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最窮那年,我千方百計和他離婚。
還害得他瘸了一條腿。
後來他功成名就,成爲商界新貴。
用盡手段把我送進牢裏。
坐牢的三年裏,我總能從電視上看見他。
卻沒想到出獄後的第一天。
這張臉竟然出現在我眼前。
「前妻,洗一洗你的晦氣樣。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
-1-
出獄那天。
一個臉上帶着刀疤的男人找上門。
前夫厲寒錚的親信,周彪。
「鳶小姐,厲總在等你。」
我拿起鞋櫃上擺着的母親遺像。
用衣袖擦了擦。
「來得可真快啊。還沒來得及和我媽說會兒話。」
周彪在我身後開口,「這三年,厲總一直囑咐我給鳶小姐的母親燒紙錢。」
我笑了笑,「好,走吧。」
車子行駛約一小時。
周圍的聲音由嘈雜變寂靜。
矇住我眼睛的布條被解開。
我抬頭,對上厲寒錚的視線。
他的眸子沉得像深不見底的黑色湖泊,看不清半點情緒。
膚色卻比從前白很多。
畢竟他現在是厲總。
不再是當年那個在烈日下幹活的修車工。
其實從前的厲寒錚,和他的名字一點也不像。
冬天的時候抱着他。
暖得像個小火爐。
那年他用自己修車存下的積蓄救下我們母女二人。
二十萬,買斷我們母女和那個嗜賭成性、毆打妻女的男人的親緣。
母親一直把厲寒錚當自己的兒子看待。
一開始,我叫他「哥哥」。
後來,我們戀愛然後結婚。
再後來,母親去世,我們離婚了。
厲寒錚沉吟,「小鳶,你終於回來了。」
我哂笑道,「你之後打算再把我送進牢裏嗎,還是送去別的什麼地方?」
厲寒錚陰冷地笑了。
他揮了揮手,示意周彪離開。
一瘸一拐地朝我走來。
「段鳶,別以爲坐完三年牢,我就會放過你。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我倚着牆,用平靜的目光看着他。
無悲無喜,不卑不亢。
許是這種淡漠的態度激怒了厲寒錚。
他突然大力地拽着我拉進浴室。
我重重地摔在浴室的地上。
厲寒錚蹲下來。
雙手移到我的襯衫釦子上。
「段鳶,現在就把你這副晦氣的樣子給老子洗乾淨!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
我蹙了下眉頭,不自覺地往另一側避了避。
厲寒錚的手頓在空中。
「不脫是吧?」
他笑着打開浴室的水龍頭。
舉起花灑,朝着我的耳朵噴。
水柱撞擊在耳朵上。
我驚聲尖叫起來。
像見不得光的老鼠一樣四下逃竄。
厲寒錚這才發現我右耳的異樣。
他怔愣地鬆手。
花灑掉在地上。
好半晌,他撥開我遮住右耳傷口的一縷溼發。
「……你的耳朵怎麼了?」
「沒怎麼,聽不見了而已。」
監獄裏。
那夥女囚知道我是厲氏總裁厲寒錚的前妻。
一個嫌貧愛富、貪慕虛榮的女人。
每次洗浴時。
她們也是這樣。
拿着水管瘋狂地朝我臉上澆。
又按着我的頭,使勁地往牆上撞。
最終右耳失血過多。
不僅失聰了,還留下可怖的傷口。
「厲寒錚,我聾了右耳,你瘸了右腿。我們兩清了嗎?」
-2-
厲寒錚的右腿是因爲我瘸的。
離婚之後。
厲寒錚不死心地追在我和新男友的車後面跑。
結果意外發生車禍,右腿落下殘疾。
也是那次之後。
他徹底死心。
不再出現在我周圍,一遍又一遍地問我爲什麼要離婚。
如果沒有當年的萬念俱灰。
或許就不會有今天功成名就的厲寒錚。
厲寒錚突然摸了摸我的右耳。
猛地把我攬入懷中。
「你想和我兩清?段鳶,你倒想得挺美。
「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
「這三年我一直在等着你出來。」
頓了一頓,他又說道,「還有,小青鳶也是。」
我呼吸一滯。
身子瞬間僵直。
我和厲寒錚有個女兒。
離婚後女兒歸我。
我坐牢後,厲寒錚把撫養權又要了回去。
「能不能讓我見見女兒?」
「想見女兒,就先把自己收拾乾淨。你也不想讓她看見你這副鬼樣子吧?
「自己脫吧。」
襯衫釦子一顆顆解開。
露出我瘦骨嶙峋的身體。
厲寒錚粗糙的指腹劃過我的脖頸、鎖骨。
慢慢地繼續往下。
我皺眉,控制不住自己嫌惡的神情。
厲寒錚的動作停下了。
突然抓住我的頭髮,逼着我仰起頭。
「你知道現在求着和我約會的都是什麼樣的女人嗎?你這副模樣,脫光了都沒人想看!」
「爸爸!」門外響起小女孩的聲音。
厲寒錚頓了一下,鬆開我的頭髮。
「爸爸說晚飯帶我和媽媽去喫牛排,我們什麼時候喫啊?」
聽到這話。
厲寒錚伏在我的耳邊。
輕輕說道:
「想和女兒一起喫晚飯嗎?
「想的話就在我面前洗乾淨自己,再把外面那套裙子換上。」
我聽了厲寒錚的話。
當着他的面,麻木地衝洗自己的身體。
說到底這具軀體,很快會沒有靈魂。
也可能早就沒有了。
我換上厲寒錚說的那條裙子。
他送我的結婚禮物。
離婚時所有東西我都沒帶走,包括這條裙子。
我當年和他說,這堆東西和他都是Ţũₗ垃圾,我全不要了。
-3-
我跟在厲寒錚身後走進餐廳。
桌邊坐着小青鳶,我的女兒。
和另一個女人。
女人年輕時髦,留着精緻的波浪卷長髮。
手上拿着玩具,逗弄着青鳶。
我默不作聲地坐到青鳶身邊另一側的座位。
女人白了我一眼。
「錚哥,你爲什麼把她帶來啊?」
厲寒錚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她到底是青鳶的生母。」
整頓飯,我不發一言。
始終側身看着我身邊的青鳶。
三年沒見。
她長大了,眉眼也長開不少。
那麼像……厲寒錚。
我抬頭看了厲寒錚一眼。
卻發現他也在看我。
我大着膽子,拿起一個湯匙。
遞過去,想喂青鳶。
另一邊的女人突然伸手,打翻我的湯匙。
滾燙的湯汁濺在我的手上和青鳶的小臉上。
青鳶嚇得直哭。
我怒道:「你幹什麼!」
「應該我問你在幹什麼纔對!誰準你餵我女兒的!」
「她是我的女兒!」
我一把將青鳶攬在懷裏。
忙亂地抽紙巾擦乾她的臉。
「乖乖,不哭,媽媽在這兒。」
懷裏的青鳶卻拼命掙扎起來。
「我不認識你!你放開我!媽媽!我要媽媽!」
「你在說ƭüₚ什麼!我纔是你媽媽!」
我崩潰地大吼。
不顧青鳶的掙扎,抱起她離開。
女人追上來,扇了我一巴掌。
青鳶順勢掙開我的懷抱。
撲到女人的懷裏,瑟瑟發抖。
目光警惕地看着我。
嘴裏喊着:「媽媽!這個阿姨不是好人!」
「是我生了你!我纔是你媽媽!」
女人摸着青鳶的腦袋。
不屑地看着我笑。
「當初錚哥最窮的時候,是誰爲了錢非要離婚?
「我沒記錯的話,錚哥後來飛黃騰達,你是不是又帶着女兒要挾他復婚?
「你這種不知廉恥的人,還坐過牢,怎麼好意思當人媽媽啊?」
厲寒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那裏。
望着我們這邊。
嘴角勾笑,手裏搖晃着紅酒杯。
「厲寒錚!你說話!」
「她說的都是事實,不是嗎?」
-4-
原來青鳶在門外喊的「媽媽」不是我。
原來厲寒錚說的「陪女兒喫飯」,只不過是他羞辱我的設計。
厲寒錚揮了揮手。
示意女人牽着青鳶走開。
我望着她們的背影開口:
「那個女人剛纔打翻湯匙,根本沒有顧及青鳶。
「你怎麼樣對我都可以。等你出了氣,能不能把女兒還給我?」
厲寒錚微笑着抿了一口紅酒。
「我當年來找你,希望你讓我見見女兒,希望你看在女兒的面子上不要離婚,你還記得你說什麼嗎?
「你說,『青鳶的撫養權在我手上,這是我一個人的女兒。』
「段鳶,我現在就把這句話還給你。」
我恍然記起。
那年。
厲寒錚在門外整整跪了一夜。
求我帶着女兒和他見一面。
那麼。
如今我也慢慢地跪下來。
「你那麼忙,又有那麼多女人,顧不上青鳶的。就當爲了她好,把她還給我,好嗎?」
厲寒錚的笑容更深了。
「你到底在演什麼啊?你當年離開我,明明把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現在又在這裏演什麼母女情深!」
我朝着厲寒錚磕了一個頭,「我求你把女兒還給我。」
厲寒錚輕輕地挑了挑眉。
「我覺得既然求人,你總該拿出點誠意來,對吧?」
他扯着我走進房間。
關上門。
目光譏諷地盯着我。
「脫吧,前妻。」
-5-
我站在厲寒錚的目光裏。
解下裙子的拉鍊。
那件曾經是結婚禮物的裙子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這樣可以嗎?」
厲寒錚目光中帶着的那絲輕蔑笑意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他死死地盯着我。
眼中盡是血淋淋的恨意。
他西裝革履。
我赤身裸體。
我們就這樣面對面站着。
很久之前,在厲寒錚當年的出租屋裏,我們也是這樣站着。
只不過當年的他。
穿的是他那件洗到發白的工裝背心。
「我爲你做的這些事,都是我自己甘願的。不是爲了這個。」
我踮起腳尖,捧住他的臉,輕輕吻他。
「我知道。我只是好想你。」
思緒拉扯回現實。
厲寒錚粗魯地把我摔在牀上。
掐着我的脖子。
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段鳶,你果然不知廉恥。從前是,現在也是。」
充血的眼球讓視線變得模糊。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渾身都痛,渾身都冷。
唯獨腰間那處,被厲寒錚揉搓得發燙。
那裏有一處紋身。
紋着一隻青鳥。
視線落在厲寒錚的身上。
他的身上,也有一隻青鳥紋身。
我恍惚記起。
當年我提出要紋青鳥圖案的紋身。
厲寒錚說,「會很痛的。我一個人紋就好了,把小鳶永遠紋在我身上。」
我說,「不。要紋就一起紋,我要我們永遠在一起。」
「永遠」。
終究是要失約了。
我的指尖顫抖着劃過厲寒錚身上的青鳥紋身。
被他一掌拍開。
「段鳶,你沒資格碰這個紋身。
「我受的痛苦,會十倍百倍千倍地還給你!」
-6-
接下去的幾天,我被厲寒錚關在他的別墅。
青鳶依舊喊那個女人「媽媽」。
看向我的眼神依舊警惕。
終於,我忍不住了。
我問厲寒錚:「到底什麼時候把女兒還給我?」
「還有,那個女人並沒有和你結婚,爲什麼要讓青鳶喊她媽媽?」
厲寒錚回答:「青鳶的撫養權是父親的。她的媽媽是誰,不重要。」
那一刻我意識到。
厲寒錚只是從頭到尾都以耍我爲樂罷了。
在他又一次粗暴地索取之時。
我抓起牀頭的花瓶,砸向他的腦袋。
鮮血流下來,糊住了厲寒錚的視線。
我胡亂地套上衣服衝出Ŧű̂ₖ去。
抱起院子裏的青鳶往外跑。
我沒想過爭撫養權。
何況以厲寒錚今時今日的地位,我不可能爭得了。
我只是怕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不夠讓小青鳶記起。
我纔是那個生了她、養了她兩年的媽媽。
剛跑到大門口。
就被周彪帶人攔下。
厲寒錚緩緩走過來,捂着流血的額頭,惡狠狠地盯着我。
「段鳶,是你逼我的。」
「把她關進地下室!」
深夜,地下室冷得刺骨。
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
做了好多夢。
我夢見青鳶出生不久,我的母親癌症病發。
母親的雙手插滿針管,捂着臉哭泣。
「小錚拎着二十萬現金的袋子,逼着你爸寫下和我們母女倆的斷絕關係書那天,媽就當他是我的兒子了。
「媽沒用,女兒從小跟着我喫苦,還要遺傳我的這種病。
「可是媽不想連兒子都給連累了。小錚哪有錢再給我們治病呢。
「鳶啊,他幫我們夠多了,真的夠多了……」
一句「夠多了」。
我領着那個一直追求我的二世祖,站到厲寒錚面前。
說,「我們離婚吧,我不想再過窮日子了。」
-7-
身體冷得僵硬。
腦袋燒得發疼。
我不清楚自己在地下室被關了多久。
但我既然還活着,應該沒有超過三天。
哐啷一聲。
地下室的鐵門開了。
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音。
有人躺下來,抱住我。
冰涼的後頸滲入滾燙的淚水。
我下意識往那處熱源縮了縮。
像極了那年冬天的小火爐。
厲寒錚的手觸到地上一大片溫熱的液體。
他猛地縮回手指,將我翻過身來。
鼻血已經染紅了我的臉。
越流越多,又染紅了他的白色襯衫。
厲寒錚一把將我抱起。
嘶吼着:「快來人開車!去醫院!」
我昏迷着。
直到聞到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我撐起一口氣睜開眼睛,斷斷續續地開口。
「厲寒錚啊,我快要……死了。在我死前,求求你……把女兒還給我。」
厲寒錚的眼睛佈滿血絲。
「爲什麼不告訴我你生病了!爲什麼要騙我!難道你連死都不願意再見我一面嗎!」
我其實想過和他說的。
那年厲寒錚剛成爲炙手可熱的商界新星。
他再次聯繫我。
問我考不考慮復婚。
如果不答應的話,他就再給我和女兒一筆贍養費。
沒人會和錢過不去。
尤其是我這種缺錢治病的人。
他約在厲氏集團旗下的會所。
我到了以後。
隔着玻璃。
看到他摟着一個女人,吻得欲仙欲死。
雖然我是爲了錢來的。
但是看到這一幕,我還是有衝動和他解釋一下。
【當年你認爲我貪的錢,是我和母親的救命錢。】
【我們只是不想讓這兩條爛命,拖垮了你。】
我推門進去。
厲寒錚看到我,眼中盡是譏諷。
「還真來了啊?你不會真的以爲我打算和你復婚吧?」
我忍住淚意,深吸一口氣,「我不是爲了復婚來的。我是爲了你說的贍養費。」
「還有,我和你離婚是因爲我媽說……」
沒等我說完。
厲寒錚突然猛地把我推倒在地上。
「你果然還是爲了錢來的啊,段鳶。」
「別再和我提你媽媽,你們母女倆一樣愛錢!我拿出 20 萬救你們的時候把我當家人,我窮光蛋的時候就把我一腳踢開!」
我突然意識到。
眼前的厲寒錚。
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人。
媽媽,你看錯他了。
當年,我不該聽你的。
我就應該把最真實的病情攤在他眼前。
死死地拽住他,在這塊爛沼澤裏打滾。
反正結局都是兩敗俱傷。
-8-
「厲寒錚,告訴你有用嗎?告訴你是不是我就不用坐牢了?
「本來醫生說我還能再多活幾年的。但是我進了監獄。坐牢那三年,就是我人生最後的三年。」
「夠了!不要再說了!
「求你,不要再說了……」
厲寒錚的雙手緊緊地抱住頭,指節發白。
他不敢看我。
最後踉蹌着衝出病房。
深夜,我躺在醫院的病牀上。
腦袋裏像走馬燈一樣閃過曾經的人生。
隔着看守所的鐵柵欄。
我在外頭,厲寒錚在裏頭。
我對厲寒錚說,「如果你敢再騷擾我和我的男朋友,就不止進看守所了。我可能會告訴警察,那年在段家橋旁邊發生的事。」
看守所的燈光一片冷白。
照着厲寒錚臉上青青紫紫的傷口。
他的臉瞬間失去血色。
畫面一轉。
三年前監獄裏。
我在裏頭,厲寒錚在外頭。
他冷然地看着我,「那年在段家橋旁邊的事,終於有個結果了。」
那年在段家橋邊。
我爹把我騙出來,迷暈我,打算賣了我還賭債。
厲寒錚找過來,失手打死了那個人渣。
最後,這變成了厲寒錚送我坐牢的罪名。
防衛過當,判了三年。
某種程度上。
我坐牢也沒錯。
畢竟一切因我而起。
所以那些證據擺在面前的時候。
我沒有否認。
三年牢獄。
就當我把欠厲寒錚的全部還清了。
病房的門被悄悄打開。
即使來人極力地放輕腳步。
但是走路一高一低的聲音。
在安靜的病房內聽得還是尤爲明顯。
厲寒錚走到牀邊,撫開我額前的碎髮。
虔誠地印下一個吻。
又一瘸一拐地走到陪牀的沙發上躺下。
過了良久。
空氣中傳來淺淺的呼吸聲。
厲寒錚睡着了。
他也在做夢。
嘴裏時而呢喃,時而怒喝我的名字。
「小鳶,別離開我。我們不離婚好不好?求你讓我再見女兒一面,再見你一面。」
「段鳶,你這種女人,爲了錢,還有什麼做不出的!」
「我已經找到生錢的法子了,求求你回來,求求你回來……」
「小鳶,我現在終於有錢了。我一定會治好你。」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9-
住院期間。
厲寒錚帶着女兒來看我。
他和青鳶說,我纔是她的媽媽。
青鳶一開始不信,哭着喊着找那個女人。
後來我不斷地和她回憶兩歲之前的事。
我想她應該有印象的,比如醫院這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因爲我經常帶她去醫院做各項檢查。
我和媽媽逃不掉的事。
我希望她能逃掉。
在厲寒錚的影響下。
青鳶逐漸不再那麼牴觸我。
可是她依舊經常瑟縮在爸爸身後。
可能是我的面色太過蒼白可怖。
又或者重症病房的氛圍太壓抑。
某天,孩子被周彪帶走後。
我開口。
「我想出院,陪陪青鳶。」
厲寒錚頓了一頓,「好。我安排車子,送我們回家。」
「我想回我自己的家。青鳶兩歲前住的地方。
「就一段時間,不會很久的。你不用擔心,撫養權終究在你手上。」
厲寒錚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
「段鳶,你覺得我現在還想着和你搶女兒嗎?」
他的嘴脣微顫,「你這麼不願意看見我嗎?不能回別墅那裏?」
我微笑着,「確實不是很想看見你。」
厲寒錚的臉色霎時蒼白過外面的白雪。
「就當滿足我一個心願吧。別和死人爭了,好嗎?」
-10-
我出院那天。
厲寒錚囑咐了青鳶好多話後才肯放手。
我不明白有什麼好擔心的。
女兒最後肯定會還給他。
青鳶比我想象中適應得好。
我原以爲當了三年小公主,她會不習慣。
我覺得自己其實也挺自私的。
別說物質條件了。
我在牀上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有時候陪着青鳶說會兒話都能睡着。
突然聽到廚房傳來「啪」的一聲。
我撐起身子衝出去。
青鳶倒在地上。
旁邊是倒地的小凳子。
粥從鍋裏溢出來,「滋」的一聲澆滅了竈臺。
我關了燃氣,蹲下來查看青鳶有沒有摔傷。
青鳶瑟縮着肩膀,低下頭,不肯伸出手。
我有些氣急,「爲什麼進廚房?我不是做好飯了嗎?嫌媽媽做的飯沒有爸爸那裏好喫?」
青鳶ţúₒ用力地搖頭。
「不是的,媽媽做的飯很好喫,我已經喫完了。但是媽媽還沒喫飯……
「爸爸說,媽媽有時候會痛得喫不下東西,這時候煮點粥就好了。」
我一頓。
「對不起媽媽,我不是故意的。我什麼都做不好……」
「爸爸還和你說什麼了?」
「爸爸說,讓我不要惹媽媽生氣。媽媽生氣了會很痛,這時候就抱着媽媽就好了。」
我摸着青鳶的小臉,淚如雨下。
「是媽媽沒用,還要你來照顧我。」
我撥開青鳶的手掌。
白嫩的皮膚上一塊紅紅的印子。
果然被燙傷了。
我抱着她沖涼水。
再取出燙傷膏給她抹上。
一邊抹,我一邊問:
「想爸爸嗎?」
青鳶點點頭。
「那媽媽等會帶你去見爸爸。」
-11-
我發了短信給厲寒錚。
我說,我照顧不過來女兒,讓他把青鳶接走。
我沒等他回覆。
又發了一個定位給他。
【傍晚來這個照相館接青鳶。我現在帶她去拍親子照。】
那頭持續了十幾秒的「正在輸入中……」
最後只發來一個「好」字。
來到照相館。
我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化妝了。
上次化妝,應該還是母親確診癌症之前的日子。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我淺淺地笑了一下。
明明看上去還是很明豔動人,沒有一點生病的樣子。
青鳶穿上了公主的蓬蓬裙,可愛到不行。
她天真地問我:「媽媽,爸爸什麼時候來和我們拍照啊?」
我騙她:「爸爸要晚點來,先和媽媽拍幾組照片,好不好?」
「好。」她甜甜地答應。
拍完照片。
我帶着青鳶在旁邊的公園玩了一會兒。
青鳶和小朋友們在玩滑梯。
突然,幾個記者舉着話筒衝過來。
「請問段鳶小姐,你是不是已經和厲氏集團總裁厲寒錚先生復婚了呢?」
青鳶看到我被一羣人圍住。
衝過來擠進人羣,張開小小的雙臂擋在我面前。
「你們不要來吵我媽媽!」
青鳶的出現似乎印證了他們的猜想。
ŧű̂⁸一羣人窮追不捨。
我抱起青鳶往前走。
那羣人追在我們身後。
七嘴八舌地問我。
「聽說段小姐當年在厲先生最窮的時候提了離婚,現在是因爲錢又回來嗎?」
「段小姐因爲防衛過當坐過三年牢,殺的還是自己的父親。段小姐是因爲從小家庭環境的不幸,造成了價值觀的扭曲嗎?」
「您這樣一個拋棄厲先生,又坐過牢的前妻。厲先生爲什麼要和您復婚?是因爲你用女兒要挾他嗎?」
「都給我閉嘴!」我崩潰地大吼。
相機懟着我們不停地閃。
懷裏的青鳶哇哇大哭,我捂住她的臉頰。
不讓她看這羣人的嘴臉。
一滴鼻血突然掉下來,砸到我的手背。
有人笑話我:「段小姐是因爲被人戳中痛處,所以着急上火嗎?」
這次比上次更嚴重。
鼻血還沒流多少。
我已經頭暈目眩。
倒下去之前……
只見到厲寒錚撥開人羣衝進來。
雙眼通紅,目眥盡裂。
瘋狂地大喊着:「都他媽給我滾!滾!別騷擾我老婆孩子!」
他摔碎其中幾人的相機。
抱起我橫衝直撞。
-12-
這次我住院的時間更久。
周彪帶着幾個保鏢。
輪流在病房前面守着。
厲寒錚安排了很多項檢查。
我想說這些都沒有用。
但我也懶得講了。
我的腦子開始變得遲緩。
直到某天,厲寒錚牽着女兒走進來。
手裏拿着我們那天在照相館拍的母女二人的親子照。
青鳶跑到病牀邊,牽起我的手。
她說,「爸爸說,等媽媽好起來,我們一家三口再去拍一次親子照。」
「不……」
看着青鳶希冀的眼神。
我的話在嘴邊拐了個彎,吐出一個「好」字。
青鳶走後。
厲寒錚開口。
「既然你答應了女兒,就不能反悔。」
我笑起來,「我不可能好起來,註定會反悔的。」
「不……我一定會讓你好起來。」
厲寒錚把集團的事都交代給別人。
終日帶着青鳶,陪着我在醫院。
漸漸的,這病房看起來竟然有一點家的樣子。
厲寒錚坐在牀邊。
青鳶靠在他肩頭咯咯地笑着。
但我知道,虛妄終將破碎。
即使它比真實更美好。
但它總歸不是真實本身。
階段性的治療結束。
厲寒錚說:「我已經聯繫好國外的醫生團隊,很快我們就飛過去。」
我沒答應他。
只說了我想出院。
這次我沒硬要住回自己從前的家。
厲寒錚帶着我回了別墅。
身體恢復好一點的時候。
厲寒錚會帶着我出去走走。
這段時間,我經常跟着他去厲氏集團旗下的會所。
那年,他爲了攢結婚的錢。
白天修車,晚上到會所兼職。
遇上一羣富二代,有男有女。
女的看他身材好,對他上下其手。
男的刁難他,故意污衊他撞倒酒瓶。
那一瓶酒,就是他一個月修車加兼職的收入。
他只能啞巴喫黃連,自己把損失嚥下去。
而如今,他一下子開了幾十瓶昂貴的酒。
然後像自來水一樣統統倒掉。
那羣堵着我的記者一個個跪在地上。
厲寒錚拿着空酒瓶,一一砸上他們的頭。
那羣人背後的金主仰賴厲氏集團的鼻息。
連個屁都不敢放。
-13-
「滾。」
厲寒錚冒着寒氣,吐出一個字。
那羣人捂着流血的頭。
屁滾尿流地跑了。
我失笑,「厲寒錚,你衝他們發火幹什麼?最早這些新聞,不是你放出去的嗎?」
他的聲音瞬間有些哽咽。
「我不是故意的……小鳶,你原諒我……
「那些新聞我已經都撤下了。幾家報道最兇的,我已經搞到他們倒閉了。」
「厲寒錚,我其實很好奇,短短幾年,你怎麼積累到幾百億的身家,在港城呼風喚雨的?」
然後厲寒錚就不說話了。
接下來的一晚上。
他獨自一人喝了一杯又一杯酒。
又頻頻出去接了幾通電話。
接完最後一個電話,他回到包間。
「周彪已經安排好了,我們現在就飛國外。」
我跟着厲寒錚下樓。
周彪等在車旁邊。
車子行駛了一段。
有輛車一直跟着,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甩了它。」
司機點點頭,猛踩油門,一路變道超車。
「開進這個地下停車場。」
「分頭走。」
周彪跟着司機țù₍那輛車。
厲寒錚啓動一輛新的車子,把我放入後排。
一腳油門,車子飛了出去。
路上有個路口設置了路障。
厲寒錚油門踩到底。
車輪冒起火星子。
車子直直闖了過去。
黑暗中,我看着後視鏡裏的厲寒錚,輕輕出聲。
「厲寒錚,別跑了。」
-14-
厲寒錚沒理會我。
繼續自顧自開車。
開到一處停車場,故技重施換ťûₖ了車。
他坐在車裏,拿出打火機,點燃一支菸,漸漸鎮靜下來。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沒回答,反問他:「這幾年你往上爬的時候,良心安穩嗎?喫得下、睡得着嗎?」
他像被這句話激怒了。
猛地轉過頭,拎住我的手腕。
把我整個人按在車裏。
又掐住我的脖子,嗓音沙啞。
「所以呢?這有什麼?這個世界就是弱肉強食的,這不是你教會我的嗎?
「是你帶着那個富二代站在我面前,告訴我錢能解決一切!
「我想往上爬,我想讓你後悔,我有什麼錯!」
他脣邊的菸頭掉下來。
滾燙的菸灰落在我的手背上。
一同掉下來的,還有我的鼻血。
兩樣東西全都燙得灼人。
厲寒錚怔怔地鬆開手。
狠狠地拍起自己的太陽穴。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鳶,我們一起去國外。我有好多好多錢,我一定可以治好你。」
「厲寒錚,我不治了,你也別跑了, 好嗎?」
-15-
遠處警笛聲響起。
厲寒錚臉色一變。
掐住我的手又用了幾分力道。
「你乾的?你出賣我?」
「回頭吧,哥。」
我很久沒叫厲寒錚「哥」了。
這一瞬間, 彷彿和多年前他救我和母親出來那天重疊。
我輕輕地說, 「謝謝你, 哥。」
「你當年救我和母親出火坑, 後來怎麼忍心把那些無辜的人推進火坑?」
每說一個字。
滾燙的血淚就從我的眼睛和鼻子裏流出來。
「你不該這樣的, 這個世界不該是這樣的。」
以前的厲寒錚。
是那個把人命看得最重要的人。
是那個修完車子, 都要檢查十幾遍的人。
是那個遇見任何不平事,都願意發聲的人。
而不是眼前這個。
浸淫在金錢和名利裏的怪物。
連我的命, 都和錢劃上等號的人。
「回頭?」厲寒錚喃喃這兩個字。
「回頭了, 你的病怎麼辦?」
「哥,我的病不是有錢就能治好的。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錢都不等於命。」
厲寒錚突然暴怒,「誰說的!如果我當年有這麼多錢,你就能治病了!你就不會離開我了!」
「我不回頭, 回頭了你就會再離開我。
「我要我們在一起……我要我們在一起……」
厲寒錚鎖上車門。
嘴裏瘋瘋癲癲地念着這些話。
一腳油門,強行闖過了關卡。
對向駛來一輛大貨車。
厲寒錚車子開得太快,爲了避讓大貨車。
一個急轉彎,車子差點側翻。
我趁他失神的片刻, 搶過方向盤。
車子直直地撞上圍欄。
引擎蓋冒起了煙。ṭű₉
「哥,出去自首吧。我們都要爲自己曾經的決定負責任。」
厲寒錚笑了,笑得很絕望。
「你以爲我如果坐牢, 還會有命出來嗎?
「還是說, 我先下去, 等你?」
我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時候。
厲寒錚的眉間有一個激光的紅點。
「哥……」我的聲音開始顫抖。
厲寒錚吻了吻我的鼻尖和額頭。
甚至朝我眨了眨眼。
「那個青鳥紋身, 就是接頭暗號。」
我點點頭。
厲寒錚把我的頭按下去。
砰——
一陣耳鳴。
鮮血濺在我的臉上。
那一刻。
時間好像斷裂成兩半。
所有聲音都悶悶的。
彷彿來自很遙遠的曾經。
-16-
厲氏集團瓦解了。
鋪天蓋地的報道, 都是犯罪行爲的大起底。
我沒有讓青鳶看到。
她經常問我:「爸爸去哪了?」
「爸爸變成小青鳥了, 從此可以很自由地飛。」
突然眼前遞來了一個青鳥玩具。
是聯繫我的警官。
還有曾經在厲氏集團旗下的會所工作的三名女孩。
他們很感謝我爲打擊犯罪做出的犧牲。
一開始警察找到我的時候。
我還在牢裏。
他們和我說,希望我出獄後能主動去找厲寒錚,我的前夫。
我問爲什麼。
他們和我說了厲氏集團所有產業背後的犯罪利益鏈。
我不相信。
厲寒錚只是恨我而已。
他對我做的事可能是狠了點。
但我不相信他們口中說的那個集團是他掌控的。
直到我見到一張厲寒錚以前修車的車主癱瘓在牀的照片。
警察說,他一開始進這個圈子, 就是靠着幫一些有錢人在車上做手腳。
他似乎一夕之間變得非常渴望金錢。
而這一切的根源,是我。
所以,我答應了警方的要求。
在出獄那天。
坐上週彪的車,去見厲寒錚。
懷裏的青鳶拿着玩具, 玩得很開心。
如果不是因爲厲寒錚, 我可能也不會去找她。
我真的不想三年前和三年後。
她兩次失去媽媽。
而我兩次失去女兒。
-17-
我給厲寒錚立了個衣冠冢。
就在我媽的墓碑旁邊。
畢竟從前,我媽就把他當成親兒子。
青鳶學着我的樣子, 向兩個墓碑拜了拜。
一開始,我猶豫過要不要給厲寒錚立碑。
我怕他是恨我的。
但我又想着, 他最後那句「那個青鳥紋身,就是接頭暗號。」
應該不是恨我,要找我算賬的意思吧。
祭拜回來。
我夢到了厲寒錚。
夢到那年他還是小麥膚色,咧着一口白牙, 在太陽底下修着車衝我打招呼。
夢見那年他拎着一袋錢扔在我那個人渣父親臉上, 又狠狠揍了他一頓。
夢見那年他在段家橋下, 差點被我爸掐死在河裏。
夢見他說等我。
第二天醒來。
警察找我。
說厲寒錚留了一筆私密信託。
受益人是我。
這筆錢是受法律保護的,並且已經證實是正當收入。
我拿着這筆錢,替青鳶辦理了一個教育基金。
拜託聯繫我的警官照顧青鳶。
然後, 我來到段家橋邊。
所有罪與善開始的地方。
在一個和那天一樣的深夜。
冰冷的湖水沾溼身上那件結婚禮物的裙子。
最後漫入我的口鼻。
恍惚間我看到一隻青鳥飛來。
他說,「小鳶,我終於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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