥。
趙寅之割我胳膊上的腐肉時,他一直盯着我,好奇道:「你不疼嗎?」
我才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過冷靜了,便立馬皺起眉頭,痛苦道:「疼,奴婢怕大聲喊叫會驚擾了別人,便忍着。」
他道:「在外面不用自稱奴婢了,既然咱們是以兄妹身份出來的,那你就叫我哥哥吧。」
「是……哥哥。」
-8-
回到宮中後,趙寅之沒有讓我回菡萏院,而是把我安排在了皇帝身邊。
他並沒有告訴我爲何那樣安排,但我猜,必是與那些黑衣人有關。
他們應該是宮裏的人,既然他們已經見過了我,定是要滅口的,張美人保不住我,也沒有理由護着我,宮裏隨便死了一個奴婢不是什麼大事,唯獨將我安排在皇帝身邊,那些人才不敢放肆。
而怕皇上的人,恐怕是韓貴妃了。
這也是因禍得福了,我還得謝謝韓貴妃幫了我一把。
蕭璟乾特意召見了我。
偌大的殿內,只有我與他倆人,趙寅之在外面守着。
我已跪了半個時辰,可蕭璟乾卻沒有任何要問話的意思,而是一直在看書。
我亦是規規矩矩地跪着,不敢抬頭,也不敢出聲,生怕打擾了他。
他慵懶地打了個哈欠,走到我身邊,道:「朕乏了,你伺候朕休息吧。」
「是,陛下。」
我忍着腿上的痠痛站起來,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去了後面的寢殿。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我知道,我應該順着他的意思,不能出任何差錯。
他脫下外袍,躺在牀上,什麼也沒說,我便也沒動,安靜地站在一邊,等着他召喚。
他閉着眼睛,卻沒有睡着,因爲他的呼吸聲並非像入夢者那般平和。
他是在試探着什麼嗎?
一個時辰後,他睜開了眼睛,卻裝作睡醒的樣子,也真是難爲他了,閉着眼睛卻清醒了一個時辰,想必也不好受吧。
「抬起頭來。」他道。
我甚是慌亂,抬頭時膽怯地不敢看他。
他笑了一下,問:「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奴婢愚笨,不知陛下何意,請陛下恕罪。」
他起身,我一邊爲他更衣,一邊聽他說着奇怪的話。
「寅之沉默寡言,對其他人也極爲冷漠,可偏偏對你不一樣,甚至求朕將你留下,可朕看你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所以,要麼是寅之有什麼把柄在你手上,要麼就是你城府太深,連朕也騙了。」
我心中一驚,手上的力道不小心大了一點,立馬腿軟地跪在地上,嚇得微微發抖。
殿中靜得只有我緊張急促的呼吸聲,我感覺到他在看我。
他突然笑起來,道:「朕想多了,你這個樣子怎麼可能威脅的了寅之,罷了,起來吧。」
「謝陛下。」
趙寅之叮囑我,一定要安分守己,不要妄想做出格的事情,否則他也保不了我。
我是感激趙寅之的,但也愧對於他。可爲了不成爲螻蟻,我只能自己找梯子往上爬了,哪怕那梯子是用人做的。
-9-
我見到了那次要殺趙寅之的領頭人。
他竟然是三大近侍之一的衛勻中。
領頭人雖用黑布蒙面,但他的眼睛卻和衛勻中一模一樣,身形也相差無幾。
他也認出了我。
趙寅之和他似乎關係不錯,倆人都知道暗殺之事,卻都裝作不知,只當從未發生過一樣。
可是,衛勻中看我的眼神,卻帶着濃濃的殺意。
宮中禁止後宮妃嬪與宦官有瓜葛,可衛勻中卻同時聽命於皇上和韓貴妃,如此看來,韓貴妃在後宮乃至朝中的勢力絕非一般。
既然他已認出了我,自然是不會放過我的。
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宮人來找我,說是張美人有急事要找我,我問是何事,她卻說我是個白眼狼,升了地位便不顧往日情分,竟敢打聽主子的事,讓我別問那麼多,只管去就好。
想必找我的是韓貴妃吧。
既然是禍,躲是躲不過的,不如遲早解決了好。
我任由她把我帶到一個甬道,不待他們動手,我便自己裝暈了。
那個宮女踢了我一腳,道:「這倒省了咱們的事了,抬走吧。」
兩個太監將我套在黑布袋裏,扛着我去了慶安宮。一路上顛得我幾欲嘔吐。
「把她弄醒。」韓貴妃說道。
他們給我潑了一盆冷水,我睜開眼時,嚇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想不到慶安宮竟然還有個專門審訊的密室,這裏面怕是沒少死過人吧。
衛勻中一臉冷漠地站在後面,韓貴妃則坐在椅子上,腳下踩着一塊乾淨白虎皮。
韓貴妃陰狠的眸子看着我,道:「你和趙寅之是什麼關係,他又爲何要去祭拜那個賤人?」
我醞釀了許久,哭出聲來,道:「奴婢不知道娘娘什麼意思,求娘娘饒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她一腳踢開我,示意他們用刑。
我掙扎不過,便在他們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中痛昏過去。
終於,在那塊滾燙的烙鐵離我越來越近時,我服軟了。
「娘娘饒命,奴婢說,奴婢什麼都說。」
她滿意地笑了。
-10-
我是被安慶宮的人擡回去的。
趙寅之見到我時,又震怒又驚訝。
震怒於韓貴妃竟然明着對我動手,驚訝於她竟然肯放我活着回來。
看着趙寅之生氣的模樣,我覺得多少有些對不起他。
我又利用了他。
大家都說他心狠手辣,城府很深,可我卻覺得他太容易相信人了,尤其是相信我這樣謊話連篇的人。
或許,能讓他相信的只是一個對廢后忠心耿耿的奴才吧,若我沒有伺候過廢后,恐怕他連看都不屑看我一眼。
人若是心軟了,便容易被惡人欺負,所以莫怪我冷酷無情,我只是爲了活下去而已。
我告訴韓貴妃,趙寅之一直愛慕廢后,奈何自己是個殘軀,便只能做一個忠心的奴才,他暗地裏幫了廢后很多忙,他以爲廢后是韓貴妃謀害的,便將我安排在皇上身邊,找機會讓皇上寵幸我,便能魚躍龍門,飛黃騰達,到時讓我照着他的法子去陷害韓貴妃,讓她也嚐嚐廢后經歷過的一切。
韓貴妃氣急敗壞地打了我兩個耳光,冷靜後又大笑起來,道:「那個賤人也只配讓閹人看上了。」
我磕破了頭,哀求韓貴妃:「求娘娘救救奴婢吧,趙公公他經常說奴婢像先皇后,便想要……想要對奴婢……求娘娘救救奴婢吧,奴婢什麼都肯幫娘娘做。」
韓貴妃像是聽到了特別好笑的事情,她捂着嘴笑了許久,道:「想不到那個賤人死了還要被一個閹人侮辱,當真是報應啊。」
韓貴妃沒有殺我,她將我送了回去,讓我做她的暗線,找出趙寅之私通廢后的證據,置他於死地。
若我不受那些刑具,不落得個半死不活的樣子,她恐怕是不會信我的。
趙寅之自然也對我起了疑心,同樣的苦肉計我便用了兩次。
「韓貴妃要奴婢去勾引您,讓奴婢誣陷您與皇后娘娘私通,奴婢不肯,她便對奴婢動了刑,韓貴妃說奴婢不肯做這事,她還會去找別人做的,奴婢爲了讓您知道貴妃娘娘的計謀,便假意答應了。」
趙寅之聽到這話時,並沒有多大的怒氣,他反倒是嗤之以鼻,不屑去爭論什麼,清者自清。
我倒很佩服趙寅之的爲人,城府雖深,卻是光明磊落。
-11-
蕭璟乾的御書房放着一把劍。
我盯着那把劍出了神,以至於他叫我研墨時我沒有聽見。
待我回過神時,他已將那把劍取了下來。
「你對這劍有興趣?」他拔出劍身,鋒利無比。
「奴婢覺得它很好看。」
他將劍遞給我,我不敢接,他道:「朕允許你看。」
我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劍,仔細地撫摸着它的每一寸,而劍柄上還刻着一個字,因爲磨損太嚴重,已經看不清是什麼字了。
他何時走近我的跟前我並未察覺,待我發現時,他已經用食指挑起我的下巴,我那一滴未來得及掩去的眼淚掉了下來,滑落到他的手上。
他將劍插回劍鞘,問:「你爲何哭?」
「奴婢……奴婢只是想爹了。」
「這劍與你爹有何關係?」
「奴婢的爹生前是個鐵匠,曾打過許多把劍,奴婢看到陛下的劍便想起了他。」
他放下那把劍,說:「這劍是先皇送給朕的,朕便一直放在這兒,不曾用過。」
「那陛下知道這把劍是怎麼來的嗎?」我一時沒忍住心中所想,便脫口問出。
蕭璟乾深邃的眸子盯着我,冷下語氣,道:「你爲何這麼問?」
我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便立馬解釋道:「奴婢先父當了一輩子鐵匠,就想打出一把好武器來,可直到他去世也沒能完成心願,奴婢瞧陛下這把劍打造得甚是完美,便想知道是出自哪位巧匠之手,也好圓了先父的心願。」
他背過身去,似乎有些煩悶,便揮了揮手,讓我出去了。
他不願提及那把劍的由來,想必他是知道那件事的。
-12-
蕭璟乾和趙寅之要去鹿陵。
他與趙寅之商議賑災銀無故失蹤一事時,我無意間經過,心中好奇便多聽了兩句。
鹿陵大旱,顆粒無收,朝廷派發了賑災銀和糧食,可是在運輸途中卻失蹤了。
蕭璟乾派人去查,可是卻遲遲沒有消息,他便決定微服出巡,親自去鹿陵查看情況。
他以病爲由,不見任何人,深夜時與趙寅之一同離開了皇宮。
正巧韓貴妃找我問話,我便將此事告訴她,趙公公隻身去鹿陵了。
她臉色大變,抓住我的胳膊,問:「他去鹿陵做什麼?」
她這麼激動作甚。
我搖搖頭,道:「奴婢不知道,好像是陛下讓趙公公去的。」
韓貴妃來不及整理髮飾,披着頭髮便匆忙去了正元殿。
還未至階前,他便被侍衛攔了下來。
殿內傳來咳嗽聲,接着便是御醫出來同她說了兩句話,她臉上寫滿了不情願,可還是離開了。
翌日,衛勻中也離開了皇宮。
這件事變得有趣了。
韓貴妃不知在爲什麼而煩心,整天心不在焉,自然也無暇再找我的麻煩。
蕭璟乾離開的第三天,我也在深夜出了宮。
還好有趙寅之的那枚玉佩,我才能離開得這麼順利。
去鹿陵路途遙遠,快馬加鞭也要十日路程,不知衛勻中追上他們了沒。
-13-
土地龜裂,湖泊乾涸,枯草滿地,哀號遍野。這是鹿陵周邊的境況。
許是被衛勻中的人馬糾纏住了,我在鹿陵兩日,並未發現他們的蹤跡。
月上中天時,街上傳來狗吠聲,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穿進了巷子。
終於等到了。
我關上窗戶,出了客棧。
躲過黑衣人,我悄悄進了那個巷子。
我的脖頸上突然一陣冰涼,身後響起聲音:「你是誰?」
「我……我只是路過的。」
劍上的力道重了幾分,溫熱的血液順着我的脖頸流下。
「三更半夜路過巷子,你以爲我會信嗎?」
蕭璟乾的呼吸聲越來越重,聲音很疲憊,似乎已經撐不住了。
我怯生生地說:「大爺饒命啊,前面是醉風樓,小人只是想抄個近道而已,不信大爺你自己去看看。」
他仍舊用劍抵着我,讓我走在前面,出了巷子口,前面便是青樓,他看到後鬆了口氣。
劍離開了我的脖頸,我轉過身去,他別過臉,不想讓我看到他的樣子。
黑燈瞎火的,我想看也看不見。
我身着男裝,又值黑夜,他定是沒認出我來。
「大爺……你不舒服嗎?」
他靠着牆,冷聲道:「滾。」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他立馬直起身子,可怎麼也跑不動了。
「有人追你嗎?」
「不想死就趕快走。」
聲音越來越近,狗吠聲也越來越急促。
我一把拉起他,當作他的柺杖,扶着他去了青樓。
蕭璟乾震驚地問:「你做什麼?」
「救你,小人就喜歡管閒事。」
他應該從未見過青樓,更別說進來了。
看到眼前的靡靡之景時,他閉上了眼睛。
「這是什麼地方?」
我道:「尋樂子的地方。」
「你竟敢帶我來這種污穢之地。」
「男歡女愛是常事,大爺你怎麼這麼說呢?」
我扶着他上樓時,才發現他的腿一直在流血,那黑衣人便也會跟着血跡尋來。
我關上門,轉過身,看到他驚訝地看着我,
我亦裝作很震驚的模樣,怔愣地看着他。
「白清?」
我立馬跪下,將頭埋得低低的,道:「陛下恕罪,奴婢不知道是陛下。」
「你怎麼在這裏?」
我正想着編個謊,結果外面一陣敲門聲,說是捉拿罪犯。
情急之下,我已顧不得什麼尊卑之別了。
他們破門而入時,看到的便是牀上兩具糾纏的身影,我用衣服遮着身子,擠出兩滴淚,哭哭啼啼道:「你個沒良心的臭男人,奴家的手還流着血呢,你就這麼迫不及待了,哼,你若再胡來,奴家便鬧去你家,讓你那位夫人好好瞧瞧你是什麼東西。」
我拉開簾帳,門口堵了四五個男人,他們手裏拿着刀。
我害怕道地縮着身子,道:「各位爺,你們不如把這個好色的瘋子抓了去,免得奴家再被他折磨,你們瞧,奴家這手還流着血呢,他就要欺負奴家,當真不是個好東西。」
門口的人尷尬地看着我,一時不知該做什麼。
「這血是你的?」他們指着地上凝固的血跡。
我點點頭,伸出手去,血依舊在流。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後便匆忙離開。
我沉下心去,轉過頭時,蕭璟乾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我。
「陛下,請您轉過去,奴婢要穿衣服了。」
他尷尬地坐起來,背過身去。
「你不像普通女子。」
我穿好衣服,回道:「陛下是說奴婢像風塵女子嗎?」
「朕……不是那個意思。」
我笑道:「奴婢長在鄉野之地,爹孃皆爲粗鄙之人,這些事並不那麼在乎。」
-14-
對於我爲何會出現在鹿陵,他沒有再問,那日青樓發生的事,他也絕口不提。
「你的手怎麼樣了?」
「傷口結痂了,就是還使不上力氣。」
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索和懷疑,爲了打消他心中的疑惑,我說道:「奴婢小時候跟隨父親打過鐵,割傷手是常事,已經習慣了,這點小傷沒什麼的。」
不管他信或不信,我救了他是事實。
趙寅之與蕭璟乾在逃避追殺時分開了,至今不見趙寅之蹤影。
蕭璟乾來鹿陵五日,卻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陛下爲何不去鹿陵周邊地界瞧瞧,雖是天旱,可鹿陵城內並未受災,倒是周邊的村子缺水少食。」
他恍然大悟般看着我,但很快便投來狐疑的目光,「你爲何能想到這些?」
「不是奴婢能想到,而是奴婢來時看到的,可能陛下來得匆忙,來不及看罷了。」
他走近我,看了半天,說道:「朕不喜歡太聰明的人。」
當真是高看我了,我這點小小的把戲怎麼能算是聰明呢。
「奴婢愚鈍,不知陛下何意。」
我跟着他來到亂石坡下的一個村子。
人煙稀少,甚是荒涼。
人餓到極致時,什麼都能喫。
正如此刻,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一邊喫着人肉,一邊恐懼地看着周圍,紅着眼睛,雙手顫抖不停。
蕭璟乾轉過身去,緊緊地皺着眉頭,說了一句殘忍至極。
「人性如此,爲了活下去什麼都做得出來。」
他怒道:「喫人肉,非人所爲。」
非人所爲之事,我也曾爲之。
亂石坡上多山匪,而賑災銀便是在亂石坡丟失的。
那個喫人肉的男人受了蕭璟乾的恩惠,感恩戴德,倒是說了些有用的消息。
官匪勾結,燒殺搶掠。
蕭璟乾孤身前往亂石坡,我在後面跟着,他只知天下大事,卻不知人心有多險惡,若他不幸喪命於此,那我的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他可以死,但絕不是現在。
韓貴妃當時知道趙寅之去鹿陵之後的種種表現,都極爲反常,盜銀之事或許與韓家有關,但我卻不知如何告訴蕭璟乾。
他若查清楚了,韓貴妃地位難保,乃好事一樁,他若查不出來,趙寅之便會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韓貴妃遲早會要了他的命。
蕭璟乾月上中天時潛入寨子,已至雞鳴人卻未出。
出了皇宮的帝王當真是連山匪都不如。
我正琢磨怎麼進寨子時,卻見一個人影飛身而入。
趙寅之!他竟然找到了這裏。
到底是雷厲風行的趙公公,比蕭璟乾有用多了。
他又幫了我一個大忙。
趙寅之打暈了守衛,我便堂而皇之地走了進去,順便敲響了鑼。
趙寅之被抓了。
他滿臉震驚地盯着我,我朝他搖搖頭,他看懂了我的意思,沒有多說什麼。
「你們這幫廢物,有人偷偷進來都不知道,丟了大人的東西你們擔待得起嗎?」
寨子的頭目是個絡腮鬍,他還未清醒,使勁地眨着眼睛,待看清我的面容後,一臉疑惑地問:「哪裏來的小雜毛,敢來老子的地盤鬧事?」
他身邊的人說了我的來歷後,他立馬變了臉色。
看來我賭對了。
「你是什麼人?」他問。
我厲聲道:「雜家的名字豈是你能知道的?」
「你到底是誰,來我們寨子做什麼?」
絡腮鬍並不好騙。
「廢物,上頭已經查到這裏了,若不是雜家來得及時,這位趙公公怕是什麼都知道了。」
絡腮鬍臉色大變,讓手下的人去看抓住的人是不是閹人,待確定後,他嚇得不知所措。
趙寅之配合我說道:「你們這羣賊子,陛下已經知道了一切,勸你們乖乖放了我,否則要你們人頭落地。」
絡腮鬍踢了趙寅之一腳,對我說:「大人,小的冒犯了,小的們該怎麼做,請大人明示。」
我背過身去,道:「娘娘派我快馬加鞭趕到此處,就是通知你們趕快躲起來,皇上先派遣趙公公來這裏探消息,其他人馬說不定就在後面,現在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不能胡來,你們趕緊離開這裏,最好是一把火燒了這個寨子,永除後患。」
絡腮鬍有些不願意,「這裏是兄弟們的家,燒了我們去哪兒?」
「娘娘自有安排,你們先分散隱藏在鹿陵城內,風聲過去後,娘娘重重有賞,像這種打家劫舍的日子你們也不用再過了。」
他們將信將疑,但大多數人動心了。
「可是小公子那兒小的們該怎麼回話?」
想不到還有意外收穫。
他口中的小公子,應該是韓家小少爺吧。
「小公子那兒自有娘娘安排,你們無須多問。」
他們點點頭,說罷便拿起刀要殺了趙寅之。
「住手,你若殺了他,不就落實了你們劫賑災銀的事了嗎?」
他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問:「那怎麼辦?」
我笑道:「這鍋總要有人背的,趙公公倒是個很好的人選。」
趙寅之怒不可遏地瞪着我,我心中甚是佩服,趙公公當真是聰明。
「大人這招真是太妙了。」
他們連行裝都沒收拾就跑了,留下空蕩蕩的寨子。
趙寅之鬆了一口氣,一臉佩服地看着我,問:「你爲何不問問賑災銀被藏在何處?」
「問多了反而顯得刻意了。」
我解開了他的繩子,他卻突然臉色陰鷙下來,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趙公公……咳咳……你……做什麼?」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他問。
「我只是想……咳咳……幫你。」
他冷聲道:「滿口胡言。」
我的一滴淚滑落,打溼了他的手。
「你很像我哥哥,我不想讓你受傷。」
趙寅之的手抖了一下,他慢慢鬆開我,眼睛蒙上了一層悲傷。
「……你有哥哥?」他問我。
我跌坐在地上,無力地說:「有,可惜見不到了。」
「爲何?」
「他死了。」
趙寅之似乎想起了什麼,陷入了沉思中,眼神中是惋惜和痛苦。
我的確有個哥哥,可是他是生是死我卻不知,當年我被賣給人牙子後,就再也無緣見到他了。
-15-
韓府小公子勾結山匪偷盜賑災銀,罪及滿門,然而,韓大人爲了保住自己,不惜將韓小公子從族譜中除名,親自將其送至朝堂之上認罪。
更有韓貴妃大義滅親,親自監斬自己的弟弟。
朝中無人說韓府的不是,反而多讚美之聲,貴妃娘娘大義滅親,韓大人忠君愛國,當真是我朝之福。
蕭璟乾摔碎了茶杯,緊緊地握着拳頭,手中的血滴在地上,他連身子也顫抖起來。
「韓定山那個老賊,是朕低估他了。」
「陛下莫要傷了自己,來日方長,凡事不可心急。」我勸道。
他走近我,說道:「你爲何總是這麼冷靜?」
「因爲奴婢沒有陛下的煩惱。」
他背過身去,平復了情緒,道:「朕想知道你對這件事怎麼看?」
「陛下要隱忍,韜光養晦,等敵人得意忘形之時再伺機而動,斬草除根,不要留下一絲捲土的機會。」
他猛地轉過頭來,道:「你究竟是誰?」
「陛下爲何這樣問?」
他步步逼近,道:「你看似聽話軟弱,可是你總是能做出出人意料之事,你無緣無故出現在鹿陵,又恰好救了朕,而且亂石坡上,是你查出了偷盜賑災銀的幕後人,現在你又說出這番話,讓朕不得不懷疑,你根本不是普通的宮女。」
我抬起頭,毫無畏懼地看着他,「陛下多慮了,這一切都是巧合,陛下若不信,讓人去查便可,奴婢句句屬實,絕無欺騙之意。」
他嗤笑一聲,「你如此信誓旦旦,就算朕派人去查也不會有什麼有用的消息,何必多此一舉。」
「陛下不信任奴婢,又爲何留下奴婢?」
他深邃的眼眸盯着我,道:「朕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少祕密藏在心裏,這可比殺了你有趣多了。」
是嗎?!
-16-
朕要韓貴妃死。
這是他封我爲婉妃的條件。
與其說這是恩惠,不如說是命令,我無法違抗,若韓貴妃不死,那便只能是我死。
「若奴婢做不成呢?」
他捏住我的下巴,嘲諷道:「還有你做不成的事嗎?」
要殺一人很簡單,但是想要全身而退卻非易事,無論我以哪種方法除掉韓貴妃,這罪名都是我的,若是被查出來,我便是替罪羊,若是查不出來,他的後宮不僅少了一個禍首,韓家也會大受打擊。
他倒是會利用人。可是,他又怎知我不是在利用他來除掉韓貴妃那個絆腳石呢。
趙寅之來尋我,他告訴我,若我不願,他可以偷偷送我出宮,從此隱姓埋名,遠離宮廷。
「趙公公爲何對我這麼好?」
他道:「你曾經救過我,這事便當做我還你人情了。」
「可這是死罪,趙公公不怕嗎?」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
可是我已經隱姓埋名十年了,我費盡千辛萬苦活下來,就是爲了現在的這一切,我怎麼可能離開呢。
我在冷宮蟄伏三年,就是爲了萬無一失地走到今天。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已經回不了頭了。
「趙公公好意奴婢心領了,奴婢已經欠您許多了,不能再連累您,還請公公忘了方纔的話吧。」
他有些生氣,捏住我的肩膀,道:「你這是找死。」
「奴婢賤命一條,死了也無妨。」
「難道你不在乎你的家人嗎,你死了他們怎麼辦?」
我抬起頭,看着他生氣的面孔,痛由心生,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奴婢的家人……不會在乎的。」
他們已經死了,死了十年了。
趙寅之手上的勁松了幾分,他憐惜地看着我,道:「我的妹妹若活着,她應和你差不多大了。」
自從亂石坡上我告訴趙寅之他像我的哥哥後,他對我的態度便變了,原來只因我讓他想起了妹妹。
他勸我無果後,便嘆息道:「你好自爲之。」
韓貴妃得知我被封爲婉妃的消息後便召見了我,打罵折磨自ŧůⁿ然是少不了的。
「娘娘饒命,奴婢是奉旨行事,奴婢若不答應便是死罪。」
她疑惑地問:「什麼意思?」
「陛下膝下無子,各宮娘娘懷有身孕後都莫名其妙地滑胎了,所以陛下封奴婢爲妃,是要奴婢假裝懷有龍嗣,然後查出滑胎一事的真相,奴婢只是聽命行事,與陛下並無肌膚之親,求娘娘饒命。」
韓貴妃慌亂起來,而後她給了我些許珠寶,讓我好好辦事。
「該做些什麼你應該明白吧?」
她握着我的手,嘴上帶着笑,眼中卻滿是威脅之意。
「奴婢明白。」
我在房中上藥,蕭璟乾卻突然推門而入。
他看到我滿是傷疤的背時,驚訝地問:「你這是?」
「奴婢愚笨,做事總是不周到,捱打是常事。」
他拉起我的袖子,手臂上一道道紅痕觸目驚心。
「這又是誰打的?」
「宮人都說奴婢勾引皇上,韓貴妃便教訓了奴婢。」
他笑了一下,道:「她倒真是跋扈。」
「陛下找奴婢有何事?」
他拿起藥膏,粗魯地抹在我的胳膊上,道:「朕來看看自己的婉妃不行嗎?」
「陛下大可放心,奴婢答應的事自會做到,夜深了,您該回去了。」
他大笑,「朕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可是太聰明瞭……也不是好事。」
他手上的勁突然大了一些,本就受傷的手臂更疼了。
「你不痛嗎?」他明知故問。
「奴婢若說痛,您會輕一點兒嗎?」
「……不會。」
蕭璟乾那夜並未離開,他說既然要做戲,那便要做全了。
我與他和衣而睡,可是誰都沒有睡着,只是僵硬地躺着,等待着黎明的曙光。
翌日,他讓所有人知道我是他的寵妃,給我招來了不少麻煩。
-17-
韓貴妃的那位妹妹又來宮中了,我與她在御花園巧遇,她認出了我,便與我寒暄了幾句。我請她去宮中坐了會兒,留她說了些沒用的話,終於等到蕭璟乾來了。
韓貴妃的妹妹爲人溫和,長相雖不及韓貴妃,可是卻多了幾分溫柔和恬靜,是這深宮裏的女人比不上的,讓人瞧了很舒服。
她見到蕭璟乾時微微紅了臉,一直低着頭,蕭璟乾同她說話時,她便羞怯地看着他,當真是我見猶憐。
韓馨兒走後,蕭璟乾冷下臉來,問:「你又在謀劃些什麼?」
我笑道Ṫũ̂₀:「陛下覺得馨兒姑娘如何?」
他一把環住我的腰,說道:「有話直說。」
我順勢靠在他的胸口,道:「陛下你說,若是韓家姐妹反目,韓大人會幫誰呢?」
況且韓馨兒對蕭璟乾有意,也不算強人所難了。
「若她們姐妹齊心呢,那朕的後宮可就姓韓了。」
「陛下可不要小看了女人的妒忌心,況且臣妾是不會允許她們齊心的。」
他大笑起來,摟着我的手用了幾分力,「你倒真是個有趣的人。」
我勾起脣,環住他的脖子,問:「那陛下動心了嗎?」
他神色複雜地看着我,說道:「你看朕的眼神總是帶着冷漠和厭惡,雖然你隱藏得很好,但是不經意間,你總是會流露出來,朕很好奇,你到底是誰?」
我收回手,後退幾步,道:「臣妾只是一個普通人,是陛下想多了。」
他知道再怎麼問答案都是一樣的,所以他離開了。
「朕接受你的提議,你可不要讓朕失望了。」
「臣妾定不負所望,恭送陛下。」
人的妒忌心會像蛇一樣會吞噬一切,親近之人的背叛,所愛之人的無情,都會摧毀一個人的理智,韓貴妃再強硬,也終歸是女人。一個驕傲跋扈的女人怎麼可能允許別人背叛她呢。
蕭璟乾感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可他卻甘願用我這個蛇蠍之人,他又何嘗不是小人呢。
一切的風平浪靜,都是暴風雨的開始。
正如此時的韓貴妃,她在隱忍。尚存一絲情意的她不願對韓馨兒出手,因爲那畢竟是她的妹妹。
蕭璟乾自從將韓馨兒納入後宮之後,便活得像個頹靡的昏君一般,好幾日不上朝,整日混在落仙宮中,夜夜笙歌。
「陛下當真是寵淑妃娘娘,就連落仙宮也是特意爲她而設呢。」
「聽說陛下還爲淑妃娘娘畫了一副出浴圖,就收藏在正元殿呢。」
兩個宮人議論着,完全沒注意到我在後面站了許久。
我輕咳一聲,她們驚得轉過身來,瞧見是我後便立馬跪下了。
「背後議論陛下可是死罪,莫在胡言。」
「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去御藥房的路上聽了不少皇上和淑妃的荒唐事,不知韓貴妃現在是何想法呢。
李晉年見到我時,驚詫了一會兒,他說竟是恍如隔世,上次見面時,我還是個菡萏院的宮人,如今卻是皇上的婉妃了。
「清姑娘……」李晉年有些爲難地看着我。
「怎麼了?」
他將藥交到我手上時,嘆了一口氣,看着我的眼神有同情,有憐憫。
「這藥喫多了傷身子,你……能不喫就別喫吧。」
我笑着朝他點點頭,「放心,我自有分寸。」
「這深宮人心難測,你成了婉妃,自然免不了麻煩,你可當心着點。」
李晉年一路送我出了御藥房,事事叮囑,生怕我不小心丟了小命,我臨走時,他仍擔心地看着我,讓我處處提防着。
他對我的關心,倒讓我有些羞愧了,我同他要那藥,並非給我喫的,卻害得他那般擔心,實在不該。
-18-
韓淑妃懷有身孕的消息傳遍了後宮,蕭璟乾滿臉陰霾地來我宮中,趕走了宮人,將我抵在桌旁,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說道:「朕寧願讓你替朕生一個孩子,可爲何偏偏是韓家的人。」
他在氣自己的無能爲力。
「陛下莫不是忘了曾讓韓馨兒喝下過避子湯的事。」
他的身子顫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看着我,問:「你怎麼知道?」
「臣妾身體不好,經常去御藥房抓藥,自然也就知道了。」
他的手掐住我的脖子,卻沒用力,像是在欣賞一件有趣的物件一樣,看了我許久。
「陛下,看夠了嗎?」
他鬆開我,急忙背過身去,多少有些慌亂。
我給他倒了一杯茶,遞到他手上,他一飲而盡。
我說道:「陛下不用擔心,韓淑妃沒有懷孕,那只是臣妾用來刺激韓貴妃的法子罷了。」
我同李晉年尋的藥便是給韓馨兒喫的。
他眼中瞬間染上驚喜之色,問:「當真?」
「陛下還真是無情呢,人家韓淑妃一顆心都在你身上,你卻半點都不在乎。」
他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撇開了話題,「寅之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麼,總是尋不到人。」
說來也是,許久未見趙寅之了,他似乎不在宮中。
韓馨兒懷孕的第二天,韓貴妃便召見了我。
她臉色蒼白了一些,似乎生了一場病一樣。
「陛下最近可有讓你做什麼?」
我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她不耐煩地說:「有什麼就快說,本宮沒時間跟你耗着。」
我爲難地說:「陛下要奴婢……要奴婢假裝懷孕,這樣就能保護淑妃娘娘了。」
韓貴妃氣得將手中的錦帕揉得變了形,厲聲道:「他當真要你這麼做?」
「陛下還說……淑妃娘娘溫柔賢良,有母儀天下的風範,他甚是喜歡。」
韓貴妃將一杯熱茶朝我扔過來,碎片濺到我的手上,鮮血流了下來,還好茶不燙,只是弄溼了衣襟而已。
我回到屋中時,聞到了熟悉卻又不屬於我房中香味。
「趙公公,既然來了就出來吧。」
他從房樑上跳下來,道:「我以爲是宮人。」
他的眼神轉到了我的手上,隨即擔心道:「你受傷了?」
「破了一點皮肉,不礙事。」
他從懷中拿出一副畫像,竟是那位替我驗過身的姑娘。
當初進宮時需要身家清白的人,那位姑娘不願進宮,以死相逼,我便替了她,我滿身的疤痕,自然是過不了關的,她便以我的名字驗了身畫了像,最後她爹買通了公公,進宮的便成了我。
「你可認識?」他問我。
「認識。」
他沒想到我會承認,拿着那幅畫像的手放也不是,舉也不是。
「你就沒有要解釋的嗎?」
我走到他跟前,問:「解釋什麼?」
他神色複雜,眼中染上一抹痛苦,紅了眼睛,道:「你叫白乾是不是?」
我心中雖慌,可面上卻依舊鎮定地看着他。
「趙公公這幾日不見蹤影,沒想到竟是查我去了。」
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逼問道:「你是白乾嗎?」
我不敢去看他,便別過臉,道:「我跟陛下名字犯諱,便改了清,有何不可嗎?」
他不知是開心還是痛苦,明明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可是卻在笑。
「你怎麼了?」我疑惑地問。
「你……你還記得宋經年嗎?」
宋經年,這個名字……有九年未曾聽過了,我以爲我忘了,可是一提起來,好像我喚「經年哥哥」的日子就在昨日一般。
趙寅之,沒想到你竟是宋經年。
他愧疚地低下頭,道:「對不起,若我當年早點兒回家,我娘也不會……」
「我已經忘了過去的事了,趙公公也別再提了。」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恨我嗎?」
「我爲何要恨你?」
「你這些年是怎麼過的?」
我嗤笑道:「你想知道嗎?」
他點點頭。
我將衣服解開,他驚得轉過頭去,「你做什麼?」
我將背對着他,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麼過得嗎,你轉過頭來看一下便知。」
他或許是被我那慘不忍睹的背部給嚇到了,話哽咽在喉嚨裏,想說卻說不出來。
我面不改色地說:「腰間那塊烙痕是我自己烙的。」
「爲什麼?」
「宋大娘將我賣給了人牙子,人牙子又把我賣給了一個從宮裏出來的老太監,老太監養了很多小姑娘,換着法地折磨她們,我腰間被他刻了一個『妓』字,所以我便親手用烙鐵把那個噁心的字給燙掉了。」
「夠了……別說了。」
他顫抖的手將我的衣服拉起來,遮住了他不願看見的傷痕。
「每次聽到那些女孩兒的慘叫聲時,我都在幻想你們會來救我,可是……我卻沒有等到。」
趙寅之,我從未恨過你們,我只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外人,那時正值饑荒,宋大娘沒必要養着我,她賣了我,我只當自己命不好。
可現在,我卻不得不利用你的這份愧疚來讓你心甘情願地爲我所用,這輩子是我對不住你了。
-19-
趙寅之格外地關心起我來,他雖極力剋制那份激動,可終究還是讓蕭璟乾起了疑心,他沉着一張臉,靠在浴池邊上,水汽氤氳,我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偌大的殿中只有我與他,空氣安靜到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也不知他在氣什麼,讓我站了許久,似乎在懲罰我一樣。
「過來。」他語氣ƭū́ₜ冰冷地對我說。
我動了一下步子,腿腳痠痛到彎不下去,他看我面色痛苦,便笑了一下。
我挪着步子,快要到他跟前時,因腿腳發軟而跌池中,他也驚了一下,趕忙將我撈起來。
池水嗆得我咳嗽不止,他替我撥開眼前的碎髮,眼中竟然多了幾分憐惜。
我低下頭去,咬了咬脣,屏着氣息,讓自己憋紅了臉。
他挑起我的下巴,讓我看着他,只見他眼中的怒氣全然消失,甚至染上了一層情慾。
想不到他這麼禁不起撩撥,我還未做些什麼,他已動了情。
我的眼眶中浮上水汽,眼淚在裏面打轉,就是不肯落下來。
他的嗓音也變得沙啞起來,道:「你這幅委屈的模樣倒讓人有些心疼。」
「陛下想罰臣妾直說便是,何必這麼欺負人。」
他道:「那你說說朕爲何要罰你?」
我掙脫他的手,後退一下,嗔怨道:「陛下對臣妾不都一直如此嗎,臣妾哪裏知道。」
他緊挨過來,道:「你和寅之是什麼關係?」
我故作生氣道:「陛下莫不是以爲臣妾跟趙公公有什麼?」
他的心思被看穿了,便躲開我探尋的眼神,說:「朕曾告訴過你,寅之不善言辭,性子冷漠,可這些日子對你甚是關照,你說說這是爲何?」
我擠出兩滴淚,又埋怨又委屈地看着他,道:「趙公公說臣妾很像他已故的妹妹,便多關心了一下,沒想到陛下竟將我們想得那般齷齪,臣妾受點委屈不算什麼,反正已經習慣了,可是趙公公爲人正直,陛下卻……」
我這話九分真一分假,而且趙寅之也給他提過自己的妹妹,他自然是信的。
打消了他的懷疑,我也不用再跟他耗着了,我擦掉眼淚,道:「陛下若再無其他事,臣妾便不打擾您沐浴了。」
我還未遊至池邊,便被他一把拉了回去。
「你做什麼?」
我驚呼一聲,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他拉着一同沒入水中,我是會游水的,但既然他喜歡這般玩,我便順着他好了。
在我掙扎了一番後,他仍舊不肯放開,見我快要暈厥過去,他便勾起一抹笑,一把將我擁入懷中,吻上我的脣,爲我渡氣。
這人……當真是無聊,明明只要他想要,我自然是不能拒絕的,可偏偏要跟我玩這種把戲,那就莫怪我了。
感情最是廉價,尤其是帝王的感情,最是信不得,也要不得,唯有握在手中的權力纔是最真實的。
廢后一生渴求帝王之情,卻落得身死的下場,韓馨兒一心都撲在皇帝身上,卻只是一顆被利用的棋子,還有那驕傲的韓貴妃,想要的也只是屈於一人之下的後位。
而我那可憐的父親,也因信了那人所謂的兄弟情義,落得被逼自刎,五馬分屍的下場。
帝王之情,最是殘忍,也最輕賤。
他擁着我浮出水面,仍舊吻着我的脣,甚至有些得寸進尺,在他忘情之時,我咬破了他的下脣,一把推開了他,他疼得吸了一口冷氣,便鬆開了我。
「你竟敢……」
他眼中的情慾尚未散去,可是又怨我不肯聽話,便想生氣卻又氣不起來。
「陛下慢慢洗吧,臣妾告退了。」
別人把心掏出來送給他,他不肯要,卻偏偏想要那不屬於自己的,真是可笑至極。
這情網我本無意編織,可那飛蛾卻一門心思地想要往裏面闖,那便莫怪我了。
-20-
韓貴妃倒是沉得住氣,都這麼久了,仍舊不曾有動靜,只是派人盯着而已。
蕭璟乾每日下了朝便去落仙宮,甚至在朝堂上說若韓馨兒生的是男孩,當封太子,韓大人自然得意忘形起來,也將關注的目標從韓貴妃身上轉移到了韓馨兒身上,隔三岔五地命人往落仙宮送東西。
韓貴妃雖氣憤卻不肯動手,她憋着一股氣發不出來,便將怒氣全撒在宮人身上,安慶宮的人皆敢怒不敢言,便在背後罵着她。
錦繡瘸着腿低聲咒罵着,卻被我抓了個正着。
「……婉妃娘娘!!」
「錦繡,咱們還當真是有緣啊。」
既然韓貴妃有火氣,那我便幫她燒的大一點。
李晉年知道了我尋藥的目的,他並未埋怨也未生氣,我吩咐什麼他便做什麼,聽話得令我驚訝。
他也不隱藏自己心中所想,直言不諱道:「清姑娘是成大事之人,爲人聰明有氣魄,同這深宮裏的婦人不一樣,奴才所求不多,只盼姑娘將來能記得奴才便好。」
我笑道:「若是我失敗了,你便也要跟着下地獄的。」
他不在乎地笑了笑,道:「奴才甘之如飴,死而無怨,有幸識得清姑娘,倒也值了。」
他說此話時眼神清明,並無半點欺瞞討好之意。
我拍拍他的肩,一本正進道:「你這清姑娘叫得還挺順口啊。」
他恍然大悟地微微張開脣,窘迫地撓了撓頭,道:「婉妃娘娘。」
-21-
深夜時,韓淑妃腹痛難忍,御醫跪了一地,皆是束手無策。
蕭璟乾一怒之下便下旨,若是韓淑妃有任何差池,整個御藥房都要爲她陪葬。
落仙宮的香薰飲食皆被查了一遍,終於是找到了根源。
韓淑妃每日喫的藥膳與那香爐中的香草混合便是活血通絡的藥物,對胎兒極爲不利,若長久下去,胎兒不保。
韓淑妃嚇得臉色慘白,哭得像個淚人一樣。
「這香草是哪裏來的?」蕭璟乾怒道。
韓淑妃臉色驟變,隨後哭得更厲害了,斷斷續續道:「不會的……不可能是她。」
錦繡被帶走時,我笑着安撫她道:「錦繡姐姐放心,這香草你是奉命送的,一切與你無關,你的家人我已將他們安頓好了,貴妃娘娘是不會找到的。」
她咬咬脣,下定決心地朝我點點頭。
我同趙寅之去了落仙宮,他帶着我飛到屋頂,觀察着裏面的情況。
「經年哥哥,一旦她要改口,這針定要讓她命喪當場,可莫要失手了。」
他轉過頭驚訝地看着我,道:「你叫我什麼?」
我道:「反正又沒有外人,我叫你經年哥哥不礙事的,你莫非不願意?」
他開心地搖搖頭,「不,你這麼叫便好。」
錦繡依照我的話做了,那香草是韓貴妃讓她送的。
韓馨兒傷心地依偎在蕭璟乾懷裏,哭道:「姐姐爲何要這麼對我,我無意與她爭什麼的……陛下,我們的孩兒爲何命這麼苦啊。」
錦繡被帶了出去,趁着夜色,我與趙寅之將押送她的兩名宮人殺了,帶着她去了我房中。
「錦繡姐姐,韓貴妃定是不會饒過你的。」
「那怎麼辦,求娘娘救救我。」她抓着我的手,苦苦哀求道。
趙寅之拿出紙筆和一封已經寫好的遺書放在她面前,她不解地看着我們。
我握着她的手,極爲陳懇地說:「姐姐放心,你將這信上的內容謄抄下來,我便找個死囚犯扔到東北角的那個湖裏,便當做你畏罪自殺了,再讓趙公公送你出宮,和你家人團聚,姐姐再找個好人家嫁了,從此這宮裏便沒有錦繡了。」
她將信將疑,遲遲不肯動筆,我道:「貴妃娘娘這會兒應該是被陛下喚去了,若是她一口否認,這災禍便是你的呀,只要你假死,將所有的罪責都推給她,你不但會相安無事,她自然會被問罪的呀。」
她的手搭上那條被韓貴妃打瘸的腿上,心中生了怨恨,便點了點頭。
趙寅之收好遺書,在錦繡出門時將她打暈了。
「要送她出宮嗎?」他問道。
我冷聲道:「此事若敗露,我便是這場禍事的主謀,陛下本就是利用我來對付韓貴妃的,經年哥哥覺得我還有活路嗎?」
他明瞭地點點頭,「我會護你周全的。」
翌日,韓貴妃跪在落仙宮,等到的卻是錦繡畏罪自殺的消息。
錦繡的屍體被抬到落仙宮時已經涼透了,遺書上的筆跡也出自錦繡之手,韓貴妃賴不掉了。
爲了讓韓家徹底分裂,蕭璟乾只是將韓貴妃杖責二十,禁足一年。
安慶宮猶如冷宮,韓大人自然也放棄了她。
廢后便是因爲受不了冷宮的清冷寂寞而變得暴躁瘋癲,韓貴妃那麼不安分的一個人,又怎能忍受得了呢。
趙寅之臉上的血漬還未清理,有些失望地看着我,道:「你終究是心狠了些。」
想必錦繡的家人已經與她團聚了。
我一邊替他擦臉上的血漬,一邊無奈地說:「你我皆是螻蟻,我也不願做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人,可爲了活下去,我們必須這麼做,哥哥,不是我心狠,是你太心軟了。」
他一把擁我入懷,憐惜道:「可我寧願你是那個無論受了多大委屈都依然笑着的乾兒。」
可是那個笑着的乾兒已經死了。
-22-
蕭璟乾心情大好地來尋我,看到趙寅之從我房中出來時,他冷下臉來。
「後宮妃嬪與宦官不得有干係,你難道忘了嗎?」
我道:「臣妾冒着被降罪的風險,還不是爲了陛下,趙公公也真是命苦,明明那麼衷心,卻總是被主子懷疑。」
這話許是戳到他的心坎了,他頗爲惱怒地抓着我的肩膀,道:「你這是在怪朕?」
我垂下眼簾,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他的指腹撫上我的臉頰,道:「你哭過?」
「沒有。」
「那你臉上的淚痕是畫上去的不成?」
我抹了一把眼睛,道:「臣妾只是後怕,若當時錦繡改了口,現在死的人便是我了。」
他頓了一會兒,低聲說了一句:「朕不會讓你死的。」
我只假裝沒聽到,問:「陛下您說什麼?」
他輕咳一聲,道:「沒什麼。」
「陛下來尋臣妾作甚,現在您應該陪在韓淑妃旁邊,她遭受了驚嚇,需要您陪着呀。」
他順勢躺在我的長榻上,道:「朕有些煩悶,來你這裏歇會兒。」
「那陛下歇着,臣妾不打擾了。」
我轉身時,他叫住了我。
「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他道:「你躲着朕作甚,你是朕的女人,朕若想要了你,你是躲不掉的。」
我走到他跟前,環住他的脖頸,在他耳邊輕聲道:「那陛下要還是不要呢?」
他一把摟住我的腰肢,讓我坐在他的腿上,笑道:「你是真心還是假意?」
我湊近他的脣,欲吻不吻,道:「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臣妾人就在這兒,陛下想要便要,還在乎臣妾幹嘛?」
他動了情,那滾動的喉結和眼中的慾望是騙不了人的。
吻即將落下之際,我一把推開他,利落地起身站到地上,正色道:「陛下您還是好好歇着吧,臣妾還有點事,就不擾您了。」
「白清!!!」
我不顧他的低吼,關上門離開了。
我本不願與他有任何糾纏,可他偏偏對我動了心思,那我只能順水推舟了,如此,說不定可事半功倍。
蕭玉璋,我要你好好看着,你蕭家子孫是怎麼被我玩弄於股掌之間的。
-23-
自韓貴妃被禁足後,蕭璟乾就不怎麼去落仙宮了,倒是給我找了個麻煩。
韓馨兒纖纖玉指覆在平平的小腹上,進了我的寢宮後便四處瞟了一下。
「姐姐……陛下不曾來過嗎?」
我扶她坐下,道:「陛下一直忙着朝中事,怎會來我這裏呢。」
她到底是個天真的女人,以爲蕭璟乾會一直寵愛着她,後宮這麼多人,若是都如她這般想,那該皇帝痛苦了。
「姐姐可知陛下喜歡些什麼,馬上過節了,我想給陛下送些東西。」
「妹妹這倒是難爲我了,陛下與我並不親近,我自是不知的。」
她失落道:「陛下也不曾告訴過我……」
話剛落,蕭璟乾便進來了,也沒個人通報一聲。
他與韓馨兒皆是一愣。
韓馨兒幽怨地看着我,倒是讓我有些心虛。
蕭璟乾先開口了,「朕去了趟落仙宮,宮人說馨兒來婉妃這兒了,朕便來尋,倒讓朕好找啊。」
韓馨兒立馬高興起來,小跑着迎他而去,靠在他的胸口,似乎要哭了一樣。
「陛下,馨兒以爲您不喜歡我了……」
蕭璟乾的手僵硬地搭在她的背上,道:「……怎麼會呢。」
我挑挑眉,如釋重負地坐下,喝了一口茶壓驚。
待我抬頭時,蕭璟乾竟然一臉不悅地看着我,我只當沒看到。
「陛下,該用午膳了,臣妾這裏沒什麼好的,您要不跟淑妃去落仙宮?」
蕭璟乾還未說什麼,韓馨兒倒是開口了,「姐姐哪裏的話,這一來一去總是耽擱時辰的,咱們就一起在這裏用膳吧。」
他竟然答應了。
可我總覺得哪裏有問題,尤其是韓馨兒的舉動,爲了避免出差錯,我再三示意蕭璟乾,可他偏偏跟我作對一般,執意要爲難我。
我平時喫得清淡,蕭璟乾喫了兩口便作罷了,可韓馨兒卻喫了很多,那並非山珍海味,她那般刻意地往嘴裏塞,總讓我覺得不對。
「馨兒喜歡喫青菜嗎,平日裏怎麼也不見你喫?」蕭璟乾好奇地問。
她慌了一下,手裏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她解釋道:「喫些清淡的菜對腹中的胎兒也是好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妹妹還是多喫些好的吧,我這粗糠咽菜連陛下也不怎麼喜歡呢。」
蕭璟乾眼神複雜地看着我,道:「朕……只是今日胃口不好。」
我特意留了一些剩菜,其餘的讓宮人收了,待倆人離開後,我拿着食盒去了御藥房。
李晉年蓋上盒子,擦了擦鼻子,皺着眉頭道:「這裏面有滑胎的藥。」
「你確定沒弄錯?」
他認真地點點頭,道:「娘娘是不是遇到麻煩了,需要奴才的地方還請吩咐。」
「謝謝李公公了,你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
韓馨兒,你爲何要將主意打到我的身上呢?!
她要麼是知道自己沒有懷孕被騙的事了,要麼就是想要真的用腹中的「孩子」來對付我。
她這隻人畜ẗū́ₘ無害的兔子倒是僞裝得很好,可錯就錯在她太心急了。
夜幕剛剛降臨,蕭璟乾帶着一波侍衛來我宮中。
他將門關上後,憤怒地抓着我的肩膀,怒道:「你爲何要用那般拙劣的手段去害她,她腹中那不存在的胎兒朕自會找時機除掉,你爲什麼要這麼心急?」
我嗤笑道:「陛下覺得我會做出那麼蠢的事嗎?」
他凝着眉,驚訝道:「難道……」
我撥開他的手,怨道:「若非陛下今日非要留下她一起用膳,她又怎會有下手的機會。」
他悻悻地轉過頭去,道:「朕沒想那麼多,還不是爲了……」
我道:「爲了讓臣妾嫉妒喫醋?」
他沒說話,只是有些惱怒地看着我。
「韓定山就在落仙宮,你只要不承認,朕自會保住你。」
「臣妾會承認的。」
「你……胡鬧!」
「陛下若是保下了我,那便是與韓家爲敵,況且……韓馨兒爲何害我,陛下心中應當是明白的,既然她要獨寵,陛下何不隨了她的願。」
蕭璟乾捏住我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睛,冷聲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看着他充滿怒氣的雙眸,伸手去撫摸他的眉眼,他並未躲開。
我說道:「陛下不要忘了,韓馨兒要對付的人應該是韓薰兒,而不是我,我在後宮安穩一日,她的目標便只會是我,那咱們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苦笑道:「朕當真是中了魔障,竟對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沒有辦法。」
「臣妾多謝陛下厚愛。」
他道:「你若真心感謝便也好了。」
他冷靜下來後,道:「謀害龍種可是死罪,你當真要認?」
我依偎在他懷裏,摸着他心口的位置,道:「陛下捨得臣妾死嗎?」
他順手摟住我,調笑道:「一個女人罷了,朕有何捨不得的。」
我正色道:「可我捨不得你。」
他撫摸着我的臉,認真道:「……朕會保你性命的。」
落仙宮甚是熱鬧,韓定山咄咄逼人,韓馨兒可憐兮兮地哭着,我跪在地上未曾爭辯什麼。當那並未被倒掉的剩菜被端進來時,我便承認了,韓馨兒也有些驚訝我會承認得如此快,我朝她笑了一下,她不解地皺了皺眉頭。
蕭璟乾將我關進了死牢,隨便找了個理由說是不宜見血,韓定山只好作罷。
我只是一個宮女,沒有靠山沒有背景,韓馨兒只是想要獨寵,而蕭璟乾又常到我宮中來,她自然不高興,我進了死牢,往後如何她都不再擔心了。
-24-
「衛勻中,別來無恙。」
他拱手道:「葉姑娘,你受苦了。」
我搖頭一笑,「多虧你照拂,我纔沒有死在這牢中。」
衛勻中將身上的披風爲我披上,道:「韓貴妃給周將軍寫了信,他不日便要班師回朝。」
「她終於要行動了。」
衛勻中道:「她知道了韓馨兒是假孕,我已設法讓她以爲是皇上和韓馨兒設計陷害她的,而且韓定山也放棄了她,她自然要找依靠的。」
周商曾愛慕韓貴妃,可她爲了榮華富貴便進了宮,後來周商爲了不讓人說她閒話,便請纓去了關外,如今韓貴妃一封信便能讓他回朝,當真是個癡情之人。
衛勻中凝着眸子,道:「待他們兩敗俱傷,便是我們出手的時候了。」
我道:「可是蕭璟乾不是好對付的。」
「葉姑娘放心,無論韓定山與周商孰勝孰敗,他們的最終目的都是皇位,只要蕭璟乾活着,韓定山便永遠趨於人下,而周商也永遠得不到他想要的女人,所以,蕭璟乾不會好活的。」
我入死牢,也是自保之法,他們鬥個天翻地覆,我自安然無恙。
衛勻中暗沉的眼睛終於出現了光芒,道:「十三年忍辱負重,該到讓他們還債的時候了。」
我跪下道:「多謝衛大哥幫我。」
他急忙扶起我,道:「我並沒有幫葉姑娘多少,是葉姑娘聰敏理智,反倒幫了我許多,韓商相鬥,也多虧了你的計謀。」
「這把匕首你拿着防身。」他將匕首遞到我手上,叮囑了兩句便走了。
衛勻中離開後,死牢的護衛便換了一批,自是無人知道我與他見面之事的。
蕭璟乾竟也來牢中看我了。
「你瘦了。」他摸着我的臉,眼中滿是憐惜。
「陛下肯屈尊來見罪妾,倒讓我受寵若驚啊。」
他無奈地笑道:「你這人啊,都到了這般地步,還是沒句軟話。」
「陛下想聽什麼軟話?」
他一手摟住我的腰,一手鉗住我的下巴,讓我看着他,問道:「你那晚說捨不得朕,可是真話?」
「是。」
我若死了,怎麼捨得你活着呢。
「那你可對朕有過真心?」
「我若沒有真心,又何必爲了你入這不見天日的地牢呢?」
他開心地抱住我,在我耳邊說道:「待塵埃落定,朕要你做朕真正的婉妃。」
「臣妾恐怕活不到那個時候。」
「朕不許你死。」
蕭璟乾,你莫怪我心狠,這天下只能有一個君主,你父皇偷來的,始終是要還的,父債子償,就算我不要你的命,衛勻中也不會放過你的。
我要這天下還我葉家一個公道,還三千影羅衛一個清白。
死牢暗無天日,耳邊一直充斥着其他犯人的吼叫哀號聲,老鼠明目張膽地從腳下竄過,一點兒也不害怕。
我慢慢地抬起腳,將那擾人的老鼠一腳踩在腳下,它的慘叫聲讓我興奮,它的生死就在我一念之間,我只要稍稍一用力,它便再也動不了了。
權力當真是能讓人瘋狂。
衛勻中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派人給我送消息,而今夜便是韓定山與周商兵變之時。
我坐立難安,不知外面到底是何種情況。
蕭璟乾和趙寅之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一時不知所措。
他讓我換了衣服,扮作男子模樣,交給我一把匕首,不捨地擁着我,道:「你跟着寅之走,他會護你周全。」
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疑惑地問:「出什麼事了?」
他道:「韓定山反了。」
可是他不知,周商今夜也反了,韓周相爭,無論成敗如何,最終都是衛勻中坐收漁人之利的。
「陛下準備了那麼久,爲何要怕他一個韓定山呢?」
他將披風爲我係好,道:「朕雖做了萬全之策,可難保不會出差錯,你安然無恙,朕才無所畏懼。」
若蕭璟乾知道這場叛亂是我和衛勻中的一場陰謀,他該做何反應呢。
趙寅之駕着馬車趁着夜色連夜送我出宮,還未走遠,便看見皇宮火光沖天,終於開始了。
「宋經年,停車。」
「乾兒,怎麼了?」
我將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脅他道:「送我回去,我不能扔下陛下,即使死,我也要同他死在一起。」
他驚訝不已,難以置信地看着我,道:「原來你對陛下是真心的。」
「……是,求哥哥送我回去。」
他嚴肅地問:「你不後悔țûₔ?」
「不後悔。」
-25-
從天璇門到正元殿,屍體遍野,其中不乏太監宮女。
我一路跑到正元殿中,韓定山一條腿被砍斷,痛苦地躺在地上,周商已死,唯有衛勻中安然無恙,他擦拭着手中的劍,嘴角勾起,對龍椅上的蕭璟乾說:「陛下,這位子您坐得可舒服?」
蕭璟乾生氣地看着我,並沒有回答衛勻中的話,而是問我:「你爲何要回來?」
我走到衛勻中身邊,笑道:「臣妾捨不得陛下。」
衛勻中大笑,低頭在我耳邊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騙他,不如我幫幫你,讓他嚐嚐愛而不得的滋味。」
他突然抱着我坐下,手指滑過我的臉頰,挑釁地看着蕭璟乾,道:「陛下真是好福氣,有這麼一位佳人生死相隨,讓臣好生妒忌呢。」
趙寅之怒道:「衛勻中,你放開她。」
「不放又如何?」
正元殿已被衛勻中的人重重包圍,若趙寅之敢動一下,便會命喪當場。
蕭璟乾問:「衛勻中,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你,是朕看走眼了。」
衛勻中道:「蕭璟乾,我想你誤會了,這天下本就是我的,我只是要回我的東西罷了。」
蕭璟乾問:「你什麼意思?」
衛勻中本叫蕭嶽庭,是太子的嫡子,而衛勻中也是個假太監。
當年蕭玉璋下毒謀害自己的父親,改了遺詔,偷了皇位。
他又騙了我父親的玉符,調動影羅衛一夜之間屠盡太子滿門,我父親趕到時,太子府已經血流成河,他偷偷救下太子唯一的遺孤蕭嶽庭,將他送離皇城,我見到衛勻中時,他的眼中滿是仇恨,小小的孩子眼神卻那麼嚇人。
蕭玉璋當年與我父親情同手足,他當上皇帝后,便賜予我父親無上的榮光,蕭璟乾書房中的那把劍便是蕭玉璋專門找人鍛造的,而那劍柄上刻着的字便是「乾」。
我叫葉乾,這個「乾」字便是蕭玉璋賜的,與自己的孩子同字。
我父親不慕功名,可蕭玉璋卻將他推上了風口浪尖。
當年他初登皇位,朝中不免反對之聲,他便在我父親跟前哭訴,又做了些假證據說那些大臣貪污好色,甚至想造反。
韓定山來傳口諭時,我父親便知躲不過,那段時間蕭玉璋利用我父親殺盡所有反對之人,皇城猶如地獄,所有人皆惶恐不安,最終穩固了他的地位。
我與母親回到家中時,蕭玉璋便下旨詔我們進宮,他大擺筵席,說要封我爲郡主。
那夜,蕭玉璋笑得很開心,可他的眼中卻滿是殺意。
筵席剛開始,父親便將我支開,讓我去別處玩,待我回來時,遠遠地便看見我爹孃被一羣侍衛圍着,而蕭玉璋便得意地坐在上面,俯視螻蟻一樣看着我爹孃。
葉隱濫用權利,濫殺朝廷重臣,居功自傲,有反叛之心,罪無可恕,誅九族。
父親爭辯不過,他信了蕭玉璋的話,待他當作親兄弟一般,可那人卻只是在利用他除掉異己,最後所有的罪名都由他背了。
父親當場自刎,母親也隨父親而去。
父親的侍從捂着我的嘴巴,讓我不要出聲,他帶着我在橋洞下躲了一夜,待我們逃出去時,葉家已經化爲灰燼,父親被五馬分屍。
父親進宮時,霍峯便拿着玉符去調動影羅衛,將其困於天璇門外的宮道上,說他們與父親意圖反叛,當場射殺。
三千影羅衛,葉家一百二十多口人,皆被蕭玉璋暗算而死。
我跟着侍從改姓白,遠離皇城,成了打鐵匠,白老爹養了我一年便因病去世,他死前將我送給了宋家,將畢生積蓄也給了他們,可宋大娘還是將我賣了。
霍家,韓家,蕭玉璋,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廢后是霍峯的女兒,我初入宮,便被分去照顧廢后,我隱忍三年,從廢后那裏學到了不少東西,也看清了後宮的局勢。
我殺了她,霍家徹底沒了氣勢,而霍峯早已病死,也算是報應。
衛勻中認出了我,去鹿陵時,他多次暗中協助,才讓我有機會救下受傷的蕭璟乾。
他要皇位,可我要的是影羅衛和葉家的清白,當年是影羅衛屠殺太子滿門,他怎麼可能會還他們公道。
衛勻中回憶起往事來,渾身因憤怒而顫抖,他看着眼前死傷的衆人,雙目猩紅,瘋了一般大笑起來。
「皇上,這天下都是你的了。」我討好地依偎在他懷中,他聽了我的話甚是得意。
轉而對蕭璟乾說:「你恐怕不知道,這位婉妃娘娘是……呃嗯……」
我手中的匕首從他心口抽出,鮮血浸染了我的雙手,「衛公公,即使我死,也絕不讓你傷害陛下。」
衛勻中震驚地看着我,胸口鮮血直流,他突然朝我撲過來,痛苦道:「你……竟敢……」
我再次將匕首刺入他的心口,在他耳邊低聲道:「你以爲我很好利用嗎,呵,我告訴你,我要的是你們蕭氏的天下呢。」
我一把推開他,扔下手中的匕首,害怕地跌坐在地上,驚恐地哭了起來。
「我不是故意的……我害怕……爲了陛下我什麼都能做,你不要來找我……不要找我……」
衛勻中沒了氣息,周圍的士兵面面相覷,慌亂之中,趙寅之道:「逆賊已死,你們若放下兵器,陛下恕你們無罪。」
蕭璟乾慌亂地將我抱在懷中,他的氣息在顫抖,雙手緊緊地抱着我,安撫着我。
「不要怕,我在你身邊,沒人能傷害你了。」
我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無助地哭起來。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保護陛下……」
他用下巴抵着我的頭,沙啞的嗓音說道:「我知道,你沒有錯。」
士兵們動搖起來,皆看着蕭璟乾,他們似乎還沒從這一系列變故中回過神來,拿着刀的手有些發抖。
門外湧進一批暗衛,本就驚恐的士兵們紛紛扔下兵器,跪在地上求饒。
原來蕭璟乾早有防備,那暗衛之首便是三大近侍之一的鄭桓城,我只見過他一次。
蕭璟乾陰鷙地看着在場的所有人,沉聲道:「一個不留,殺。」
韓家敗了,韓貴妃懸樑自盡,留下一封書信,言說自己此生負了周商,來世與他再續前緣。
-26-
待我醒來時,蕭璟乾坐在我牀邊,高興地拉起我的手,道:「清兒,你醒了。」
「陛下,您休息一下吧,我沒事了。」
他躺在我旁邊,擁着我,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翌日,韓馨兒一身縞素跪在我門口,蕭璟乾竟沒有殺她。
「陛下,韓淑妃已經跪了兩個時辰了,您不去看看嗎?」
蕭璟乾放下手中的書,皺着眉頭,道:「朕看在往日情分上已經留她一命了,她願跪便讓她跪吧。」
我未多說什麼,他頗有些不開心,問:「你不怨朕沒殺了她嗎?」
我笑道:「陛下的事臣妾不便多問。」
「可朕想要你多問。」
「臣妾相信陛下的決定是對的。」
韓馨兒被貶爲庶民,送出了宮。
馬車停在半路,她驚恐地看着我,跌坐在地上向後退去,道:「你敢動我……我去告訴陛下。」
「是嗎?那你只能託夢告訴他了。」
我回到宮中時,蕭璟乾早已等着我了。
「你殺了馨兒。」他平靜地看着我。
我故作妒忌道:「陛下若要爲她治臣妾的罪,臣妾無話可說,韓馨兒楚楚可憐,臣妾蛇蠍心腸,自然比不上。」
他笑道:「可朕偏偏喜歡你的蛇蠍心腸。」
他雖然對我有情,但他心中始終信不過我。
浴池中水霧繚繞,隔着層層紅紗,他靠在池邊上,目光炙熱地盯着我。
「清兒還是接受不了朕嗎?」
我坐在池邊,裹着一層薄紗,羞怯地別過頭去,道:「臣妾害怕……」
「朕又不是喫人的老虎,你怕什麼?」
我惱怒地看了他一眼,他游過來,一把將我拉入水中。
「你……」
「清兒生氣了?」
我委屈地流下眼淚,道:「沒有……只是我這身子盡是疤痕,怕陛下厭惡……」
薄紗褪去,他的指腹一點點滑過我的背,眼中滿是憐惜,道:「朕憐惜你受的苦,怎會厭惡呢。」
我低下頭去,道:「你對我這麼好,可我卻愧對於你。」
「此話何意?」他問道。
「其實,臣妾是故意引起陛下注意的,陛下那次去鹿陵,臣妾是知道的,所以偷偷出了宮,一路上跟着陛下,想着能做些什麼得到陛下的青睞,臣妾處處算計,不值得陛下這般對我。」
他深沉的眼眸看着我,道:「朕終於等到你的真心了。」
「嗯?」我用迷惑的眼神看着他。
他捏着我的下巴,道:「朕說過待塵埃落定,朕要你做朕真正的婉妃。」
他的吻落下,一室頹靡,我終是得到了他的信任。
他親暱地覆手在我的腹部,道:「朕要你爲朕生個孩子,女兒像你一樣聰明,男兒像朕一樣英勇。」
可是我是葉乾,不是你的婉妃,這一生我都不會替自己的仇人生孩子。
我這一生作惡無數,死後定是要入阿鼻地獄的。
張美人看到我時有些害怕,我拉着她的手,跟她寒暄了兩句,她知道我的來意後,嚇得跪倒在地上。
「你若有了子嗣,這天下便是你們張家的,韓貴妃已經死了,你還怕什麼?」
她搖着頭,「這是欺君,被陛下知道是要砍頭的,臣妾不敢……」
我抓着她的手腕,道:「聽說張大人最近有些小麻煩,說不好可是要被殺頭的,姐姐你不心疼一下自己的父親嗎?」
「你……你怎麼變得這麼可怕?!」她恐懼地看着我。
我笑着告訴她:「姐姐你不是喜歡陛下嗎,連爲陛下生個孩子也不願意嗎?」
「我……我願意……你不要動我父親,求求你……」
「姐姐放心,張大人會安然無恙的。」
蕭璟乾昏昏欲睡,半眯着眼睛,將張美人圈在懷中,叫着「清兒」。
翌日,房裏的香已經被換了,他揉着太陽穴,輕輕地爲我蓋好被子後便去上朝了。
我等了許久,ẗū́₂終於等到了張美人懷孕的消息。
李晉年將藥遞給我,道:「這藥喫了會有假孕的症狀,不過只能維持六個時辰,娘娘要小心些。」
「多些李公公。」
我懷孕了,蕭璟乾甚是開心,允我皇后之位。
我懷孕五個月後,蕭璟乾生病了。
27.尾聲
「哇……」隨着嬰兒的一聲啼哭,皇上終於有了第一個子嗣,是男孩兒。
索性是個男孩兒,不然我便要在宮外尋一個了。
張美人連夜被送出了宮,連帶着張家一起消失在了皇城。
只要她一生不再回來,我便不去傷她性命。
臨走時,她抱着自己的孩子,泣不成聲。
「我會給他榮華富貴,讓他一生無憂,你若再不放手,你們都活不了。」
她拉着我的手,哀求道:「求求你,一定要保護好他。」
我接過啼哭的孩子,道:「他是我的孩子,我自會好好護着的。」
蕭璟乾拖着病身子,抱着他的孩子,眼中滿是幸福。
「清兒,辛苦你了。」
我心中愧疚難當,可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蕭璟乾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他將我詔至跟前,握着我的手,道:「清兒,朕捨不得你跟瀚兒。」
「陛下會好起來的。」
他的眼角流下一滴淚,將枕邊的遺詔交給我,道:「朕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我怔愣地看着他,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他溫柔地替我拭去,道:「你這次的眼淚是真心爲朕流的嗎?」
「你爲什麼……」
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清兒你不要內疚,朕其實也是在張美人生孩子的那晚才知道的,朕還要感謝你,爲朕留了個孩子。」
我一時哽咽,不知該說什麼。
他眼含期待地問:「你可有愛過朕,哪怕一瞬間也好?」
我不忍欺騙他,便搖搖頭,道:「我的心早已如石頭一樣硬,永遠也不會愛上一個人了,這輩子是我欺騙了你,辜負了你,下輩子你可要好好地看清楚了,不要再遇到我這樣的騙子了。」
騙了你的心,騙了你的江山,更騙了你的命。
他已時日無多,那湯也不用再喝了。
「陛下,你想知道我是誰嗎?」
他搖搖頭,道:「不重要了,在朕眼中,你永遠是白清。」
蕭璟乾的最後幾日時光是我陪他度過的,他並未怨我,甚至他失去心跳的那一刻,他也不曾知道我爲何要這麼做。
他活得清明,卻死得糊塗。
而我,卻是千古罪人,揹着無數人命和一份真摯的愛情,踏上了那萬人敬仰的位置。
我爲葉家正了名,爲三千影羅衛正了名,讓他們能光明正大的被人祭拜,可是,我卻不敢承認自己是葉乾,爲了復仇,我已經變得骯髒不堪,不配姓葉,就讓葉乾死在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吧,如今這個讓人懼怕的女人,是白清。
「這天下明面上姓蕭,其實已經姓白嘍。」
趙寅之握起手中的劍,道:「我這就去讓他閉嘴。」
我攔住他,不在乎地看了一下那個茶棚裏說書的,道:「他說的也是事實,不是嗎?」
蕭瀚笙已經五歲,李晉年整日盯着他背書,鄭桓城與趙寅之亦教他武功,小小年紀,卻懂了許多。
趙寅之爲我披上氅衣,道:「瀚兒想出去玩一下,託我來替他說請。」
我輕嘆一聲,道:「讓他去吧。」
「哥……將來我死後,你將張美人找來,讓他們母子相認,我不想遺憾一輩子。」
趙寅之點點頭,糾結了半天后,問道:「你對陛下,可曾愧疚過?」
「我有愧,但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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