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級颱風來臨。
丈夫一家堅持在海景別墅開party。
我極力勸阻，卻被婆婆嫌晦氣，連扇耳光。
丈夫扶著白月光寡嫂，一臉冷漠。
六歲的兒子嫌惡道：「媽，你真是上不了檯面。」
最後我被他們鎖在樓頂，被大風捲走。
再睜眼，我回到了颱風登臨的十個小時前。
看著副駕駛喝奶茶的寡嫂。
以及爲她鞍前馬後的丈夫兒子。
我扔下行李，雙手插袋。
「老孃不去了。」
-1-
眼前是熟悉的場景。
丈夫周津年正往車上搬紅酒，婆婆站在鏡子前打量新旗袍，嘴裏還哼著歌。
我那備受全家寵愛的寡嫂蘇月，則在副駕駛邊喝奶茶，邊用手機看海景別墅的宣傳視訊。
「阿年，無邊泳池好漂亮！晚上我們一定要去拍照！」
蘇月的聲音甜美動人。
周津年關上後備箱，寵溺地應聲說好。
心臟在🐻腔裏瘋狂跳動，插在口袋裏的雙手也止不住地顫抖。
我竟然回到了颱風「波塞冬」登陸前，全家準備動身前往海邊別墅的時刻！
視線一一滑過眼前這些臉。
我儘量維持平靜，加大音量，「我身體不舒服。 」
周津年終於瞥了我一眼：「蘇蘇暈車是老毛病了，讓她坐會兒副駕而已，你又鬧什麼？」
「就是，媽媽，你怎麼總是這麼掃興？」兒子周天佑從我身邊經過，「你是不是嫉妒爸爸帶伯母海邊過生日，沒帶你？」
他抱著比他還高的三腳架，喫力地邁動小短腿，朝蘇月跑去。
「伯母，晚上我想跟你一起拍照！」
我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上輩子，我因爲提前得知即將到來的並非普通災害，而是能將樓房拔地而起的十級颱風。
對堅持在海邊過生日的家人卑微祈求，拼命勸阻。
卻被嘲笑心🐻狹隘，用假新聞博取關心。
周津年高高在上地嘲諷：「看看蘇蘇，再看看你，除了做家務和爭寵你還會什麼？」
兒子同樣嫌棄，「媽你別說了，真丟人。」
在激烈爭執中，我被婆婆幾巴掌扇倒，薅住頭髮鎖在了別墅頂樓。
我拼命拍打門板，卻無人回應。
透過門縫，只見丈夫小心翼翼地扶著身穿白裙的蘇月，手掌體貼地護在她身前，動作溫柔地刺眼。
最後海水和雨水倒灌，颶風裹挾雨雪撲面而來，我被捲入半空，墜樓而亡。
慘死的記憶歷歷在目。
我深吸一口氣，點開錄音。
「聽說氣象局發佈了預警，晚點可能會變天。」
我故意含糊用詞。
蘇月正對著小鏡子補口紅，聽見後不開心地撇嘴：「弟妹，你不會想說有颱風吧？」
她眼圈泛紅，「我只是看你和阿年這麼幸福，想到了我早逝的老公，如果他在，一定也會帶我去海邊的。」
周津年立刻上車給她擦眼淚。
接著不耐煩地敲了敲方向盤：「別墅那邊都沒通知，你瞎操心什麼？好不容易全家一起過週末，就爲了聽你嘮叨？」
「別理她，爸爸。蘇蘇伯母期待這次生日好久了，不能讓她失望。」
周天佑安撫著父親，又冷冷地掃了我一眼，「媽媽，你再胡說八道，今晚就別想跟我們一起喫飯了。」
他像個小大人頤指氣使：「對了，你趕緊去把牛排裝上，蘇蘇伯母喜歡喫菲力的。」
多麼熟悉的偏心。
結婚十年，這個家裏，只要發生和蘇月相關的事情。
無論對錯，永遠是我讓步，是我妥協。蘇月得意地揚起下巴，衝我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見我站著沒動。
婆婆林雪梅眼睛瞪得像要喫人：「死妮子裝夠沒，再磨磨蹭蹭趕不上看海，老孃不撕爛你的臉。」
我嘆口氣，故作傷心。
「我也只是擔心全家的安全，萬一別墅進水怎麼辦？」
蘇月破涕爲笑：「阿年你們聽！弟妹是不是家庭主婦當太久，魔怔了？還幻想大海浪淹別墅，怎麼不說天塌下來？我看她就是生我氣，我給媽買的新旗袍，她不也說會被勾破嗎？唉。」
「這種詛咒的話你都敢亂說，」林雪梅直接上手來掐我，「你個死白眼狼，就知道嫉妒蘇蘇！」
我迅速躲開，不理會她錯愕的眼神。
周津年臉色沉了下來。
「陳清水，耍小性子也要適可而止，現在馬上上車。」
他不容置疑的語氣，若是前世的我，必定會唯唯諾諾地答應，生怕惹他不愉快。
但這次，我目光平靜。
既然你們執意尋死，那我就成全你們。
-2-
我拿起藥箱，從裏面翻出一堆藥品。
「你們說的對，好不容易出門玩一趟，我可不能掃興。 」
「區區流感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往包裏狂塞紙巾和藥片。
原本還在催促的周津年安靜了。
他狐疑地重複道：「什麼流感？」
話音剛落，我當著他面淌下兩行鼻涕。
又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這段時間換季，我本身有點小感冒。
但他們又不知道。
周津年臉色難看，多半也想起昨天晚上，我背對他不停咳嗽的樣子。
「小病而已，說不定在海邊曬曬太陽就痊癒了。」
我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抹去鼻涕，當著幾人的面，去觸碰地上準備好的食材。
婆婆跟蘇月嚇得花容失色。
周天佑的小臉更是寫滿嫌棄。
我走到後備箱前拉門，沒拉動。周津年尷尬的聲音傳來，「清水，我記得別墅那邊備有頂級食材，這些東西就不要帶了。」
「哦，也行，」我又去拉車門，結果同樣沒拉開。
婆婆將車把手護得死死的：「你個喪門星，離老孃遠點，可別傳染給我！」
我委屈地站在原地。
車內幾人交換了個眼神。
周津年率先做出決定：「海邊風大，你去了只會拖累大家，還是算了。」
「不行！」婆婆尖利的聲音響起，「那誰來做飯？反正我穿著新裙子不能下廚。」
蘇月眼底閃過一絲無語，提醒她別墅裏有傭人。
我靜靜聽著，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在他們出發後不久，別墅那邊會收到通知。
所有工作人員都要撤離。
蘇月搖下車窗，露出那張保養得宜的臉，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弟妹，既然你身體不舒服，那就呆在家裏安心養病吧，我們晚點會拍照發家族羣。」
好像他們纔是完美契合的一家人。
我不負她期望，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
周津年怕我糾纏，火速發動引擎。
臨走時，我還聽見後座的周天佑不滿地嘀咕，「媽媽怎麼這時候生病，真沒用。 」
「不管她，我們走！」
眼看車子載著興高采烈的一家人，駛向命運既定的軌道。
我立刻轉身回家，簡單收拾了行李，打車前往市中心的酒店。
-3-
距離「波塞冬」登陸還有六個小時。
我已經住進五星級連鎖酒店，開好了總統套間。
上一世臺風來臨，全市大面積斷水斷電，整整一週。
只有少數幾家酒店與外界保持著正常通訊。
這裏就是其中一家。
辦公用的書房裏，擺滿了我囤的食物、藥品和純淨水。
我打開電視機，新聞果然臨時插播了颱風預警。
據專家預測，這場突然出現的風暴並不會直接登臨本市，而是從沿海地帶經過。
出於安全起見，官方呼籲市民囤好物資，呆在家裏不要亂跑。
尤其住在海邊的居民，更要儘快撤離。
我在心裏默默搖頭。
誰也不知道，颶風會在幾個小時後偏離預測方向，掀起幾層樓高的海嘯，席捲整片海岸。
我掏出匿名電話卡，打給別墅物業。
「是物業管理中心嗎？」
對方回覆道：「是的，請問您是？」
我語氣急促，「我是防汛指揮部的聯絡員，剛接到省氣象臺通報，颱風路徑發生極端突變，你們所在的海岸線將是正面衝擊區，極有可能引發特大風暴和海嘯！」
「現通知你們全體人員，在一小時內緊急撤離！」
對方尚在震驚中，我用不容置疑的語氣繼續補充：「爲確保無人滯留，你們離開時務必做到以下三點。」
「第一，關閉別墅區所有發電機和公共能源系統，防止後續線路爆炸。」
「第二，切斷所有有線及無線網絡信號基站，避免有人心懷僥倖，拒絕撤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的語氣變得更加凝重，「必須帶走所有儲備的應急物資，包括食品、瓶裝水和急救藥品。」
電話那頭傳來遲疑的聲音：「啊？物資也要帶走嗎？」
「當然！」
「留下物資就等於製造希望，要明確告訴所有住戶，爲確保生命安全必須離開！這是在執行最高標準的防災預案，不是在跟你們商量！」
我的聲音透出幾分威嚴：「馬上執行！」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傳來物業經理帶著顫音的回應：「明白！同志，我們立刻照辦！」
話筒裏徹底亂作一團。
「都別愣著了！」
經理聲音堅決：「颱風要正面襲擊我們這兒！所有人必須撤離！」「經理，那些客人……」
「用公共廣播循環通知！就說接到緊急預警，要求所有人員立即自行撤離！」
經理快速下令。
「小張，你帶幾個人，立刻去關閉總髮電機和備用電源！」
「小李，你去通訊機房，把那個……那個信號基站的閘給我拉了！對，所有！有線無線全斷！」
員工們立刻行動起來，生死關頭，沒有人再敢遲疑。
掛斷電話，我毫不猶豫地將卡取出，折斷，扔進馬桶。
遙遠的天際，昏黃厚重的雲層正慢慢聚攏。
我完全不擔心周津年半路知返。
我陪他打拼十年，最懂他內心隱祕的渴望。
他精心策劃這場派對，就是爲了在蘇月面前展示他「家庭事業雙豐收」的形象。
讓昔日的白月光後悔當初選擇的是大哥。
況且在他的認知裏，本市從未發生過這樣嚴峻的災害。
頂多就是一些風浪。
這趟旅程，他勢在必得。
婆婆林雪梅對兒子言聽計從，更不會提出異議。
而蘇月憑藉美貌，在社交賬號上吸引了幾萬的粉絲。
她一直維持著豪門太太人設，不在海邊泳池拍照不會罷休。
我舒舒服服喫完了火鍋外賣，開始查周津年名下的財產，以及全家人的保險。
-4-
出門時，我專程帶上了周津年的辦公電腦。
密碼不用猜，輸入蘇月的生日一秒解鎖。
首先是公司近一年的財務報表。
周津年每個月固定給我轉賬，但我懷疑他名下另有賬戶，單獨交給婆婆和蘇月保管。
否則我實在想不通，大哥去世多年，蘇月做自媒體收入又不穩定，靠什麼維持豪門人設。接著，我點開加密文件夾，裏面存放著所有家庭保單的電子版。
我重點查看了周津年、婆婆以及兒子周天佑的高額意外險和壽險保單。
果然，他給我、婆婆跟兒子都買了數額不菲的保險，而受益人一欄，赫然寫著他自己的名字。
當然，作爲法律上的配偶，我也是周津年保單的受益人之一。
我仔細覈對著每一項條款，特別是關於「意外」的定義和賠付條件，確保颱風在保障範圍之內。
做完這一切，離「波塞冬」還剩下不到五個小時。
周津年等人即將到達別墅。
我合上電腦，靠在沙發背上，閉目養神。
窗外，風暴正在逼近。
-5-
車子平穩地駛入別墅區，一行人臉上掛著笑容。
周津年特意放慢車速，好讓蘇月她們盡情拍攝遠處蔚藍的海面。
「哇！阿年，這裏環境真好，空氣都是甜的！」
蘇月將鏡頭對準窗外，聲音甜膩，還不忘將周津年搭在方向盤上的手和名錶也拍進去。
「那當然，這可是本市最好的海景別墅區。」
白月光的讚歎令他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十幾萬的租賃花費值了。
他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後座，「媽，天佑，你們感覺怎麼樣？」
「好好好！比我那些老姐妹吹噓的度假村強多了！」
林雪梅貪婪地看著窗外各種叫不上名的綠植，「還得是我兒子有本事！蘇蘇也會挑地方，不像某些人，成天生怕讓我享清福！」
她口中的「某些人」，正是因病缺席的我。
周天佑把小臉貼在車窗上，興奮地指著那棟越來越近的歐式建築：「爸爸！是那個帶泳池的嗎？好大啊！我晚上要游泳！」
「遊！隨便遊！」
周津年大手一揮，極爲豪氣：「你伯母給你買了好幾套新泳衣呢！」
「謝謝伯母！」周天佑立刻嘴甜地道謝，轉而撇了撇嘴，「要是媽媽來了，肯定又不讓我下水，說什麼水涼會感冒，真煩人。」
蘇月聞言掩口輕笑，眼波流轉間看向周津年：「小孩子嘛，活潑點好。弟妹也是太小心了，有時候太過謹慎，反而失了生活的樂趣。」
周津年果然嗤笑一聲：「她？她除了嘮叨還會什麼？整天死氣沉沉，帶出去都嫌丟人——好了，不提她了。 」
車子終於在最奢華的別墅前停穩。
巨大的落地窗如同水晶，映出夕陽和無邊泳池的粼粼波光。
周津年率先下車，深吸一口鹹溼的海風，只覺得心曠神怡。
他繞到副駕駛，極爲紳士地爲蘇月拉開車門，還體貼地用手護住車門上方。
蘇月款款下車環顧四周，神情抑制不住的激動。
林雪梅迫不及待地鑽出來，指揮周天佑：「乖孫，快，給奶奶和這大房子拍一張！我要發到羣裏讓那些老傢伙們眼紅！讓那個喪門星知道什麼叫享受生活！她沒來真是老天開眼，不然這好氣氛全得讓她毀了！」
周天佑拿起手機煞有介事地給奶奶拍照，嘴裏還附和著：「就是，媽媽最掃興了！還是跟伯母和爸爸出來好玩！」
周津年看著依偎在身邊的白月光、興奮的母親和兒子，心中充滿了滿足感。
幾人嬉笑著拎起行李，推開雕花大門。
「管家？服務員？我們到了！」
周津年朗聲大喊，聲音在挑高的客廳裏迴盪，卻沒有任何回應。
預想中列隊歡迎的管家和傭人不見蹤影，餐桌上也沒有準備好的茶點，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不尋常的寂靜。「怎麼回事？人都死哪兒去了？」林雪梅不滿地皺起眉頭。
蘇月臉上的笑容也有些掛不住，她撅起嘴巴抓緊包包：「阿年，是不是我們記錯時間了？或者他們去準備晚上的派對驚喜了？」
試圖爲空蕩蕩的場地找一個解釋。
周天佑可不管這些，他跑到落地窗前，看著近在咫尺的無邊泳池，興奮地喊道：「爸爸！我要游泳！快幫我換泳衣！」
「遊什麼泳！沒看到一個人都沒有嗎？」
周津年煩躁地打斷兒子，掏出手機想聯繫物業經理，卻發現屏幕右上角的信號格空空如也。
「怎麼回事？」
他試著撥打物業的電話，聽筒裏只有忙音。
他又不死心地想連接Wi-Fi，卻根本搜索不到任何網絡。
一股無名火「噌」地竄了上來。
這場他精心策劃的派對，從一開始就充滿了不順！先是陳清水「生病」掃興，現在到了地方，又遇到這種管理疏漏！
「肯定是陳清水！！」
林雪梅察言觀色，立刻給兒子找好了罪魁禍首。
她咬牙切齒，「肯定那個掃把星背後咒我們！她一不來，就哪兒都不對勁！這個害人精！」
這話瞬間點燃了周津年所有的不滿。
他立刻撥打我的號碼，這一次竟然接通了。
-6-
周津年的怒火噴射而出：「陳清水！是不是你背後搞鬼？！我們到了別墅，這裏一個人沒有！連信號都斷斷續續！到底是怎麼回事！」
總統套房裏，我正悠閒地觀看著綜藝節目。
他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我按了免提，將手機放在一旁。
「老公，你們到了啊？」
我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沒人嗎？是不是因爲天氣不好，物業臨時通知他們撤離了？我聽說海邊天氣預警升級了……」「撤離？！開什麼玩笑！我們付了錢的！」
周津年罕見的發了飆，「現在怎麼辦？我們晚上喫什麼？怎麼睡？！」
「別急啊老公，」我慢條斯理地啜了口茶，溫聲安撫他，「我記得你說工作人員備有頂級食材，要不你們去廚房或者儲藏室找找看？」
我清晰地記得，上輩子陪兒子玩捉迷藏時，在地下室發現了臨期罐頭和水。
他們肯定看不上這些食物。
但只要先拖住他們，讓他們暫時安心。
等別墅的儲備電量耗盡，即使周津年想撤離，也來不及了。
他顯然被說動了。
我好心提醒道：「快去吧老公，別餓著了。」
「對了，我頭有點暈，先不說了，醫生讓我多休息……」
話音未落，我乾脆利落地掛斷電話。
想象著他們一家子滿懷希望，在即將斷電的別墅裏尋找根本不存在的「頂級食材」，我就忍不住想笑。
另一邊。
幾人翻箱倒櫃，終於找到兩箱受潮發黴的罐頭，以及半提不知是誰喝剩的桶裝水。
「這能喫嗎？」
蘇月捏著鼻子，臉色嫌棄。
林雪梅倒無所謂：「總比餓死強！都是陳清水那個喪門星克的！」
周津年臉色陰沉，但也只能接受現實。
他笨手笨腳地操作著卡式爐，把罐頭倒進鍋里加熱。
最終，一家四口就著自來水，分食了這頓怪味的晚餐。
這頓飯喫得無比憋屈。
「爸，我們回去吧，這裏不好玩。」
周天佑委屈地鼓起臉頰。
周津年煩躁地抓了抓頭髮：「現在怎麼回去？天都快黑了，還颳風！」
「就是，」林雪梅接腔，「再說錢都花了，必須玩回本！」
蘇月看著窗外愈發陰沉的天色，和已經開始搖晃的樹影，心裏也有些發毛。
但想到自己還沒拍到滿意的照片，虛榮心又佔了上風。
她柔聲勸道：「天佑乖，你看這別墅多漂亮，我們還沒去泳池玩呢。等會兒伯母給你拍好多帥氣的照片，好不好？」
「對啊乖孫，咱們不能白來！走，上樓換衣服，等會兒讓你爸給咱們拍照，氣死那個沒福氣的！」
被兩人這麼一鬨，周天佑也忘了剛纔的害怕，又興奮起來。
他們回到樓上，換上早已準備好的泳衣。
蘇月身穿度假長裙，拉著周津年在泳池前擺出各種親密姿勢。
「阿年，你看這張，把媽拍得多年輕！」
兩人一左一右依偎在林雪梅身邊，對著鏡頭笑得燦爛，背景是精緻的落地燈光。
「好好好！快，發到家族羣裏，讓大家都看看！」林雪梅興奮地指揮道。
周津年也心情頗佳，親自挑選了一張站在別墅二樓露臺，以身後大海爲背景，顯得意氣風發的單人照，配文「偷得浮生半日閒」發在朋友圈。
蘇月更是精心編輯了九宮格，倆人高舉手機好半天，才勉強發出去。
照片和視訊一經發出，果然在家族羣和朋友圈裏激起了水花。
-7-
家族羣裏瞬間炸鍋。
「哇！這海景別墅太氣派了！」
「大嫂生日快樂！周總真貼心！」
「天佑又長高啦！玩得真開心！」
但也有一些不同的聲音。
「不是說今晚有超強颱風嗎？你們怎麼還在海邊？」
「津年，你們那邊不安全吧？趕緊回市裏啊！」
「清水沒一起去嗎？這天氣太危險了！」
我也跟著收到了幾條私信。
關係比較好的堂妹發來表情包：「姐，什麼情況？颱風要來了，姐夫他們怎麼還去海邊？你沒去嗎？」我把剛喫完的藥片拍給她看。
羣裏，周津年的舅舅也艾特我：「侄媳婦，你趕緊勸津年帶老人孩子回來，別光顧著貪玩，安全第一啊！」
我看著不斷跳出的信息，並沒有立刻回覆，而是先點開蘇月那條朋友圈。
「感謝生命中最溫暖的陪伴，生日驚喜，愛與美景皆不辜負。」
我呵呵一笑。
點開羣聊對話框，用略顯虛弱的語氣，發送早已準備好的說辭。
「謝謝大家關心。」
「我這幾天重感冒發燒，頭暈得厲害，實在沒辦法出門，只能在家休息。」
「我也勸過津年了，但他覺得媽和大嫂期待這次生日很久了，海景房又難訂，不去太可惜了。況且別墅很堅固，應該沒事的……」
同時發出去的，還有早上那條錄音。
一個無能妻子的形象油然而生。
消息發出後，羣裏沉默片刻。
「我的天……明知颱風還去……」
「這也太不把安全當回事了，還有老人和孩子呢！」
「清水你好好養病，哎……」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原本的羨慕被擔憂和不贊同所取代。
聰明人都看懂了一個事實，超強颱風來臨前，周津年拋下生病的妻子，帶著母親、兒子和寡嫂，執意前往危險的海景別墅爲其慶生。
我滿意地看著羣裏的反應，關閉聊天框不再回復。
此時，風力已經明顯增強，泳池裏的水被風吹得盪漾不止。
遠處是漆黑咆哮的海面。
「波塞冬」，來了。
-8-
「祝蘇蘇生日快樂！」
周津年從廚房找出幾支高腳杯，倒入後備箱取來的紅酒。
「生日快樂！」
「祝伯母越來越漂亮！」
幾人其樂融融地乾杯。
「快！阿年，給我和媽拍一張！」
蘇月摟著林雪梅，在池邊擺出甜美的笑容。
「我也要拍！爸爸給我拍！」周天佑撲騰跳進泳池，濺起一片水花。周津年舉起手機，正打算拍下這溫馨一刻。
啪！
一滴冰冷、巨大的雨點砸在鏡頭上。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下一秒，彷彿天河決堤，傾盆暴雨瞬間將幾人澆透。
狂風咆哮著席捲而來，無邊泳池裏的水被瘋狂捲起，重重拍到岸上。
派對戛然而止。
「啊！」蘇月尖叫一聲，一把推開林雪梅。
泳池邊的遮陽傘被連根拔起，像落葉般被拋向漆黑的半空。
「快！快回屋裏去！」
周津年終於意識到了真正的危險，聲音因恐懼而變調，他飛速跳入水中，撈起嗆水哭嚎的周天佑。
「轟隆！！！」
一聲巨響，面向大海的整面落地窗，在狂風巨浪的合力衝擊下轟然破碎！
「啊！我的腿被扎到了！」
蘇月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她的小腿被玻璃割開一道口子，鮮血直往下流。
林雪梅則像個被嚇破膽的老鼠，死死抱住一根裝飾柱，尖聲哭喊：「救命！救命啊！我們都要死在這裏了！」
「別嚎了！快上樓！去最高的房間！」
周津年抱起兒子朝兩個女人嘶吼，幾人互相拉扯著，踩著不斷上漲的海水逃向二樓。
二樓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
狂風從破碎的窗口灌入，雨水橫掃進來，地毯早已溼透。
別墅的備用電源閃爍幾下，徹底熄滅，整個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閃電滑過，照亮一張張慘白驚恐的臉。
「手機！快打開手電筒！打電話求救！」
林雪梅滿地摸索。
「沒用的！早就沒信號了！」
周津年絕望地吼道，但他還是不死心，一遍遍撥打緊急呼叫號碼，聽筒裏只有忙音。
蘇月不堪忍受劇痛，小聲啜泣。
「都是你！都是你非要來這個鬼地方！」
在極致的恐懼和絕望中，林雪梅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像個瘋婆子一樣撲過去撕打。
「小賤人！害人精！剋死我兒子還敢推老孃，看我扇不死你！」
「夠了！」
周津年推開她，心力交瘁：「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那怎麼辦？難道我們就在這裏等死嗎？」蘇月癱坐在溼冷的地上，精緻的妝容早已花掉，整個人哭的無比狼狽。
周天佑早嚇得哇哇大哭，緊抱住周津年的腿：「爸爸，我怕！我要媽媽！我們給媽媽打電話吧！」
這句話像火苗，點燃了所有人的希望。
-9-
可惜手機依舊沒有信號。
強風作用下，屋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彷彿隨時會被掀翻。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兒子，我們會不會死？」林雪梅旗袍溼透，凍得瑟瑟發抖。
「別怕，媽，救援隊肯定會來的！」
周津年強自鎮定，但顫抖的聲音出賣了他。
蘇月蜷縮在角落，有氣無力地掃了他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起初幾人還抱團取暖，互相安慰。
但隨著時間推移，飢餓、寒冷和恐懼不斷侵蝕著所有人的理智。
罐頭早已被海水沖走。
周津年冒險下樓，只找回一個飄在水上的密封零食袋，裏面是幾包餅乾和一根火腿腸。
他剛把食物拿出來，準備先分給受傷的蘇月。
林雪梅惡狼般撲上來，一把搶過火腿腸：「不準給！要不是她，我們怎麼會在這裏等死！」
「媽！」周津年難以置信，「這是意外，關蘇蘇什麼事！」
「都怪這個賤女人，清水說了要變天，結果她非要來看什麼破泳池！」
一直表現得柔弱不能自理的蘇月咽咽口水：「媽，可能弟妹是故意那麼說的……」「你閉嘴！」林雪梅猛地扭頭，佈滿血絲的眼睛狠狠剜她，「你個掃把星！要不是你我們能落到這地步？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給誰看？勾引我兒子嗎？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積怨爆發，林雪梅衝上去揪住蘇月的頭髮，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啊！」蘇月尖叫著反抗，周津年想去拉架，卻被母親混亂中連踹數腳。
一直沉默的周天佑左看看，右看看，趁父親和奶奶、伯母糾纏在一起，抓起地上滾落的火腿腸，狼吞虎嚥地塞進了自己嘴裏。
「小白眼狼，給我吐出來！」
林雪梅回頭瞥見，目眥欲裂，鬆開蘇月就要去抓孫子。
周津年也驚呆了。
摯愛的母親爲了食物對兒子惡語相向，寒意自他的腳底升起。
他強按住發瘋的林雪梅，用窗簾把她拴在角落。
然後沉默地把食物平均分成幾份。
他啃食著餅乾，想起出發時陳清水勸阻的話，越發不是滋味。
同時又有些埋怨，既然知道颱風要來，爲什麼不拼盡全力攔住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竟然奇蹟般地捕捉到了一絲微弱的信號。
他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顧一切，再次撥通了我的視訊。
-10-
「清水！老婆救我！」
黑洞洞的畫面裏，周津年聲嘶力竭，帶著前所未有的卑微。
「媽和蘇蘇都受傷了，天佑也發燒了！你快安排直升機來救我們！」
儘管看不見，可我能想象出那副場景。
狂風冰雹夾雜著玻璃碎片，海水從四面八方湧進房間，身體浸泡其中，冰涼刺骨，疼痛難忍。
我裹緊身上厚重的毛毯，故作爲難。
「市區被海水淹了，救援車開不出去啊。」
周津年幾乎要崩潰：「你就不能動動腦子，僱一架直升機嗎？」「可是老公，我沒錢啊，」我慢條斯理地打斷他，「你每個月給我的錢剛好覆蓋家裏的水電、燃氣、兒子的學費、興趣班、菜錢······」
我掰起指頭數，那頭安靜下來，只剩粗重的喘息聲。
我能想象周津年此刻的糾結，故意嘆口氣：「要不你們想辦法堅持兩天，聽說後面有海嘯······」
「什麼！」
他急到破音：「老婆，我突然想起保險櫃裏還有張卡，裏面的錢本來要給兒子換學區房的，現在剛好拿來應急用。」
我眼神冰冷地聽他報完密碼，翻轉鏡頭。
超絕不經意地拍到明亮溫暖的套房，以及滿地物資。
周津年眼都看直了。
聲筒裏依稀響起周天佑的哭聲，鬧著要找媽媽。
「老婆，等我跟兒子平安回去，咱全家一起好好過日子。」
他從牙縫裏擠完這句話，手機徹底黑屏。
而我當然是不勝感冒，放下手機，一秒進入夢鄉。
至於能不能等到救援，那就要看他們的運氣了。
-11-
「波塞冬」肆虐了整整一週，終於在傍晚徹底離去。
留下被徹底清洗過的、殘破的世界。
我在總統套房裏用完晚餐，打開手機。裏面充斥著各種混亂的信息。
我只接了兩個電話。
第一個來自救援部，通知我找到了我的家人，但情況非常不好，讓我立刻前往臨時安置點。
第二個來自我的大學同學，也是小有名氣的宋律師。
當初懷孕後，周津年和婆婆輪番上陣，勸我辭去經理職務，回家安心養胎。
只有小宋多次打電話勸我好好考慮，她也因此得罪了周津年，差點被當時實習的律所開除。
「清水，根據你提供的卡號和密碼，我們已經成功凍結了周津年名下那張祕密銀行卡內的鉅額資金，並同步申請了對其他主要賬戶和公司股權的財產保全。」
「另外，關於保險理賠，一旦確認被保險人死亡或殘障，理賠程序會立刻啓動。受益人將是你。 」
「好，接下來麻煩你了。」
我換上一身簡單的衣服，前往臨時安置點。
最後在一處相對安靜的賬篷裏找到了他們。
周津年躺在擔架上，渾身插滿管子，處於深度昏迷狀態。
醫生告訴我，他被墜落的重物擊中頭部和🐻腔，情況極其危重，搶救過來的希望渺茫。
即便救活，也大機率是植物人。
婆婆林雪梅身上蓋著白布，靜靜地躺在另一邊，已經沒有了呼吸。
六歲的兒子周天佑蜷縮在椅子上，目光呆滯，渾身發抖。
我走過去，終於聽清他正反覆唸叨「伯母推奶奶，伯母推奶奶」。
我愕然扭頭看向蘇月。
她小腿上纏著繃帶，臉色慘白地坐在不遠處，眼神躲閃。
負責人面色沉重地向我講述了他們看到的情況。
在風暴最猛烈、海水瘋狂倒灌時，幾人試圖從別墅二樓窗戶逃生。
一羣救援人員發現了他們，拋去救生圈。
沒想到蘇月和林雪梅發生了激烈的撕扯，蘇月爲搶奪救生圈，將林雪梅推向了被巨浪衝垮的斷裂欄杆。
林雪梅瞬間被捲入洪流，屍💀是今早纔在附近沙灘被發現的。「不、不是的，天佑看錯了！是婆婆自己沒站穩！」
蘇月慌忙反駁，但目擊者太多，她的辯解根本沒用。
沒想到還有這種意外之喜。
我身體晃了晃，悲痛欲絕地撲到婆婆冰冷的身體旁，聲音哽咽：「媽！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啊！」
「老公，你說句啊！」
接著抱住眼神空洞的兒子，「天佑別怕，媽媽在……」
我只是個可憐的，失去婆婆、丈夫垂死、兒子被嚇傻的悲慘女人，除了哭就是哭。
在場所有人看過來時，目光裏都是滿滿的同情。
過了一會兒，我猛地抬起頭，死死盯住蘇月：「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媽和我老公！」
不等她開口，我立刻轉向剛剛趕到的警察，字字泣血：「警察先生，我要報案！」
「這個女人爲了活命，把我的婆婆推下了海！她這是謀🔪，我兒子是證人！」
「陳清水你血口噴人！」
蘇月徹底慌了，她想衝過來，卻被警察攔住。
「是不是胡說，法律會判斷！」
「你害我老公殘障，還把我兒子嚇成了這樣！蘇月，你等著把牢底坐穿吧！」
人證物證俱在，蘇月百口莫辯，直接被警方帶走立案偵查。
等待她的將是嚴厲的制裁。
-12-
處理完婆婆的後事，我成爲了周家法律上和事實上唯一且合法的監護人、財產接管人。
但我仍不停歇，連續奔波在家和醫院之間。
癡傻的兒子，植物人的老公以及脆弱的我。
我整日以淚洗面，好幾次在半路暈倒，被路人送進醫院。
最後，所有親戚和朋友都來勸我，我不得不含淚以家屬身份簽署了周津年的病危通知書，以及無數次搶救同意書。
並全權接手了他公司的運營和所有財產。
不久後，周津年在醫院宣告不治身亡。
作爲保單的唯一受益人，我悲痛地接收了來自保險公司的鉅額理賠。
同時以周天佑法定監護人的身份，接管了本應屬於他的龐大遺產。
婆婆死了，丈夫沒了，兒子只會阿巴阿巴，他最愛的伯母則在監獄裏使勁兒踩縫紉機。
至此，整個周家分崩離析。
我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座重新恢復生機的城市，與我的律師朋友舉起酒杯。
敬重生，敬自由。
敬我死去的老公。
敬這潑天的富貴。
窗外，世界明亮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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