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凌塵當衆求娶我這天,我穿越到了十年後。
他官拜丞相,強灌我喝下紅花,逼我給他的外室騰位置。
曾經滿眼是我的人卻說:「你就是個生不出兒子的廢物。」
一轉眼,我又回到了十年前。
金鑾殿上,金科狀元謝凌塵跪在我面前。
「沈小姐,謝某此生非你不娶。」 
-1-
金鑾殿上,謝凌塵一襲大紅官袍。
他是金科狀元,聖上在席間說願將公主下嫁。
可他卻跪着回絕了聖上美意,然後將目光落在我身上。
微臣有負聖恩,實在是有了心悅之人,臣此生非她不娶!
話落,他竟不顧旁人非議,面朝着我出了聲:「沈小姐,吾心悅汝已久,願餘生爲聘,求娶汝爲正妻。」
滿座譁然,連聖上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朕竟不知,金科狀元和威北將軍之女已是兩情相悅?」
謝凌塵的目光炙熱又深情。
我心頭微顫,臉頰隱隱發燙。
我與他相識一載,從無逾矩之處。
三個月前他高中狀元,入宮面聖前曾站在我面前,說:「沈小姐,我自知配不上你,你是天上月,可我只是地上泥……」
他本就生得俊朗,說這話時垂着眼,眼尾紅得像是要哭了。
可今日宮中大宴,他竟當衆拒公主又求娶我。
說不心動是假的。
謝凌塵跪在我面前,滿心滿眼都是我。
「沈小姐,若你願下嫁,我謝凌塵此生不負。」
我看了眼武官席上的父親,他滿意地衝我點了點頭。
選他做夫君,父親私下裏是說過願意的。
想到這裏,我羞怯一笑,剛準備開口應答,眼前卻驟然一黑。
再睜眼時,刺骨的寒意鑽入骨髓。
發生什麼了?我不是在金鑾殿上嗎?
此刻我蜷縮在柴房潮溼的稻草堆裏,手腕被粗糙的鐵鏈磨出血痕。
腹部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雙腿間黏膩的鮮血已經乾涸發黑。
「醒了?」一道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艱難抬頭,卻見謝凌塵逆光而立。
方纔還在金鑾殿上求娶我的人,此刻眼中卻遍佈冰冷。
「謝郎,究竟發生什麼了?」我懵懂發問。
卻引得他冷笑:「謝郎?你都多久沒這麼喚我了,怎麼?被我灌了紅花才知道不該忤逆我?」
紅花?
原來我這一身傷痕和腿間的血竟是他的手筆。
可我還來不及多問,就看見一個桃裙女子走了進來。
她一臉嬌柔,肚子高高隆起,一見我便是滿臉厭惡。
「謝郎,她同你成婚十載,卻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你不殺她都是便宜了她呢。」
成婚十載?
我心頭大震,身子抖得如同篩子。
我明明還沒有嫁給他啊,爲什麼一轉眼就到了十年後?
謝凌塵見我不出聲,竟又給了我肚子一腳。
「沈雲舒,你還當自己是尊貴的將軍府嫡女?如今你連眉兒的一根手指也比不上!」
十年時光將他雕琢得更加俊美無儔,紫金官服襯得他貴氣逼人。
可那雙曾經含情的眼,此刻卻像淬了毒的寒刀。
桃裙女子笑得肆意:「姐姐,別怪老爺心狠,誰讓你佔着正妻的位置,卻連個蛋都下不出來呢?」
我腹中劇痛,嗓子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有些記憶在這刻湧入我的腦海。
昨天夜裏,謝凌塵親手掰開我的嘴,灌下那碗滾燙的紅花湯。
我拼命掙扎,指甲抓破了他的手背,卻被他一記耳光扇得頭暈眼花,鮮血從耳道里汩汩湧出。
「還想跑?」謝凌塵一腳踹在我小腹上。
「將軍府早敗了,你爹也死得透透的,如今這家是我做主!」
這些記憶令我瞪大雙眼。
我爹他……竟也死了?可他正值壯年啊!
「謝凌塵,這究竟是爲什麼!」我痛苦大叫。
我答應他的求娶,換來的卻是將軍府敗落、父親慘死,這就是我親手選的路?
「謝凌塵,你既然如此恨我,當初又爲何執意求娶我?」我從嗓子眼裏吐出這句話。
我恨得快發瘋,可謝凌塵卻笑得輕蔑。
他沒回答我,卻更用力地踹着我的肚子,大罵着「賤人」。
「你們將軍府都該死,你恐怕還不知你爹是被我殺死的吧?就連你娘也是我下毒殺的!」
他身後桃裙女子「咯咯」笑着,竟還在勸他:「謝郎腳輕些,她若是死了,文官要上疏彈劾你呢……」
他的每一句話都刺痛我的神經,渾身疼得快散架。
僅有的意識漸漸消散。
再睜開眼時,我竟又回到了金鑾殿上。
謝凌塵跪在我面前,眉目含情地望着我。
「沈小姐,謝某此生非你不娶。」 
-2-
「沈小姐?」謝凌塵的聲音溫柔依舊。
我渾身發抖,下意識後退一步。
脖頸似乎還殘留着他掐握的觸感,小腹的劇痛記憶猶新。
金鑾殿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等着我的回答。
「臣女……」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良久才鄭重出了聲:「臣女不願!」
滿殿譁然,就連武官席上的父親都皺了皺眉。
謝凌塵的笑容僵在臉上,眼中閃過一絲我熟悉的陰鷙,就像十年後他踹我肚子時的眼神。
我深吸一口氣,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謝狀元。」我抬高聲音,「聽聞你在鄉下有位結髮妻,姓柳名如眉的?如今怎麼又說要求娶我爲正妻。」
我話裏帶着嘲諷。
謝凌塵臉色瞬間煞白,卻還在強裝鎮定。
「沈小姐莫不是誤會了什麼?還是聽信了旁人的胡話,謝某未曾娶妻啊!」
他說得委屈,彷彿真是我冤枉了他。
我在賭。
因爲去年將軍府曾收到一封信,署名「柳如眉」,是寄給謝凌塵的。
當初他給我的解釋是「此女是鄉下舊相識,我們沒有多餘牽扯。」
可我記得那信上繪製的桃花圖案。
和我在十年後看到的那個女人衣袍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而且他喚那女人「眉兒」。
想到這裏我笑了,對着聖上行了一禮。
「陛下,臣女不敢妄言,此事關乎臣女終身大事,更關乎朝廷名聲,謝凌塵在鄉下確有妻室。」
說到這裏我頓了頓,目光投向宴會一角。
那裏坐着個玄衣少年,正埋着頭喫桌上的點心。
我勾勾脣,緩緩開了口:「況且臣女已有心悅之人,是南平小侯爺盛懷琛。」
話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那個懶散的錦衣男子。
我爹臉色鐵青,卻礙於局面不做聲,可雙眼快將我瞪出個洞來。
盛懷琛,京城有名的紈絝小侯爺。
他姑姑是當朝皇后,因爲父母早逝,自小承襲家中爵位。
可他偏是個混不吝的,空長了張俊逸臉蛋。
京中多少妙齡閨中女,提起他的名字都要退避三舍。
盛懷琛此時正往嘴裏扔葡萄,突然被點名表白,竟差點噎住。
他抬起頭指着自己,一臉見鬼的表情:「我?你說你心悅我?」 
-3-
我之所以會選盛懷琛,是因爲他身份足夠高貴。
謝凌塵是金科狀元,正得聖上恩寵。
他在金鑾殿上求娶,是篤定了我對他有情,更篤定我不會在聖上面前拒絕他。
可方纔我看到了十年後的結局。
我又怎麼可能任由事態發展,再次嫁給這個人面獸心的渣滓。
想到這裏,我遙遙望着盛懷琛,朝他眨了眨眼。
輕聲道:「盛小侯爺,我心悅你。」
話說得太大膽,殿內一片譁然。
誰家女子不是等着旁人說親,像我這般大張旗鼓說心悅男子的,豈止是太大膽了。
身在武將席上的父親快將腦袋塞進桌下。
「有趣,今日這宮宴還真是熱鬧。」聖上撫掌笑了起來。
聖上饒有興趣地打量着我和盛懷琛,最終將目光落在了被冷落許久的謝凌塵身上。
「謝愛卿,沈小姐所言可是屬實,你在鄉下已有妻室?」
聖上雖笑着,可眉目間的威壓強橫。
謝凌塵慌忙跪下:「陛下明鑑,微臣確實未曾婚配!沈小姐所言……」
「謝狀元!」我卻打斷了他的話。
「聖前答話,若敢撒謊可是欺君啊。」
我一字一句說得誠懇,看似是提醒他,實則是在嚇唬他。
謝凌塵的臉色由白轉青,手指在袖中攥得發白,眼中的恨意快藏不住了。
「沈小姐對我多有誤會,你若不喜我直接拒絕便好,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畢竟你是將軍之女,而我一介布衣剛得聖上指點,實在不敢肖想小姐……」
他說得委屈,言下之意卻是我以權壓人。
我忍不住笑了,心道之前怎麼沒發現他這麼會裝。
我懶得和他多說,直接道:「還望陛下不要怪罪,謝狀元畢竟曾暫居我家,臣女不敢知情不報,謝狀元既然不肯承認的話,那不如——着人去他老家查探一番。」
謝凌塵臉色徹底黑了,跪在原地肩膀微微打顫。
「微臣……微臣……」
還真是如我所料,他經不住查探。
「謝凌塵!」聖上動了怒。
「欺君之罪,你可知道是什麼下場?」
謝凌塵面如死灰,再也藏不下去只能重重磕頭:「陛下恕罪!微臣……微臣確實在鄉下有婚約,但並未正式成親……」
「夠了!」聖上一拍桌案,「朕最恨欺瞞之人!方纔竟有意將公主下嫁,真是荒謬!」
「來人,剝去謝凌塵功名,將其貶爲京郊書吏!」
侍衛上前摘去謝凌塵的官帽,拖着他往外走。
「陛下!陛下恕罪啊!」
他掙扎着回頭看我,眼中滿是痛苦,還夾雜着恨意。
那眼神與十年後如出一轍,讓我不寒而慄。
我實在不明白他爲何這般恨我。
來不及多想,聖上又出了聲。
「至於沈小姐……」聖上轉向我,神情緩和,「你與盛家的事……」
「陛下!」一直沉默的皇后突然開口,「臣妾看這兩個孩子倒是般配,不如由臣妾做主,爲他們賜婚如何?」
我心頭一跳。
差點忘了皇后最疼他這個侄子。
盛懷琛猛地站起身,葡萄從手中滾落:「姑母!這……」
皇后卻挑眉看着他,杏眼中含着笑意:「怎麼?你不願意?」
盛懷琛張了張嘴,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晦暗不明。
他深吸一口氣,突然又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既然姑母做主,那便全憑聖上做主。」
他回答得輕鬆,可眼神片刻也沒從我身上離開。
不知怎的,我竟察覺到了一絲危險。
-4-
我和盛懷琛的大婚定在了明年春三月。
謝凌塵被處置後,後續宴會我一直安安靜靜,心裏卻在想十年後的事。
那是夢嗎?
絕無可能,我剛纔根本沒有睡着。
那便是有一種神祕力量,將我的精神帶到了十年後。
可不管是因爲什麼,我都要遠離謝凌塵。
他那麼恨我,不惜用手段殺了我爹孃,我必須要查清這一切究竟爲何。
散宴後,盛懷琛在宮門外攔住我的車駕。
「沈小姐。」他倚在硃紅宮牆上。
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挑着眉道:「利用完我就跑?」
我撩開車簾,警惕地看着他。
他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要更敏銳。
可他卻忽然湊近,竟然鑽進了我的車駕中。
他身上有淡淡的桂花釀香味,兩頰微微發紅。
我這才發現,他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在陽光下如同蜜糖。
我眉頭緊皺,和他拉開距離:「盛小侯爺想要什麼報酬?」
「報酬?」
「我可以向你討要報酬?」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琥珀瞳仁微微閃爍,有些不自然地錯開了臉。
耳垂有些發紅,竟像是害羞了。
京城人盡皆知的紈絝,竟還有這麼純情的一面。
忽然讓我想起去歲上元節,我上街買兔兒燈。
曾遠遠看見這位盛小侯爺,敲鑼打鼓地立在春華樓上,散財童子一般向人羣撒銅幣。
我當時在想,他還真是個不知羞臊的二世祖。
想到這些,我斂了斂神,對他道:「盛小侯爺,我們現下有了婚約,自然該多親近些。」
我說得戲謔,眼看他耳根又紅了幾分。
「沈雲舒!」他有些懊惱地開了口。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爲了拒絕謝凌塵才選了我!」
怪哉,這紈絝怎麼有些生氣?
雖然他說的沒錯,我是不想嫁給謝凌塵。
可我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婚嫁年歲,我父親是威北將軍,我又是他唯一的女兒。
聖上早想爲我許親,卻不會允許我隨便嫁人。
既然如此,我何不親手選個夫婿?
最好要選個身份尊貴還沒什麼實權的,聖上不會忌憚,我家也樂得太平。
我看向赤着臉的盛懷琛,輕聲道:「誰說我是爲拒絕才選的你?」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纔不會喜歡我!」他擰着眉頭,頗有些孩子氣。
我卻笑了。
「盛懷琛,你家有鏡子吧。」
我指了指他的臉:「你這模樣,我怎麼選都不虧吧?」
他們男人娶妻娶賢。
我選夫選俊俏的,這不合理嗎?
「沈雲舒!」
盛懷琛的臉徹底漲紅,指着我半天說不出半個字。
最後竟掀開簾子,逃也似的竄出了馬車,只留給我一個倉皇失措的背影。
有趣。
不到三個月,滿京城都知道威北將軍之女沈雲舒將嫁給盛懷琛爲妻。
皇后向來疼惜這個侄兒,連着一月將我叫到宮中敘話。
我私下派人跟着謝凌塵到了京郊,怕再橫生枝節。
可他已被貶出京,區區窮書吏還能生出什麼波浪?
這天晚上,我一夜難眠。
輾轉反側都想不通,十年後我父親爲何會被謝凌塵害死。
沈家世代簪纓,祖父叔伯爲聖上守了數十年北境,從無疏漏。
父親勤勤懇懇,在朝中清正不阿。
區區狀元身的謝凌塵,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窗外天光漸亮,我纔不踏實地睡了過去。
可再睜眼,周遭又變成了陌生的環境。
我下意識看向一旁的桌臺。
那裏擺着面銅鏡,映照出我慘白的面容,唯有一雙眼紅腫得像核桃。
我竟又來到了十年後麼?
思索間,謝凌塵雷厲風行地闖了進來。
一見我就冷嗤出聲:「沈雲舒,裝病裝夠了嗎?」
我想開口,卻發現喉嚨乾澀得像含了刀片。
謝凌塵彷彿厭煩至極,冷聲道:「你爹貪墨軍糧,現已在獄中自盡,聖上已下旨抄沒將軍府,但念在你與我成婚五載才留你一條性命……」
「抄沒將軍府?」
他後面的話我再也聽不清,不敢置信地念着這句話。
原來這不是十年後,而是五年後。
我全家在這一年被聖上罰沒,而我因外嫁躲過一劫。
怪不得十年後謝凌塵待我如豬狗,原來我早在這一年就沒了任何保護。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謝凌塵卻以爲我是怕了。
他隻手挑起我的下巴,聲音陰狠:「沈雲舒,乖乖留在我身邊,我可以既往不咎。」
-5-
這次我沒有很快回到現實。
如今是我嫁給謝凌塵的第五年。
在丫鬟口中,我方得知去歲北狄犯我朝北境,父親領聖諭前去平亂。
他北上三月,聖上又封了謝凌塵做糧草官。
可父親卻輸了與北狄最要緊的一戰,北境連失三座城池。
可謝凌塵卻在此時祕密回京,說是我父親貪墨軍糧導致前線失利。
他是我家的女婿,與我家一氣連枝,誰會懷疑他的話呢?
聖上暴怒,連發七道軍令強迫我爹回京,還換了北境的統帥。
父親回京那天,新將領打退北狄收復失地。
而我父親徹底背上了通敵賣國的罪名。
父親入獄第一天,我守在謝凌塵書房前整整一宿,求他爲父親證言。
卻換來他惡狠狠的一句:「沈雲舒,你父親通敵賣國證據確鑿,你要想陪他一起死我可以成全你。」
那一刻,我從他眼中看到了快意。
父親在獄中自盡,闔府男子被流放,女眷被罰做官奴,我母親不堪受辱在家中服毒。
只有我,因爲嫁給了謝凌塵而逃過一劫。
因爲他是揭發我爹的大功臣,聖上特赦我一條性命。
這天晚上,我坐在桌前守着燭火。
房間很暗,所以謝凌塵進來時看不見我滿眼恨意。
「雲舒,你要懂得聽話。」他說。
見我沉默,他接着道:「明日眉兒會入府,她體虛畏寒,下人太粗心,所以你親自爲她煮了燕窩送去。」
「柳如眉?」我問出聲。
他好似很滿意我的乖順,竟得意地坐到我身旁。
「眉兒膽子小,你可千萬不要嚇到她,否則——」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陰鷙:「你流放的叔伯,還有那些被罰沒的女眷,生死都在我一念間。」
他可恥至此,竟在用我僅剩的家人威脅我。
我沉默地看着他,良久後竟癡癡地笑了。
「謝郎,雲舒此生只剩你一個家人,當然你說什麼我就聽什麼了啊。」
我說得癡情,謝凌塵眼睛亮了亮。
「此話當真?」
我重重點了點頭,討好似的握住他的手:「出嫁從夫,你就是我的天啊,可是——」
我頓了頓,忽然撲到他懷中,委屈地擠出兩滴淚。
「可是謝郎,我父親怎會貪墨糧草呢?難不成是你這行糧官做了手腳?」
話剛落,謝凌塵就狠狠將我推到了地上。
他睥睨着我:「沈雲舒,你還在跟我耍心機?」
「不過就算告訴你又何妨,你一個深閨婦人還想去御前告狀不成?」
他蹲下身,一把鉗住我的脖子,惡狠狠地攥緊:「是我偷調了軍糧,我就是要你爹無糧可用,我要你們一家都死無葬身之地!」
他眼中凝聚的恨意都快冒出火星子。
我跪倒在地,端的做小伏低模樣。
淚眼婆娑地去抓他的衣角:「謝郎,爲什麼啊,你是我的夫君啊!」
他卻厭惡地將我踹開。
「你沈家噁心至極,若不是爲了復仇,我怎會娶你這仇人之女。」
「復仇?」我愣愣地。
他卻笑了,手指拂過我的臉頰。
「十五年前北狄作亂,你爹沈承趁夜偷襲軍營,那一戰,軍營只活下一個孩子,是我。」
他說自己本是北狄副統之子,卻被迫淪落北境,一路摸爬滾打才被一農戶收養。
「十五年啊,我做夢都想殺了沈承!」
他壓抑着恨意,纔沒將我的脖子擰斷。
我卻徹底震驚了。
「你竟是北狄人!」
-6-
「是又如何?沈雲舒,你自詡天之驕女,還不是要臣服在我身下?」
說罷,謝凌塵一把將我撈起扔到了榻上,欺身埋在我頸間啃咬。
「沈雲舒,你伺候我伺候得很舒服,只要聽話,我留你一條命,我——」
可他後面的話沒能說出口,身體卻忽然僵住,然後直挺挺倒在了一旁。
「你對我做了什麼!」他瞪大雙眼。
可我卻站起身,一改怯懦模樣,居高臨下地盯着他。
今夜的香燭摻了麻筋散,我提前喫了解藥所以無礙。
「謝凌塵,我還要感謝你告訴我全部真相。」我輕飄飄地開了口。
然後不等他回話,就抄起藏在枕下的匕首朝他揮去。
一刀,刺穿他肩膀。
兩刀,挑開他腳筋。
三刀,刺瞎他雙眼。
「來人啊,這女人瘋了!」他尖叫個不停,身體卻動不得分毫。
外面的人早被我遣走,他就算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
「沈雲舒你瘋了!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我笑了:「如今這局面,我還活個什麼勁,還不如先把你弄死了再說。」
他不知如今這身體裏住的是五年前的沈雲舒。
是還沒有嫁給他的將門虎女。
我父親自小教導我睚眥必報,恩怨必償。
「謝凌塵,讓你這麼死都是便宜了你!」
我揮了數十刀,胳膊都酸了,鮮血模糊了雙眼。
謝凌塵早就不叫了,想來是死絕了。
我這才丟開匕首,坐在了一旁的木凳上。
合上眼,我輕舒了口氣。
然後對着空氣輕聲呢喃了句:「如果還可以回去,請趁現在ƭúₓ吧。」
我闔眼了許久,耳邊仍舊靜謐無聲。
半晌後,我認命似的睜開了眼。
可眼前卻是我閨房的藕色窗幔。
被亂刀刺死的謝凌塵沒有了,濃烈的血腥味也沒有了。
窗外豔陽高懸,有微風拂過窗欞。
門外丫鬟聽見了聲響,笑着端盆進來問我要不要洗漱。
一切都是安詳平靜的日常。
方纔的一切Ṭū⁺彷彿只是場夢。
我沉默許久,終於捂着嘴笑出了聲。
越笑越歡快。
看來我想的沒錯,無論是穿越到十年後還是五年後,這裏面只有一個關鍵人物。
那便是謝凌塵。
如果他死了,我就會回到本來的時空。
「這可真是……太好了啊!」
我笑得太大聲,丫鬟們都有些驚慌。
「小姐,莫不是聽說謝狀元要回京所以氣壞了嗎?」
我臉上的笑止住了。
「謝凌塵要回京?他不是被罰到京郊做書吏了嗎?」
丫鬟們面露難色:「是有此事,可上月公主京郊禮佛,不知怎的遇上了謝狀元,兩人相識一月,公主竟動了心……」
-7-
我還是小瞧了謝凌塵,他竟躲過了我的耳目,還使手段迷惑了公主。
前日就被提攜回京中,入了翰林院做官。
聽到這消息時,我心尖泛起寒意。
婉平公主是皇后親生,是當今太子親妹,更是尊貴無雙的嫡公主。
聖上寵愛她,特在京中爲她修了公主府,這可是未嫁公主ƭű⁰中頭一份的殊榮。
丫鬟講起這些時,還有些害怕地問了句:「小姐,那謝狀元會不會記仇報復您呀?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我卻笑了。
如果我對他一無所知,也許會怕上一怕。
可現在我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
區區北狄餘孽,還真想在我朝風生水起?
三日後,我入宮拜見皇后。
雍容華貴的皇后端坐在主位,婉平公主就坐在她身旁,輕挑美目睥睨着我。
「喲,這不是沈大小姐嗎?」
她語氣中含着十成十的敵對。
我卻眼尖地看到了她腰間佩戴的雙魚玉佩。
玉質下乘,雕工更是一塌糊塗。
正是謝凌塵曾經最愛佩戴的那枚玉佩。
我抿了抿脣並不作聲,卻聽皇后輕聲斥了她句:「馬上都是一家人了,婉平,休得胡鬧!」
卻見婉平翻了個白眼,投向我的目光滿是厭煩。
「什麼一家人,不是還沒大婚嗎?再說了我表哥那混不吝的,誰會……」
可她的話沒能說完,就被突然闖入的男人打斷。
「表妹!」
盛懷琛站在我身後,保持着三步的距離,眉頭皺得快打結。
他似乎是跑着來的,額間還掛着細汗,匆匆看了我一眼就快速挪開了目光。
公主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出了寢殿。
路過我身邊時卻停頓了下,嘟囔了句:「沈雲舒,你是不是腦子壞了要嫁他。」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盛懷琛卻好似感應到了什麼,護犢子似的擋在我身邊。
直到公主徹底離開,他身體才鬆懈下來。
我忍不住想笑,心道這紈絝還怕別人說他壞話?
皇后又拉着我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盛懷琛一直陪着。
他悶頭喝茶,好似全然不在意我。
可我分明瞧見他在偷看我,耳垂紅得彷彿滴血。
「雲舒啊,大婚的聘單可看過了?可還滿意?等入冬便讓懷琛親自去給你打兩隻猞猁做聘獸,好不辱沒了你將門虎女的身份。」
她眉目慈和,末了還命令盛懷琛親自送我回府。
可一出宮,我就上了自家的轎子。
隔着車窗朝他搖了搖頭:「盛小侯爺,我自己可以回去。」
盛懷琛凝着眉,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手卻執拗地把着我的窗子。
「沈雲舒,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說什麼?
說這三個月爲何一直躲着不見他嗎?
說實話我不在乎嫁的人會是誰,只要能保我沈家太平便是上選。
盛懷琛是紈絝,可我知道他心腸不壞。
他是皇后親侄,註定一生不會踏入仕途,而我沈家四世三公最怕功高蓋主。
我們的結合,何嘗不是良配?
想到這裏,我朝他揚了揚嘴角,道:「盛小侯爺想說什麼,我聽着便是。」
話落,盛懷琛抓着我窗子的手便鬆了。
「沈雲舒,你果然是看我好欺負!」
埋怨又無奈的語氣,少年氣的眼尾都紅透了。
末了終究沒再糾纏我,氣鼓鼓地策馬離開。
而我端坐在車榻上,衝着馬伕說了句:「去公主府。」
-8-
再見到謝凌塵是第二個月皇家秋獮。
偌大的獵場上,我遠遠便看見他牽着一匹棗紅馬。
婉平坐在馬上,手持一柄鎏金軟鞭。
兩人邊說邊笑,好不親暱。
我剛換上騎馬勁裝,準備隨着皇家的人入林子獵獸。
太子站在我不遠處,隨着我的目光看過去,道了句:「聽聞沈小姐自幼學武,想必這獵術不會差。」
他一襲暗金雲紋袍,端的尊貴無兩,舉手投足盡顯儲君威嚴。
我甚少與他接觸,只知道他頗得聖上寵信,近日聖躬違和,他已經着手攝政。
「殿下謬Ŧṻ₊讚了。」我恭敬行禮。
可他卻湊近了兩步,用只有我們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了句:「沈小姐,我小妹屬意謝凌塵,他二人想必好事將近,你可有悔意?」
我愣了愣,不知道他這話有何深意。
我當衆拒絕了謝凌塵,還揭了他的老底,人人都知道我與他不睦。
公主性子又孤傲,我的行爲也實在得罪了她。
我沒答話,卻聽身後傳來馬蹄聲。
盛懷琛騎馬擠到了我們中間,將我擋得嚴嚴實實。
「殿下今日可願作陪,臣今日無心比賽,只想爲未婚妻獵到兩頭猞猁。」
他將「未婚妻」咬得很重。
竟有一絲宣誓主權的意味。
太子殿下笑了,隔着盛懷琛朝我眯了眯眼,然後翻身上馬入了林子。
「盛懷琛,你喫哪門子的醋?」我有些想笑。
可面前的人卻幽怨地看我一眼:「沈雲舒,你不知道自己多招人是吧?」
招人?
我還真不知道,更何況那是太子。
我懶得和他廢話,緊跟着入了林子。
盛懷琛追在背後,聲音愈發着急:「我知道錯了,你別不理我啊!」
怎麼忽然覺着逗狗也蠻好玩的呢。
三個時辰後,太子獵得一頭黑熊,奪得本次秋獮魁首。
盛懷琛手裏提着兩隻猞猁,遠遠地與我對望,少年氣的臉上滿是歡氣。
我覺着若沒有聖上在,他恐怕要蹦蹦跳跳來我面前炫耀。
婉平公主帶着廢物謝凌塵,竟還能獵到三頭鹿。
聖上一高興便許了她一個恩典。
文武羣臣皆在,婉平牽起了謝凌塵的手,當衆請婚。
「父皇,女兒心儀謝狀元已久,願招他做駙馬。」
四下無聲,有些人朝我看了過來,就連聖上都抬了抬眼皮。
我不動聲色地玩着手裏的狗尾兒草。
看我做什麼?我能爲她倆指婚怎麼着?
這天最後,聖上還是同意了最心愛女兒的Ŧű̂₁請婚。
謝凌塵連升三階,成了翰林院大夫,可謂鯉魚躍龍門。
臨走之前,他們二人從我身邊路過。
謝凌塵勾脣朝我笑:「沈小姐別來無恙啊。」
他眼底含着冷意,又讓我想起十年後他發狠踹我的樣子。
我是多看他一眼都嫌髒,忍着厭煩回他一句:「還要恭喜謝大人雙喜臨門。」
謝凌塵臉上的恨意愈深。
「也要提前恭喜沈小姐大婚之喜啊。」
婉平已經上了馬車,卻不忘飛我一個白眼。
「多廢什麼話,還不快上車!」
還真如傳聞中所說,他們二人厭惡我到了骨子裏。
-9-
 盛懷琛的猞猁送到了沈府,一同送來的還有八十八抬聘禮。
盛懷琛站在紅箱子間朝我頷首,聲音卻落寞:「雲舒,你真的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他的目光珍重又小心。
我忍不住長嘆了口氣,還是將他叫到了偏廳。
屏退所有人,我幽幽對他說了句:「盛懷琛,如果我們的婚約終將被取消,你可會歡喜?」
我們兩人,是沒有情意的不是嗎?
可面前人卻慌亂起來,甚至將桌上的茶盞都揮灑了。
「你要退婚?」他聲音急切,琥珀色的眸子都變得黑沉。
我緘默不語,半晌才道:「如果我給你一副青雲梯,讓你可入仕途呢?」
人人道他盛懷琛是紈絝。
可我卻記着前盛侯還在世時,他也曾在國子監修習,也曾稚言說要做父親那樣的國之重臣。
時間太久遠,我也是聽父親提到的。
只是他身份尷尬,爲了姑母一脈的安危,不敢再展露鋒芒罷了。
盛懷琛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我會這樣說。
可片刻後他就自嘲地笑了笑:「沈雲舒,你就是這樣看我的?」
「在你和仕途中,你覺着我會選後者?」
他目光晦澀,盯得我有些沒來由地發慌。
「盛懷琛,我是認真的,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夠了!」
他站起身,胸口微微起伏。
然後一步步朝我走來,直到將我圈在他的臂窩中,絲毫不能掙脫。
「盛懷琛!」
他聲音飄忽:「阿雲,你記性真是不太好,不過沒關係,我記着就好。」
他眼中的癡纏將我嚇了一跳。
等回過神時,他已經出了偏廳。
只留下一句:「退婚?你想也別想。」
我:「?」
怎麼感覺有點玩脫了。
接下來兩個月,謝凌塵風頭無兩。
年關將近,他是未來的駙馬,自然大批人前去奉承。
還有人拿我和他的舊事開玩笑,說我是魚目不識良才。
甚至還有人說我要嫁給盛紈絝,這輩子算是完蛋了。
我聽得想笑,心裏卻想起那日盛懷琛離開前篤定的語氣。
從那之後他就不來見我了,也不知在忙什麼。
不過我也很忙,忙着接待一位「貴人」。
今冬第一場雪飄揚而至時,我站在院中給還未開苞的臘梅剪枝。
府中師爺給我送來一封祕信。
上面只有一句話:邊關異動,北狄犯境。
漂亮的簪花小楷是我最熟悉的字體。
我沉默着將祕信燒燬,嘴角卻勾起了一抹笑。
然後轉身入了書房,輕車熟路地轉開燭臺,面前便出現了一個密道。
順着密道而下,不出十步便看見了那個被吊在密室正中央的女人。
女人一身素衣染了血跡,四肢都被鐵鏈鎖住。
她一見我就嗚咽出聲,眼淚大顆滾落。
我卻淡然地坐在一旁,輕聲道:「柳妹妹還是不願開口嗎?」
柔弱的女人咬着脣,眼含恨意,卻嘴硬地一言不發。
她是柳如眉。
一個月前被我的人帶到京城,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密室。
我倒好一杯茶放在她脣邊:「好妹妹,謝凌塵不日將迎娶公主,平步青雲之人又怎會記着你呢。」
這話似乎戳到了她的痛處,她瘋了似的掙扎。
「你胡說!謝郎纔不會忘記我,他答應我會娶我爲正妻!」
還真是蠢到極致的女人。
我沒了興致,將茶淋到她臉上。
冷聲道:「放心吧,我一定會成全你們這對苦命鴛鴦。」
離開密室前,柳如眉還在不停地尖叫,隨着石門緊閉,她的聲音再無一絲漏得出來。
我轉身出了府門,坐上了前往公主府的馬車。
-10-
半個時辰後,我坐在公主府正廳。
婉平坐在我對面,正用她那漂亮的杏眼瞪着我。
「沈雲舒,你還知道來找我呢?」
她還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火爆脾氣。
我看着桌上的茶,有些無奈道:「年年都給你送清火的菊花茶,你這火氣怎麼半點不消?」
她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杏眼瞪得更大:「謝凌塵那賤人天天圍在我身邊,換你火不火大?」
誰會知道,我與孤傲火爆的婉平公主,竟是相處十數年的閨中密友呢。
那簪花小楷,便是她的字跡。
七歲那年,我第一次入宮參加ṱųⁿ皇后娘娘的花宴。
我嫌無聊便溜到了後花園,正撞上在耍鞭子的婉平。
我稍稍指點了她幾招,便結下了這金蘭姐妹。
她月月與我傳信,說:「誰也不許嫁人,反正我有公主府,養你一個閒人也不嫌多。」
我在金鑾殿上說要嫁給盛懷琛,她氣得連給我寫了八封信。
「你個喪良心的沈雲舒,居然拋下我去嫁人!」
她跟我賭氣,跑到了京郊佛寺。
然後遇見了謝凌塵。
「謝凌塵又是什麼賤男人?他好像在勾引我。」
說好要和我絕交的人,第二天又給我來了信。
從那時我就知道,謝凌塵狼子野心,蠱惑我不成又想借公主的手青雲直上。
這不是巧了麼。
謝凌塵偏偏選中了婉平。
要知道婉平最煩男人,尤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臭書生。
我給她去信,讓她先答應謝凌塵。
那天從宮裏出來,我直接去了她的公主府。
婉平氣還沒消,瞪着我罵了句:「沈雲舒,你到底在琢磨什麼?謝凌塵已經向我求婚,噁心得我差點沒把去年的飯吐出來。」
我把謝凌塵北狄人的身份說了出來。
還告訴她:「婉平,我做了個夢,夢裏我嫁給了謝凌塵,可他害我全家,殺我父母。」
「那夢一定是真的。」
也許是我說得太認真,火爆的婉寧也靜了下來。
半晌後才恨鐵不成鋼地嘟囔了一聲:「一個夢?真是服了你了,算了,反正這麼多年我都聽你的,你說你想我做什麼?」
於是就有了後來秋獮她向聖上請婚的事。
而今日得到的北境軍報也印證了我的計劃。
謝凌塵有了公主這棵大樹,他已經按捺不住禍亂之心。
想到這裏,婉平眉頭皺起:「區區一個賤男人,殺了他不就行了?」
可我卻搖了搖頭:「他不是尋常北狄人。」
穿越未來兩次,我知道了他的身份。
可他若毫無臂助,又如何揮動北狄犯境?
害死我沈氏一門後,他已成了朝中重臣,若再聯合北狄,我朝定然危矣。
沈家世代堅守國門,我怎能眼睜睜看着他亂我朝綱。
「婉平,我不只要謝凌塵死,我還要北狄再無翻身之力。」
這日離開公主府前,婉平拉住了我的衣袖。
半晌才彆扭地問起了盛懷琛:「你是真的想要嫁給他?」
我笑着反問:「怎麼,你想我嫁人啊?」
我已經想好了,待此事了結,我會稟明聖上原委,然後退婚。
婉平哼了一聲:「纔不是!」
又嘆了口氣道:「話說你真的忘了他的事了嗎?」
「什麼事?」我眉頭緊皺。
我不記得自己和盛懷琛有什麼過去,但他們都在提醒我忘了什麼。
婉平狐疑地盯了我許久才鬆開了手:「算了,不記着最好,他本來也配不上你!」
-11-
三日後,朝中得知北狄犯境的戰報。
聖上怒不可遏,在朝中點將北上退敵。
可我父親已經告假一個多月了,對外說他病得牀都下不了。
父親聽聞朝中消息時,急得從牀上蹦了起來,抄起牀邊的長槍就要往外跑。
卻被門口守着的人瞬間制住。
「你個臭丫頭在搞什麼鬼?讓我裝病就罷了,怎麼還攔着你老爹呢!我要去北境,我要替聖上守國門!」
我這爹就是太倔了。
前些日子給他下了點瀉藥,才按住他上朝的心。
我道:「父親,有些事是時候該告訴你了。」
我將謝凌塵的身份和此次北境作亂的原委告訴了他。
眼看着他表情從憤怒到震驚又變成了惶恐。
「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我不知該怎麼向他解釋,只是說:「父親,請你相信女兒,我是沈家的子孫,我有沈家的意志。」
所以祖輩們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到。
謝凌塵想讓我爹上陣,然後污衊沈家,我偏不給他這樣的機會。
「等時機成熟,女兒會告訴你一切。」
父親沉默了許久,泄氣一般坐回牀上,吹鬍子瞪眼。
「你想我怎麼做?反正我病得牀都下不去了。」
我被他這副老頑童的模樣逗笑了。
然後垂首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第二天,聖上的手邊多了份威北將軍的奏摺。
上面寫着:「老臣纏綿病榻,有心報國無力上陣,但我女兒自幼研習沈氏兵法,派她北上,定能平定亂局。」
此消息一出,朝野震動。
文武羣臣紛紛上疏說此舉荒謬,哪裏有女子上陣的?
可此時太子卻上了份奏摺,說「沈氏女若不上陣,便派反對之人的子孫去吧。」
此話一出,朝中再沒有反對聲音。
畢竟我沈家震懾了北狄百年,而京中之人誰捨得自家子孫涉險?
同一天,我被封爲鎮北郡主,三日後北上。
而我只有一個要求,便是帶着我的未婚夫盛懷琛一起北上。
第二天,盛懷琛堵在了我家門口。
他一身寒露,似乎在門口守了一夜。
張口便是:「阿雲,這就是你給我謀的仕途對嗎?」
他眼下青黑,下巴也生了胡茬,雙眼紅得充血。
我緘默,他苦笑。
「你便這般着急擺脫我嗎?難道你不信我也可以幫你?」
一剎那,我竟感覺他彷彿知道了些什麼。
我長久地嘆了口氣,道:「盛小侯爺,你我無情,我利用了你是我不好,可我還你一份仕途,正好兩不相欠。」
「好一個兩不相欠!」他從牙縫裏吐出這句話。
我便再無話了。
因爲我至今不知他對我的執迷從何而來。
三日後我帶兵北上,盛懷琛馭馬在我右邊。
他已經連着三日沒同我說一句話。
離開京城時,我看到了躲在暗處的謝凌塵。
他嘴脣含笑,可眼中泛着嗜血的光。
-12-
北上三個月,我在戰火中過了新春。
父親來信說:「萬事俱備。」
出發前我給他留了一封信,讓他留到京中派糧草官時再打開。
上個月,謝凌塵上書自請爲糧草官。
我父親第一時間上書反對,並諫言此事要緊,還推舉了朝中最剛正不阿的林大夫。
太子附議,聖上便允了林大夫糧草官一職。
婉平給我的信上Ṱůₖ說,謝凌塵氣得差點沒暈過去。
在穿越的未來裏,謝凌塵能當糧草官,是因爲他是沈家女婿。
而如今的他不過是公主還未過門的駙馬而已。
短短三個月,我已帶兵擊退北狄亂軍。
本可以就此打住,可我卻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分毫不退,還藉機深入北狄三千里,將大軍壓在他們王城下。
盛懷琛還是不太和我說話,可每一戰都衝在最前面,冷着臉殺退我面前的敵人。
昨日敵軍偷襲,我躲避不及,他爲了救我肩頭中箭。
昏迷之際他還死死抓着我的衣角,呢喃着:「阿雲,別怕。」
我長久無波瀾的心,在此刻也難以平靜。
阿雲。
我從未深究他爲何這樣喚我的小名。
難道說我真的忘了些要緊的記憶嗎?
我在盛懷琛牀前守了一夜,北狄那邊送來了三封求和書。
我將他們統統丟進火中焚燒,又命令斥候將我的親筆信送到敵軍軍營。
又一日後,盛懷琛醒了過來。
他看見我第一眼,眼眶竟紅了。
「阿雲,我做了個好可怕的夢。」
在戰場上一騎絕塵的小將軍,此刻卻脆弱得像只受傷的兔子。
我拍拍他的頭,輕笑着:「盛小侯爺,我做過更可怕的夢,但那只是夢。」
我疏離的語氣令他怔了怔,片刻後扭過了頭。
他道:「阿雲,我不囚着你,你想退婚,那便退吧。」
他說當他在戰場上看到那枚箭朝我而來時,他發誓只想我活着。
只要活着,我可以不在他身邊。
只要我開心。
出了營帳,我心尖微微發顫。
怎麼能不動容呢?
可我還有更想做的事,情愛遠不足以困住我。
就在這時,斥候送來了敵軍的回信。
信封很厚,塞滿了這幾年謝凌塵和北狄的通信。
這些足以證明他的身份和野心。
半月後,我整軍拔營回京。
入京時,婉平來迎接我。
她說謝凌塵已經被她幽禁在公主府,而柳如眉也早被她接了過去。
現在這倆人同處一室,面對着面,都被鐵鏈鎖住了四肢。
婉寧說:「頭兩天謝凌塵還在自證清白,柳如眉便哭哭啼啼地喊謝郎。後來謝凌塵沉默了,柳如眉又開始罵罵咧咧。」
「現在這兩人每天對罵十個時辰。」
婉平是有些惡趣味在身上的。
「姓謝的賤人噁心了我那麼久,我看看樂子怎麼了?」
我忍俊不禁,可心裏最後的石頭也落了地。
本來還擔心謝凌塵察覺到異常會出逃,沒想到婉平這麼聰明,一早就把他扣下了。
不愧是我最好的密友。
-13-
我用三個月就打得北狄毫無還手之力。
這一次不遺餘力,北狄五年內再難有反叛之心。
朝中那些原本看低我的官員,再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金鑾殿上,聖上含着笑問我想要什麼賞賜。
一旁的盛懷琛肉眼可見地僵直了身子。
他是在怕我現在就說出退婚的請求。
可我卻撩袍下跪,大呼一聲:「求聖上恕臣欺瞞之罪!」
話落,婉平便帶着被捆成麻花的謝凌塵和柳如眉上了殿。
「謝凌塵乃北狄餘孽,僞裝身份潛入我朝妄圖動搖我朝根基,臣已得到北狄皇室的親筆證明!」
我將懷中的書信交了出去。
聖上的臉色從看到信開始就變得青紫,轉而暴怒出聲:「好啊!好啊!」
謝凌塵瞪着雙眼,卻不忘爬向婉平。
「公主殿下,冤枉啊,是沈雲舒誣陷我,對就是她誣陷,她痛恨微臣心悅公主殿下,這才僞造證據啊!」
他說的情真意切,清雋的臉蛋水光瀲灩的,真比園子裏的戲子還會演。
一旁的柳如眉拼命朝我蛄蛹而來。
「沈將軍!我舉報,我揭發!謝凌塵就是北狄餘孽,我是無辜被他欺騙之人啊!」
謝凌塵沒想到會遭到背刺,立馬跳起來撲到她身上。
兩人竟就在金鑾殿上廝打起來。
好一齣狗咬狗。
婉平皺着眉嫌棄地走到我身邊,還拿起我的袍子一角擦了擦自己的胳膊。
「咿!被賤人碰到了,好髒。」
龍椅上的聖上早就氣瘋了,看他們這副醜態,當場下了死命令。
「將他們二人壓入死牢!」
兩個人被拉下去時,柳如眉還咬着謝凌塵的耳朵,鮮血流了一地。
鬧劇收場,羣臣下了朝。
聖上將我留下,一同留下的還有婉平和盛懷琛。
龍椅上的人面色如鍾,看向我的眼神帶着威壓。
我長久地跪在地上。
「沈家還真是出了個好女兒,竟在朕眼皮子底下唱了這麼大一齣戲,怎麼?是想挾功圖報,斷定朕不會罰你嗎?」
話落,婉平和盛懷琛一同跪下。
「父皇,雲舒是擔心走漏了風聲誤了大事啊!您要罰她就連女兒一起罰!」
「陛下,此事微臣全部知曉,您要罰就罰我吧!」
兩張嘴嘰嘰喳喳,都在爲我辯駁。
可皇威之下,又豈是求情便可了結的。
我揚起了頭,對着皇座之上的人輕輕開了口:「臣萬死難贖,願終生堅守北境,永不回京!」
這本就是我一開始的計劃。
我沈家的根在北境,此次北伐,讓我更堅定了信念。
父親困在京城多年,做夢都想回去,但聖上忌憚,不會許他回去。
可我是女子,聖上的忌憚會少些。
「阿雲!」盛懷琛第一個看向我,目眥欲裂。
「永不回京?」婉平的眼眶也紅了。
我點頭,看向聖上:「沈家爲陛下,甘願馬革裹屍,臣父如此,臣亦如此!」
皇座上的人沉默了,半晌才唸叨了聲:「沈愛卿,你還真是給朕養了個Ṱüₔ好女兒,好將軍!」
話落,我爹從偏殿走了出來。
自我走後他一直沒上朝,今日還是他第一次露面。
聖上又道:「沈將軍爲朕驅退北狄三千里,朕若要罰你豈不是昏君?」
皇后也從一旁偏殿走了出來,她身後還跟着太子。
太子走到我面前,反手拍了拍盛懷琛的背:「你這臭小子,還沒對沈小姐表明心意?」
我愣在原地,不知他這話何意。
太子卻說:「早在你出征前兩個月,懷琛就着意我盯緊謝凌塵,細查之下,竟然發現他與北狄的來往。」
聖上也點了點頭:「朕身在宮牆內,許久未看戲了,沈將軍這戲唱得妙。」
我詫異。
原來這一切,早就被他們知道了。
盛懷琛忙得不見人影那些天,原來也在查謝凌塵。
我看向他,可他卻垂着腦袋不與我對視。
皇后過來拍了拍他的肩:「你這小子,平日裏的膽子都哪裏去了?要不是看你喜歡雲舒多年,我又怎會自主爲你二人訂了婚?」
喜歡,多年?
-14-
這一天,我想起來了那些被塵封的記憶。
我只記着七歲那年,我入宮遇見了婉平。
可那時,她身邊還站着個和我們一般大小的「小姑娘」。
婉平舞鞭子,「她」就坐在一旁看着我們。
後來我每次入宮都會見到她。
直到那天,我看見她笨手笨腳地掉進了湖中。
我毫不猶豫跳進去抱住她往岸邊遊,卻見她兩眼含淚嘟囔了句「你是上天派來救我的大英雄嗎?」
那時我習武正來勁,便笑着戳她的臉頰,道:「小哭包,小心長大後沒人娶你!」
他拼命抱着我的腦袋,哭得更大聲了。
邊哭邊喊了句:「那我要嫁給你!」
金鑾殿上,皇后笑得花枝亂顫地告訴我:「什麼小丫頭,那分明是被我打扮成丫頭的盛懷琛!」
那時他父母離世,皇后心疼他便將他接入宮中。
爲了不讓他耽於痛苦中,每天變着花樣哄他,還讓婉平陪着他玩。
第一次見他,他梳着兩個丸子頭,因爲穿了件紅色的襖子,就被我認成了姑娘。
可那次我爲了救他在湖中泡了太久,回家就發了高熱。
迷糊了三天三夜,父親斥我太胡鬧,一年都不許我再進宮玩。
所以我忘了那丫頭。
更忘了他那個丫頭一般的小名「琛琛」。
他那時,最喜歡追着我喚「阿雲」了。
回憶起來後我怔愣了許久。
久到盛懷琛親口提了退婚,還說:「我答應不囚着她,只要她歡快,我什麼都不要。」
所有人都沉默了,就連常勸我不許嫁人的婉平都沉默了。
聖上在等我的答覆。
良久後我嘆了口氣。
問聖上:「若成婚,臣還能去北境麼?」
聖上搖了搖頭。
意料之中的答案。
是他盛懷琛的妻還是北境的將帥,我只能選一個。
我看了眼盛懷琛,朝他笑了笑。
然後再次撩袍下跪:「臣願爲陛下守北境,此生無悔。」
四下無聲,只聽見皇后嘆了口氣。
聖上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大手一揮同意了我的請求。
因爲他知道,有我沈家女在,北狄再無動亂。
他儘可在京中坐享天下太平。
-15-
離開京城前, 我去獄中見了謝凌塵。
獄卒們得了授意,不許輕易要了他的性命,只需折磨即可。
此時的謝凌塵頭髮蓬亂、衣不蔽體, 露出的皮膚上傷痕累累。
可他的那雙眼睛卻格外地亮,一見我就瘋了似的撲來。
「沈雲舒!你爲何沒有嫁給我!爲什麼!」
一瞬間,我就猜到他定是和我做了一樣的夢。
可他夢得太晚了。
我掩脣輕笑,道:「謝凌塵,北狄連失十五座城池, 如今的皇城岌岌可危,你可開心?」
殺人當誅心。
我就是要他知道,他數十年規劃被我粉碎。
他夢想匡扶的故土,終究碎在我的鐵蹄之下。
「沈雲舒你不得好死!」
他的怒罵聲不絕於耳, 可我卻覺得動聽。
然後喚來獄卒下了命令:「一百天後要了他的性命。」
我給他一個死期。
我要讓他在等待死亡的過程中痛不欲生。
離開地牢, 外面豔陽高照,有微風輕輕拂過。
盛懷琛牽着馬站在不遠處,陽光在他髮間灑出斑駁的光斑。
對他, 我是有些愧疚的。
可他卻好像渾然不在意般, 扶着我上了馬。
「盛懷琛, 我知道你不是紈絝,你有志向有謀略, 我已爲你開了路, 太子是個好儲君, 他會重用你的。」
北狄一戰,太子知道他是將才。
可盛懷琛只是看着我笑。
自顧自地說着:「阿雲,明日你就要北上了。」
我:「嗯。」
他:「我已稟明聖上, 要卸下所有官職,我不再是所謂的盛小侯爺, 也不是皇后的親侄,更不是盛將軍。」
我:「嗯……嗯?」
我驚得差點沒從馬上掉下來。
「盛懷琛你真是瘋了!」
他知不知道我權衡了多久, 纔給他鋪了這條路?
可他只是笑, 笑得太明媚了,琥珀色的雙眸亮晶晶的。
「阿雲,你還記着我小時候說要嫁給你嗎?」
我:「都是小時候的玩笑話……」
「不是玩笑話。」他打斷我。
「民間有土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我如果想嫁給你, 自然要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他的神色太認真, 令我說不出半個字來。
「阿雲,我盛懷琛就要嫁給你!」
第二日,京城門外。
我一身勁裝策馬踏步,十分無奈地看着面前兩人。
一個是揚言要嫁給我的盛懷琛。
「阿雲,聖上已經允了我千里求愛,是御旨哦!」
我無奈扶額, 看向另一頭, 咬牙道:「那你呢?」
婉平紅衣飄逸, 手持鎏金鞭, 飛我一個白眼:「有沒有搞錯,你可是我鐵瓷!他能跟我還不能跟了?」
這兩人知道我是去戍邊的嗎?
車隊已經開始北上了。
我看向他們二人,長嘆一口氣, 終究還是妥了協。
「邊疆苦寒,你們倆可別偷懶!」
黃沙飛揚,我策馬揚鞭。
– 完 –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