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魂鞭6:隔壁驚魂

我到西北跑大車運煤。
那天早晨,我們正在排隊裝車。
忽然聽到有人高喊。
「不好了,煤堆下壓住人了!」
我們一幫人跑過去幫忙。
可把煤山都翻到底兒了,也沒見到半個人影。
那名高喊的工人都慌了。
他磕磕巴巴地解釋,「不對啊,我明明看到了,煤堆下面壓着一雙皺巴巴的人手!」
1
那工人被他隊長叫到旁邊去一頓訓斥,可他還是堅稱自己沒有看錯。
人羣無奈散開,我跟同來的幾個人一起去了礦區的洗手間。
這座煤礦也算是老礦了,設施都比較陳舊。
衛生間的燈很暗,木頭門也不結實,有一扇玻璃窗還是破的。
我們湊在廁所隔間外面的洗手池旁,就着冰涼的水擦洗臉上的煤灰。
也不知道是外面起風了,還是哪裏震動。
男廁這面的門突然開始來回晃悠,嘎吱嘎吱地響個不停。
老張一邊拿着毛巾擦臉,一邊還道,「可別是起風了啊,要是颳風了可就不好走了。」
我們運煤的路上要經過大片的戈壁,別的不怕,就怕風大。
「不能吧,我看天氣預報了,今兒是晴天。」
王城擠在前面,最先洗完了,正要往外走,人剛一轉身,忽地定住了。
「龍、龍哥!」
我聽到王城抖着嗓子叫我,我抹了一把臉,順着他僵住的方向看過去。
正好看到那扇碎掉的玻璃窗外面,貼着一張黑乎乎的人臉!
像是人臉,仔細看卻又不太像。
因爲有點兒太大了,比籃球都要大兩圈。
臉上還皺皺巴巴的,滿是溝壑,像是五官的地方都擠在一起。
下一秒,那東西呼啦一聲就不見了。
「什麼東西?」
老張只看到窗外有東西一閃而過,沒有我和王城看得清楚。
但到底是什麼,我也做不得準。
王城臉色煞白地回頭看我,「龍哥,那東西不會是,是——」
「說不定就是塊兒破布,別瞎想。」我打斷他。
老張一看王城驚恐的表情,連忙提醒他,「你可別瞎說啊,沒看剛纔小劉都挨訓了?我跟你說,礦裏最忌諱這些,人家天天下井都是有講究的……」
這邊老張還沒囑咐完,那邊大順衝進來了,「龍哥,不好了,伍德發他們要插隊!」
2
我跟老張、王城、大順幾個其實不是一個物流公司的。
我以前有自己的物流公司,在跑大車這一行幹了十多年。
但後來被合夥人坑了,公司破產,欠了一屁股債。
最近幾年,我都在耍單幫,幹些雜活兒還債。
大順是我以前的員工,也是我好兄弟,他現在的老闆彭友跟我也是老相識。
這次也是彭友找我,他簽了到西北運煤這趟活兒,但不能親自來,不太放心。
他跟我說,「龍哥,這次的活兒不止咱們公司幹。那礦挺大的,但有點兒犯說道。當地的物流都不願意接,招了好幾夥外地的運輸隊。」ẗū́⁶
ẗũ̂₇「這天南海北的人湊在一起搶活兒幹,只怕事兒挺多。你就幫我去壓壓陣,車和費用都我出,我再給你多抽三成,你看行嗎?」
我本來不太想去的,因爲我家裏就剩了一兒一女和老岳母,去西北一趟太遠了。
但考慮家裏需要錢,孩子們都在讀書,岳母也勸我不用多擔心,我還是答應了。
到了西北這邊,果然礦上來了好幾夥運輸隊。
其他人都還好說,唯獨伍德發那一夥人經常生事。
我們運一趟煤,要走兩天半的路程,中間得在一個叫庫利的休息站過一夜。
一路上都沒有什麼村鎮,公路兩旁都是戈壁荒灘,現在又是深秋,大家都不想多走夜路。
爲了能儘快裝車,我們幾個特意早起了一個多小時去排隊。
現在眼看要裝上了,伍德發那一夥兒人姍姍來遲,竟然上來就要插隊。
3
我們趕到裝車點時,幾個年輕的司機已經快跟伍德發那夥人打起來了。
老張、大順看到,連忙衝上去把他們拉開。
伍德發是個光頭,長得膘肥體壯,手底下有十來個人,以前總在南洋一帶幹活,說話口音很重。
一見我來了,伍德發倒是變臉變得很快,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道,「龍老弟,你帶這幫小孩子不懂規矩啊。這些天都是我們先裝車的,他們這麼堵着路算怎麼回事?」
「你放屁!」
邵星是我們一夥人裏年紀最小的,進彭友的公司也才兩個月,正是不肯喫虧的時候,「路是你家建的啊?我們都排了一個多小時了!」
「行了!」
我讓邵星閉嘴,轉頭看向伍德發,「我們按規矩排隊,伍兄弟要是有礦上的特許可以先裝車,那讓運輸部的人過來跟我們說一聲,我們可以讓。要是沒有,那大家還是先來後到的好。」
伍德發見我沒給他面子,臉上頓時不大好看。
跟着他的一個小弟,直接梗着脖子道,「我們就他媽的要先裝,一幫食狗屎的,想怎麼樣?」
「你是嘴巴欠抽了?還是沒人教過你怎麼刷牙?」
我冷臉往前邁了一步,黑壓壓的影子投在伍德發身上,「你要是管不好手底下的人,我不介意代勞。」
伍德發離我近了,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
我這人天生異相,長得駭人,身材也遠超常人的高大魁梧。
在這大西北被風沙吹了十來天,越發像那些山村野廟裏的修羅惡鬼了。
這時,伍德發身後一個乾癟的老頭靠近了他,低聲說了什麼。
伍德發皺了皺眉,再抬起頭時,神情都變了,笑呵呵地對我道,「不好意思,龍兄弟,是小孩子們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這樣,你們先裝,我們後面排隊就是。」
伍德發利落地帶着人走了,我又看了那老頭一眼。
他好像很得伍德發重視,穿着都比別人矜貴,這些天也沒看他幹什麼活兒,就整天跟在伍德發身邊。
4
我們終於順利出發了,我們車隊一共五輛車,趕着裝完就趕着走,我跟王城是最後一輛。
臨走時,路過伍德發的車,我往裏面看了一眼。
伍德發還在下面抽菸,他的駕駛坐上卻放着一個小黑罈子,像是某種擺件。
只有人的拳頭那麼大,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開上公路後,視野變得非常寬闊,戈壁荒灘,是在內地看不到的景色。
但是看的時間長了,人的心也會變得非常空,尤其是在一條筆直的公路上,有種一直開不到頭的感覺。
我跟王城上午、下午換着開,晚上十點左右到了庫利。
這邊天黑得晚,跟內地還有時差,這個時辰天還沒全黑透呢。
庫利不是什麼大的休息區,只有幾棟兩層的石頭房子,一夥牧民在這兒賣些喫的喝的。
這邊也很少有私家車,基本都是大車司機路過休息。
我們到了沒多久,伍德發一夥人也到了。
伍德發還帶着那個老頭,見到我時還笑了笑,但碰到邵星就沒什麼好臉色了。
邵星也是個刺兒頭,捧着剛打來的飯,堵着路也不讓,被我喊了一聲才動了一下。
伍德發瞪了他一眼,回頭走了。
5
晚上,我們留了一撥人在車上看煤,其他人都在石頭房子休息。
我跟老張一個屋,睡到半夜突然醒了。
不知道幾點,外頭的月亮很大,我也沒拿手機,藉着月光去衛生間。
我這邊剛推開衛生間的門,背後突然有人叫了我一聲,「龍哥!」
我猛地回頭,背後什麼都沒有。
老張還躺在牀上,呼吸均勻,睡得很沉。
四周都很安靜,也許是我聽岔了?
我這麼想着,轉頭走進衛生間,可門都沒來得及關,又聽到一聲,「龍哥——」
那聲音分明,彷彿就在耳邊。
這次我聽清了,是大順的聲音!
可大順明明睡在一樓的房間,怎麼會突然喊我?
我頓覺不太好,趕緊拿起打魂鞭就往外走。
打魂鞭是小時候,一位老道人送給我的。
我在水溝裏救了他,他對我說,「修羅相,菩薩心,你這輩子註定要喫陰陽飯。」
我這幾年爲了賺錢還債,接了不少邪門的活兒,這根打魂鞭也幫了我很多次。
6
我到了一樓,敲了敲大順房間的門。
敲了半天,卻是睡眼惺忪的邵星開的門。
「你大順哥呢?」我問他。
邵星揉着眼睛道,「我晚上不太舒服,大順哥去幫我看車了。」
我一聽,連忙往外走。
此時應該是後半夜,慘白的月亮掛在天上,把四周都照得白花花的。
大西北的夜晚安靜得嚇人,這裏地廣人稀,除了風吹過荒野的嗚嗚聲,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我穿過幾棟石頭房子,走到我們停車的廣場上。
我們怕人偷煤,幾乎每輛車上都留着人。
可也不知道是太晚了,大家都睡了,還是怎麼着。
我一路走過來,連點手機的亮光都沒看見。
7
等接近了大順的車,我忽然聽到了一點說話聲。
那聲音很小,很細,似乎是:「餓啊……好餓……餓。」
我快步走到大順的車前,就見一個白花花的影子,趴在駕駛座那側的窗戶上。
它雙腿直立,身體細長,臉緊緊壓着玻璃。
我也沒看清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打魂鞭一甩就抽了過去!
空氣裏「啪」地一聲!
那東西似乎是被我嚇到了,猛地轉過頭。
我心裏跟着一驚!
因爲有那麼一瞬,我還以爲自己看到的是大順。
那張臉上的五官跟大順真的很像。
但是,那東西的皮膚明顯不對勁,沒有毛孔也沒有紋理,光滑得像吹起來的氣球一樣。
我擔心這東西把大順給害了,又是一鞭子抽了過去。
那東西卻瞬間四肢着地,頭仰在背上,像蜘蛛一樣,速度飛快地爬進了車底。
我繞着車子追了它一圈,但它卻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8
我趕緊回到車前,打開車門,就見大順臉色蒼白地仰頭靠在座位上,人像要窒息了一樣,嘴脣都紫了。
我喊了兩聲,沒叫醒他,又試着按了按他的人中。
大順這時才猛地吸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我等大順緩了一會兒,問他剛剛怎麼了。
大順驚魂未定,「龍哥,我也不知道是做夢還是真的。我本來想眯一會兒,可剛閉上眼睛,就聽到外面有人敲車門,說他餓了,問我有沒有喫的。」
「我說有,我正準備給他拿呢,餘光就瞥見車窗下面伸上來一張慘白的臉。」
「我猛地回頭看了一眼,嚇了一跳。」
「那東西根本就不像人臉,更像一張平鋪的麪餅!五官都是癟的,嘴卻能動,還在說話。」
「我緊接着就腦袋一昏,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安慰了大順幾句,把他送回了石頭房子休息。
接着,我又回到了停車的地方。
我繞着大順的車子檢查了一圈,沒再看到什麼詭異的東西。
但是,我在後車輪旁邊發現了一塊兒有些奇怪的深色印子。
我稍稍彎下腰Ṭũ₄,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是大順開車時壓到什麼了嗎?還是在哪裏沾到的?
我有些疑惑,因爲這ṭù₍味道很像某種發臭的魚。
在這乾燥的大西北真的很難聞到。
9
我用水沖掉了那塊兒印子,然後替大順在車上守了一夜,沒有再發生什麼怪事。
第二天,臨出發前,我們又遇到了伍德發一夥人。
伍德發笑嘻嘻地看着我問,「龍老弟,昨晚休息得好嗎?」
「挺好的,」我回答道。
這時我又看到了那個老頭,他雙手捧着那個小黑罈子。
發現我看他,就把那小黑罈子用袖子蓋上了。
「龍哥,水我打好了!」
邵星拎着水壺跑過來時,伍德發好像愣了一下。
但他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轉頭走了。
我們順利地把煤送到了安和火車站,休息了一夜,又趕回了礦場。
礦裏也給我們運輸司機準備了過夜的宿舍,跟礦工們的宿舍都在一棟樓裏。
但這次回來,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礦裏的氣氛有些奇怪。
晚上喫飯時,我們跟一個相熟的老礦工打聽,才知道我們在路上這幾天,礦裏又出怪事了。
10
那礦工姓袁,我們都叫他老袁,他在這座煤礦工作七八年了。
跟我們幾個算是老鄉,所以熟悉得很快。
老袁偷着告訴我們,「井下發現煤傀了,好幾個人都看到了。」
「啥是煤傀?」王城愣愣地問道。
「就是煤里長的一種東西。老一輩人說,煤裏壓過人骨,就會長出煤傀。」
「那東西黑乎乎的,就像幾塊骨頭撐着一塊兒皺巴巴的人皮。」
王城臉色頓時白了,我知道他肯定是想起那天我們在廁所裏看到的東西了。
「這東西禍害人嗎?」老張問道。
「禍害人倒不至於,就是嚇人,而且不吉利。」
老袁皺着眉道,「要是別的礦還好說,咱們這邊的礦在當地本來就犯忌諱,你們沒看當地人都不願意來嗎?」
「這邊的礦怎麼了?是死過人嗎?」王城又滿臉驚悚地問道。
「何止是死過人啊。」
老袁壓低了嗓音對我們幾個道,「我聽當地人說,這裏以前是什麼古國的祭祀場,常用活人祭祀,搞出了很多邪門玩意兒。」
「你聽他嚇唬你們吧,」這時另一個老礦工阿桂走了過來。
他算是半個當地人了,娶了當地的姑娘,在這附近生活了很多年。
「當初要修建這條公路時,就有很多人說修不成,說地底下埋着魔鬼。」
「可結果呢,軍隊開進來,別說這條公路了,天邊的山都鑿開了。」
「這些年,雖然時不時鬧些小動靜,但終歸沒出過什麼大事兒。就是這邊地理太偏,本地人都不方便回家,所以不愛來。」
老袁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11
跟老袁、阿桂聊了一通,我本來以爲王城應該不怎麼害怕了。
結果這二愣子,非大半夜的叫我起來,陪他上廁所。
宿舍這邊的廁所都是在走廊裏公用的,王城一路上打着手電,人都還哆哆嗦嗦的,生怕再看到什麼東西。
礦場夜裏倒是比庫利亮堂不少,外面的廣場上都亮着燈。
聽說這邊的井下經常三班倒,夜裏常常都不休息,但最近好像因爲鬧煤傀的事,工人們夜裏都不下井了。
此時,宿舍樓周圍是很安靜的。
我還在等着王城上廁所,卻突然隱隱聽到,窗戶外面似乎有大車啓動的聲音。
我們的車停得離宿舍樓都不遠,可誰在大半夜開車?
我有些好奇,就到窗口看,果然看到一輛卡車開出了廣場,似乎往裝煤點那邊去了。
離得太遠,我也沒看清是誰的車,心想可能是礦裏有什麼其他安排也說不定。
第二天,我們照常去排隊裝車。
這次伍德發他們倒沒鬧出什麼事來,只是我無意中發現,伍德發車隊裏好像少了一輛車。
12
這次出發,我多少有些擔心,因爲天氣不太好。
我們剛離開礦場,就已經有些起風了。
等快到中午時,風已經揚起了戈壁上的沙子,視線被阻礙,我們不得不放慢車速。
好歹我們開的是大車,而且裝滿了煤,不怕被掀翻。
但四周越來越模糊的視野,加上大風呼嘯的鬼叫聲,總不免讓人心驚。
我怕王城開得不穩當,跟他換了位置。
到了下午時,天也陰下來了,沙粒時不時地刮在玻璃上。
連一向嘴碎的王城都不怎麼開口說話了。
這時候,我們已經看不到前後車了,車載對講機也只是滋啦滋啦地響,完全聽不見人聲。
忽然,我在後視鏡裏瞥到個怪異的影子,像是某種動物,四腳着地在路面上跑。
但因爲風沙大,看不清,影子晃了一下又消失了。
我稍稍踩了一腳油門,對講機裏突然傳來老張斷斷續續的聲音。
「……戈壁上……有東西……注意!」
13
我跟王城同時向窗外看去,就見茫茫黃沙中隱隱出現一些跳動的影子。
它們速度很快,都在朝公路的方向靠近,這麼大的風沙對它們似乎毫無影響!
「龍哥!那些是什麼東西啊?」
王城驚恐地瞪大眼睛,拉着扶手,緊靠車門,整個人都快懸空了。
「艹,你老實坐下!」
我罵了他一句,變檔加速,儘量把車往路中央靠。
可就在這時,我們明顯感到車後身一震!
好像有什麼東西跳上來了!
我剛想拿起對講機提醒其他車輛小心,就聽我旁邊的車窗「啪」地一聲。
王城頓時一陣高亢的尖叫。
我轉頭一看,正對上一張白花花、扁平的臉。
就像那晚大順看到的一樣。
但這次,我看得更清楚。
這東西的臉在不斷變化。
從我與它對視的瞬間開始,它那張扁平的臉就漸漸有了輪廓,五官逐漸有了高低。
我沒有再給它變下去的機會,直接按下了車窗,抽出打魂鞭就給了它一鞭。
那東西被我抽得「嗷」地一聲向後掠去。
14
這東西不知道外面有多少隻。
我拿起對講機,提醒其他車輛,不管碰到什麼,絕對不要開窗,有問題鳴笛示警。
我又往前開了沒多遠,就聽到有車在狂按喇叭。
這時,風沙稍歇,我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邊的老張的車。
他的駕駛艙外都爬滿了。
那東西,有的還像蜘蛛一樣彎曲着四肢,攀附着車身。
有的已經像人一樣,雙腿直立,身體拉伸得細長。
我快速跟王城調換了位置,等靠近老張的駕駛艙,我打開了車門。
打魂鞭在烈風裏劃出雷光,抽在那東西雪白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漆黑的印子。
一個怪物轉頭衝我張大了嘴嚎叫,露出一口血紅的牙齒。
我照着它的腦袋就是一鞭子。
它揮舞着枯樹一樣的手臂來抓我。
我反手扣住它的手腕,本想把它拖進我的車裏,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
但那玩意兒好像開始怕我了,黏膩軟滑的肢體像水一樣從我手中溜走。
接着,那一羣怪物,都彷彿聽到了什麼號令一樣,如洪水般退去。
老張車上的人都好似噩夢初醒,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好在老張有經驗,剛剛任憑那些東西怎麼敲打車門,學人說話。
他都堅持着沒開車窗,也沒應聲。
15
傍晚的時候,風沙已經小了很多,我們抓緊朝庫利駛去。
除了我們和老張,似乎其他人都沒怎麼跟那些怪物有正面接觸。
快到庫利時,已經過了午夜了。
今晚天上沒有月亮,全靠大燈照着路面。
我正聚精會神地駕駛着,前方路邊的石頭後,突然鑽出一個人來,拼命朝我們揮手。
我定睛一看,是在庫利做生意的那家牧民的孩子。
小夥子大概十五六歲,留着小平頭,平常不上學時就在庫利幫大人的忙。
我停了下來,他趕緊湊到我的車窗外,「大叔大叔,你們是要去庫利吧?帶我一程唄,我出來找羊,不小心走遠了。」
現在是半夜,又是認識的孩子,我自然不能把他扔在路上,就讓他上了車。
「怎麼這個天氣出來找羊啊?」我問他。
「今天風起得急,有幾隻羊跑遠了沒回來。我看下午風小了一些就想出來找找,結果風又刮起來了。我四處躲,就跑到這兒來了。」
我讓王城給他倒了杯保溫壺裏的水,他跟我們連連道謝。
是個懂事又淳樸的孩子。
16
我們總算平安到了庫利,那男孩已經靠在車上睡着了。
我把他背了下來,正往石頭房子那邊走,就看到男孩的媽媽急匆匆地往外跑。
看到我背上揹着孩子,男孩媽媽驚呼一聲,慌忙迎了過來。
原來,孩子的家人也在四處找他,孩子的父親和幾個親戚現在都還沒回來呢。
我把男孩一路揹回了他們的屋子,孩子媽媽一直在旁邊向我道謝。
男孩似乎睡得很沉,我小心地把他放到牀上,他手垂下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了我的手背。
我心裏莫名咯噔了一下,這孩子的手,怎麼這麼滑啊?
雖說才十五六歲,但到底是牧區長大的,又自小幫着家裏人放牧幹活兒,這手怎麼也不至於滑嫩的像雞蛋一樣。
我心裏怪異的難受,但又不敢肯定。
畢竟前不久,這孩子還活靈活現地跟我們聊天說話呢。
我之前在庫利也見過他好幾次,在車上時我完全沒發現他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我正看着那孩子白嫩的手發愣,孩子的媽媽攥着一摞百元大鈔走了進來,非要把錢塞給我。
我一邊推拒,一邊退到了屋子外面。
17
我有心跟孩子媽媽提一嘴,但不知道怎麼開口。
畢竟是我的憑空猜測,總覺得太過誇張了。
恰巧,這時男孩的父親回來了。
聽說我找到了孩子,也連連向我道謝。
我心裏放不下,還是抓着男孩父親的手,着重說了一句,「這孩子的手都白白嫩嫩的,好像連毛孔都沒有,真不像能幫着放羊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能不能讓男孩的父親意識到什麼。
男孩父親也着實愣了一下,他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轉身就走了。
18
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穩。
好像一閉眼睛,就能聽到那孩子的哭聲。
我打定主意,第二天早上再去看看那牧民一家。
這樣到凌晨時,我才睡得稍微踏實了一些。
天亮後,還是王城叫醒的我。
他看看我的臉色,問道,「龍哥,你昨晚也沒睡好吧?」
「那夥牧民昨晚不知道在幹什麼,一直進進出出的。今天天不亮,就好像在剁什麼東西,搞得我一晚上都在做噩夢。」
我聽了,連忙洗漱好下樓。
剛出了我們住的石頭房子,正好碰到昨晚的父親揹着那個男孩從外面走回來。
他看到我,還特意繞了過來,跟我說了一句,「孩子找到了。」
王城都懵了,看着那父親揹着孩子離開的背影,愣愣地對我道,「啥意思啊?孩子不是昨晚就找到了嗎?」
我沒給王城解釋,怕又嚇破他的膽子。
但是看起來,我的猜測沒錯。
而且牧民們實際知道的,比我們多得多。
19
正在這時,男孩的媽媽端了一個熱氣騰騰的籠屜過來,遠遠地我就聞ťúₓ到了一股很特別的香氣。
「喲,阿媽,這做的什麼啊,好香啊!」
王城的注意力瞬間就被吸引住了。
男孩媽媽衝我們笑了笑道,「特意給你們蒸的包子,謝謝你們昨晚幫忙。這可是好肉,平時都喫不到呢。」
我們進了飯堂,果然就我們一夥人有包子。
王城迫不及待地掰開一個,就見裏面的肉餡都是白花花的。
其他人倒還好,我、王城和老張車上的人真的是一口都喫不下去。
男孩媽媽見我們不喫,還勸我們,「喫了吧,喫了這肉以後在風沙裏開車就不用擔心了。」
我一下意識到,這牧民阿姨似乎是在向我們暗示什麼。
這些牧民一直生活在這裏,但他們並不懼怕那些東西,也許就跟這肉有關。
只不過,一想到昨天貼在我車上的那張白花花的怪異的臉,我實在是下不去口。
反正我不怕那東西,我就讓王城和老張他們都喫了。
王城一開始還有些抗拒,但後來沒忍住那股香氣,喫得特別歡。
我們離開庫利後,王城又想起了那個男孩的事,禁不住地問我。
我就把昨晚的事都告訴他了。
我們接回的那個男孩應該是假的,說不準就是那些風沙裏的怪物變的。
牧民們顯然是知道那種怪物的存在,昨晚又出去了一趟,把真的孩子找了回來。
至於那個假的,我意味深長地看了王城一眼——
後來,王城吐了一路。
20
等我們再次返回礦場,礦上的氣氛又變了。
這回不止晚上不下井了,連白天都停了。
這麼大一個礦,突然全體放假,肯定不是小事。
我們找到老袁打聽,老袁眼眶通紅,深深吸了口氣,才告訴我們——礦上死人了,死的是阿桂!
我萬萬沒想到,明明前幾天我們還跟阿桂聊天呢。
老袁難受得直錘胸口,「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他家裏人說,他媳婦總給我們送喫的,他孩子都沒多大呢。」
「怎麼死的,死在哪了?」
我還是不太想相信,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會這麼突然?
「死在裝車點附近了,那天晚上輪到他巡夜。本來這些天礦裏鬧煤傀,大家都不愛出去,上面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阿桂不信邪,非要出去。」
老袁自己也很困惑,「你說煤傀這種東西,我聽說過好多次了。哪個老礦沒鬧過啊,可從沒聽說過真出人命的。」
「而且,礦上該拜的都拜過了,該走的流程也都走了。這按理來說,應該沒事兒了。」
「那怎麼能確定是煤傀乾的呢?」我問道。
「因爲他身上的傷啊,」老袁回答。
「警方那邊倒還沒說什麼調查結果。但是,早上發現阿桂的人說,他身上都是一道一道的煤灰印,傷口特別粗糙,不像是利器劃的,倒像是埋在煤堆裏的骨頭硬生生刮出來的。」
「而且,現場還有一股很大的腥臭味兒,就像是死了很久的魚。」
21
我遲遲沒從阿桂死去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老袁的話一遍一遍地在我腦子裏來回轉。
說到腥臭味,我在大順出事那晚也聞到過,這會是巧合嗎?
老袁還告訴我們,最近礦裏的監控出了故障,井下還好,地面好多地方的監控都成了雪花。
這讓警方的調查也陷入了困境。
這麼多事同時發生,礦上難免人心惶惶,私下裏猜什麼的都有。
礦場的領導怕井下再出大事,ŧū́ⁱ這才讓大家都暫時休息了。
跟老袁告別後,大家都很沉默。
我們往宿舍走,路上正好碰到了伍德發和那個老頭。
伍德發行色匆匆,少有地完全沒有搭理我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那個老頭跟我擦肩而過時,我又看到了他捧在手裏的黑色小罈子。
22
在那一瞬間,我忽然從腦子裏混亂的思緒中抓住了什麼。
我立刻轉過身,叫住了伍德發,「伍兄弟,你們的車大半夜去裝什麼啊?我看到好幾次了。」
其實,我只看到了一次,還並不十分確定。
但直覺告訴我,我或許能意外地收穫什麼。
伍德發的神情在那一瞬間僵住了,他的眼中有那麼一刻閃過了一抹兇狠。
但他很快恢復了正常,扯着嘴角對我道,「我不知道龍兄弟在說什麼,晚上大家都休息了,你看到的是礦裏的車吧?」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象徵性地笑了一下,直接走了。
23
午夜,我並沒有睡沉。
一個逐漸接近我的沉重呼吸聲,直接將我驚醒。
在我睜開眼的瞬間,一個黑色的影子就從天花板上撲了下來。
我直接翻身跳下了牀,那東西乾啞着嗓子怒吼了一聲。
它漆黑的身體佈滿了血線,揮舞的四肢都是枯爛的骨頭。
一整張像是人皮的東西搭在空蕩蕩的身體上,乾癟的頭骨罩着一層厚厚的煤殼。
這就是煤傀!
它並不像老袁形容的那樣無害,它似乎被什麼激怒了。
它朝我衝過來時,我抽出了打魂鞭。
這東西十分堅硬,鞭子抽在它身上就像打在鐵板上一樣。
一層厚厚的煤灰撲簌簌地掉落,它在尖叫,卻不肯後退。
尖銳的骨手直朝我的胸口抓過來,我用手臂去擋,震得手臂直髮麻。
我早猜到今晚伍德發可能會對我動手,所以我把老張、王城他們都趕到了別的宿舍。
我的手臂被骨頭戳破,血流下來的時候,煤傀突然往後縮了一下。
我藉着機會,搬動旁邊的鐵質衣櫃,直接朝煤傀砸了下去。
藉着衣櫃的重量和我的體重,我把煤傀死死壓在了下面。
煤傀露在外面的乾癟頭顱一直在嚎叫,我用打魂鞭繞過它的脖子,狠狠一勒。
它的頸骨被勒斷的一瞬,整個身體都像一塊被粉碎的煤,直接化成了灰。
24
我腦子裏的線索已經串成了線,我憤怒地拎起打魂鞭,衝出宿舍。
剛一打開門,我就聞到了濃重的腥臭味兒。
果然是伍德發乾的!
是他害了阿桂!
這種腥臭的東西應該就是那小黑罈子裏裝的東西。
這種東西可以招邪引邪,之前邵星得罪了他,他就往邵星的車上倒了一點兒。
但沒想到,那晚是大順替邵星看的車。
伍德發就是利用這種邪門玩意兒,激怒了煤傀,把礦場搞得一團亂。
然後,趁着工人夜裏都不敢出門的工夫,跟其他人裏應外合,偷煤運煤。
阿桂堅持出門巡視,很可能撞破了伍德發一夥人的勾當。
阿桂是死在煤傀手上,但始作俑者肯定是伍德發!
我直奔伍德發住的房間,一腳踹開了他的房門,卻發現屋子裏空蕩蕩的,伍德發跑了!
25
我敲開了伍德發其他手下的房門,發現除ṭūⁱ了那個老頭,其他人都在。
他的手下們面面相覷,顯然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拋棄了。
我出了宿舍,開了自己的車,追出了礦場。
這一晚,公路上沒有風,月亮隱隱躲在雲後。
我猜伍德發應該沒有出逃多久,他必須等所有人都睡下了,才能無聲無息地走。
我開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前方的車燈突然閃了閃。
我恍惚看到,前方的路面上,坐着一個什麼東西。
等稍微接近些了,我才發現,那好像是一座詭異的神像。
我認不出是什麼神,它有很多隻手,表情似笑非笑。
在大西北ẗŭ̀ₔ的空曠公路上,突然出現這麼一個東西,我用腳猜都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本來想直接壓過去的,但隨着車燈一閃。
那神像瞬間就坐到了我前方的引擎蓋上!
同一時刻,我的耳邊像是音響炸了一樣,刺耳的電流聲震得我的眼前一陣發黑。
然後,我就看着那詭異的神像,慢慢地向前伸出頭顱,穿過了我的擋風玻璃。
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直直地朝我的頭頂壓了下來!
我索性把眼睛一閉,反手抓住打魂鞭橫着揮了出去。
打魂鞭敲在了擋風玻璃上,「鐺」地一聲。
我耳邊的電流聲霎時停止了,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已經沒了那詭異的神像。
但是,一股寒意緊接着從我的背後襲來。
我的座椅後面,探出了無數只青白的手臂,死死箍住了我的身體。
在後視鏡裏,那詭異的神像就在我的身後,彎起的嘴角露出一絲絲血線。
它衝我笑,那無數隻手臂的力量越來越大,像是要把我活活勒死在這兒。
我緊咬牙關,生死關頭,心下兇性四起。
換成別人,可能多少要生出些驚恐之心。
但我此時此刻,只想把這玩意兒搗成爛泥!
我聚集了全身的力量,兩條胳膊緊繃成鋼。
一隻,兩隻,我逐一繃斷了它的手臂。
在身體剛剛能活動時,我回身就給了那神像一拳!
斗大的拳頭砸在那東西的臉上時,我聽到了一聲崩裂的脆響。
等我抓起打魂鞭,再想抽它時,那東西就不見了。
我趕忙回身抓穩方向盤,這時就見路面上有一小塊造型怪異的木牌。
我開車直接壓了過去。
26
半個小時後,我追上了伍德發的車。
伍德發按下車窗,跟我四目相對,他冷笑了一聲,「師父真沒說錯,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我見他副駕駛上還坐着那個老頭。
看來,這老頭就是他口裏的師父了,他用的那些邪門歪道,恐怕都是那老頭指導的。
「伍德發,跟我回去!你偷煤運煤,還害了阿桂。警方都介入了,你以爲你能逃得了?」
伍德發眉毛一挑,看起來並不慌張,「龍兄弟說得對,我知道錯了。不瞞龍兄弟,我現在就是要去自首的。」
「不過,偷煤運煤我認, 阿桂的命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伍德發笑了, 「那晚我可不在礦上,我有不在場證明的。」
我一下愣住了,伍德發說的沒錯。
阿桂的死如果真的是發狂的煤傀乾的, 伍德髮根本不需要在現場。
警方哪怕懷疑他,也找不到證據。
我的手死死摳住了方向盤,難道阿桂就這麼白死了嗎?
伍德發得意地晃了晃頭, 「這人啊,時也命也,倒黴起來誰也沒辦法。龍兄弟還是想開一些吧。不過你放心,要是需要捐款什麼的,我義不容辭。」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想在這無人的公路上了結了他!
爲了幾車煤, 搭進了一條人命, 這人竟然毫無悔過之心。
但是, 我不能那麼做, 我幹不出那種事。
我看向伍德發, 顯然他已經提前做好了所有預案, 成竹在胸。
哪怕被警察抓住, 他都毫不畏懼。
27
而就在這時,天上銀月初現。
我突然發現,一直坐在伍德發副駕駛上, 沉默不語的老頭,竟然意外地, 露出了一雙尤其白嫩的手。
他搭在車窗上的手腕, 在月光下白得都直反光, 別說皺紋,好像連毛孔都沒有。
那根本就不是一個老人, 應該有的手。
「好啊,兩天後,伍兄弟要是沒按時到達安和,我會幫你報警的。」
伍德發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我緩下了車速,看着他的車子在漫漫戈壁上越走越遠。
果然,人生在世, 報應不爽。
28
兩天後,警察在戈壁灘上找到了伍德發。
他的車不知道翻了幾翻, 身體被不知道什麼東西拖到了外面。
脖子斷了, 胸口也被掏了個大洞。
而跟他同行的老人, 則下落不明, 就此失蹤。
幾天前那場風沙, 遭遇怪物的並不只有我們一行人。
恐怕, 那個自詡精通南洋巫術的老人也沒想到,自己最後會折在這茫茫戈壁上。
煤礦配合警方進行了一番徹底的調查, 查出了礦裏所有跟伍德發他們裏應外合, 偷煤販煤的人。
上至中層領導,下至保安、監控室的員工,足足拎出了一大串。
一開始,他們只是在每輛車的重量上做些手腳, 但後來漸漸就覺得,這樣賺的錢太少了。
一切始於貪慾,最終他們也都各得因果。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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