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魂鞭4:七顆人頭

我剛跑大車的時候,好奇問過師父。
爲什麼跑貨車的需要衝煞,開大巴的卻不用?
我師父說,因爲貨車載貨不載人,最怕路上遇難。而大巴要迎來送往,最忌車上遭禍。
所以,大巴不怎麼講究衝路,卻講究壓車。
我見過的大巴司機基本都用石頭壓車,也有用石像的。
一旦乘客人數逢七、逢四,司機就會請出壓車石,算車上多載客一人,避免招禍。
但我最近接了一個奇怪的活兒。
一位大巴司機找到了我,請我以活人壓車。
他說在我之前,他車上已經碎了三塊壓車石了。
1
大巴司機叫於廣平,已經五十多歲,快退休了。
人看起來很踏實可靠,兩鬢斑白,少言寡語,讓我恍惚想起了我去世的師父。
我們約在一家炒菜館見面。
他拎着一個已經有些破舊的皮包,剛一坐下,還沒開始說話,就從皮包裏拿出兩萬塊錢來。
那兩萬塊被他用塑料袋包着,推到我面前。
「我聽說過你,龍兄弟。你是孔甲的徒弟,跑大車時常帶車衝煞的。」
我沒直接接那兩萬塊錢,只看着於廣平道,「於師傅,跑大車的衝煞,說白了就是請有經驗的司機先熟悉熟悉新路線的情況,也平一平路上的事兒,爲後面的同行行個方便。」
「你們開長途汽車的,大多走官道,又帶着一車人,應該不講究這些吧?」
「我們確實沒有衝煞的講究,但我知道衝煞的規矩。」
於廣平道,「能經常衝煞的人,八字一定夠硬。夜路走多了,見識到的東西也多。我就是需要這樣一個人。」
「我想請你幫我壓車,壓到月底就行。這兩萬算作辛苦費,如果路上出了什麼問題,我再補你兩萬。」
爲什麼就壓到月底?」我有些奇怪,現在離月底就剩七天了。
「我這趟車是從市裏到桐鄉的,後半程都是老道。現在高速已經修過去了,月底就通車。到時候,我們這趟線路就取消了。」
說到這兒,於廣平的眉頭微動,我從他飽含滄桑的眼中,看出了些許悵惘與不捨。
「我本來就是桐鄉的人,經常坐我車的乘客,我都記得,很多還是我的老街坊。」
「我送了他們將近二十年,從來沒出過事兒。現在眼看要結束了,最後這幾趟,無論怎樣,我都要平安地把他們送到。」
於師傅看起來並不是什麼家境殷實的人,他是自己準備了那四萬塊,爲最後一程的客人們保平安。
2
我沒有再多問什麼,接下了這單的活兒。
於師傅跟我講起了他車上最近發生的怪事。
其實,倒也沒有太邪乎的情況。
只是於師傅說,最近這半個月,他車上的乘客次次尾數都逢七。
就是七、十七、二十七、三十七……
於師傅的大巴滿座四十八人,以往從市裏到桐莊,基本都是滿員的,因爲桐莊附近還有好幾個村鎮。
那邊路況不好,村鎮位置也分散,能直達市裏火車站附近的,只有於師傅這一趟車。
可近來,於師傅每次從市裏發車,車上都是三十七人。
等回程時,從幾個村鎮的站點經過,最後也總是十七或二十七人。
開長途汽車的,很忌諱乘客人數逢七、逢四,認爲這兩個數字煞氣重,會招邪。
3
「這半個月,我的車上就沒離開過壓車石。」
於師傅的神情有些黯淡,「我原本的壓車石還是我師父送給我的,用了很多年的老石頭了。」
我以前見過大巴司機的壓車石,都有專門的盒子放着。
請出來時會壓在一個紅布包上,那紅布包裏是一張特別的車票。
一般都是那輛大巴剛投入使用時,第一批打出來或手寫出來的車票。
「可是七天前,它莫名其妙地就碎了。」
於師傅長長地嘆了口氣,「那之後,我又請了兩塊石頭,可用起來都沒超過三天。」
「會不會是人爲的?」我問道。
「我也懷疑過。因爲第一塊壓車石碎的時候,剛好趕上車裏的監控壞了,我人也不在。」
於師傅緊緊皺着眉頭,「可後面那兩塊兒碎的時候,我就在車上,眼睜睜看着裂開的。」
於廣平開了二十多年長途大巴了,大巴出事的情況他聽過很多,也見過很多。
凡事有再一再二,難有再三再四。
很多發生重大事故的大巴或者公交,都在出事前有過預兆或異狀。
一旦司機忽視了,最後的結果往往相當慘烈。
現在已經碎了三塊壓車石了,於師傅不敢再當意外去看。
4
我跟於師傅匆忙喫完午飯,下午就一起去了客運站。
客運站離火車站不遠,附近人流很密集。
於師傅這趟車,是早晨七點從桐鄉發車,中午十點五十到達客運站。
回程是下午三點五十從市裏發車,晚上七點四十到達桐鄉。
當天往返,單程不超過四小時,所以也沒有輪換司機,都是於師傅自己開。
我們到達客運站的休息室時,裏面已經有不少人了。
一個圓臉短髮的姑娘最先看到了我們,立馬跑了過來,「於師傅,我這禮拜跟你搭班!」
於師傅向我介紹,這姑娘叫祝萱,是他們組的乘務員,這禮拜她都跟我們一起跑車了。
祝萱看向我,眼中滿是好奇和隱隱的興奮。
「你就是來壓車的嗎?我聽於師傅說,你是專門衝煞的!衝煞是什麼樣子的,嚇人嗎?」
「行了你,」於師傅受不了地拍開她,「人家比你大得多,你得叫龍哥。」
「龍哥,」祝萱立馬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5
「不是吧,於師傅?」
這時,一個年輕人從我們後面走了進來,剛好聽到我們說話,「您還真要搞那神神叨叨的一套?不就幾塊破石頭嗎?現在站裏可不興這些了,你當心回頭讓領導發現。」
祝萱看到那個年輕人,臉色立馬不好了,「於師傅幹什麼了?有什麼怕被站裏發現的啊?再說,只要沒有某些長舌婦到站裏去胡說八道,領導纔沒有那麼閒!」
那年輕男人被祝萱懟了有些氣不過,但又不好爲難一個小姑娘,就只盯着於師傅道,「要我說,於師傅你也到了該退休的年紀了,等高速通了,您正好功成身退。現在就剩這麼幾天了,何必還操這份心?」
於師傅擺明不想搭理他,抽出根菸來遞給我,讓我陪他出去抽菸。
祝萱倒是一點兒不想讓着那人,兩手一叉腰道,「誰說於師傅要退休了?某些人真打得一手好主意!以爲於師傅退休了,自己就能更進一步了?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兩把刷子!」
我跟於師傅到外面抽菸,進進出出的司機基本都會主動跟於師傅打個招呼。
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年輕人了。
於師傅抽完一根菸,把菸頭扔進垃圾桶,回身衝我笑了笑,「我們這種老傢伙,就跟那條老道一樣,或許真的到了該淘汰的時ŧúₙ候了。」
6
我們把祝萱從休息室裏薅出來的時候,那姑娘還兀自氣憤不休呢。
她偷偷告訴我,剛剛那個討厭的男人叫吳哲,也是他們組的司機。
來了還沒三年呢,就總在站裏搞事兒。
於師傅是他們組常年的先進個人,優秀司機代表。
吳哲自己評不上,總喫投訴。
他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卻總覺得是別人擋了他的路。
平時,他自詡是年輕人,看不上老司機那些規矩和講究。
可他自己開車卻很不穩當。
這回新的高速開通,要開好多趟客運專線,他一早就盯上了。
巴不得於師傅趕緊退休,他說不定還能撈個組長噹噹。
7
下午三點半,我作爲第一名乘客,上了於師傅的大巴。
祝萱特意幫我買了第一排的座位,挨着車門。
這一排座位平時都是最後出的,如果乘客沒有滿員,我就可以單獨坐一排了,也方便隨時處理事情。
三點四十,乘客們開始陸陸續續上車了。
祝萱那裏,有一開始出票的人數,還不到三十七人,但總有臨時買票上車的,所以還不能作數。
大概五六分鐘後,上車的人稀少了起來。
祝萱也回到了車上開始檢票。
「現在是三十三人。」祝萱特意小聲告訴我。
我回頭看向車廂,乘客們放行李的放行李,打電話的打電話,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可當我回過頭時,卻看到車門前站着一個孕婦。
她扶着車門,衝於師傅問道,「這車到餘橋嗎?」
「到!」於師傅痛快答道。
那孕婦又問:「我還沒買票,可以先上車嗎?」
「可以,你拿身份證,我讓乘務員幫你買票。」
說完,於師傅趕緊喊祝萱,讓她扶那位孕婦上車。
現在是三十四人了,我在心裏默數,尾數逢四也是要壓車的。
8
這時,檢票口裏又跑出來一個人,是個中年男人。
那男人一上車,就跟於師傅打了聲招呼。
「喲,大良啊,你家老爺子怎麼樣了?」
看起來,這個叫大良的,跟於師傅是老街坊了。
大良長嘆了口氣,「恐怕是不太好了,我哥讓我回家給準備東西了。」
於師傅一聽,頓時有些傷感,但還是抬手拍了拍大良的肩膀,「老爺子九十九了,高壽了。」
這可能是唯一可以安慰一下臨終老人子女的話了。
那個叫大良的中年人,勉強扯起一點笑道,「昨天老爺子清醒時,聽說我要回桐鄉。還說你坐二小子的車回去,二小子開車最穩當。」
於師傅跟着哈哈一笑,看起來他應該就是那位老爺子嘴裏的「二小子」了。
那邊大良剛落座,這邊又跑上來一個帶着工地安全帽的男人。
他出了很多汗,手裏攥着現金,也讓祝萱幫忙買票。
那幾張紙幣都被他手裏的汗水浸溼了,可他卻從頭到尾沒摘安全帽。
祝萱檢完票,走到我身邊。
三十六個人了,我們倆都緊緊盯着檢票口的門。
三點五十,於師傅準點兒關閉了車門,直到車輪動起來,都沒再有人跑出來。
祝萱長長地舒了口氣:「太好了,封印解除!」
9
因爲於師傅這趟車,從市裏出發是常年滿員的,所以也沒有在市裏設第二站。
祝萱樂呵呵地在車裏檢查行李,於師傅看起來也放鬆了很多。
我心裏卻隱隱有些擔憂,如果一切恢復正常了,那怎麼會是三十六個人?
不應該跟以前一樣,直接滿員嗎?
這時——
「乘務員!」
有人在車廂後喊了一聲:「我還沒買票呢,能給我補一下票嗎?」
我緊忙回頭看過去,說話的是一個很像大學生的年輕男人。
他摘下耳機,看到祝萱驚愕的表情,一時有些抱歉,「對不起啊,我剛剛上車就在打視頻,差點兒忘了。」
「怎麼可能?那我剛剛檢票的時候,你在哪兒?」祝萱說話都有些急了。
「我就在這兒啊,可能因爲我一直低頭看手機,所以你沒注意到我,我也沒注意到你。」
祝萱整個人都愣在那兒了,那男生拿出身份證遞給她,她也不知道接。
直到於師傅在前面按了兩下車喇叭,她才緩過神來。
祝萱快速給那男生辦了補票,回來時腳下磕磕絆絆地差點兒摔倒。
於師傅倒還鎮定,他把一個木質的方盒子拿出來,遞給了祝萱。
祝萱把盒子捧到我跟前,裏面已經沒有石頭了,只有一個小小的紅布包。
那紅布包裏,就是壓車的車票。
我把紅布包拿出來,踹在了兜裏。
10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在我把紅布包拿在手上的那一刻,我眼前的景象一下暗了好幾度,就像有云彩突然擋住了太陽。
而我纏在腰間的打魂鞭,也在那瞬間緊了緊。
這根打魂鞭,是我小時候,從水溝裏救出來的一位老道人送給我的。
他說我:「修羅相,菩薩心,這輩子註定要喫陰陽飯。」
雖然我那時沒當回事,可現在三十好幾了,回首一看——
年輕時開車衝煞,到現在替人驅邪還債,還真應了那老頭說的話。
這根打魂鞭也救了我很多次了。
11
「你感覺怎麼樣?」祝萱有點兒擔心地看着我。
「沒什麼事兒,放心吧,」我回應道。
於師傅一早已經跟我說過了,活人壓車,是有很大風險的。
因爲從壓車那刻起,我手上就等於有了兩張車票。
一張是乘客,一張是壓車石,整個人被一分爲二。ťűⁱ
如果不是八字夠硬的,那路上不管遇到什麼事兒,我恐怕都會最先遭難。
祝萱把盒子收好,回身坐到我旁邊,嘴裏還不住地道,「怎麼可能呢?我檢票的時候,明明是一排座位一排座位過的,我不可能落下誰啊,那個男生到底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別糾結了,可能就是一時沒注意,或者有乘客私下換座了,」我安慰祝萱道。
祝萱還是想不通,時不時地就扭過頭去看那個男生。
那個男生一直在擺弄手機,怎麼看怎麼都是個正常人。
我抬頭看了看於師傅,他一直很鎮定,聚精會神地開着車。
漸漸地,我有些睏倦,於是我頭靠到車窗上,閉眼淺眠。
12
「龍、長、棟……」
一陣陣詭異變調的呼喊,像是被風吹進了我的耳朵裏。
我恍惚地睜開眼,突然發現車停了,外面漆黑一片!
那種呼喊聲越來越大,似乎跟我只隔着一扇窗子。
我定睛向外看去,只見公路護欄外,站着一個我很熟悉的人影——唐東。
唐東是我的發小,也是我曾經的合夥人。
我把他當親弟弟看,從小罩着他。
他卻在我忙於照顧重病親人那兩年,坐空了我的公司,讓我背上了鉅額債務。
可後來,他又因爲自不量力,擅自帶車衝煞,死在了公路上。
距今,已經大半年了。
我很冷靜地看着他,我知道,這應該又是我的一個夢。
我最近常常夢到他,尤其是在車上的時候。
但我並不害怕,我這人從小到大就沒害怕過什麼東西。
更何況,唐東是個小人。
我不相信他有那個能耐,能變成什麼厲鬼。
這時,大巴的前門突然吭哧一聲打開了,一陣陣冷風吹了進來。
唐東還在叫我,我不再搭理他,而是一直看着車門的方向。
我有預感,好像有什麼東西要上來了。

13
果不其然,一隻蒼白的手扶上了車門。
是那個孕婦?
還是那個戴着安全帽的工人?
我腦子裏瞬間浮現了我最懷疑的兩個人。
但我沒想到,我完全猜錯了。
走上來的,是那個男學生,就是祝萱最後幫忙補票的男生。
爲什麼我會夢到他?他明明看起來那麼正常!
我一直盯着走上來的男生。
他好Ṫŭ̀⁰像完全沒看到我,很正常地走進車門,一隻手攥着自己雙肩包的揹帶,左右環顧着向前走。
我的目光隨着他向後移動,直到我看到他的腳——
他是墊着腳走路的!
14
我倏然驚醒,猛地睜開眼睛!
車子還在行進,窗外也沒有天黑。
我回過頭去找那個男生,突然發現他不在座位上了。
我連忙碰了碰旁邊的祝萱,她似乎也睡着了,正側着身子靠在椅背上。
「祝萱,祝萱,那個男生不見了!」
祝萱動了動,然後緩緩地轉過了頭。
可她露出來的,卻是那個男生的臉——
「我……不是在這兒嗎?」
「他媽的,給我滾下去!」
我抽出打魂鞭的那一瞬,眼前的景象又是一變,我再次醒了過來!
四周一下湧來了很多聲音,乘客的交談聲,呼嚕聲,車子行進的聲音……
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前面摺疊座上的祝萱,聽到動靜轉過了頭,她的臉是正常的。
「龍哥,你怎麼了?做噩夢了?」
「沒事兒,」我答了一句,扭頭去看那個男生。
他還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一直低着頭,把整張臉都埋在陰影裏。
我猶豫了很久,要不要直接走過去抽他一鞭子。
但考慮到車上還有很多乘客,恐怕會引起恐慌,就暫時做罷了。
15
窗外的天漸漸擦黑,我們也快到桐鄉附近了。
這時候,車子已經開上了老道。
這條老路據說是剛建國時,附近的鄉親們一起修的。
這些年不停地修修補補,卻還是難以避免的坑坑窪窪了。
車子在到終點站前,有四個小站,都是方便附近村民上下車的地方。
第一站就是餘橋,祝萱等車停穩,馬上去扶那名孕婦。
那名孕婦經過我時,我向她腳下看了一眼。
她是正常的,沒有墊腳走路。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孕婦臨下車前,好像也特地看了我一眼。
第二站是王崗,到王崗這一段路,有施工隊駐紮。
老道的一部分已經被挖開,圍起來了,ťū₌好像要建什麼農產品園區。
旁邊鋪了一條長長的臨時路讓大家走車。
等到了站點,那位一直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下車了。
他仍然滿臉的汗,下車的步伐有些猶豫。
這時候我才發現,他流汗似乎不是因爲熱,而更像是在緊張或者害怕。
接下來的路程倒還算順利,我們平安到達了終點站。
那詭異的男生混在乘客中間一起下車了。
我始終沒能真正地看到他是不是真的墊腳走路,亦或者,我只是做了個噩夢?
16
晚上,我在於師傅家裏過的夜,他老伴在城裏照顧女兒,家裏只有他自己。
他說,等他退休,也要進城跟女兒一起住了。
但我從他的話裏話外,能感受到他其實還不想退休,他捨不得自己的職業。
他問起我白天壓車的經歷,我跟他大概講了講我的夢,他也做不得準。
不過,他也說,我壓車時身上的陽火會變低。
所以如果真有什麼髒東西,先一步找上我,也是有可能的。
第二天,我們三個準點發車。
那個叫大良的也來了,他剛一上車,我們就看出了他雙眼通紅,顯然是哭過了。
「怎麼了,大良?」
於師傅大概已經猜到了,但還是問了一句。
「我家老爺子沒了,昨晚上沒的。」
大良垂着頭道,「我衣裳都沒裝好呢,我哥就打電話來了。」
大良手裏拎着個塑料袋,塑料袋裏是一個藍色的錦盒。
這種盒子我也見過,是喪葬店裏裝壽衣的。
於師傅又安慰了大良幾句,早上空位置多,讓他找個靠窗的位置,能睡就睡一會兒。
17
等車子到了餘橋,車上已經有十五個人了。
我們幾乎沒什麼意外的,在餘橋站又看到了兩個人。
是那個孕婦,還有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很胖,長相倒是很憨厚,他似乎是孕婦的丈夫,一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兩個人一起上了車,祝萱幾乎都認命了,給他們兩個補票時,還攀談了兩句。
得知孕婦是去市裏做產檢的,昨天沒有丈夫陪着,還有項目沒做全。
回程是十七人,我得繼續壓車,但是這一路上倒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
等到了目的地時,大家排隊下車。
大良在路上似乎真的睡着了,人醒過來時還恍恍惚惚的。
他從座位裏面往外挪的時候,正好碰上那名孕婦和她老公走過來。
大良好像沒看見一樣,被那孕婦的老公撞了一下,手裏的盒子跌到了地上,裏面深藍色繡Ṭů⁷金線的壽衣直接摔了出來。
大良驚呼一聲,趕忙蹲下身去撿。
孕婦和那個男人正好被攔在了走道上,兩個人就那樣直勾勾地看着大良撿壽衣。
我本來想去幫忙,可走近時,卻意外聽到那男人說了一句:「真好看。」
他在說什麼好看?難不成,是壽衣嗎?
18
接下來的兩天,我們的車程都還算順利。
除了我偶爾還會夢到唐東外,沒有再遇到什麼讓我困惑的東西。
只不過,每天的乘客數量依然卡七,我不得不一直壓車。
第三天的時候,很多桐鄉的人坐了我們的車去市裏,大家都是去參加大良父親的葬禮。
於師傅也去了,他回來跟我說,那位老爺子在他們那兒聲望很高。
一輩子積德行善,兒女也孝順,九十九歲高壽離世,是大喜喪。鄉親們能去的都去了。
第四天,我們從市裏出發時,上來一位老太太。
那老太太的身體佝僂得很厲害,腰幾乎都彎成直角了,腿也伸不直,手裏拄着一根柺棍,看起來像整個人都掛在那根柺棍上一樣。
也沒有人陪着她,她自己慢騰騰地從檢票口裏走出來,最後一個上了車。
祝萱想伸手去扶她,卻被她推開了。
她扯着車門,好半天才挪了上來,上車後,也不往車廂後面走,一屁股就坐到了我旁邊。
我旁邊的位置雖然是空的,但我身材魁梧,長相高大,一般人也不願意跟我擠在一排。
那老太太坐下後,朝我咧了咧嘴角,「人老了,走不動了。」
我沒說什麼,儘量給她讓了讓位置。
19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連壓了四天車的緣故,我眼前的光線好像越來越暗了。
下午五點多的時候,太陽還沒有下山,我卻只覺得四周都灰濛濛的,似乎整個世界都變舊了。
我轉頭看向窗外,護欄外是大片大片的農田。
我剛覺得眼睛好受一點兒,就恍惚看到我映在車窗的影子後面,站着一個人!
那人瘦高瘦高的,手裏舉着一根棍子,正朝我的頭上砸下來。
我猛地一回頭,正對ẗůₚ上的,卻是那個老太太的臉!
她在衝我笑,滿臉的褶子堆在一起,露出發黃的牙齒,異常的違和。
之後的路程,我沒有再背對過這個老太太。
我也不能因爲一個影子,就把一個老太太抽一頓,只能警惕着她。
好不容易到了桐鄉,這老太太也要下車了。
我看她慢騰騰地站起來,突然發覺,她似乎變高了。
她不佝僂身子的情況下,像是比常人高很多,但那只是一瞬間,她很快又佝僂了回去。
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剛剛莫名覺得違和的地方。
這老太太的年紀看起來得有七八十歲了,可她的牙齒卻像年輕人一樣,沒有任何殘缺。
20
第五天早晨,坐我們這趟車的人一下少了很多,聽說是因爲高速那邊的專線開通了。
但是,還是有不少村民選擇了坐於師傅的車,他們不願意走到高速的站點去,覺得太遠太不踏實。
等車子行駛到餘橋時,那名孕婦又上車了。
這次沒有看到她丈夫,她一個人扶着肚子,臉色有些蒼白。
祝萱趕緊去扶她,一路小心地把她送到位置上。
等車子開動了,祝萱又幾次走過去觀察她的狀況。
那名孕婦似乎挺感激祝萱,拉着祝萱的手,讓她摸自己的肚子。
祝萱一開始還有點兒抗拒,但架不住人家很熱情,拉着她的手不放,甚至還解開了自己的外套。
我本來對那個孕婦和她的丈夫都有點兒疑惑,一直觀察着她,但看她在解衣服,就移回了視線。
我不知道祝萱有沒有摸,沒一會兒祝萱走了回來。
她也沒有跟我說什麼,自己坐回了前面的摺疊座上。
後來,我又有些睏倦,控制不住地靠在椅背上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時,我好像聽到了祝萱的自言自語:「她不是孕婦,那不是孩子……」
我完全沒有料到,等我清醒過來,車子也到了終點,而祝萱竟然高燒昏厥了。
我和於師傅慌里慌張地把祝萱抬下來,送到了客運站的緊急醫療點。
我一下想起了那名孕婦,可等我跑出去,那孕婦早就不見了。
21
救護車把祝萱帶走了。
那麼明朗善良的一個女孩子,明明早上的時候還扶着老人上車,跟乘客們聊天打趣。
短短幾小時,就燒得連皮膚都透明瞭,脆弱得像個布娃娃一樣被人抬上了車。
我幾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我希望這一切跟那個孕婦沒有關係。
否則,再見到她,我恐怕很難保持理智。
下午,客運公司也沒有給於師傅分配新的乘務員。
可能是因爲新開了很多條專線的原因,站內人手本來就不夠。
那個討人厭的吳哲見到於師傅,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
他也開了一條新專線,正好是跑桐鄉的。
於師傅擔心祝萱,一直在往醫院打電話,壓根沒理吳哲。
倒是其他人有心提醒吳哲,說讓他晚上回來的時候小心點兒。
今天早上,跟他跑同一條線的司機就遇上怪事了,車上半途少了一名乘客。
乘務員明明記得,最後一排坐着一個很像大學生的年輕人,後來就莫名其妙地不見了!
吳哲聽了很不屑,抬手指了指於師傅說:「這種事兒你們還是請示專家吧,我們年輕人只要技術過硬,什麼都不怕。」
22
可惜當晚,我們就聽說吳哲出事了。
他開的大巴,在高速上被人追尾了。
交警幾乎在現場就確認了,吳哲負主要責任,因爲是他突然踩了急剎,根本沒給後車反應的時間。
好在,大巴上人並不多,也好在兩輛車的車速都不是很快。
但即便如此,對於客運公司來說,這也是重大事故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我和於師傅要出發的時候,在發車點看到了吳哲。
站裏的領導特意給於師傅打了電話,說讓吳哲先在他的車上當乘務員,看看錶現再決定去留。
只能說,這年頭的領導都不傻,處理吳哲的同時,那兩條跑桐鄉的高速專線也被暫時停運了。
吳哲這下再也神氣不起來了,見到我們也一直耷拉着腦袋。
於師傅看他的樣子,皺了皺眉Ťũₔ道:「你要這種精神頭,就請假吧,先別來了。」
吳哲還是很怕被開除的,一聽就連連搖頭道:「不用不用,我沒事兒。」
「那你昨天怎麼回事?在高速路上踩急剎,你腦子呢?」
吳哲被罵得臉孔漲紅,但還是辯解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嚇到了。我本來好好開着車,突然有人在我耳邊說話!」
「那是個女人的聲音,我聽得清清楚楚,就在我的左邊。可我的左邊是車窗啊,怎麼可能有人?」
「她說什麼了?」我開口問道。
「她問我——」
吳哲哆哆嗦嗦地道,「你這車到餘橋嗎?」
我一下就想起了那個孕婦,她第一次上車時,也問過於師傅這句話。
可她怎麼又跑到高速公路上去了?
「你當時開到哪兒了?」我問吳哲道。
吳哲想了想,「我開一半了。對了,快到老道出口那兒了!」
我突然想明白了一點,「高速跟去桐鄉的老道,有連接的地方?」
「有啊。」吳哲點點頭。
「現在還有一個能下老道的出口呢,不過不知道以後還留不留着了。等老道被挖斷,那個口子可能就封上了。」
23
我們三個一起上了車,今天車上的人又多了起來。
等車子開到王崗時,就見工地那邊,幾個圍欄被撤走了,露出裏面被挖了大半的老路。
幾個施工工人也在這時候上了車。
車上的乘客見幾個工人的打扮,紛紛跟他們攀談了起來。
一箇中年人問道:「哎,兄弟,聽說你們工地挖路挖出東西了是嗎?」
那工人應了一聲:「可不是,鬧了半個月了。要不是工期壓着,我們老闆都不想幹了。」
「挖出什麼了?棺材啊?」旁邊有人好奇道。
「什麼棺材啊,」一個工人搖了搖頭。
「要是棺材都沒這麼麻煩,是骨頭渣子,人的骨頭渣子!我們大概對了對,七個呢。可就是沒有人頭,一個都沒找到!」
「我去,那會不會是一家人啊,被人給害了?」有人猜測。
「纔不是呢。」一個年輕人搭話道。
「我爺爺早跟我講過,那條老道底下埋着人,是一夥殺人犯。」
「剛建國那時候,總在這附近犯案。說是經常扮成老人、孕婦,騙人家開門,然後一動手就是一個活口都不留,而且特別變態。」
「我爺爺說,那時候有好幾家人,男主人頭皮都被掀開了,家裏有孕婦的肚子都被剖開了。那年頭治安不好,好幾年才被抓住。」
「聽說行刑的時候,連槍都沒用開,就被圍觀的老百姓用石頭砸死了。那時候正好在修路,附近的鄉親們就說,把那幾個人埋在路底下,讓他們被千人踩萬人踏,永世不得超生。」
這年輕人的一番話,把周圍人的臉都嚇白了,尤其是那幾個施工工人。
一個老大媽更是直言道,「這玩意兒這麼兇,現在挖出來了,不還得禍害人啊?」
吳哲在前面聽着,後脖頸上的汗毛「唰」地豎了起來。
我也懶得理會他,明天就是第七天了,我總覺得這件事情,跟「七」這個數字脫不開關係。
24
中午到達市裏,聽說祝萱好了一些,我在電話裏問候她。
她抖着嗓子跟我說,當時那個孕婦特別熱情地讓她摸肚子。
她拗不過人家,就輕輕地摸了一下。
可她沒有摸到圓滾的肚皮,卻摸到了一個渾圓的、堅硬的物體。
當時那個女人解開了外套,裏面就穿了一件緊身小衫。
祝萱摸到那東西后覺得怪異,就向下看了一眼,結果就看到了一張人臉。
那凸起的五官讓祝萱的腦子轟地一下炸了。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女人已經把外套重新系上了,然後就看着她笑。
祝萱不知道自己是出現幻覺了,還是真看到那女人衣服裏藏了顆人頭。
只能渾渾噩噩地回了自己的位置,在那之後沒多久,她就開始發燒,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安慰了祝萱,讓她好好休息。
祝萱也再三叮囑我們,一定要小心。
25
下午準點出發。
吳哲整個人都有些焦躁,跟乘客差點兒起衝突,被我拎着衣領,扔回了車門旁,人才冷靜點兒。
今天從市裏出發的人數有了些變化——47 人,差一人就滿員了。
我又一次從木盒子裏把那個紅布包拿了出來。
而這一次,我剛一碰到紅布,眼前的景象就驟然一黑!
我耳邊清晰地劃過一串笑聲,像是孩子的聲音,又摻雜着成人的粗糲。
「龍哥?龍哥!」
吳哲連連叫我,我眼前才恢復了一點兒色彩。
吳哲臉都白得像紙了,「龍哥,你沒事兒吧?要不咱們跟於師傅說說,不行別走這趟了。」
我擺擺手,「用不着,你回去坐着吧。」
此時,我眼前的光線已經不像之前那樣黯淡了,卻有些過分清楚。
簡直像被調了顆粒度一樣,假的彷彿一幅畫。
我慢慢環顧四周,乘客們的行爲動作倒還算正常。
只是在我徹底轉過頭,看向車廂後時,赫然看到兩個黑乎乎的影子!
他們十分高大,沒有任何遮掩地站在兩個座位前。
我想不起來那兩個位置之前坐的是誰了,乘客們上車時,我沒有發現任何的不對勁。
下一秒,那兩個影子往前移動了一個位置,我的耳邊又劃過了那種笑聲。
26
他們是衝我來的。
不,確切地說,他們是衝壓車石來的!
現在我知道那三塊壓車石是怎麼碎的了。
我緩慢地站了起來,手握在腰間的打魂鞭上。
可此時打魂鞭沒有任何異象,沒有震動,也沒有發燙。
「他媽的!」
我狠狠罵了一句,我還是有顧慮的,現在這車上有足足 47 名乘客呢。
可那兩個影子見我站起來後,也沒有繼續向前,反而又退了回去。
我們一路僵持着,直到於師傅把車開到了王崗。
車子停了下來,有乘客正在下車。
我也轉頭向窗外看去,此時工地上又有幾塊圍板被拆了,那條老路已經被挖得只剩一點點了。
突然,一個漆黑的影子籠罩了我!
我的思維卻在這時慢了半拍。
一隻冰涼的大手揪住了我的頭髮,把我的腦袋朝着車窗狠狠撞了過去——
「咣」地一聲,四周的人都看了過來。
我聽到於師傅高喊了一句,「龍兄弟!」
一股熱流從我的額頭流了下來,我抽出打魂鞭,回身就是一揮!
可我身後什麼都沒有了。
我耳邊又響起了一串得意的笑聲。
27
當天晚上,於師傅看着我綁着紗布的額頭,第一次打了退堂鼓。
他說:「龍兄弟,要不算了吧?反正就剩一天了,我跟公司說,這趟線不跑了。」
「不行!」
我直言拒絕:「明天就是第七天了,那些傢伙不會半途而廢的。更何況,他們現在能上高速。」
「除非桐鄉這邊永遠不通車,否則遲早還要出事。」
「可是——」於師傅看着我的額頭,始終下不了決心。
我衝他笑了笑,「沒事兒,那些東西要是敢要了我的命,我正好變成厲鬼,撕碎了他們。」
28
最後一天,吳哲跑了,手機、微信都聯繫不上了。
我和於師傅也不意外,反正多一個那樣的人也沒什麼用。
路過王崗站,那幾個施工工人又上車了。
他們跟其他乘客聊天,說今天老路那邊就能完工了。
老闆讓他們兩班倒,晚上都不休息。
現在他們圍上的那段路,已經被挖得差不多了,今晚應該就能徹底挖斷。
我聽到那工人的話,突然想到了什麼。
我從兜裏拿出一包煙,朝那幾個工人走去。
我不知道我的辦法有沒ẗū₋有用,但無論如何要試一試,總比坐以待斃強。
之後,我們在去市裏的路上,都沒有再發生什麼事。
雖然仍然是十七個人,但平靜得好像一潭死水,我也沒有再看到那兩個黑影。
29
下午,市裏飄起了小雨,天變得陰沉沉的。
我跟於師傅準時到了發車點,今天仍然是四十七個人。
我一直盯着每一個上車的乘客,可他們似乎都很正常。
直到,我又看到了那個總是出汗,卻一直戴着安全帽的男人。
他揹着一隻籮筐,上面用一個髒兮兮的墊子蓋着。
我攔住了他,「筐裏裝了什麼?」
他似乎有些驚恐,但還是把筐摘了下來,掀開墊子給我看,「是香瓜,你要喫嗎?」
裏面確實是幾個圓滾滾的香瓜,有些還沾着泥土,似乎是剛從地裏摘的。
我讓開了路,他捧着籮筐上了車。
這時,我背後走來一位頭髮雪白,梳得乾淨整齊,穿着很精緻的老人。
他衝我和於師傅都點了點頭,然後也上了車。
30
三點五十,我們準點發車。
這次,我一拿到紅布包,就覺得不太好,我的身體都有些發軟了。
我強打着精神,一直觀察着四周。
外面的雨下得越來越大,天也越來越黑。
等過了餘橋,外面已經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了。
這時,我隱隱聽到車廂後面傳來一陣咀嚼聲。
我循着聲音看過去,是那個戴着安全帽的工人。
他是在……喫香瓜?
我皺着眉看着他,他喫得很專注,也很狼狽,汁水四溢,瓜皮四濺。
我還有點兒擔心,他會不會影響到周圍的乘客。
可這時我發現,車裏的乘客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都睡着了。
我立刻抽出了打魂鞭,正想站起來,車子猛然一震!
我回頭看去,發現於師傅似乎是想睡覺一樣,頭正在一點一點的。
31
「於師傅!」我大喊了一聲。
於師傅總算清醒了一點兒,他隨手拿起了旁邊的保溫杯,把裏面還發燙的茶水直接澆在了腦袋上。
我不敢再耽誤,立馬起身朝那個奇怪的男人走去。
他瞪圓了眼睛看着我,嘴裏卻片刻沒停。
等我走近了才發現,他不是在喫香瓜,是在啃!
而他啃出來的其實也不是香瓜,而是人的頭骨。
這時,車已經到了王崗,自然是沒人下車的,於師傅直接開上了那條臨時鋪的路。
我剛要揮起打魂鞭,一股巨力就從後面綁住了我的手臂。
我又聽到了那惱人的笑聲!
眼睜睜看着一顆顆人頭化成那名孕婦,那名孕婦的丈夫,那個墊腳走路的學生,那個裝成老太太的瘦高男人……
他們又齊齊化成漆黑的影子,一個個穿過了我的身體。
我恍惚間,好像感受到了曾經那些受害人的痛苦。
耳邊響徹一陣陣悲慘的尖叫和變態的笑聲。
32
我怒吼一聲,硬是移動了一條手臂,將鞭子揮向了那個男人的安全帽。
他的帽子被我打掉了,他立刻尖叫起來。
我看到他似乎曾經被嚴重燙傷的頭皮。
他慌張地想再次把帽子戴起來,可帽子已經不知道滾到哪裏去了。
他的神情立刻變了,那副驚恐軟弱的表情瞬間變得狠厲惡毒。
他撲向了我,我額頭原本的傷口再次開始流血。
一種劇痛從我的髮根延伸到髮梢,我的頭皮好像在被整個掀起來!
我揚起那條能活動的手臂,打魂鞭劃過空中,卻一聲都沒響。
壓車的那張車票對我的影響實在太大了,這七天裏,我一天比一天弱。
那些東西,之所以不斷地上車下車,其實也是在試探我的變化。
可我卻不敢輕易扔掉車票。
因爲我不知道,如果真讓他們卡到了逢七的人數,這輛車上的人會怎麼樣。
於師傅也在此時發出了一聲慘嚎,整個車身都開始抖動!
那些黑色的影子糾纏着他,他們要弄翻這輛車,讓車上的所有人陪葬。
我的餘光裏,無知無覺的乘客們隨着車身顛簸,就恍若屠刀下的羔羊。
33
這時,一個老人的聲音突然響起,他聲若洪鐘,異常沉穩。
「二小子,把方向盤抓穩了,老爺子來給你坐鎮了!」
我一下意識到那個穿着精緻的老人是誰了,是大良的父親,那位九十九歲高壽離世的老人家。
而今天,正好是他的頭七。
我循着那個聲音向那老人望去,他就在我的斜前方。
老人朝我伸出了手,他說:「小夥子,你把那張車票給我,我鎮得住!」
這時,我也來不及多想了。
我擰着手臂,硬是從兜裏拿出了那枚小紅布包,把它朝老爺子的方向扔了過去!
在紅布包脫手的那一瞬間,一股濃濃的血氣從我的心底爆發了出來!
34
我壓抑已久的怒火,隨着迅速恢復的體力霎時間洶湧而出。
我直接掙脫了背後扣住我的黑影,然後兩手掐住了眼前那個變態男人的脖子。
我的力氣可能使得太大了,硬生生把他的頭骨從那副假模假樣的腔子裏擠了出來!
他的慘嚎和扭曲的哭音一時響徹車內。
我一把抓起那髒兮兮的頭骨,直接朝車窗扔了過去。
沒想到,那玩意兒竟然直接穿過了緊閉的車窗,被甩到外面去了。
其他黑影聽到動靜,都怒吼着朝我衝了過來!
我揚起手臂,在空中揮動打魂鞭。
「啪、啪、啪」三聲鞭響——
一時恍若雷鳴!
那些撲過來的黑影都哀嚎着四處逃竄,被我追上前去,一頓鞭子都抽到了車外。
35
於師傅重新抓穩了方向盤,我們已經開到施工隊那裏了。
而這時,車子再次晃動起來。
「有東西爬輪子上了!」
於師傅打開車門,我攀着車門向外看去,是那七顆人頭!
他們還沒放棄,纏住了大巴的後車輪。
這條臨時路本來也不平,此時更是把整個車身都顛了起來。
我抬起頭, 正好看到正在施工的工地。
那裏燈火通明, 一輛剷車等在原地, 他們還沒有完工,他們在等我。
早上的時候, 我拜託了那幾位工人。
一定要等我們這輛大巴平安度過,聽到司機按響喇叭,再挖斷最後一點。
那幾個工人都知道這條路底下挖出了什麼, 工地也被鬧了半個月。
他們自己也很怕會出事, 反正時間差不了多少, 索性就答應我了。
我回身衝於師傅喊道:「堅持到老路上去!路還沒斷,他們怕那條路!」
36
爲什麼這些東西已經被挖出來半個月了,卻一直在這條老路上徘徊?
他們要遠離這裏似乎只能坐車, 可又必須在某一刻返回。
他們應該是無法徹底脫離這條埋了他們幾十年的路。
他們搞了那麼多事, 卻恰恰選了今天集體現身。
我賭他們等的就是這條路被挖斷的那天!
於師傅死死抓着方向盤, 聽到我的喊聲,一咬牙踩下了油門。
他太陽穴的青筋都爆出來了,車子的後輪幾乎失去了控制。
但終於,在車子幾乎要歪倒的那一刻, 我們駛出了臨時路,回到了老路上。
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響起,那七顆人頭被甩到了路上。
斑駁的路面突然下陷,露出一個大坑。
這條堅持了幾十年的老道,再一次把那七顆人頭埋葬了。
37
晚上七點四十,我們準時到達了目的地。
乘客們這時才悠悠轉醒,大家迷糊着拿起行李下車,索性都安然無事。
我看向那個老爺子的位置,他老人家早就不見了,只有那小小的紅布包被端端正正地放在座位上。
事後,於師傅親自把四萬塊錢送到了我家。
我本來不想要那麼多的。
可他說, 我要是不收, 他這輩子都過意不去。
所以,我還是收下了。
於師傅告訴我,祝萱很快康復了, 小姑娘還是很精神,沒有被嚇壞。
吳哲被辭退了,整個人蔫蔫的, 說以後都不開車了。
讓於師傅更高興的是, 客運公司的領導親自找他談了話,不想讓他現在退休, 讓他再辛苦兩年, 多帶帶公司的新人。
38
而那條老路, 最終也沒有被徹底挖斷。
原本的園區覺得選址在那裏太不吉利了,就放棄了。
市裏還是決定,留下那條老道,好好整修一下, 以後作爲輔路使用。
重新填路那天,我跟於師傅都去了。
於師傅在路邊撿到塊兒石頭,那石頭上圓下方,大小剛好能放進壓車石的盒子裏。
於師傅跟我說, 這是這條路送給他的。
以後無論他在哪年退休,他都會把這塊石頭傳下去。
就算以後沒用了,也總會有人記住它曾經爲人們做出的貢獻。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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