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遺落

高考後,同學聚會上。
譚思思紅着臉主動向邵淮敬酒:「多虧了你給我壓題,都壓中了唉,你也太厲害了!」
她的語氣裏滿是興奮,周圍人也都在羨慕。
「我去,不愧是學霸,真能壓中題啊!」
「啊啊啊這種好事怎麼不通知我?」
衆人議論紛紛着,不知是誰,突然將視線轉向了我,揶揄道:「孟繁,邵淮是你男朋友,肯定也給你壓了吧。」
我淡定地搖了搖頭:「沒有,我們分手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原本正準備接過酒的邵淮忽然手滑了一下,錯愕望我:「我們什麼時候分手了?」

-1-
高考結束的第二天,班裏組織了聚會。
許是終於解放了,聚會上大家都有些放縱。
喝酒的喝酒,說笑的說笑。
熱熱鬧鬧的一片。
我坐在位置上安靜地喫菜,但就在這時。
坐在另一桌的譚思思忽然手裏拿了杯酒過來,徑直走向坐在我旁邊的邵淮,衝他舉杯:「班長,多虧了你給我壓題,都壓中了唉,你也太厲害了!這杯酒我敬你,謝謝你這兩年的照顧。」
衆目睽睽之下,少女的臉頰微紅,黑髮披散在肩上,看向邵淮的目光裏滿是雀躍和興奮。
我握着筷子的手一頓,扯了下脣,心中泛出酸澀。
高考壓中題,這是多大的驚喜啊。
果不其然,聽見她的話,在場的人從短暫的驚訝之後,開始羨慕。
「我去,不愧是咱們班的大學霸,真能壓中題啊!」
「啊啊啊這種好事怎麼不通知我?」
「就是啊,邵淮你也太偏心了吧,連同寢室的都不告訴!」
聞言,邵淮笑着擺了擺手:「別,我那就是運氣,也不知道真能壓中啊。」
「我覺得你就是很厲害啊。」
譚思思堅持己見,說着,將手中的酒遞過去。
見狀,不知是誰突然將視線轉向了我,揶揄道:「孟繁,邵淮是你男朋友,肯定也給你壓了吧,你不也得敬一杯?」
我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淡定地搖了搖頭:「沒有,我們分手了。」
話音落下。
原本正準備接過酒的邵淮手滑了下,酒杯從他手中滑落,落在地上,酒液洇溼了地毯,但他卻無暇顧及,猛地轉過頭來,神情帶上了幾分錯愕:「我們什麼時候分手了?」
原來。
他也知道,我們還沒分手啊。

-2-
我和邵淮是初中的時候認識的。
那個時候的邵淮並不是現在這樣,他沉默寡言,性情孤僻。
不怎麼與人打交道,也從不參與集體活動。
時日久了,班裏總有人私底下嘲諷他是怪胎。
我們的班主任老吳是個熱心腸的人,知道我好說話,特意將他安排在我身邊坐同桌,讓我多照顧照顧他。
老吳告訴我,說邵淮家裏情況複雜,他有中度的抑鬱症。
我生在一個溫暖的家庭裏,很難想象爲什麼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會得抑鬱症這樣的病。
於是不由自主地對他多了幾分關注,在課後刻意去查該如何對待抑鬱症病人的資料,變着法兒地讓他減輕病情。
他起初不樂意和我說話,但看見我偷偷傳過去的糖果和紙條時,愣了一下。
紙Ţũₔ條他沒回。
但糖他收下了。
這便是一個好兆頭,慢慢地,我們開始說話。
從聊上課內容,再到聊作業,聊中午食堂裏只有土豆的紅燒肉燉土豆。
我從不問他的病,他也從來不提。
整整三年,我們的關係從陌生到相熟,他也從陰鬱中走出來,變成一個陽光開朗的男孩。
他會經常給我好喫的。
甚至在我說偶爾會低血糖後,他的校服口袋裏總帶着一兩顆巧克力。
有時候天氣熱,巧克力融化,弄髒了他的口袋,他也只是擺擺手笑:「這有什麼要緊,洗衣服罷了,哪有你重要,我查過了,低血糖還挺危險的。」
說這話時,少年的雙眸明亮、澄澈,倒映着我的身影,認真又赤誠。
心臟的某個位置像是被擊中了。
我的臉頰莫名有些熱,卻只覺得是感動。

-3-
畢業那年,我們成績相當,上了同一所高中。
上高中後,邵淮開始抽條長高,他的五官本來就長得好,再加上成績好,不再是同學們口中的另類,而是閃閃發光的存在。
但私底下他會在每個週末,和我坐上同一班回去的車。
有時候我留下值日,他也會默不作聲留到最後,幫我打掃完才和我一起走。
夕陽裏,將我們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我本以爲我在他這裏始終是特殊的,直到高二那年,譚思思轉了過來。
作爲轉校生,初來乍到的女孩內斂、不合羣。
我有一刻想到了最初見到的邵淮。
果不其然,他的目光也停留在了譚思思身上。
那時候他被選爲班長,而譚思思總因爲跟不上班裏進度來找他問問題。
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帶着小心翼翼,像是某種需要保護的小動物。
邵淮從一開始的疏離客氣,到後來一看見她過來,就會主動問:「說吧,又是哪道題不會?」
我意識到了危機感,心裏隱隱有些不舒服,像是屬於自己的東西要被人搶走了。
於是我搶着替他爲譚思思解答。
見狀,邵淮眉眼微挑,在譚思思走後,笑着湊近我:「繁繁,你不會喫醋了吧?」
一聲繁繁,從少年口中喚出,帶着旁人沒有的親近。
我的心臟彷彿漏跳了一拍,卻沒有反駁,只羞惱地瞪了他一眼。
他的眉眼舒展開來,笑得開懷,向我保證:「放心,我就給她講講題,你要是不喜歡,我讓她找學委去。」
我哼了聲,卻也不做這個惡人:「她也可以來問我。」
「好好好。」
他答應的痛快,也確實和譚思思保持了距離。
等到我十八歲的生日時,因爲是星期三,所以是在學校裏過的。
我本來沒有什麼期待,可他卻曠了一整個下午的課,在晚自習時,爲我送上他親手做的蛋糕。
那時候班裏人都在起鬨,說他是不是要告白。
他說沒有,只是慶祝生日。
可我卻瞧見他紅了的耳廓,以及那晚分開時,他交到我手裏的一封情書。
我拿回去,窩在被窩裏偷偷看時,紅了臉頰,也動了心。

-4-
我們就那樣在一起了。
可大抵是進入高三,學業的壓力驟然增加。
譚思思因爲始終融入不了班裏,總一個人默默留到最後,聽人說,她會偷偷哭。
我本來沒放在心上,直到一個週六。
天空下了瓢潑大雨。
我和邵淮一起在公交車站等車,換作以往,邵淮會隨口抱怨車怎麼來得這麼慢。
可那日,他什麼也沒說,沉默中又帶着焦躁。
我安慰他:「興許是下雨天,所以司機開得慢一點。」
「嗯。」
他敷衍地應了。
因着大雨的緣故,天色暗得特別快。
他像是掙扎了一下,而後從我手中拿過傘,歉然道:「繁繁,我剛剛想起來,我好像忘了把作業帶回去了,我回學校一趟啊。」
我愣了下,但還是說:「那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我估計車快來了,你先回家吧,別等我了。」
說罷,他也沒等我回復,步伐匆匆地踏進了雨裏。
公交車站能擋雨,但擋不住全部。
吹進來的雨絲打溼了我的褲腿,冷意直往骨縫裏鑽。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在又等了十來分鐘後才終於等來了公交車。
回家後,我卻從別人口中得知,邵淮回去不是爲了拿作業,而是爲了給譚思思送傘。
有周末留校不回家的室友給我發了消息,說二人同打一把傘,親密得如同做了情侶一般。
因爲這件事,我和邵淮吵了一架。
他耐着性子哄我:「對不起,我不知道會讓你誤會,我只是覺得……譚思思和之前的我很像,你當年爲我撐了一把傘,如今我也想爲別人撐上一把傘。」
他的語氣誠懇,讓我想到最初見他時那可憐的模樣。
到底心軟。
我想,我們纔是男女朋友,他應該分得清。
但後來,跑操時,譚思思突然崴了腳,就在我想着要不要去扶時,邵淮比我更快,抱起眼圈發紅的譚思思就直奔醫務室。
我一時看得呆了,沒留神,被身後的人絆了一下,摔倒在地!
膝蓋被磨破,滲出血來,我不由得痛呼了一聲。
原本還跑在前面的邵淮聽見了,回過頭來,卻也只是回頭了一下。
望着少年逐漸遠離的背影,我的心又冷又寒。
這算什麼?

-5-
那一天邵淮是在上課時纔回來的,他掃了一眼我的膝蓋,問我:「沒事吧?」
又解釋道:「譚思思的情況比你嚴重,我這才……」
「可我纔是你的女朋友!」
我定睛看着他,打斷他的話:「你有考慮過我的心情嗎?親眼看着自己的男朋友抱着別的女生去醫務室?」
氣上頭,我的語氣自然不太好。
邵淮皺了眉:「孟繁,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明明你知道的,我只是幫她,就像當年你幫我一樣。」
我冷笑:「可現在我們在一起了,那你現在幫她,是也要和她在一起嗎?」
見我咄咄逼人,邵淮也沒了耐心:「你別胡攪蠻纏,一碼事歸一碼事,你自己冷靜一下吧。」
我忽然沒了想跟他爭辯的心情。
就這樣,我們冷戰了。
我全力備考,自然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直到現在。
在譚思思說出邵淮給她壓了題時,我恍惚記起。
邵淮明知我三模成績不理想,焦慮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覺。
可他卻給譚思思壓了題。
這一刻,我發現。
這個人,我好像突然不喜歡了。
於是我回望他,平靜開口。
「現在。」
話音落下的瞬間,包間裏驟然陷入寂靜。
邵淮的神情一下僵住,眼底劃過慌亂。

-6-
椅子被拉開,發出呲啦一聲刺耳的聲音。
下一瞬,我的手腕被握住,邵淮略帶急促的聲音敲在耳畔:「孟繁,我們出去談談。」
在場的人都朝我們投來視線,有看熱鬧的,也有不明所以的。
我不想在人前和他吵架,索性和他一起出去。
一直到走廊盡頭的拐角,才停下腳步。
頭頂的燈光是黃色的,不算明亮。
男生高大的身影擋在我身前,直勾勾地盯着我:「爲什麼突然提分手?我們成績相當,就算我給你壓題你也不一定信,譚思思她數學一直跟不上,我這才……」
「就因爲我可能不信,你就去給她壓題?」
見我態度疏離,邵淮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反正她不可能會跟我們一個學校的,到時候我們報考一個大學,別鬧脾氣了好不好?」
我心底覺得荒謬,正色道:「邵淮,我沒有和你開玩笑。」
其實我討厭界限不清的人。
但因爲是他,我信他,所以妥協了一次又一次。
現在是真的想分手了。
聞言,邵淮定睛看我幾秒,忽然抬手將我擁入懷中,嗓音裏帶上了點無奈:「好了好了,別生氣了,這回算是我的錯好不好,以後都不會了。」
我:「……」
我正要推開他,恰好在這時,班裏有人在叫邵淮的名字。
邵淮鬆開我,朝那邊走去。
但走出幾步,又回過頭,看了我一眼後,見我沒有再反駁,這才放下心。
我:「……」
我忽然失去了再解釋的心情。
算了。
隨他怎麼想吧。
反正都畢業了。
報考哪裏還不是我自己決定。

-7-
我比邵淮晚一步回到包廂裏。
只見包廂裏亂糟糟的。
譚思思顯然已經喝醉了,被一個女生攙扶着,雙眼迷離,手裏還拿着酒杯。見邵淮回來,她推開那個女生,腳步搖搖晃晃地走向他,笑得傻兮兮的:「班長,我再敬你一杯,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旁邊有女生忍不住勸:「別喝了,你都醉了。」
但譚思思卻壓根聽不見,就那麼盯着邵淮,像是眼裏只盛得下他一個人。
見狀,班裏有男生起鬨:「哎,邵淮,你說譚思思是不是喜歡你啊?」
聞言,邵淮眉心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別胡說。」
我兀自坐在原來的位置,事不關己地拿出手機,準備打車回去。
但還不等我點開打車軟件。
肩膀陡然被人一撞。
手機掉在剛剛喫的一堆骨頭蝦殼裏,連帶着打翻了飲料杯,還沒喝完的雪碧盡數澆在手機上。
耳邊傳來醉醺醺的女聲Ṫű̂ₚ:「啊?對不起對不起……」
說着,一隻手伸過來,拿着紙巾就要擦,但笨手笨腳的,又將手機打落到了地上,屏幕正面朝下。
我蹭一下火了,忍不住推開她:「你幹嘛啊?」
這手機是我媽昨晚新給我的,當做高考結束的獎勵。
我才第一天用!
譚思思被我一推,手裏的酒杯脫手,裏面的酒液潑到我臉上、衣服上。
她像是呆住了,腳下不穩,後仰着往後跌。
邵淮眼疾手快拉住即將跌倒的譚思思,剛好被她撞了個滿懷。
但邵淮卻沒有推開,只皺着眉頭看我:「孟繁,她喝醉了,你別和她計較。」
有橙黃的酒液順着我的臉頰流下來,落在白色 T 恤上,髒了一片,別提有多狼狽。
我氣得渾身顫抖,忍不住懟他:「她和你有什麼關係?你要替她說話?」
邵淮臉色難看下來。
這時候譚思思像是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拉住邵淮的衣袖,無措地看向我:「對不起,你們不要吵架,我只是想敬酒,沒別的意思……」
我翻了個白眼:「賠我手機和衣服。」
「啊?我沒錢……我真的只是想敬個酒……對不起……」
譚思思睜大了眼,作勢又要拿剛剛擦過手機的紙巾來給我擦衣服。
我實在受不了了,氣上頭,口不擇言道:「你是不是有病啊?敬酒敬酒,就那麼愛敬別人男朋友酒?不知分寸也不要臉麼?」
這話一出。
譚思思愣在Ţű₍了原地,眼圈一點一點紅了。

-8-
「孟繁說的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就是啊,是邵淮Ṱú₌主動給譚思思壓的題,譚思思感謝他一下也很合理啊……」
「譚思思一直在道歉了,也不至於那麼咄咄逼人吧。」
「她剛剛不在,可能不知道譚思思已經敬了一圈了吧,也不是隻敬邵淮的。」
細細碎碎的議論聲闖入我的耳中。
就連邵淮看向我的眼裏也帶上了譴責和失望。
譚思思忍住淚意,推開邵淮,勉勉強強站穩身子,哽咽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嗚嗚嗚……」
我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成了欺負她的惡人。
可明明是她做錯了事。
「算了算了,畢業的好日子,就不要吵架了,譚思思喝醉了,有沒有人願意送她回家?」眼見氣氛僵持,學委開始打圓場。
我深吸了口氣,從地上撿起手機。
屏幕裂了好幾條。
但還不等我轉身就走,卻被邵淮拽住了:「孟繁,給譚思思道歉。」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他在說什麼鬼話?
對上我的視線,他沉下聲音:「她喝醉了,自然不是故意的,但你說的也太難聽了。」
頓了頓,他又道:「你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我用力去掙他的手,沒了耐心:「放手!」
他的力氣很大,等掙脫時,我的手腕紅了一片。
見狀,邵淮眼底閃過一絲愧疚,正欲說點什麼,身旁,譚思思又開始說胡話了:「我沒喝醉,還能喝……我不要回家!」
無論旁人怎麼說都沒用。
邵淮只好拉着她:「走吧,正好我順路。」
兩人越過我,走向門口,邵淮的腳步又停了,回頭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又轉了回去,扶着人一步步消失在我的視野之內。
我:「……」
這一刻,也說不清是什麼感受。
難過、委屈,釋然。
心底那一點點猶豫彷彿也隨着他身影的消失徹底消散殆盡。

-9-
在送譚思思回家的路上。
邵淮並沒有和譚思思一起坐在後座,而是坐在了副駕。
他每隔幾分鐘就拿出手機看一眼。
亂七八糟的消息很多,卻沒有一條是她發來的。
心下莫名有些不安。
她脾氣一貫很好,很少見她生那麼大的氣,說那麼難聽的話。
有另一個外向的女生也在車上。
見他頻繁刷手機,忍不住道:「邵淮,孟繁就是太在乎你了,女孩子都是要哄的。」
邵淮沉默着沒有開腔,可心底卻也這樣想。
他和孟繁相識五年,在一起一年。
孟繁會貼心地讓他雨天帶傘,會在烈陽天同他一起打傘。
會在運動會時,在衆人歡呼的時候,問他累不累。
也會在他打籃球崴傷腳時,跑上跑下給他送飯。
這樣在乎他的她,怎麼可能說分手就分手呢?
不過就是一時賭氣罷了。
等他們上了一個大學,一切都會回到從前那樣的。
這樣想着,他放鬆下來,隨口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她自己冷靜冷靜就好了。」
後座的譚思思眼皮動了動,卻沒有作聲。

-10-
那晚,我一身狼狽地回到家。
第一時間換掉了情頭,刪掉了邵淮所有的聯繫方式。
洗漱過後倒頭就睡。
等到第二天,我喫過早飯,順手刷短視頻。
忽然在社交平臺上看到一條熱門視頻。
上面是女生一年多的暗戀筆記。
到最後的記錄,是昨天深夜。
【畢業了,爲了給喜歡的人敬酒,我敬了所有的人。】
【同飲一杯酒,這也算是和他喝過合巹酒了吧?】
下面評論全是問她爲什麼不告白的。
她回覆了最上面一條:【因爲他有喜歡的人了,那個人不是我,不過現在他分手了。(害羞)(害羞)】
換來了一大批衝鴨的表情包。
我一眼認出那暗戀筆記上的字是譚思思的,直接刷走。
譚思思喜歡邵淮,這並不意外。
畢竟她的喜歡那樣明顯。
邵淮難不成是瞎子,看不出來?
他只是享受那種感覺罷了。

-11-
之後的幾天,我估了下分,查幾所心儀院校去年的錄取分數線,忙得不亦樂乎。
我媽也陪在我身邊,幫着我一起參考。
忽而想到什麼,我媽從茶几上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出去。
沒過多久,門外就有人在敲門。
我媽臉上帶着喜色,連忙去給人開門:「哎,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我正在盤算是要去北方還是去南方,乍一聽見動靜,抬頭去看,就見是住在我家隔壁的梁宥。
他和我同歲,也是今年高考。
只是和我不在一個學校,平時沒什麼交流。
少年一身簡單的 T 恤,黑髮微微凌亂,五官俊秀,透着幾分不羈,一雙黑亮的眼睛在看向我時,眸光微動了動。
他什麼時候長這麼帥了?
在我印象裏,他還是那個穿着短褲非要過來搶我果凍的小屁孩。
「你們這倆孩子小時候老打架,現在長大了怎麼還不熟了。」見我呆愣,我媽拍了下我的肩膀,又指了指旁邊的位置,示意梁宥坐下:「小宥啊,你學校選好了嗎?估起來多少分啊。」
一米八幾的少年瞟了我一眼:「七百多吧。」
「那厲害呀,我家繁繁估起來也七百多呢。」
「媽!」
我有些尷尬。
但梁宥好像並不覺得,只略點了點頭,自然地問我:「孟繁你報哪裏的學校?」
我搖頭:「清大吧。」
我知道,邵淮要去南方的廈大,那裏有他喜歡的專業。
原來我無所謂去北方還是南方,只要學校好就行。
可他現在已經和我沒關係了,我自然也不想再湊到一處去。
「巧了,我也報清大,到時候人生地不熟的,彼此照應一下。」梁宥語氣輕快道。
他把我媽的話都說完了,我瞅了眼連連點頭的我媽,只得應好。
又過了幾天,成績就出來了。
和我估的差不多。
但就在我填報志願時,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隨手接了。
就聽見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孟繁,你爲什麼把我拉黑了?還沒消氣呢?今天開始填報志願,別忘記了。」
我懶得和他解釋那麼多,淡淡道:「嗯。」
似乎沒聽出我的冷淡,邵淮自然而然道:「到時候開學,我去接你吧。」
「不用。」
「那也行,到時候我在機場等你。」
我直接掛掉了電話。

-12-
暑假兩個月,梁宥老是招呼我去他家打遊戲。
他新買了遊戲機,但沒人陪他玩,只能來找我。
我起初不太感興趣,但想了想,放鬆一下也挺好,後來大多數時間都待在他家,比他還上癮。
主打一個又菜又愛玩。
一日下午,我們剛剛過了一關,正要點下一關,梁宥突然放下游戲機:「我去上個廁所,等會再回來玩啊。」
我沒反應過來,手快地點了下一關,一回頭就見他要起身,下意識按住他的腿:「你等會兒再去,就要開始了!」
他正要起身,我一不小心就按到了他胯間,半軟的。
耳邊驀地傳來一聲悶哼。
我一怔,下一刻,如握燙手山芋,趕忙鬆開手,臉頰緋紅:「那什麼,我不是故意的。」
「嗯。」
他腳步匆匆地進了衛生間。
這遊戲是兩個人的,他不在,我一個人怎麼也過不了。
索性就在原地等死。
但等了老半天,他也沒出來。
就在我準備試着同時玩兩個人的遊戲角色時候,梁宥總算出來了。
他面色有些潮紅,神色還算正常。
只是換了身衣服,約莫是洗了個澡。
坐到我身邊時,還能聞到清新的沐浴露的味道。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上個廁所還要洗個澡,但也許這是他個人習慣,也不多問。
倒是梁宥頻頻看我,故作不經意問:「哎,聽說你分手了?」
我有些驚訝他知道這事兒,但也沒否認:「對。」
氣氛沉默下來。
半晌,他瞄我一眼,擠出一句:「別難過啊。」
如果說之前我會生氣,會難過,但現在,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時間確實是治癒的良藥,久了,就忘了。
「對了,過幾天就開學了,你東西都買好了嗎?」他主動轉移了話題。
他這麼一提,我倒是想起來還有些東西沒買,當即道:「打完這一把就不玩了,我去買點東西。」
「行,我陪你一起,我也有些東西沒買。」
「OK。」

-13-
很快,就到了開學那天。
因爲這邊只有一個機場,幾乎沒有意外的,碰見了邵淮。
遠遠的,就看見少年手裏拎着行李箱,不斷地往四周張望。
目光與我對上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一下亮了,拉着行李箱直奔我而來。
「繁繁!」
我站在原地沒動,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忽然從旁邊冒出一道驚喜的嗓音。
「班長!」
是譚思思。
女生小臉紅撲撲的,顯然是熱的,左手拿着行李箱,右手還提着一個Ŧū₊大袋子,有些窘迫地摸出手機:「班長,在這裏遇見你們真是太好了,我還沒坐過飛機,是在哪裏取機票啊,還有行李在哪辦理託運啊……」
她指着手機上的購票記錄,目光灼灼地盯着邵淮。
邵淮看了我一眼,似有些猶豫,但我只是平靜道:「你先去幫她吧。」
「那你……」
就在這時。
一道清亮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嘿,票我取好了。」
在看清過來的人是個男生時,邵淮臉色頓時微變。

-14-
我回頭,就見梁宥手裏捏着兩張票,幾步走到我身邊,一眼都沒看邵淮他們,自然地從我手裏拎過行李箱:「走吧,去辦託運。」
聞言,我愣了下,旋即道:「好。」
我跟上他就要走。
卻被邵淮攔住。
他的目光掠過我和梁宥,神情有些莫測,嗓音微沉下來:「繁繁,他是誰?」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我朋友。」
聽見這話,原先還走在前面的梁宥倒退回來幾步,眉梢微挑,笑道:「怎麼這麼說,咱倆好歹也算是青梅竹馬吧。」
邵淮眼神一下壓下來,目視着梁宥。
無聲的火花迸濺開來。
只對視了幾秒,邵淮驀地收回視線,作勢就要來拉我的手:「繁繁,我們走。」
我不着痕跡地避開。
「邵淮,我說過了,我們已經分手了。」
邵淮伸過來的手僵在了半空。
半晌,他皺眉,像是不理解:「……我不是已經道歉了嗎?六年的感情,就因爲那麼點小事就要分手?」
我的眼眶發酸。
原來在他心裏,那些我在乎的事都是小事。
只需要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就可以一筆帶過。
心頭忽然湧上憤懣,卻又歸於死寂。
我輕飄飄地開口:「那我們之間經歷的也都是小事,分手對你來說應該也算小事吧。」
「不是。」
「分手不是小事!」
邵淮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用力握住我的肩膀,目光一寸寸掃過我的臉,執着的想要從我臉上看到賭氣的痕跡:「我從未想過要和你分手。」
但很可惜,我只平靜地看着他。
他在我的平靜中步步潰敗,卻不死心:「你開玩笑的對不對?」
倒是譚思思注意到了梁宥手裏的機票,小小驚呼了聲:「孟繁,你要去京市啊。」
話音落下的瞬間。
邵淮怔怔地低頭去看那機票,梁宥生怕他看不清,還抬起手來,讓他看個清楚。
那黑白分明的京市二字,刺痛了邵淮的眼睛。
他緩緩抬起眼,眼中浮現紅血絲:「孟繁,你真不要我了?」
「我們就這樣吧。」
窺見他眼底的受傷,我心中苦澀。
到底是真心喜歡過的人。
他說的沒錯。
六年的時間。
我看着他從孤僻漠然變成現在這樣,就像是看着自己親手培養的小樹苗長大。
可他的樹蔭卻讓旁人乘涼。
說罷,我越過他和譚思思,對梁宥道:「走吧。」
梁宥偏頭看了眼邵淮,眼底劃過嘲色,應得很快:「得嘞。」
徒留邵淮怔在原地。

-15-
一直到我進了候機廳。
邵淮才堪堪回過神來,旁邊,譚思思緊張地看着他:「邵淮,你沒事吧?」
聽見聲音,邵淮臉色有些陰沉,眸底的光明滅不定。
有那麼一瞬間。
他好像回到了那段最黑暗的時光。
爸媽永遠只忙工作,從不關心他,卻要他成績好。
一旦他考得不好,他們不會打他,卻會用鄙夷譴責的目光讓他焦慮。
可他越焦慮,成績就越提不上去。
惡性循環,他生了病。
但爸媽卻不以爲意,只有班主任相信他,將他安排在了孟繁身邊。
孟繁。
孟繁。
他曾以爲,她絕對不會離開自己!
不。
不會的。
她那樣心軟,只要他哄一鬨,就會回到他身邊的!
思罷,他也懶得管譚思思了,不耐煩道:「抬頭看就有指路標,再不濟你去找工作人員問,你又不是沒有長嘴。」
譚思思剛準備脫口的安慰硬生生被打斷,嚥了回去,只呆呆地看着邵淮。
眼見着男生拔腿要往另一個方向追去,她的目光微動,到底是鼓起勇氣開了口:「邵淮!」
突然被叫住。
邵淮心生不悅,卻還是扭過頭來。
迎上男生的視線,譚思思雙頰滾燙,指尖攥緊了手機:「邵淮,我喜歡你,我知道這很突然,但還是希望你能知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
機場裏有不少人,聽見這邊的動靜,紛紛回過頭來看熱鬧。
譚思思卻只看着邵淮,眼底有期待,有渴望。
卻只換來邵淮冷漠的一句:「你和她沒法比。」
撂下一句話後,邵淮甩下淚流滿面的女生,徑直進了候機廳。

-16-
我本以爲在機場就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和邵淮也就到此爲止了。
但沒想到。
到清大的第二天,我又見到了邵淮。
他站在寢室樓下,見我出來,手裏提了我愛喫的煎包:「諾,我特意起了個大早去買的。」
我沒接,只冷眼看着他:「邵淮,你不去學校報道嗎?」
聞言,邵淮勉強笑了下:「我打算復讀一年,報考清大。」
「……你瘋了?!」
我有些無法理解,卻也只生硬道:「前程是你自己的,你自己決定。」
「前程和你,我選你。」
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讓我如芒在背。
換做以前,聽見這樣的話,我會欣喜,可現在只剩下厭煩。
「有意思嗎?」
邵淮僵住,目光往ṱů⁸下沉。
我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臉,淡聲道:「你喜歡享受別人的愛慕和追捧,我不阻攔,也請你別來糾纏我了,別讓我後悔認識你。」
邵淮:「……」
少年緊緊盯着我的臉, 像是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說出這樣薄涼的話來。
「對不起。」
他突然說道。
然後將早餐放到我手裏,轉身離開。
手上沉甸甸的,心裏也不舒服。
我沉默着看他走遠。
大抵有的人, 走着走着就散了。

-17-
後來,我忙於學業,沒再見過邵淮。
聽人說,他頹廢了好長一段時間,連學也沒有去上, 在家喝酒,後來喝太多,酒精中毒,險些死了。
所幸被人發現, 送去了醫院。
他爸媽連夜去看了他, 等他醒來,終於去上學了。
我當年沒問過他家的事,現在自然也不會去打聽。
只是偶爾節假日, 我彷彿看見了邵淮的身影, 卻又好像是錯覺。
倒是梁宥時常來找我。
一來二去, 他和我告了白。
但我並沒有答應。
談一段戀愛太耗費心神,我短時間內都不想再談。
在大學期Ŧṻₘ間, 我拿下各類獎學金, 也交到了好朋友。
在課餘時候, 和朋友一起去各地旅遊,發 vlṪú₁og。
偶然一次。
我又刷到譚思思的社交平臺號。
四年過去。
她化了妝,變得明媚自信了許多, 身邊也有一個男生,兩人正笑盈盈地喫一根糖葫蘆。
評論區有人問她:「這是當年那個男生嗎?」
譚思思回覆:「不是哦, 告白過,失敗了。」
下面一堆意難平, 也有送祝福的。
當時我很討厭她。
討厭她借酒裝瘋, 弄髒我的手機和衣服。
現在依舊不喜歡,但也不會爲了當年的事刻意去找她麻煩。
身邊的閨蜜看見,扭過頭來問:「看啥呢?對了, 你工作找得怎麼樣了?」
我關掉手機:「下個月去上班。」
「哦哦。」
大四畢業這年, 我沒回海市, 而是投了簡歷,被當地一所大公司錄用。
高薪,雙休。
我很滿意。
只是拍畢業照那天。
我忽然想到,當年初中拍畢業照時。
邵淮就站在我身邊,白 T 恤在夏風裏被吹得鼓起,少年眉眼張揚, 望向我的眼裏含着細碎的笑意, 比那天的陽光還要亮眼。
終究是物是人非。
我輕嘆了口氣。
等到下個月一號, 我準時去上班。
就在我踏入公司電梯時, 從另一個電梯裏走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電梯門匆匆關上,我沒能看清,也沒放在心上。
旁邊有人恭敬地喚那人:「小邵總。」
邵淮只淡淡點了頭。
他的目光越過很多人, 最後落在那扇關閉的電梯門上,目光漸漸幽深下來。
他想。
他好像又病了。
他願意織一張大網,重新將她捕獲。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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